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抿唇冲她笑了一下,浅笑盈盈。
苏蓝有些恍然。
超市的购物袋还放在走廊,是她公寓楼下超市的牌子。
钟予早上起来,自己去买的食材?
“你多早起来的?”
钟予顿了一下,“也不算很早。”
“你自己去买东西,又处理食材又做饭,这些至少得花上个几个小时吧?”
苏蓝捏起他的围裙一角,将他拉近到跟前,手指摸上他眼下淡淡的倦色,微微蹙眉,“昨晚你才睡多久,那么累还做饭,不要身体了?”
钟予乖乖地低下头任她摸,长睫轻微地颤动,“……下次不会了。”
“要很久见不到你,苏蓝,我想……你能多记得我一点。”
贴得很近,他微微撩起眼,眼眸目光和她对上,眼尾的泪痣漂亮极了。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稍微大胆了一点。
钟予凑上去,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像是讨好。
亲完了,他也并不撤开身子,就借着这样很近的距离,轻声问,
“苏蓝,我离开的时候……能不能给你打电话?”
“一周一次……就可以了。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的眼睛在她点头之后,像是点燃的明灯一般,亮了起来。
视线扫到一旁的餐盘。
“啊……好像有点凉了。我去重做一份……”
“不用。”
他的手腕被她握住,苏蓝把钟予拉到了腿上坐着,手指随意地绕上了他身后围裙系带的蝴蝶结,一圈一圈。
“我们玫瑰这么贤惠,做事情也应该有始有终,你说对不对?”
她把叉子塞进他手里,“握住。”
“不用重做了,这份就挺好的。”女人轻轻笑起来,“你喂我吧。”
最后一顿饭吃了特别久,钟予被摁着腰压到餐桌上的时候,除围裙之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眼睫都抖得厉害,最后小声乞求挣扎道,“能不能……能不能反过来……”
“正面?为什么?”
钟予不说话了。
他见她松了手,自己撑着手臂转了过来,挺起了胸脯,他避开话题,拉过她的手,“苏蓝,你不是喜欢么?”
两人的手交叠,她的手被拉进围裙胸前的布料底下。
钟予就这么乖乖地喂完了她一顿早饭。
最后说好的白天就走,钟予在她家里睡到晚上,才勉强恢复了点精力。
走的时候,苏蓝把他送上车前,钟予又轻轻拽了下她的袖子。
“苏蓝,如果我做错了一件事情……”
他咬了下唇,“你能不能不要怪我?我会努力都弥补回来的。”
“什么事情?”
苏蓝随口问。
过了一会儿,见钟予垂着眼没说话,她想了想,“那得看是哪种事情。”她掐了下他的脸。
像是联姻,就不可以。
手下钟予的脸的皮肤细腻,“电话不要一周一次了。我会经常打来查你岗的,知道了吗?”
钟予轻轻地嗯了一声。
“不可以不接我的电话。”苏蓝又重复了一遍,钟予的脸太好摸,她有点爱不释手。
想到一段时间摸不到,苏蓝内心还有些遗憾。
钟予上车离开的时候,还从车窗里眼巴巴地回头望她,车子启动了,他还就那么一直望着。
像是被人抛弃的小狗,看起来格外可怜。
车最后消失在街尾,卷起几片路上枯黄的落叶。
收回视线之前,苏蓝缓慢地眨了下眼。
是她看错了?
钟予好像哭了。
从记忆里醒来,苏蓝坐的车正好驶到了一个路口。
她看了眼钟予最后给她回复的“好”,摁熄了手机屏幕。
钟予最近在做什么?
贵族虽然清闲,但时不时还要去领地一趟。苏蓝虽然理解,但总有些不耐烦。
钟予最后透过车窗看她的那一眼,泪眼朦胧。
莫名地让她……有些奇怪地心烦意乱。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
忽地,有人挎着篮子敲了她的车窗。
“小姐,您要买花吗?”有人探着头问。
在治安管理极好的都城,这算是极为少见的事情。
司机眉头倒竖,刚想斥退人,就听后面的女人降下了车窗玻璃。
她似乎停顿了一下,向外问了一句,
“你有玫瑰吗?”
