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靠疏远一点远离一点,期望他能自己好起来。
看对面少年吃的差不多了,苏蓝开口,“我等下送你回航站楼。”
少年本来还在夹菜,听到这句,手里的筷子都差点拿不稳。
他惊慌地抬起头,“姐姐?”
“你逃了一天课,还想逃第二天吗?”
苏蓝语气很淡,“还是你想让李姨叫人送你回去?”
李姨是她的继母。也是苏梓的亲生母亲。
苏梓这次回来愣是没敢用自己银行账户一块钱,就是怕自己妈妈发现。
果然,听到这里,少年不吭声了。
他用筷子扒拉了一会儿自己的饭,最后,小声说,“我就,我就想再呆一晚,只要一晚就行,明天一早我自己回去……”
“也可以。”
少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惊喜道:“真的?”
“对,今晚送你去钟予那里。”苏蓝看着他,“我晚上有事,可以拜托他照看你一下。”
这个名字一出来,苏梓果然脸色就黑了下去。
握着筷子的手指骨节泛白,他直接把筷子放下了。
反应真大。
苏蓝扬眉:“不吃了?”
少年顿了顿,脸偏向一边,“吃不下了。”
“你跟钟予到底有什么过节?”
苏蓝问他。
本来他对于钟予的敌意还没有这么大,但好像从某一天开始,几乎是听到他的名字就会炸毛。
苏蓝表情很微妙,“他到底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少年默默地手指曲起又伸直,曲起又伸直。
反复了很多次,也愣是一个字没说。
一声不吭。
“我看到了……”
刚犹豫地吐出了几个字,少年又闭了嘴。
神色变化很久,少年最后只是从牙齿里挤出一句,“……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
不该看的?
这是个什么回答。
苏蓝眼睛微眯,刚准备继续问,就看见少年不知道被触到什么地方了,他猛地回头,咬牙切齿,“姐姐,他这种人,根本不配跟你在一起!”
苏蓝:“……”类似的话她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你别被钟予的外表欺骗了!我知道他长得好看,看上去不是那种人,但他私底下……私底下……”
少年又卡住了,最后气冲冲地道,
“就算钟予好看,你也不能心动,姐姐,你千万不要喜欢上他!”
掷地有声,少年声音里怒气满满,像是对他有无数的怨怼。就是脸上带着泪痕,气势削弱了不少。
苏蓝往后靠了靠。
她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所以,你看到钟予跟别的人亲密地在一起?”
她笑了下,“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不用操这个心了。”
她跟钟予本来利益联姻,私底下就是各玩各的,苏蓝还真没什么需要介意的。
况且,钟予有心上人。
她对心里有人的人,没有任何兴趣。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话一出来,少年顿住了。
苏梓额头冒汗。
他心虚地把视线瞥向另一边,纸巾都被他揉得皱巴成一团,他结结巴巴,
“不,不是……那倒,那倒也不是……不是别人……”
跟钟予亲密的……不是别人?
苏蓝眉头一皱。
这是什么意思。
苏蓝仔细思忖了一下,觉得还真有这种可能。
能让苏梓有这么大反应,估计这个情人跟她关系还不错,或者,以前的关系还不错。
说实话,苏蓝对钟予的情人身份,完全一无所知。
因为互不干扰的关系,她保持着礼貌客气,对钟予的私生活基本上毫不过问。毕竟她跟钟予虽然表面上恩恩爱爱,但私底下做什么,都是他们两人各自的隐私,多问也尴尬。
细细回忆了一下,她好像也就那么偶然一次,她宿醉昏昏沉沉醒来回家吃晚饭,正巧碰到钟予后颈上贴着抑制贴。
那大概是一年前了。
那天的钟予也很奇怪。
虽然他本来就冷淡,但那天他更沉默寡言地厉害。
他沉默地坐在长桌另一头,沉默地跟她一起用餐,精致的长睫低垂,看起来像个不会说话的漂亮人偶。
几乎一句话也不说。
但苏蓝还是注意到了,他用刀叉的手都在抖,站起来的时候也感觉摇摇欲倒,像是需要人扶一把才不会腿软。
末了,苏蓝还瞥见了他抑制贴都没遮住的后颈咬痕。
红痕深深,看起来咬他的那个Alpha并不客气,咬痕在他雪白纤细的脖颈上格外鲜明。像是雪地里绽开的艳红鲜花。
苏蓝在钟予出门的时候扶了他一下。
他怔忪地侧过脸看她。
苏蓝这才发现,他脸色脆弱地苍白,眼下却带着不自然的艳丽潮红。本是形状姣好的唇也带着伤痕,让苏蓝看了都是心头一跳。
“你……要不要叫医生来看一下?”
