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身体,如果带着潮意就这么睡了,肯定会病情加重。
苏蓝把视线移到自己手上,就慢慢地解着系带。
系带打得繁复,解了一会儿,她唇角弯起,觉得有些好笑。
这还是她第一次给别人脱衣服,脱得这么小心翼翼,还什么回报都不要。
也就在钟予这里破例了。
解开了他披肩的搭扣和系带,苏蓝需要把钟予抱起一点身,才能把它从他身下拿出来。
动作的时候,钟予似乎被她弄得有点醒了,轻轻地含糊了一声,“……苏蓝?”
嗓音带着一点朦胧的迷离和哑,苏蓝动作一顿。
心里啧了一声。
她把不该有的联想甩出去,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把厚厚的披肩慢慢抽出去。
“嗯,是我。”她说,“到家了,你好好睡吧。”
“……嗯。”
钟予慢慢地嗯了一声。
他没有出声了,估计是又睡过去了。
苏蓝就慢慢地把披肩抽了出来,扔在了床下。
她刚想把他放躺回床上,就听见他轻轻地开口。
嗓音很哑,很轻,像是朦胧的呓语。
“……他们……都可以抱你。”
钟予小声地说,很慢,很慢。
苏蓝微微怔住。
钟予身体柔软又单薄,就这么贴进了她的怀里。
他醉意迷离的温热气息拂在她的颈边,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像是委屈的小猫在呜咽着撒娇。
“……你能不能也抱抱我?”
他伏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着,蹭着她的脖子。
“苏蓝……就一会儿。”
就抱他一会儿。
窗外下起了雪, 簌簌地落得无声。
屋内很安静,苏蓝维持着这个姿势, 怀里的温热透过他单薄的单衣传来, 莫名地要比屋内的暖意要烫得多。
钟予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手攥着她的衣襟,头靠在她的颈间, 气息微弱又均匀,乖巧温顺地像只小猫。
苏蓝很有耐心地伸出手,她又试探着从他的手里把自己的衣服抽了出来。
……又没抽出来。
已经知道结果的苏蓝内心叹了口气。她刚刚不应该心软又抱了他一会儿。
她就继续保持着这个动作, 抱着钟予,慢慢地把自己的背靠上床板, 长腿也微弯,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等再过上一会儿,他睡得迷迷糊糊了, 她才能把自己的衣角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
……苏蓝已经有点摸清这个规律了。
现在就先这么抱着吧。
她看了眼他脸上醉红之外依旧白皙地有些微弱透明的皮肤。钟予还很虚弱, 她也不想打扰他难得好一点的睡眠。
窗外飞雪,屋内暖融, 她就这么抱着钟予。
什么也干不了, 暖意的确让人困倦,苏蓝靠在那儿, 也阖上了眼。
埋在苏蓝的颈间,钟予慢慢地睁开了眼。
醉意仍然漫在他的脸上,但那双漂亮的绿眸的眼底却没有困意。
心跳跳得飞快,钟予紧张地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脸趴在她的侧颈, 他能闻到很淡很淡的她的气味, 让他整个人都烫起来。
他不得不小心地将指尖掐入掌心,用力地, 才能强迫自己定下神来。
她不知道。
从她把他抱下车开始,他就一直醒着。
在回山庄的车上的时候,钟予收到了一条消息。
消息来自钟家底下的人。
钟家从旧世开始就坐在贵族阶层的金字塔顶端,他们拥有的资源和财富,让他们想要知道的任何信息都几乎是一览无余。
发到手机上的消息很简单,条理清晰,工工整整。钟家的人做事情一向高效,钟予出门前才发出去,没几个小时后就得到了回复。
钟予只问了一个问题。
北山森的贵族领主,准备在这里待上多久。
这是一个很好问的问题,也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但要打探一个贵族未来的行踪和计划,是一件高度私密,且绝不简单的事情。
但对钟家来说不是这样。
他们给他的回复有长长的列表,列出了采购物资的清单,一些当地行程的安排,甚至还有目前能知道的苏蓝之后会参加的在都城的活动……一切能知道的信息,都放在了表格里。
钟予越看,手指越冰凉。
最后,答案也写得很清楚。
“一个月”。
这个答案,让他茫然。
当时的车内很静,静得钟予都快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了。
……一个月。
她只会跟他在一起待上一个月。
钟予甚至不需要细想,他都知道苏蓝并不准备一个月在北山森跟他分开之后,再跟他有别的新的交集。
原来一个月,就是这段快乐时光的终结点。
他看到消息的时候,车内仍然暖融融,却一点也没有办法暖上一点他的身体。
钟予的心就这么冰凉下去。
他往侧边看去,苏蓝正靠在他旁边望着车窗外,唇边还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眼眶发烫,嗓间发干。
酸涩的感觉涌上来,他不得不闭上眼,才能忍住不掉下眼泪。
他本来以为这是上天砸到他身上的好事,原来现在他甘之如饴的幸福早就有了一个时限。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一个月。
钟予阖起眼靠着,内心全是茫然。
如果只剩下一个月,你该怎么办?
