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年幼无知,还没放弃和哥哥的争夺,寻找盟友时,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缔结婚约时对未来的憧憬与幻想,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隋止见他飞快变得消沉,觉得没什么意思,希望从弟弟嘴里听到什么有趣东西,而浪费时间的自己,怎么想都是损失最大的。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待处理的事项和时间,脸色沉了下去,浪费了宝贵的四十分钟时间。
嗅到空气中漂浮的香料味道,看着桌面上的油腻烤串,他安慰自己,裴妙妙在这些事项中是优先处理级的,这段时间浪费的不算完全没有意义。
隋止从容起身。
卫生间在门边上,他离开的时候,裴妙妙正好从里面出来,她嘴角还挂着一点没冲掉的牙膏沫。
“这就走了,不再坐一会儿吗?”
隋止指着她的嘴角,裴妙妙下意识往唇边摸。
他语气温和:“突然想起有点重要的事情还没处理。”
“那明天见?”
隋止思索着该怎么把握和裴妙妙之间的最佳距离,漫不经心地说:“明天见。”
把人都送走之后,助理去收拾桌上的东西。
顾雪瘫坐在椅子上,一只在打嗝,像鹅一样,助理诧异:“胃不舒服?你这顿几乎没吃东西呀。”
顾雪白她一眼,然后冷笑:“撑的。”
大半夜的,瓜吃太饱了,有点消化不良。
“裴妙妙到底有什么魔力,值得这些人都围着她转?”顾雪觉得邪门,她要是能上天,太阳高低都得给她让路,以后地球就围着她转。
助理心说,你不也是其中一个吗,围着她转而不自知,但助理包容性很强,知道她力薄势微,深夜一脚踏进修罗场,心情好得起来才怪。
刚要出声安慰她,就发现她皱着眉头一个劲儿地在自己手边嗅,不知道在闻什么。
大晚上的,助理怕她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变态,紧张地把手抽回来,自己闻了闻,没有什么特别的啊。
不对,自己刚刚帮裴妙妙洗头了来着。
要是搁在之前,这都是顾雪的活儿,助理火速滑跪:“我错了,看你们一时半会儿谈不完,裴老师又一直在犯困,我就先帮她把头发洗了。”
裴妙妙每天做发型,绷得头皮疼,卫城风沙大,头发里难免混进去一些脏东西。
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洗不干净,裴妙妙和顾雪,虽然面上不太对付,平时都是轮换着给对方洗的。
顾雪沉默片刻,闭上酸涩的眼睛,像尸体一样躺在床上,说:“把你今天录的视频发给我。”
这次倒不是什么裴妙妙和其他异性在一起的小视频,而是助理从摄像机那里拍下来的,顾雪和裴妙妙对戏的片段。
进度条很长,顾雪不是第一天做这样的事,对流程已经很熟悉了,她想了一下今天过的那几条的时间点,把进度条拉到大概的位置,看着画面里的两道身影。
今天拍的戏份,由之前主仆二人在村子里发现了蛛丝马迹,到顾雪扮演的仆人发现了越来越多外来人的线索。
但是出于私心,顾雪将这些线索痕迹全都破坏掉。
无论是戏里还是戏外,除非是气得急了,大部分时候顾雪都不会直呼裴妙妙的名字,经过几天的相处,她更习惯称呼她为夏姬。
那位只存在于故事里,由编剧虚构的,生活在小山村里,集日月光滑于一身的青衣少女。
侍女心中的完美存在。
侍女的行为逻辑,秦潜并没有跟她细讲,需要她自己揣摩。
嫉妒和爱,扭曲的感情交织在一起,由情感推动侍女的行为,构成她的一生。
不同于没有喜怒哀乐,像泥人一样的夏姬,侍女是有人性的。
从昨天开始,她对夏姬单纯的主仆情感,转变成嫉妒和怨恨。
但是夏姬一个注定要死的人,有什么可怨恨的。
顾雪想不明白,她是有一点演技的,不甘愿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拍完,然后被秦潜一剪没,只能像表演老师教的那样,把自己当成侍女。
从方方面面去体验侍女的感情。
然后她发现这样还真的有点作用。
助理知道她在代,但心里也忍不住在嘀咕,她是不是有点走火入魔了。
夏姬只是活着和等待,打理生活,处理世俗事务,包办她一切,充满烟火气的是侍女。
于是顾雪不顾裴妙妙的态度,包办了她在剧组的大部分事务。
盯着简昂的压力,只要有空,就一定会还原剧里侍女对夏姬的无微不至。
一起吃饭只是基操。
洗头洗衣也不在话下。
趁人家睡着了,脱鞋脱袜子也是信手拈来。
助理:……
助理不明白,助理叹为观止,她悄摸摸问了同公司别的小姐妹,她们有一部分是演员助理,演技派也不少。
得到的结论是,这种体验派的挺多的,但是顾雪多少有点子过火了。
你说她戏里戏外分不清楚吧,裴妙妙身边有新面孔出现的时候,她立马恶言恶语斗志昂扬。
你说她分得清楚吧,她已经快进化成夏姬头号大舔狗。
助理觉得有点难绷。
现在风气开放,性别都能流动,性取向也不是不行,助理把顾雪的行为都看在眼里,偷偷替她担心。
她们家顾雪老师没有什么核心竞争力啊。
傲娇早八百年也不吃香了。
顾老师还不知道助理日常又替她担心了一轮,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滚:“夏姬夏姬夏姬。”
第二天, 出乎顾雪意料的是,昨天还用软刀子杀人,谁也不让谁的隋家两兄弟,早早离开了。
还以为会趁着早上吃饭的时候献献殷勤什么的,听旅馆前台说,那两个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走了。
顾雪看着和副导一起吃饭的裴妙妙,觉得有些失策。
尤其是讨人厌的秦潜,正端着碗豆浆往她面前放,看见顾雪射来的眼神,他打了个哈切,问:“你想喝?”