鉴于两人的关系,苏蓝不好点明,只能委婉建议。
钟予顿住。
然后他睫羽轻颤,有些躲闪地侧过脸。
“不用了……谢谢。”
他说,然后他轻轻推开了她,走了出去。
眼尾低垂又嫣红。
本来一直冰冷表情的精致玫瑰,陡然那么脆弱又虚弱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还是第一次。
也是唯一一次。
那也是苏蓝对钟予和他的情人关系的唯一一点印象。
要说他喜欢的那个Alpha是谁,她还真的没有一点头绪。
从她看到的,苏蓝只能勉强地说,看上去钟予像是并没有得到对方同等的回应。
就算被这么粗暴地对待,还持之以恒地喜欢对方。
也不知道钟予是什么样的心情。
苏蓝的表情很有点复杂。
她想了一圈,还真没想起来自己认识的人里到底有谁跟钟予私底下能有交集。
“那个……姐姐……”
对面的苏梓看自己姐姐神色变换,心头跳得厉害,“你,你没有想起什么吧?”
“想起什么?”
“没,没什么……”
少年眼神左右飘忽了好一会儿,但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之前的结论,
“总之……总之,你不要喜欢上钟予。”
这句话他说的郑重。
但再问他细节和人名,他就又闭起嘴巴一个字不吭了。
苏蓝微妙地看他一眼。
不过最后少年还是没有反对回学校。
苏蓝叫了车,跟他一起去航站楼的路上,阿梓磨磨蹭蹭,还是委屈地说了一句。
“姐姐……之前车上,我看到钟予脖子后面的标记痕迹了。”
“怎么?”
“他是不是勾引你?”
“……”苏蓝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人家自己有情人,在意我干什么?”
“可是他以前……”
“你关心这么多做什么。”她没什么好气,“安心回去上你的学去。”
阿梓嘴巴张开又闭上,最后还是没说话。
到了少年要登机了,一只脚踏进了安检口他还定在那儿,眼泪一串串掉,嘴里还一遍遍反复念叨,
“姐姐,你真的别被他影响,你不要喜欢钟予……”
“行了行了,快去吧。”苏蓝敷衍。
少年走进去,到了拐角还一步三回头,“真的不要喜欢他……”
“……”苏蓝已经懒得回了。
看阿梓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转身离开航站楼。
苏蓝心里有点好笑。
……喜欢钟予?
她要喜欢钟予,估计第一个反对的,就是钟予他自己。
他们俩私底下压根没什么往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苏梓还这么操心。
今天的临时标记也只是个例外。
没有感情牵扯的利益联姻,是最简单的。
她跟钟予就是这种关系。
过了几天清闲日子,作为工作狂的苏蓝闲得浑身难受,又开始跟舒律师频繁见面。
看文件的时候,苏蓝正坐在舒涵良家里的餐桌旁等饭。
“苏小姐,不放青椒吗?”
“不放。”
苏蓝眼神在数字上,头也不抬。
“洋葱也不放?”
