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合理。
但这件事情在钟予这里碰了个壁。
钟予不想要交易。
他甚至什么都不要。
眼前的光线忽然黯淡了一些。
苏蓝才发现是手中的平板,因为太久没有被触碰屏幕,黑屏待机了。
苏蓝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又点亮屏幕,这回真的认真看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
水声一直哗啦啦地在身边缓慢地响起。
苏蓝把这份文件看到了最后一页,【已阅读完毕】的提示跳出来的时候,她才微微怔了一下。
钟予泡了多久了?
她看了下时间,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够久了,更别提钟予那个虚弱的身体——
苏蓝刚想要出声唤他,就听身边侧下方软软地传来一句。
“苏蓝……浴衣。”
有点虚弱和有气无力。
苏蓝顿了一下,起身拿了浴衣,别过眼给钟予递了过去。
“拿好了吗?”
“……嗯。”
应的声音也听起来不是很有力气。
浴衣从她手里被接过去。
然后便是哗啦啦的水声,他踩上岸边。
又是穿衣服慢慢的簌簌声,白色浴衣的带子在苏蓝的余光里一晃而过。
水珠滴在石头上,一连串的声响。
“好了吗?”她问。
没有回应。
苏蓝停顿了一下,一种微妙的感觉从心底往上漫延,她刚准备开口再问一遍。
“钟予……”
苏蓝转过去,就见钟予似乎太晕没有站稳,身子一软,跌进了温泉池。
想都没想,身体动得比念头快,苏蓝径直站起身大步迈出亭子,扔掉身上的披裘也入了水。
“钟予?”
温泉池水烫热,雾气蒸腾,苏蓝一下水,身上的衣物都全部浸湿。
池水不深,她双手捞住他的腰,把他托了起来,放到了池边。
钟予浑身湿淋淋的,水珠哗啦啦往下落。他背靠在身后的柱子上,一张漂亮的脸被热气蒸得面色潮红,眼神迷离。
“钟予,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黑发湿濡贴在他的脸上,水珠顺着他精致的下颌线,和纤长的脖颈往下滑。
他迷蒙地望着苏蓝,热气呼吸间感觉整个人都要晕过去。
“……嗯。”他慢慢地应了一声,“我能听见。”
“我好像泡太久了……”
随着他的点头,发梢坠着的水珠又往下滑落,落在他的锁骨上,又滚落进浴衣的衣襟里。
苏蓝这才发现,钟予身上的浴衣已经全部被打湿,薄薄的一层布料贴在他的身上,能看到底下莹润白皙的皮肤,像是欲盖弥彰。她手下握着的他的腰也很纤细,单薄浴衣下的身体烫热。
更何况这个姿势,他被她握着腰放在池边,他的双腿微微张开,浴衣的衣摆湿透散落,凝白若瓷的大腿就分开在她的腰间两侧,往下坠着水珠。
一个恰到好处的姿势。
一切朦朦胧胧,在雾气的缭绕里看不分明。
苏蓝脑海里空白了一瞬。
像是无意识,钟予手抵在湿漉漉的池边向后撑了撑,他的大腿往上不自觉微微抬了一下,蹭过了她的腰。
苏蓝身上穿的也是单衣。被打湿的单衣,贴在她的身上,他光裸的腿蹭过她的腰间的时候,只隔着那一层薄薄的衣物,感觉贴合又清晰。
“我好晕……苏蓝。”
嗓音又柔又轻,带着诱人的失神。
被水雾湿润着的玫瑰,潮湿地望着她,脸上氤氲的红雾越来越重。
苏蓝握着他的腰的手收紧了。
血管里的血液都在升温沸腾,吵得其他声音都听不见了。
钟予说话的时候,被水色润泽的嫩红唇瓣看起来格外柔软。唤她的名字的时候,舌尖抵在齿后,在苏蓝的视线里一闪而过。
苏蓝几乎是一下上前了一步。
被她这么一上前,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隔着湿热的滚烫的衣物,就这么贴合在一起。