最后,苏蓝捧着那一束玫瑰花,走进了苏家大门。
苏梓本来兴高采烈地迎上来,但看到自己姐姐手里的玫瑰花的时候,脸色就僵硬地垮了一瞬。
“姐……”
苏梓偷摸摸溜到苏蓝身边,看着她将玫瑰花枝放进了空的花瓶里,心虚道,“家里也有花园,我们剪几支别的插进来不好吗?”
“你看这玫瑰,都有点蔫了,花瓣还有些破破烂烂的,明显都快死了。你在哪里买的?”
“家里花园里有好多蔷薇,长得也差不多……痛!”
话没说完,就被自己姐姐屈了手指,弹了下脑门。
“别乱说话。”
苏蓝插好了玫瑰,捧着那个瓶子,将脸埋进去轻轻嗅了一下。
甜香的玫瑰味便充盈鼻间。
不过苏梓说的没错,这束花的确快死了。
苏梓跟着她的脚步上楼,一直走到她原来在苏家的房间。
“姐姐不住下来吗?”
苏梓睁大眼,揉了把自己的红发,充满希冀地问,“不如你回来住吧?我们还像小时候那样,可以每天相处,你工作我也不会打扰你……”
苏蓝推开门。
房间里面的陈设还跟她记忆里的一样,许多在她“死”后从钟家搬来的东西也被分门别类地细致地摆好了。
苏蓝顺手将花瓶放在一旁的茶几上。
她拉开了旁边几个柜子的抽屉,翻找了几下。
“我原来在钟家的东西都在这儿?”
她又开了几个抽屉。
苏梓点头:“衣服和大的装饰品在储藏室,小件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是么。”
“怎么了?”苏梓茫然了一下,也踏进来,“姐姐,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找。”
“戒指。”
“什么戒指?”
“结婚戒指。”
“结婚……”
苏梓吓一跳,“什么?!”
他的分贝一瞬间太高,苏蓝皱了下眉。
她正蹲在一个柜子前,闻声转过脸来,“你知道在哪么?”
苏梓嗫嚅了几下,“姐姐……你原本……不是,不是从来都不戴那个戒指吗?”
戒指属于旧世的传统,新世联邦之后,很多新人已经不会再戴戒指了。
苏蓝和钟予当初的婚礼排场盛大,所有环节面面俱到,他们自然每个人也有一枚戒指。
但苏蓝从来没有戴过。
也算符合新世习惯,从来没有人说这件事的闲话。钟予那时候也很配合她,她说没必要戴着,他的那枚,就也从来没出现在他手上过。
现在的苏蓝忽然想起来这件事。
她想找到她那枚戒指。
“那枚戒指……”
苏梓有些吞吞吐吐,手指绞在一起。
苏蓝眯了下眼,“说话。”
苏梓从小就最怕她这个眼神,眼睛一闭,干脆地说了出来,“我……我给姐姐整理东西的时候,看到那个戒指,我就想反正姐姐也不喜欢……”
“你扔了?”
“没,没有!”苏梓赶紧道,“我就……我就在收其他东西的时候,顺手一扔也扔进了储藏室……”
在苏蓝的目光之下,苏梓又结巴地补充了一句,
“……没带盒子,直接扔的,”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苏家的储藏室尤其大,他们的父亲又是个品位不佳的狂热收藏家,将整个储藏室堆叠得满满当当。
在这个储藏室里找戒指,大海捞针。
苏蓝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叫人来,一起找。”
那是钟予原来送她的。
等见到他,她还想给他看看。
苏家的佣人因为这件事情,全部放下了手里的活,一齐涌入储藏室去找东西了。
苏梓小脸煞白地跟在苏蓝身后,见自己姐姐眼神瞟来,身体颤了一下,也跟着加入了找戒指的队伍。
手机震动传来。
是钟予。
他居然主动打电话了?
苏蓝顿了下,接了起来。
“玫瑰,怎么了?”