“不放。”
“好。”
没过多久,围着围裙的舒大律师端着菜上来了。
苏蓝放下手里的平板,看着他布菜,笑得开心。
“还挺适合你的。”她意有所指。
舒涵良无言地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粉色小碎花围裙,无奈,“超市其他颜色都缺货了,随手拿的。”
“说明它跟你有缘分。”
苏蓝歪歪脑袋。
还别说,平常西装革履的精英舒大律师换上了居家围裙,还真的有一种母性光辉。
“别让那些富婆们看到你这副打扮。”她很认真,“会出大事。”
温文尔雅,精英人才,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太吸引那些贵妇们了。
简直芳心纵火犯。
舒律师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失笑,“都说了,我习惯单身,不会跟她们多牵扯。”
“来,苏小姐,先吃饭,等会儿再看。”
舒律师抽掉了苏蓝手中的平板,给她塞进一双筷子,“趁热吃,不然对胃不好。”
“好——”
苏蓝听话地拉长尾音应了。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都是舒律师自己亲手做的。
她偶尔事务繁忙的时候,干脆就会窝到舒律师家里来通宵,这种时候舒律师就会自己下厨给她做吃的。
对苏蓝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
都不是家里大厨做的。
相比起来,舒律师因为看着她长大,熟悉她的口味,做得菜还比外面的要对她胃口一些。
夹了一筷子菜,苏蓝心里很不道德地在吃着碗里的想着家里的。
想了一会儿大厨的手艺,苏蓝还是认认真真地把碗里舒律师给她夹的菜都吃完了。
她对舒律师这种关爱女儿的态度,很是感激。
苏蓝的母亲在她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苏父又从小把她当苏家的接班人培养,父亲的形象对她来说,更像一个严厉又不苟言笑的上级。
可以说,从小到大真正把她当做一个“女儿”来爱护的,其实都是舒涵良一个人。
晚上在床边把她哄睡的,给她编辫子的,带她去游乐园的,生病了给她换毛巾喂药的……都是舒涵良。
更有甚者,苏蓝在高中前的家长会,有几次还是舒涵良作为长辈去的。
要不是舒律师不让她改口,苏蓝还真想对他换个称呼。
一个很适合他的称呼。
想到这里,苏蓝顿了顿,问道,
“你女儿的忌日……是不是这周六?”
舒涵良筷子顿了一下。
金框眼镜下的眼睛幽静了片刻,但他叹了口气,声音倒是很平静。
“是。”
苏蓝说,“我也去看看她吧。”
“好,等忙完这阵子。”
两人继续吃饭。
苏蓝有点心不在焉。
舒律师虽然有女儿,但可能因为Beta体质的天生低生育率,或者是别的什么关系,他的女儿出生没多久就不幸夭折了。
这么多年以来,看上去舒涵良已经几乎释怀了。但除了苏蓝,这件事情他对谁都没有提起过。
这也是为什么苏蓝觉得,舒涵良是把他对女儿的爱,大多数都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因为她能感觉得出来。
舒律师对她的爱护,远远超出了一般的关怀。
吃完了饭,苏蓝帮忙把碗筷都收进洗碗机里。
“洗碗是按这个键,对吧?”
她指着洗碗机上的按键问道,一脸笃定。
舒涵良看了眼,“右边那一个。”
“……噢,好。”
苏蓝默默地摁了旁边的按钮,启动了机器。
她真的不怎么进厨房,对这些东西都一无所知。
术业有专攻。
她又想起了大厨。
苏蓝曾经不信邪自己亲自去厨房试过一次做饭……那天夜晚火光冲天,非常浪漫,映亮了帝城的半边天。
最后被苏家的公关压下来了。
大厨一定是练了很久的手艺吧。
苏蓝想。
要不是钟予不放人,她真的要把他绑定成自己的私人厨师,随身携带,揣兜里最好。
他要什么都行。
收拾好了桌子,两个人又坐下来讨论公事。
一沓厚厚的报告堆叠在桌上。
“舒律师,这份实验报告你看过了吗?”
苏蓝手上拿着其中一份文件,“他们做的数据看起来……我直觉感觉不对劲。”
“我看倒是看过了。”舒律师应道,“其实从这份数据出来之后,行业内已经有很多专家开始给他们背书了。说它的前景很好,有足够投资的话,这两年甚至可以完成划时代新突破。”
“……专家?”
苏蓝不置可否,“我说他们数据不对,他们董事会怎么说?”