钟予被她忽然的动作一撞,轻轻地哼了一声。
尾音变了调。
苏蓝气息滞了一下。
胸口剧烈起伏着。
就维持着这个姿势,苏蓝没有再动。
大概隔了几十秒,自己呼吸的声音才重新回到耳畔。
鼓噪声撞在耳膜,很重,很重。
她别开眼,松开了钟予。
自己撑上了池岸,弯腰伸手将钟予打横抱了起来。
一件宽大的绒裘罩住了两个人的身体。
抱着钟予顺着雪路往下走的时候,苏蓝的脚步很稳,手也很稳,厚厚的披风里,两人湿透的衣物贴在一起,胸口贴在胸口,心脏都在剧烈地跳动。
山间的雪风寒冷,苏蓝的气息都是烫的。
钟予昏昏沉沉,已经趴在她肩上阖上了眼。
苏蓝一路上,眼睫垂敛,在心里反复默念。
一字一句,念给自己听。
他是钟予。
他是钟予……
他不清醒,他不清醒。
苏蓝,别做出格的事。
回到木屋,找了医生来看。
医生量了体温和血压,又看了看钟予其他体征,出来卧室,跟苏蓝说,
“钟先生没什么事,他身体弱,又温泉泡太久了,这样血管供血不足,头晕很正常。现在好好平躺休息,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谢谢。”
医生又叮嘱了几句以后的注意事项,苏蓝看了眼卧室里的钟予,还是让医生留下来陪上一夜,以防万一。
她正要转身走开,就听卧室里微弱的声音响起。
“……苏蓝。”
苏蓝脚步顿了顿。
医生会意,转身暂且先去楼下等着了。
苏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走进了卧室。
她没有关门。
像是要给自己留一个出口。
钟予被换上了一套干净的单衣,他晕晕沉沉地躺在床上,好像又睡了过去。
面色仍然带着不自然的潮红,他似乎很难受,微弱地蹙着眉。
苏蓝站在床边,低下眼看他,没有说话。
站了一会儿,她转身离开,就在要走出房间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很轻的一句。
“苏蓝……”
“明天晚上,你会回来吃饭么。”
苏蓝其实第二天准备留在首府。
心脏在胸膛里跳动,还压着那之前没有平息的热度。
沉默了几秒。
她说。“睡吧。”
她走出了卧室,关上了房门。
晚上苏蓝洗漱完坐回自己的床上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淡淡的银色的月光透进窗户,洒落在地上,窗外和窗内都静得出奇。
苏蓝手撑着额头,揉着太阳穴。
手指点在被单上,一下,一下,带着隐隐的躁意。
她看向窗外,山间的夜色单薄又疏冷。
映在遥远的银白的雪地上,发出暗暗的光。
身体和心灵的反应是割裂的。
炙热的气息散去,呼吸又冷静了下来。
苏蓝躺下。
手臂挡住视线,遮在眼睛上,光线都被遮掩,留下一片黑暗。
钟予身体虚弱,刚刚昏昏沉沉,泡得虚弱,人都快晕过去。
她才是不清醒的那个人。
这样不行。
人不该被本能驱使行动。
手机又传来响动。
苏蓝看了看,是在都城还在她身后追逐的那些人。
半夜发来的消息,暧昧不清。
她抬起手,按了几个键,回复了过去。
大脑一片缺氧的感觉, 思维都不清醒。
在床上闭着眼躺了很久,钟予才有力气侧了个身, 去摸床头柜。
抽屉打开, 摸出来了一只毛绒小狗。
巴掌大,躺在掌心。
小狗的毛绒绒脸颊蹭着他的脸。
身体还在滚烫,钟予心跳还是很快。
他紧紧闭上眼, 头跟毛绒小狗的脸抵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安心下来。
他其实很害怕。
刚刚在温泉池里,他强忍着羞耻心, 去勾苏蓝的腰,呼吸急促, 自己光裸的腿贴到了她的身体,最有剧烈反应的……其实是他自己。
钟予脸上漫上一片热潮。
不过苏蓝……不是对他没有反应的吧?