他和裴妙妙同时伸手,把碗往顾雪面前推,异口同声地说:“给你。”
顾雪忿忿地翻了个白眼,把豆浆推回去:“别抢我的工作。”
从那天早上之后,剧组里没了来探班的乱七八糟的闲杂人等,顾雪神清气爽。
被吹毛求疵的秦潜连喊四十条NG,也还坚强地绷着脸上的表情。
习惯了,这个狗导演,到底要什么又不说,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来,她向第一天短暂抑郁过,之后的每一天都很快乐的裴妙妙请教过了。
总之就是相信自己,错的都是狗导演。
重来的时候,她讨厌的也不是自己,而是不当人的秦潜。
今天是顾雪和裴妙妙的最后一场戏。
要是拍摄顺利,顾雪就能跟这个讨人厌的家伙说再见了。
她们在等凌晨的星星。
裴妙妙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顾雪看见她打字的时候,手指都快舞出残影了。
顾雪冷笑:“不要穿着夏姬的衣服,做这种海王行为好吗。”
她偷偷瞄了一眼,置顶地对话框是一个都没有,所有人的头像旁边都闪着红点,等她翻牌子。
除了上面少数几个人有名有姓,剩下的,这家伙都是用编号代替的。
顾雪掐着她的肩膀,把她晃来晃去:“夏姬才不会像你这家伙一样啊,你这个混蛋,还我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夏姬!”
裴妙妙脑子都快被她摇出来了,知道她不会轻易罢休,只能用夏姬的口吻,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对她说:“小婵。”
顾雪果然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立刻安静了。
她红着眼睛,眼泪汪汪地看着裴妙妙,白天在镜头面前,被秦潜勒令忍住不准流的眼泪,瞬间喷涌而出。
夏姬的话很少,从开始到结束,她说得最多的两个字就是侍女的名字,小婵。
除了必要的时候,她基本不会开口,除了这两个字,就是对取剑人说的那一句“你终于来了”。
今天是夏姬的最后一天。
白天取剑人现身,晚上她就会在一片璀璨繁星中跳进铸剑炉,以身殉剑。
对夏姬有爱的小婵,会在取剑人离开的时候跟着他一起离开这座宁静的小山村。
她对取剑人一见钟情,自愿随侍他左右,为他伺候打理那把剑。
但顾雪知道更深层一些的含义,夏姬尸骨无存,连片衣角残料都没留下,存在于世间的唯一痕迹就是那把剑。
生前,小婵是她的侍女。
死后,小婵是侍剑人。
剧组人等的星星来了,副导揣着手坐在秦潜身边,看着机器里面的画面,啧了一声。
要说秦潜没擦边夹带私货,他绝对不信。
裴妙妙换完衣服卸掉妆造,一秒钟出戏。
简单的拿着肥宅快乐水和剧组的工作人员干杯后,快乐地躺在场外的躺椅上,身后隋屿之前没带走的生活助理,已经早就收拾好东西,整装待发。
顾雪精神萎靡地蹲在她旁边,她还有一幕白天的戏要拍,那个拍完才算彻底结束。
“你怎么还不走。”
最近熬得太狠了,卸妆之后,她快掉到颧骨上的黑眼圈再也遮不住了。
裴妙妙看着鹿星的对话框发呆,对面不知道在干嘛,之前白天偶尔会给她发消息,今天凌晨像疯了一样,以她不能理解的手速,给她发消息。
然后又疯狂撤回。
小鹿:[撤回][撤回][撤回]。
“这什么什么。”裴妙妙抓狂地问系统:“难道他练过什么无影手吗,还是在我脑门上装了摄像头。”
她都目不转睛地守在屏幕面前了,对面那位总能在她走神的一秒钟之内,把内容撤回。
裴妙妙垂头丧气地看顾雪一眼,声音飘忽:“啊,等你啊。”
“之前你不是哭着让我等你一起走吗。”
手机震动了一下,裴妙妙火速把头扭回去,一看又是已撤回。
她要发癫了,这跟顾雪在她面前讲了十个笑话,每一个都讲到一半就自己笑的憋屈感没有任何不同。
“不可能。”顾雪震声:“世界上我最讨厌的人就是裴妙妙!”