不远的苏梓一惊,找东西的手都停了停。
电话对面没有声音。
苏蓝疑惑地又看了下手机,的确显示通话中。
储藏室里信号不是很好,苏蓝不确定他有没有说话。
她往门口走了两步,又问道,“玫瑰?”
这回过了一会儿。
对面传来了钟予的嗓音。
他的声音很轻,还有点哑。
“苏蓝……”
“怎么了?”
又是一阵无声。
苏蓝等了几秒,干脆地走出了储藏室的门,来到走廊上。
“钟予……”
没等她开口,钟予说话了,“……没什么。”
“我只是……”
他轻轻顿了顿,努力地压下自己的情绪。
“我只是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我的声音?”
对面笑了起来,女人的笑声传来,“现在不是听到了么?怎么了玫瑰,这么想我?”
“……嗯。”
钟予轻轻点头,“很想你。”
他坐在病床上,摸上了自己的小腹。
温度是温热的,隔着皮肤和衣服传来。
他怀着和苏蓝的孩子。
女人的轻笑声还在耳边,她心情很好一般地跟他说着话,钟予时不时回应一声。
医生刚刚才从病房里离开。
钟予抬起眼,看着被风吹起一角的窗帘,怔怔地睁眼望着。
眼泪落下,毫无知觉。
几分钟前,医生说的话还在他的耳边。
“钟少爷……您真的确定吗?”
医生不忍道,转过了屏幕,把画面指给他看。
钟予刚要说出口的“确定”,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慢慢咽在了嗓子里。
他怔神地望着。
“它……是个女孩。”
他靠在病床上, 出神地望着窗帘之外的院子。
进入秋季的都城,梧桐树的落叶已经开始渗出了一种浓郁的焦糖色泽, 枯黄的叶子铺满了窗外的小径。
钟予好像被景色吸引了似的, 一瞬不瞬地盯着。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自己。
但她的语气她的嗓音似乎还在耳边,钟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了某种轻微的幻觉。
是个女孩。
钟予手还放在小腹上。
这四个字, 反反复复地,来来回回地在他脑海里撞响,砸在心脏之上, 带来一种复杂的痛意。
钟予怔怔地想。
如果是个女孩……应该会很像苏蓝吧?
会笑起来像她吗?冷着脸的时候也会像她。
她会有跟苏蓝一样的眼睛吗?
那双看上去含情的温柔的眼睛。
钟予闭了闭眼。
他想起了小时候的苏蓝。
张扬明媚的,从花园的小径里忽然跑出来, 抓住了他的手的苏蓝。
“你要做我的新娘。”天光明艳之下,她这么说。
一切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钟予阖着眼,眼睫剧烈地颤着。
他咬紧了唇, 唇上的痛感也没有办法缓解他心脏攥紧了时候的绞痛。
他舍不得。
这四个字, 酥酥麻麻地从心底蔓延上来。
钟予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之后,没有任何想象中的轻松, 反而痛苦随之加剧了。
他舍不得。
他肚子里的孩子……会长得像苏蓝。
钟予狠不下心做不出决定。
他好舍不得。
吕医生进来的时候, 房间里静寂无声。
苍白着脸的少爷静静地垂着眼,手还抚在自己的小腹上。
场景看上去寂寥寡淡, 明明该是温馨的画面,医生心里却涌出来一阵说不清的悲凉。
医生试探地问,“少爷——您决定了吗?”
窗外的梧桐叶摇摇欲坠,终于挣扎出了枝条的束缚, 唰啦啦落下, 扫过他们房间的窗户。
钟予似乎被那个声音惊醒了一般。
他慢慢转过脸,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
白如新纸的脸上倦色浓重, 他像是挣扎了很久,也无法从厚厚的冰层下破出找到氧气。
“我……”
“这可是您跟小姐的孩子。我知道您是想要它的……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吕医生下意识在他说话之前插了嘴,劝道,
“您当初知道的时候,那么高兴,我跟管家都看在眼里,为什么这么快又决定不要它?”