钟予把脸埋进枕头里。
他不能……
不能让苏蓝发现他是故意的。
钟予又维持着这个姿势,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 他勉强地支起身子, 开了床头柜的第二个抽屉,摸出了一支抑制剂, 手都有点在发颤。
抽屉里晃晃荡荡, 还躺着另外两管已经空了的针剂,撞在抽屉壁上, 发出当当的声音。
从浴室里拿出了一条毛巾,钟予近乎有些熟练地把它咬在嘴里,但是冰凉的药液打进身体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疼地呜咽了一声, 后牙紧紧咬住了毛巾。
脊背绷紧, 僵直。
剧烈的疼痛让钟予眼尾都噙出生理性的泪水,眼尾湿红成一片。
他把声音忍得很小, 很小,因为一墙之隔,就是苏蓝。
钟予不想让她听见。
苏蓝不知道……他来这里的第一天的那个晚上,就来了热潮期。
温泉头昏自然也不全是泡得太久的原因。
医生是钟家的医生,没有他的允许,他们自然也不会说。
药剂注入,身体里的情.欲被抑制剂强压下去,但每次跟她靠近的时候,腺体都在发烫,他脸和耳根烫得厉害,钟予不得不每天晚上再重新补上一支抑制剂。
痛苦就再经历一遍。
天生用来承受欢愉的Omega身体根本不适合被强行压制。钟予的体质又太过纯粹,让他对抑制剂的反应极其痛苦又剧烈。
Omega本来就占少数,分化后的身体敏感,热潮期难以忍受,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的Omega在联邦法律许可的年龄之后就会结婚。
……钟予就是这样。
跟苏蓝举办婚礼的那一天,钟予刚刚成年。
十几岁的少年,带着满心欢喜,想要跟喜欢的人共度一生。
然后在婚礼的那天晚上,他们分开了卧室。
钟予沉默了很久知道,以后都会是这样。
那天夜幕降临,钟予一个人蜷缩在自己卧室的床上,感受到了热潮期的来临,颤抖着给自己打下了抑制剂。
疼得他眼泪浸湿枕头,嘴唇被他咬破,血腥味溢满口腔,他又去咬自己的胳膊。
从那之后,他就学会了提前把毛巾塞进嘴里。
这样不会咬破他的身体。
至少……他想在苏蓝面前,一直都是好看的模样。
不是残破不堪的,痛苦的,就像现在这样。
躺在床上,身体都在颤抖,泪水浸润钟予的眼睫,滑落眼尾,绷紧的脊背终于放松了一些下来。
药剂起了作用。
钟予慢慢地舒展身体,很慢地,他把毛巾从嘴里拿出来。
他瘫倒在浴室的地砖上,额上,脸颊上,背上都是冷汗。
睫毛颤抖,带着水珠。
跟苏蓝还是伴侣的时候,他还可以表面上装作不在意,鼓起勇气让她标记自己。
现在的钟予不敢。
他怕她推开自己。
如果推开了……他就真的没机会了。
不知道在地上趴了多久,钟予终于找到了身体里剩下的力气。
身体绵软无力,还带着隐隐作痛,他撑起身体,走过去靠到窗边。
橙黄色的路灯之下,大雪纷飞。
他躺回床上。
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
陷入黑暗前他的最后一个念头,也像是雪花飘然而至,卷席而来。
明天晚上……苏蓝会回来么?
苏蓝今天行程从早排到晚。
她起得很早。
到达首府的时候也很早。
乱七八糟无关公务的事情被她压了下去,暂且扫到一边。
这回官员和主事学乖了,老老实实地在机场候着。
苏蓝一下飞机,就笑了。
两个发号施令惯了的中年人,低眉顺目地等在停机坪,手里还捧着厚厚一沓公文,活像两个犯了错的鹌鹑。
“走吧。”
她唇角上扬,笑眯眯看了两个人一眼,让他们跟上了。
两人猜不透她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在她眼里的形象是“鹌鹑”,但至少一大早等来的不是最后通牒,两人就已经如释负重,赶紧哈腰点头地跟在她身后。
北境的腐败像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绒布,光是几个最重点的项目,理顺就花了苏蓝大半天的时间。
休息下来喝茶的时候,苏蓝皱眉看向跟在自己身边的助理。
苏蓝没忍住:“这么多事情,以前的领主是怎么处理的?”这么多烂摊子?
