旧木逢春(红心柚子核)

“谢谢。”苏意羡回过神，夹起排骨小口咬着。
饭后，沈老爷子让人撤了桌上的东西，换了壶茶上来。
“意意成绩怎么样？成绩什么时候出？”沈老爷子下午看见了颜研的数学书，突然想起苏意羡读书的事儿来。
若是她成绩不算好，那他就要趁早给孩子打算，找人安排国外的学校。
家里除了沈知行外，这些小辈是一个比一个不会读书。
可就算再不会读书，大学文凭也是要拿的，所以沈家这些年有着丰富的国外择校经验。
“成绩还行，应该可以上江大。”苏意羡语气很谦虚。
沈知行闻言看了她一眼，上次苏家的秘书说她成绩很好，他却没想到这么好。
“呦，那不是跟我当年考的学校一样？”
沈锦翘着延长甲利落地剥着松子，玩笑道：“看来意意跟咱们家还挺合，起码在读书这件事情上，全家只出了知行一个‘异类’。”
苏意羡被她这话说得一头雾水，江大仅次于沈知行读的京大，沈锦为什么说沈知行是“异类”？
沈知行听完觉得又无奈又好笑，“姐，她考的是江城大学，你当年那个是江城大学青山学院。”
沈锦沉默了几秒，突然想起了点儿什么，“就是你当年说我高考分数翻两倍都上不了的那个学校？”
沈知行：“嗯。”
“啧。”沈锦立刻将装满坚果仁儿的小碟子推到女儿面前，“研研来，补补脑。”
颜研往嘴里丢了几颗榛子，边嚼边说道：“妈，脑子好不好是先天的，后天补不回来吧？”
“也不一定，以形补形，你多吃核桃，下次妈妈再给你买点儿麻辣猪脑。”
颜研蹙起眉，“猪脑有什么用？那最起码得吃小舅的……”
她话说了一半察觉到不对，立刻闷头往嘴里塞核桃仁儿。
沈知行黑了脸，可见沈老爷子和沈锦都在笑又不好说什么。每次回老宅颜研都借着沈老爷子和沈锦狐假虎威，他早也习惯了。
低头喝了口茶，沈知行无意间看见身侧拼命憋笑的人。
苏意羡双颊泛红，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眼角眉梢的笑意都快漫出来了。
“想笑就笑。”沈知行声音平缓，没什么起伏。
苏意羡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收起笑意。
他那锅底灰一样的脸色，配上不冷不热的声音，谁敢笑？
同学聚会的地方离江城一中不远，苏意羡让司机在目的地前两个路口把她放下。
她慢吞吞地撑着遮阳伞走到饭店，在楼下正巧遇上了几个同学。
几个人瞬间将她围住，问她前几次聚会为什么都没来，最近群里也很少看见她说话。
“家里有点事儿。”苏意羡搪塞过去，同学们也都没再追问。
走到包厢门口时苏意羡听见了好朋友徐念念的大嗓门，刚推门进去就被她紧紧抱住。
“我想死你了宝贝！”
徐念念搂着她坐在沙发最边上，凑近她的耳朵小声问道：“没事了吧？”
徐念念是班里唯一一个知道苏意羡家里情况的人，她担心了好多天，直到今日亲眼看见苏意羡好好儿的她才放下心。
苏意羡笑着摇摇头，“没事。”
“今天怎么定在这么好的地方？”她轻声问道。
他们读的江城一中是江城最好的四星级高中，里面的学生大多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像苏意羡这种家里比较有钱的也有，但是不多。
苏意羡看过他们前几次聚会的地方，都是性价比很高的饭馆，可今日这家人均有些高，可能不是人人都能A得起的。
“孙大小姐家请客，你前几天没看群吗？”
“没怎么看。”群里消息太多了，苏意羡这些天都提不起精神翻。
徐念念看着她青黑的眼圈有些心疼，她突然抱住抱住苏意羡，“一会儿你要是觉得无聊想走，我们就先走。”
“谁要先走？”孙瑶从包间小门一进来，就听见了徐念念说先走。
她低头看见苏意羡以后有些惊讶，“你来了呀，我还以为你今天也不来呢。”
“意意昨天刚回江城。”徐念念帮忙解释。
“出去旅游了吗？我也是前几天刚从欧洲回来。”孙瑶一边说话，一边有意无意地晃她手腕上带的链子。
徐念念看见她晃了一晚上了，这会儿实在受不了了，将头躲在苏意羡后面偷偷地翻白眼儿。