钟予想起来两家父母定婚约的那天,茶馆的楼道里,苏蓝对他说的那一句,“如果你喜欢我,钟予,我们还是不要结这个婚了。”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表情,神情,淡金色眸子里的冷淡,钟予到现在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时的他慌张无措又害怕,勉强住了全身的力气在她面前编出了一个谎言,用那个让他痛苦的谎言,才换得了一个名正言顺在她身边待下去的机会。
但现在谎言失效了。
现在的苏蓝,跟他,已经不是伴侣了。
钟予忽然觉得有一只大手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的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现在的他跟苏蓝,毫无关系。他再也没有资格和名分……待在她的身边。
钟予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感觉眼前都模糊了。
心脏疼得有些抽搐,他偏过一些头,把自己的脸对着车窗,眼尾的泪无声无息地滚下来。
眼尾烫红。
阴影遮盖下,遮住了窗外洒进来的天光。
钟予……
钟予,好好想想……
只有一个月。
你想要什么?
在车上的钟予,意识缓慢地滑入黑暗。
又一次坠入梦境,他梦到了高中的时候,社团一起出门合宿时候的场景。
那时也是在山间,也是在温泉边上,所有人住进了一间旅馆。
苏蓝本来要跟好友部长住一间,但部长的对象半夜的时候敲了她们房门,片刻之后,苏蓝出了门,给了部长一脚,把房间让给了甜蜜的情侣。
——这些,都是他身边跟着的那个林临跟他说的。
钟予身边永远跟着很多人。
从小开始,无论在哪里,就算在学校里没有佣人和保镖跟着,他身边依然簇拥着很多人。
他拥有的很多,他们觊觎的东西也很多,钟予从小就明白这个道理。
他让林临待在他身边的理由,也很简单。
林临喜欢苏蓝。
林临表白过,被拒绝过。也依旧喜欢着。
钟予不需要开口,林临自然就会把他关注到的事情告诉他。
……包括苏蓝放学后都会在枪支射击部待着,苏蓝新跟谁传了绯闻,苏蓝最近在学校又参加了什么活动。
也包括,合宿的这天晚上,苏蓝被情侣无语到,一个人出门去吹风这件事。
“钟予,”林临就小心又期待,说,“我们要不要出去找学姐?”
苏蓝正盘腿坐在屋外吹着夜风,他们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的另一侧。
见他们来了,苏蓝只是扬了下眉,没说话。
林临很殷勤,给她递了汽水,苏蓝接了,“哧”地一声,单手开了易拉罐。
带着汽的饮料冒了出来,在夏夜的蝉声里气泡破灭的细碎噼啪声也很清晰。
她把开好的汽水还给还在跟易拉罐拉环搏斗的林临。“拿这个吧。”
林临的脸一下红了。
苏蓝看向钟予,钟予绿眸静静地回望她。
“学姐。”他叫她。
把自己的易拉罐递到她手边。
苏蓝笑起来,替他开了,“钟小少爷也会喝汽水么?”