助理愣了下,小心道:“老爷太太生前,比较喜欢游山玩水,陶冶情操。”
苏蓝:“……”
苏蓝:“意思是‘我父母’就没管过事,是吗。”
助理:“是的。”
苏蓝:“……好。”
她就不该对旧世贵族抱有希望。
不过苏蓝勉强想了下,她打过交道的贵族里,也就在都城活跃的几个还算勤勉。
但也就仅仅是“还算”。
……除了钟予。
钟家家大业大,这么大的家族自然早就有了它的一番资本财富运作方式,也有无数人为这些产业操劳打点,并不需要钟家人太过操心。
但钟予,在接手她的事业之后,意外地……做得很好。
“很好”都是一个太过谦虚的词。
苏蓝重生之后专门去查过,作为大股东的她去世之后,那些属于她的本应该股价暴跌的事业至今却仍然蒸蒸日上,走势蓬勃,很多还占着市场的大部分份额。
钟予这几年费了多少心血,可想而知。
但他……是什么时候学的这些?
苏蓝脑海里闪过一丝疑惑。
钟予是个Omega。
还是钟家千娇万宠长大的钟小少爷。
——他学这些投资管理的东西做什么?
这丝疑虑只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苏蓝看了眼。
又是霍游寒。
昨天她回私人消息的时候,就看到霍游寒那里又发来了几十条消息,她点都没点开。
苏蓝看了眼时间。现在正好她休息,遛下狗。
苏蓝拿过手机,懒得看,随便划了一下,霍大少爷自从知道她就是苏蓝之后就开始依旧锲而不舍地做他的狗皮膏药,发来的消息一连串还带着炮仗味儿,苏蓝偶尔回复,他就又回上几十条。
苏蓝:【矜持点】
霍游寒:【?】
苏蓝:【浪费我内存】
霍游寒:【……】
霍游寒不可置信:【你还在乎这种东西?】
转而,他又发来了几十条消息。
霍游寒:【你看看,老子最近看上的Omega,不错吧?肤白貌美身娇体软贤惠持家】
霍游寒:【[图片][图片][图片]……】
苏蓝看了眼:【没追上吧?】
霍游寒:【?你这么肯定?】
苏蓝:【没追上推给我】
霍游寒:【???过分了,朋友妻不可戏】
苏蓝:【这你说的不对了】
霍游寒:【我承认,的确还没到“朋友妻”的地步】
苏蓝:【我们是朋友吗?】
霍游寒:【…………】
霍大少爷怒火燃了,苏蓝的手机开始一连串的震动,她很淡定地给霍游寒标了个“勿扰”标签,准备去回其他人。
不过他发来的最后一条,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霍游寒:【听说你去北境了?】
这回,苏蓝没说话,霍游寒就自觉开始自爆,非常地创伤应激:【——真没跟踪你!老子发誓!是我有个熟人在北境官署,说见到了领主】
底下还跟了一连串自我佐证的肺腑之言。
苏蓝:【别来,不见】
回完这条,苏蓝把手机扔到一边,让助理把那两位被折磨得面无人色的官员叫了进来,继续微笑谈话。
霍游寒看着手机屏幕上她最后发来的那条“别来,不见”,停住了脚步。
他又抬起头。
身边行人神色匆匆。
他看了眼自己头顶上都城“飞机出发”的指示牌。
四个字亮着灯,晃着眼,一个字比一个字刺目。
男人脸绷了蹦,他握紧了手里的手机,走进了航站楼。
晚上的时候,苏蓝去了北境首府熟人的宴会。
她跟熟人是在都城认识的。
都城是联邦最大的名利场,所有人像潮水一样向那里涌去,一切的纸醉金迷,一切的财富与权力,都在那里攀到高峰。
苏蓝对社交场合太过于游刃有余,就算重生带来的贵族身份的根基并不在都城,她花上了个大半年慢悠悠地玩,就已经成了最中心的那一圈人之一。
想认识她的人,有太多。
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苏蓝本来今天并没有想要去晚宴的打算,但想到北山森,她心思压了压,还是让司机调转了车头,去赴宴了。
看了眼时间。
晚上八点。
奢华会所中。
闹中取静处,一只戴满了宝石戒指的手拿起一杯酒,富商太太看见了坐在软席上的女人,脸上立马扬起热烈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