“他们下周会重发一份实验结果来。”
“好。”苏蓝继续低头看报告,笑了下,“他们当年创业白皮书可没把数据写的这么夸张。”
苏蓝最近忙着的是一个医疗行业的项目,对方声称发明了可以突破现有医学壁垒的新技术,而苏蓝作为投资界有名的资源大佬,正是他们极力拉拢的目标。
几年前,在他们还是小初创公司的时候,苏蓝就给他们投了一笔天使资金。
现在他们做起来了,就想拉苏蓝下更深的水,天花乱坠的前景说了一大堆。
这不,创始人一早,就眼巴巴地给她发来了最新的实验报告。
数据密密麻麻,结果赏心悦目。
苏蓝没那么容易上钩。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花了几个小时仔细研究,她把平板放在一边,揉着眉心道,“等他们最新的复核结果出来吧,到时候叫上我们的技术人员,一起看看再决定。”
如果真跟她想的一样,那这就是一场轰动的骗局了。
水真深啊。
看累了。
她需要点东西平静一下。
撑着额头,苏蓝走到阳台上。
自然地从手包里拿出烟匣,又自然而然地摸出一根烟,自然而然地点了火。
苏蓝舒出一口气……
烟被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抽走,摁灭。
火星湮灭。
舒律师面无表情:“苏小姐,我家禁烟。”
苏蓝:“……啊。”
她悻悻地别过脸,“抱歉,顺手习惯了,忘了。”
她趴在栏杆上,一副蔫巴巴的样子,看得人心疼。
舒涵良好笑:“这么累?”
苏蓝:“……嗯。”
她扁了下嘴,夜间的凉风吹拂过她耳边的乌黑碎发,能看到她眼下淡淡的青色。
“好困。”
这几天忙得都没睡好。
夜风有点凉。
吹得光裸的肩头寒气飕飕。
站着个温暖的人。
苏蓝没太多想。
身体有自主想法一般,她靠了过去,把自己塞进了舒涵良的怀抱里。
“妈咪,冷。”
舒涵良:“……”
舒大律师很无可奈何。
两人回到了客厅,苏蓝看起来真的累了,她像只猫似的,窝成一团枕在他的膝盖上没说两句话,就眼皮子打架睡着了。
睡着前,还耍赖地一直管他“妈咪”“妈咪”地叫。
舒涵良:……
已经纠正很多次了。
从小到大。
毫无用处。
算了。现在苏蓝已经改正到只有他们俩独处很偶尔的时候才会这么叫他,已经很乖了。
舒涵良顺了顺膝上枕着的她的头发。
手势娴熟。
苏蓝也很受用,睡梦中的她眉头都舒展了一些。
舒涵良本来想让她干脆去床上睡,但苏蓝眼下的淡青和均匀的呼吸,让他迟疑了下,最后还是放弃了吵醒她的打算。
她看起来睡得很香。
就让她这么先睡着吧。
无奈地摇了摇头。
舒涵良拿来一边的毯子给苏蓝披上,掖了掖边角。
调低了落地灯的亮度,他拿过平板,就维持着这个被当做靠枕的姿势,看起工作文件来。
苏蓝睡得很沉。
她在做一个梦。
梦里,光陆怪离。
无数的色彩都混沌,交织成一片,像打翻了颜料盘,涌起的漩涡将她吞没进去。
梦里的她似乎也不是很清醒。
视角歪歪斜斜,耳边音乐震耳欲聋,说不清是谁在跟她说话,又是在跟她说什么。
走廊顶上的水晶吊灯晃眼,特意调低的昏黄的灯暧昧朦胧,酒味与烟味交杂,冲得人脑袋发昏。
有人扶着她的胳膊,被她甩开了。
有人在耳边喊她的名字,“苏小姐”“苏小姐”……有男有女,吵死了。
手机在手包里震动,但她也没心思去看。
梦里的苏蓝脚步踉跄,眼前朦胧,体内的热浪一波接一波地涌上来。
后颈发烫。
脸颊发烫。
身体也发烫。
这种感觉让她烦扰地要命。
像是想要什么解渴,想要什么冰凉的东西缓解身体里的滚烫,又像是想要什么东西让一切停下来。
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