“没，家里有点事儿。”苏意羡笑着回答。
“哦。”孙瑶点点头。
“对了，班长给我们都买了饮料，我去帮你拿。”
她很快拿着一杯果茶来，“那家很难排队的，上次家里的司机在门口排了两个小时才买到。”
苏意羡闻言看了一眼杯子上的标签，问道：“他们家不是可以线上下单吗？”
孙瑶一愣，“是，是吗？那下次我跟司机说一声……”
苏意羡刚用吸管戳开果茶，还没来得及喝就被人抢走了。
“你喝这个。”秦晏将果茶随手给了另一个同学，然后递了一杯新的给她。
秦晏刚刚听见其他同学说苏意羡来了，立马往这边走，一进包间就刚好看见苏意羡戳开果茶的动作，忙不迭过来拦她。
“怎么了？”三个女生都一头雾水。
“苏意羡芒果过敏。”秦晏指了指手里果茶杯子里的两小粒芒果果肉。
“我让他们单独做了一杯不放芒果的。”
“谢谢……”苏意羡有些尴尬，“少吃一点点其实也没事的。”
“班长，你能记得苏意羡芒果过敏，怎么就不记得我从小到大都不喜欢百香果啊？”孙瑶扯着嗓子不服气道。
她和秦晏是青梅竹马，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的。
秦晏瞟了她一眼，“水果茶不加百香果，你不如去喝白水。”
孙瑶语塞，没一会儿就借着去隔壁跟班主任打招呼的由头把秦晏叫走了。
“她怎么一直防你跟防贼一样，谁要跟她抢秦晏啊……”徐念念见苏意羡用吸管搅着水果茶没有想喝的意思，于是问她，“你喝不喝？”
苏意羡摇摇头，将水果茶递给了她。
徐念念吸了两口茶，突然用肩膀撞了一下苏意羡，“你说说你那个从天而降的帅叔叔呗。”
“什么乱七八糟的……”苏意羡蹙眉，“你别乱讲。”
她脑子里不自觉浮现出沈知行的模样，自那天晚饭后他就没回过沈家，苏意羡跟他好几天没见了。
“我哪里乱讲？不是你说他长得很帅吗？”徐念念一头雾水，她只是对沈家的人好奇而已。
“我那是客观评价……”看见孙瑶他们招呼入座，苏意羡立刻结束了这个话题，拉着徐念念的胳膊起身，“走了走了，吃饭了。”
短短十多天没见，大家就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样，一顿饭吃了三个多小时才堪堪结束，结束后又三三两两地窝在一旁聊天不愿意走。
苏意羡正和徐念念聊着大学要不要一起在外面租房住，突然感觉到手机震动，是司机陈叔的消息问她聚会什么时候结束。
苏意羡告诉他快了，让他到了以后给自己打个电话。
“叔叔？”徐念念问她。
“司机叔叔。”苏意羡瞪了她一眼。
“方便顺路送我回去吗？我爸喝大了，司机说他刚刚吐车里了，可能接不了我。”
苏意羡想了想，“应该可以的。”
陈叔人很好，而且徐念念家的方向与回老宅顺路。
半个小时后，陈叔给她发信息让她下楼。
苏意羡和徐念念与同学们告别后乘电梯下去，电梯门开的时候，她看见了等在门口的秦晏。
“能单独聊聊吗？”秦晏看着苏意羡说道。
他说完后又去看徐念念，“你去大堂等一下。”
他这命令的语气弄得徐念念有些不爽，秦晏在班里一直就是如此，作为班长他很有威信，同学们都听他的。
可这又不是在学校里，她凭什么听秦晏指挥？
徐念念气不过，刚要和他理论就被苏意羡拦住了，“念念你去大堂等我一会儿吧，我很快就过去。”
徐念念离开后，秦晏把她带到了一片落地窗前。
窗外是饭店的露天停车场，这会儿许多饭局都散了，停车场车来车往。
“我家里人已经到门口了，你有什么事儿就赶紧说吧。”
苏意羡知道他要说什么。
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在学校外，秦晏的举动都相当明显了。
秦晏闻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带logo小盒子，他将盒子打开，把项链拎出来举到苏意羡眼前。
“T家的项链，送你的。”