钟予微微点了下头,“谢谢。”
他其实不喝。
但因为是她开的,所以他还是拿过了易拉罐,喝了几口。
山里的夜间有点冷,苏蓝出来前也不是没准备,她带了件厚厚的毯子,一铺开,发现裹住三个人还绰绰有余。
毯子很暖和,林临最先没撑住。
他聊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还想要起新话题找苏蓝聊天,但最先眼皮打架,就靠在那儿睡了过去。
苏蓝顺手替他掖了下毯边。
钟予静静看着。
苏蓝看人的时候带着漫不经心的深情,她对人也是天生的温柔。
这不是她刻意为之的东西,是她不经意,是她为人处世已经习惯了的客气。
钟予想起之前钟家公关告诉他,论坛在发出了关于他的那条贴子之后被全盘黑掉的事情。
他们说,是苏蓝小姐帮的忙。
钟予听了之后很高兴。但他也同样知道,如果被针对的对象不是他,是其他任何一个人,被无端意淫污蔑,她都会做同样的事情。
下三滥的事情她看不惯,所以顺手找人黑了,对她来说,这个理由很简单。
她永远对人很客气礼貌。
就算是拒绝人,婉拒人,也从来不会让对方难堪。
有人会把这误会成温柔,但钟予知道,她只是单纯地礼貌。
但他也没办法抑制自己的动心。
把礼貌误会成深情的……他才是第一个。
他该……
该怎么绕过她的“礼貌”这一层,才能站到她身边?
钟予茫然地想着,就听她开口了。
“——抬头看。”她忽然说。
没反应过来,钟予停顿了一下,这才跟着她的动作,抬起了头。
绿眸微微睁大,他一时有些怔神。
漫天的星河。
钟予这才发现,没有城市光污染的山间黑夜里,抬头竟然就是漫天的璀璨星星。
“你信许愿吗?”她说。
“……嗯?”
“信的话,准备一个愿望吧。”
钟予怔了怔,他还没开口问,就看见黑布上的璀璨星子——缓缓地,划了一颗下来。
……是流星?
像是印证着他的想法,很快,天际的边角,又落了一颗星星下来。
星星在漆黑的绸布上划出线,带上了漂亮的银色尾巴。
她笑起来,“错过了?还有机会。”
她的话音落下,很快,更多的星星像是画布上摇摇欲坠的挂件,被什么震动。
很快,漫天无数的星星都开始往下坠落。
……一场,轰轰烈烈的流星雨。
无声无息,就在他们头顶的漆黑夜空里上映。
整个夜空,亮丽非凡,美丽地不像人间。
钟予怔怔。
苏蓝在他旁边仰倒,双手交叉放在脑后。
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明艳至极。
“……不会真以为我半夜出来就是为了吹风吧?本来想告诉部长那傻女人的,她说我不懂情侣的浪漫。”
“现在好了,真想让她看看她都错过了什么。”
钟予从流星上收回视线,他转头,看向旁边的苏蓝。
她浅金色的眼眸眯起,正欣赏着头顶的流星雨,唇边带着笑。
钟予顿了顿。
他也躺下,就躺在她的身边。
苏蓝瞥了些视线过来,“不冷吗?”
背后抵着有些凉意的石头,钟予是觉得有些冷的。
他摇了下头,声音很轻,“不冷。”
两人静静看了一会儿流星雨。
钟予问:“你许了愿望么?”
毯子下,他的手都在紧张地颤抖。
“愿望?”苏蓝随口答道,“我不太信许愿。”
她顿了下,“不过既然机会难得……我也可以许一个。”
“就许个这辈子下辈子都有钱的愿望好了。”
“商人的愿望,”她笑道,“很俗吧?”