吕医生走到床边,放缓了声音。
“您要是担心名声,这个孩子就算……就算是私生子,它也会是钟家目前唯一的下一任继承人,相信老爷太太也会接受它的,少爷……”
这些都不重要。
钟予知道自己在害怕的是什么。
他跟苏蓝,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进展,他没有办法承受会有事情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
得到过的人,要再经历失去,会更加痛不欲生。
钟予害怕了。
手又抚上小腹。
“还有多久?”
钟予忽然问。
吕医生愣了一下,这句话没头没尾,但他莫名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一沉,“您是说……”
“我还可以留它多久?”
钟予问,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语气却格外冷静,
“我记得你说过,在一个期限之前,不会太伤害身体。就定在那之前吧。”
心思绕一圈回来,吕医生嗓子哽了哽,“您还是做出决定了么。”
“嗯。”钟予应了下。
嗓音充满了倦意,轻了下去,“……在那之前,我现在你这里住着。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
吕医生顿了顿,轻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钟予目送着吕医生出去,他的视线又转向自己的小腹。
他没有办法移开目光。
像是一场梦一样。
就让他再做这场梦久一点,再久一点。
如果因为留恋美梦不愿意醒来,就当他贪睡了一会儿好了。
美梦是会醒的。钟予清晰地知道。
但在那之前……
他顺着被单躺下,将自己蜷缩进柔软的被子之中,垂下眼睫。
让他在这场白日梦里呆久一点吧。
“——小姐,戒指找到了。”
一场浩大的寻物活动一直持续到夜里,才终于有人在某个货架的底层角落发现了枚戒指。
戒指被苏梓一把抓去,红发少年胆战心惊地双手捧着那枚戒指快步跑到苏蓝面前,低下头认错,
“姐姐,戒指。我看了,戒面还都是完好的,我没有弄坏!”
苏蓝嗯了声,接过戒指,捏在指间转了一圈,就是落了层会灰,的确没有擦痕。
“幸好你没弄坏,不然坏的也不只有戒指了。”
“?……!”
少年浑身一抖。
“上楼了。”
“啊……哦!我跟姐姐一起!”
钟予跟她的结婚戒指是低调的,当初设计师问他们意见的时候,苏蓝随口说了句“正常就好”。
她交出去的那枚就是让设计师自己做的。
设计师选材,设计师画图,设计师最后交出样稿来,她看了一眼感觉差不多意思,就点了头。
钟予似乎也一样。
他跟她交换戒指的时候,递过来的也是枚看上去并不出彩的款式。
现在这枚戒指就被捏在她的指间。
储物室的光线不算太好,苏蓝转身出了门,顺着楼梯往上走。
苏梓亦步亦趋地跟她出来,“姐姐,你找戒指做什么?这都过了这么久了……”
“作参考。”
“参考?”
终于走到了一处光源不错的地方,苏蓝对着走廊墙壁上的侧灯看了看戒指,将上面的灰拂去,细细打量。
“看上去还是很普通。”难道钟予喜欢这种审美?
虽然苏蓝觉得钟予这个人淡浓都相宜,极光绿的宝石衬他的眼睛,简单的设计衬他的气质,但她还是有点举棋不定。
“那个……姐姐。”
少年这个时候开口了。
他瞅着她手里的那枚戒指,有点欲言又止,“这个戒指……”
“怎么了?”
少年抓了一把自己凌乱的红发,刚刚在储藏室的一番乱翻乱找已经让他整个人有些灰头土脸。
他拿过苏蓝手里的戒指,将它举高对着灯光换了个角度。
“——你需要这么看。”
见苏蓝的目光看过来,少年又补充道,“当时我……我不喜欢这个戒指,也是因为我看到了这个设计……”
苏蓝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过去。
那枚看似普通的戒指,在特定对着光的角度之下,内壁镂空的宝石之间,隐约闪过一些微弱的光。
“生死,都无法将我们分开”。
他们结婚誓言的最后一句。
苏蓝微微怔住。
在他们结婚仪式之后,他们两人的戒指曾经被钟予收起来过一段时间,最后回到她手上的时候,苏蓝看都没看,就让人收回了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