苏意羡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项链，她既惊讶秦晏会送她这么贵重的东西，更惊讶于这项链跟沈知行送她的那三条是同款。
不过其实也不算是同款，因为这条是mini型号的，沈知行没买。

“沈总，那是苏小姐吧？”陈叔指着前方落地玻璃后面的姑娘问沈知行。
他有些脸盲，觉得十八九岁的姑娘们都长得一样，方才已经认错两个人了。
沈知行抬头看了一眼，“是。”
苏意羡还穿着第一天来沈家的那条裙子，不过今日领口是熨过的。
“呦，那男孩子长得还不错。”陈叔特地把车挪了个更靠近落地窗的车位，“个儿挺高，看上去和苏小姐挺般配的。”
沈知行放下手机，顺着陈叔的目光看过去，“般配吗？”
除了个儿高，其他也就勉强凑合。
“她刚多大年纪，谈什么恋爱？”
陈叔八卦地笑了两声，“你二哥二嫂谈恋爱的时候两人还没成年呢，都跟你似的二十好几不谈恋爱怎么行？”
陈叔在沈家呆了快二十年了，他从小就接送沈知行上下学，对他再了解不过。沈知行像苏意羡这么大的时候也很招女孩子喜欢，只可惜他没那根筋。
沈知行不置可否，观察着屋内二人的神态。
“你看看现在的小子多会啊，那项链不便宜吧？我看那盒子跟你上次买的一样。”
沈知行眯了眯眼睛，“看不清。”
项链长什么样儿他看不清，但他却明明白白地看见苏意羡往后退了一步。
“我不能收，太贵重了。”
苏意羡与秦晏拉开了一点距离，后者想帮她戴项链的手悬在空中，有些尴尬。
秦晏家里虽然是做生意的，但也实在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一出手就是几万的项链着实让苏意羡没想到。
“我喜欢你，你应该能看出来。”
“我……”苏意羡刚想说话，就被他打断了。
“我的成绩去不了江大，但上大学以后我会每周都回来，你也可以随时去看我。我们都有各自的学业要忙，异地恋应该不是问题，以后也可以考同一个城市的研究生，或者……”
苏意羡被他说得有些懵，怎么已经聊到上大学以后异地的问题了？
这人说话倒是给别人留个气口儿啊，她想见缝插针地拒绝都没来得及。
“你先等会儿……”
“你说。”秦晏终于暂时收起了他旺盛的表达欲和超前的想象力。
“我不喜欢你。”苏意羡非常直接。
秦晏十分无所谓地耸了一下肩膀，“我知道，但我们很合适。”
他能从苏意羡避嫌的动作看出来她的心意，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交往。
苏意羡蹙眉，合适你个大头鬼……
“我们俩成绩差不多，长相也相配，家庭条件、生长环境、三观也都很合适，我觉得我们可以试试。”
苏意羡莫名其妙地看着秦晏，她很想问问他到底哪儿来的自信，但最终还是保持了礼貌。
“不了，我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秦晏还准备说什么，苏意羡手里的电话响了。
“我家里人催我了，我要先走了。”苏意羡转身没走几步，迎面遇上了从电梯里出来的同班的一群男生。
他们看到苏意羡身后的秦晏后纷纷起哄，摆出一副揶揄的样子。
苏意羡不想解释，快步走去大厅找徐念念。
就在她拉着徐念念要出门的时候，秦晏突然追上来，将方才的项链盒子塞到她手里。
“项链忘拿了。”
“我说了我……”
秦晏打断她，低声道：“给我个面子，先拿着。”
班上的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到了大厅，大家都看到了秦晏追上去给苏意羡项链的这一幕，都在低声讨论。
高考后告白的事情并不罕见，他们班已经成了两对儿了。
“秦晏，不要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苏意羡知道他一贯要面子，但她并不准备在这种事情上配合他。
今日若是她配合秦晏演了这一出戏，以后还不知道要被同学们怎么编排。