钟予摇了摇头,他的愿望……更俗气。
他很怕她忽然会问他许了什么愿望,但还好,她并没有问。
……又是她很有分寸的礼貌。
钟予转头看向正在往下坠落的流星。
每一颗都璀璨,每一颗都惊人地美丽。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许下了同样的一个愿望。
如果有一千颗流星,他就说一千遍。
这样,无论是哪颗星星听到了,如果能替他实现愿望就好了。
钟予想要……永远待在苏蓝身边。
这辈子也好,下辈子也好,他都想要待在她身边。
——他想要待在她的身边。
钟予从梦里醒来的时候,车刚缓缓停下在山庄门口。
他没有睁开眼。
苏蓝下了车,把他抱了下去。
她的怀抱温柔,动作也很轻。
她把他抱进了木屋,抱上了楼,抱进了他的卧室,又把他放在了床上。
她永远是这样,礼貌且客气。
就像她愿意在这里陪他一个月一样。
钟予只要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她是为了他的身体。因为他还虚弱。因为他受不了刺激。
所以她陪他一个月。
窗外的天色已经昏暗了下去,窗帘半遮半掩,透进几乎看不分明的月色。
于是钟予在她要离开的时候拽住了她的衣角。
他说,你抱抱我吧,苏蓝。
话音朦胧,醉意弥漫,钟予知道自己酒量很差,但他这一刻意外地清醒。
她没有怀疑。
钟予靠在她的怀里,他的胸膛起伏着,梦里的画面还在他脑海里不断地浮现。
流星。她唇边的笑。他许下的愿望。
一遍一遍。
钟予听见自己刻意平缓下来的呼吸。
流星……流星不能实现他的愿望。
这是他自己想要的。
他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他要待在她的身边。
于是钟予没有松开抓住她衣襟的手。
苏蓝停顿了很久,维持着抱着他的姿势,在他的床上靠下了。
她的动作又轻又缓,像是怕吵醒他。
总是这样的,苏蓝就是会这样的。
她会拒绝清醒的他,会拒绝对着她流泪的他,会拒绝把喜欢摆在明面上的他。
但苏蓝不会拒绝病弱的,昏昏沉沉的,毫无意识依赖她的他。
她是见过了太多猎物的猎人,钟予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
一夜就这么睡了过去。
晨曦微光的时候,苏蓝朦胧醒来,发现自己仍然抱着钟予靠在他的床上。
她还在愣神的时候,身体稍微动了一下。
怀里的钟予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动作,无意识地追着热源贴了一些过来。
黑发美人的身体贴在她的怀里,温热,滚烫,他不清醒。
含糊的吐字,带着初醒的旖旎和哑意。
“……早。”他轻轻地说,湿热的气息在她的脖颈上,酥麻了一片肌肤。
话音带着慢慢的尾音,落在晨曦里。
他的腿慢慢地叠过了她的腿。
蹭了一下。
苏蓝身体一下子僵硬。
她立刻就清醒了。
苏蓝几乎有些不自然地把钟予推开,从床上一下起来,推门走出了他的房间。
关门的时候,甚至还收了力道,像是下意识怕吵到他。
门关上。
钟予侧躺在床上。
柔软的被子带着温和的晨光裹在他的身上。
房间里很安静。
钟予心跳很快,脸都在发烫。
他慢慢地,慢慢地,把脸埋进枕头里,喘出一口湿热的气。
他有一个月。
苏蓝真正的温柔和看起来温柔的客气,只隔着很短的距离。
钟予感觉自己……
好像在这之中找到了破绽。
淋了快半小时的冷水,苏蓝现在整个人都冰凉凉的。
水珠还在顺着她的肌肤, 她的脸, 她的发梢往下滴落,带来阵阵寒意。
她本来还在沸腾的血液终于平缓了下去。
外面还在大雪纷飞,她在屋里冲冷水澡。
苏蓝自己都不得不嘲自己一句“好雅兴”的程度。
按了下眉心, 她披上浴衣,湿淋淋的头发散落在身后,她也不介意。
手支在洗手池上, 苏蓝点了根烟。
脸颊侧的发梢还在往下滴着水。
她起来的时候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清晨。刚睡醒。人在怀里。本能作祟。
四个词一连串,按苏蓝的经验来说, 本来就应该很顺理成章地发生点事情。
更别提,怀里的人那一声轻轻的咬字,气息撩拨在她的耳边, 又哑又欲。
……还蹭她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