“先拿着。”秦晏坚持。
他直接将盒子塞给苏意羡，然后扭头招呼着同学们往外走，“我帮大家叫好了车，大家都到右手边去等。”
一波人吵吵嚷嚷地出了门。
徐念念在一旁都看傻了，拽了拽苏意羡的袖子，“怎么办？”
苏意羡气得不行，她将手里的包和手机都塞给了徐念念，“东西帮我拿一下，我去还给他。”
她快步走出门，拨开人群走到秦晏面前。
“我去，刚谈就这么难舍难分？还是班长魅力大啊。”
“几万的项链，要我我也答应。”
有几个碎嘴的男生在后面叽叽喳喳，还有几个同学原本已经坐上出租车了，见状让师傅先别急着开，要把热闹看完再走。
苏意羡将项链递过去，静静地看着秦晏没说话。
秦晏也看着她，没有伸手去接。
他的耳根一点一点地变红，身侧的拳头也慢慢握紧。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苏意羡索性挑明，“东西我不会收，恋爱我也不想谈，大家以后还是朋友，这事儿就别提了。”
气氛一时间凝固住，全班同学此刻没人说话，相互默契地用眼神交流着。
班里的许多男生都知道秦晏今天要表白，甚至还压了赌注。原本大多数人压苏意羡不会同意，但今天看见秦晏准备的礼物以后，少部分人临时倒戈了。
苏意羡将项链塞给他，然后回头对着同学们笑了笑，“我先走了，大家过几天学校见。”
“啊，好……学校见。”
“拜拜，我也走了。”
“走了走了，有人这会儿去包夜打游戏吗？”
同学们纷纷反应过来，各自告别离开。
出租车里的一个男生将司机师傅的座椅背拍得啪啪响，让他快开车。
苏意羡准备回去找徐念念，谁知道一转身，她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沈知行。
他站在门口的路灯下，冷厉的黑色衬衣被暖黄色的灯光柔柔地笼着，人看上去无端生出几分柔和。
苏意羡脚上跟灌了铅一样愣在原地。
他怎么来了？
还开着那么招摇的车过来。
“我去，你们看那车牌号！江A五个八。”
“那车是什么牌子的，我怎么没见过？”
“不认识，快，快拍个照搜搜。”
沈知行见她还愣在那儿不动，抬手冲她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苏意羡慢吞吞地走过去，大门口的徐念念见状也小跑过来。
“叔叔好！”徐念念嗓门儿很大，大到周围的同学都能听见她管这个年轻男人叫叔叔。
“叔叔我是意意的朋友，您方便带我一程吗？”
沈知行看了这个咋咋呼呼的姑娘一眼，语气很温和，“上车吧。”
“谢谢叔叔！”徐念念乐呵呵地走向后排。
沈知行看向苏意羡，“你也上车。”
苏意羡刚走到车边，就看见大厅里班主任和年级主任他们一齐往外走。
班主任旁边的男人看见沈知行以后眼睛蹭地一下就亮了，连忙小跑过来，“沈总！”
沈知行停下脚步扭头看过去，“你是？”
“沈总好，我叫秦鹏，跟天博公司有一个项目上的合作。”秦鹏招呼儿子过来，“小晏啊，来，快来。”
秦晏死死地握着那只项链盒子，不情不愿地走到父亲身侧，“爸。”
“这位是沈总，咱们家今年最大的一笔生意就是跟沈氏的子公司谈的。”
秦鹏见他跟个木头似的杵着，抬手打了他一下，不满道，“你这孩子，叫人啊。”
“沈总。”秦晏此刻面色通红，一直红到了脖颈。
“那是小苏同学吧？刚刚在吃饭的时候还听他们班主任说她成绩好，人踏实大方又漂亮温柔，真是没想到咱们还有这种缘分。”
秦鹏笑着搓搓手，略微压低了些声音，“您是她……叔叔？”
他没记错的话，沈家这一辈儿没有女孩子。
“嗯。”沈知行并不打算与他多说。
秦鹏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跟人精似的，看他这态度，忙道：“那个……天色不早了，让孩子们回去休息吧，沈总您慢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