助理陪在旁边一起熬夜,只觉得领导真是死鸭子嘴硬,她可以作证,前天晚上顾雪喝多了,死皮赖脸要给裴妙妙讲冷笑话。
哭着喊着不想和她分开,鼻涕横流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裴妙妙被她缠得没办法,在助理的暗示下,主动提起要等她一起走。
顾雪表情稍微好了一点,中气十足地说:“你别太得意了,我只是入戏太深了而已,等出了这座山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咦。”裴妙妙有点可惜:“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呢,小婵。”
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呵。”顾雪冷笑。
小鹿和裴妙妙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精神一直都很亢奋。
一时之间,天也蓝了,就连男子寝室里浑浊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这种快乐一直保持到昨天中午。
每个周末他都会回家一趟。
“小星,最近和贺小姐相处得怎么样?”
就连父母的旁敲侧击都显得格外动听,小鹿和大小姐保持着每天三五句闲聊的关系,在他看来,这已经是莫大的进步。
他嘴角微扬:“还不错。”
扒了一口饭,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刻意,他接着补充:“还像以前一样。”
“贺小姐有没有表露出什么不一样的情绪。”这次是鹿母上阵。
“比如?”
“比如她对你特别喜欢,或者突然疏远了,之类的。”
小鹿放下筷子,皱着眉头看向神情躲闪的父母:“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鹿父抢先一步问他:“你对贺小姐有什么感觉?是特别喜欢,还是一般般。”
鹿星不习惯在父母面前袒露心绪,含糊地答道:“还行吧。”
鹿父鹿母松了一口气,孩子没陷进去那就一切都好说。
“是这样的,以后你们就别联系了。”鹿父说得很委婉:“就当是跟贺小姐交了个朋友。”
“什么意思。”
“贺小姐的婚事,贺家那边有更合适的人选了。”鹿母不像他那样犹犹豫豫,直截了当地说:“当初本来说的就是先接触接触,现在那边说不需要了。”
她心里也窝着火,虽说简单接触也算是鹿星高攀了,但贺家这态度是一点不客气。
“什么叫不需要了。”一向温吞的鹿星,音量陡然提高。
“当初逼着我去的也是你们,现在说算了的也是你们。”
他站起来,因为动作太大,身后的椅子直接磕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我要去找他们问个清楚。”
“坐下。”鹿父把桌面猛地一拍:“你找谁问,贺家吗?没了这层关系,你连贺家的门都进不去。”
“我不甘心。”鹿星捏着拳头站在一旁。
他喜欢裴妙妙,无关她的身份。
“不甘心也得给我忍着。”鹿父干脆把话摊开:“隋家的人,你争不过的,再说了,你不是一开始,就连贺小姐的面都没见过吗。”
鹿星表现得也不像是喜欢对方的样子,他本来不想把话说得那么清楚。
“你没碰见她,隋家的人遇见了。”
“荒谬。”鹿星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就因为势不如人,我就要放弃吗。”
连他曾经存在的身份,也要被抹去,只要大人物们一句话,他就要装作不存在,像死了一样。
“如果不是以相亲对象的身份遇见,他们或许都不会见面。”
想到这个可能性,鹿星的心里就像有火在烧。
鹿父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往事不可追,你现在正要面对的,才是现实。”
势不如人,就是要舍弃一些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贺家也因为隋止上门的事,闹得不可开交。
隋止上门跟贺老爷子吃了一顿便饭。
贺卓的生日宴被他毁得稀碎,贺老爷子铁拳出击,最近几天把贺卓压得死死的。
贺卓躺了两个小时,恢复过来之后,跟卓川彻底撕破脸皮,大闹生日宴,差点血溅当场。
裴妙妙跑得快,对后续的事情一无所知。
“我想替代鹿星。”隋止夹了一筷子松仁百合,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以大小姐的婚事作为交换,隋贺两家会得到数不清的利益。”
和什么人说什么话,隋止很清楚。
从裴妙妙相亲对象的选择来看,贺老爷子能放弃联姻带来的利益,必然是因为她的性格和情绪不可控。
也当他是年纪大了,老来得女,那一丝慈父心肠作祟,把利益置换放在裴妙妙的个人幸福后面。
“我可以保证裴妙妙的后半生,幸福无忧。”
贺老爷子笑呵呵的,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恰巧今天解禁的混世魔王,从楼上下来。
他在楼梯上听了很久。
面上挂着跟老头如出一辙的笑容,秾丽的眉眼阴云密布。
他拿起桌上的酒杯,对着隋止泼过去,语气恶劣:“你算什么东西。”
他可不是隋屿那种任他作为的软脚虾。
作者有话说:
是在收尾了,但是完结还有一阵子捏。
得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感谢在2023-05-12 17:49:17~2023-05-13 17:2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保我论文3000字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透明的酒液洒在隋止裸露的皮肤上, 挥发时空气中蒸腾着浓烈的酒香。
他接过毛巾, 慢条斯理地把身上的液体擦干,抬手拒绝了要带他下去换洗的佣人。
看着眼前恶意满满的贺家大少,隋止眼神疑惑。
“别装了。”贺卓说:“连姓鹿的那回事儿都调查得一清二楚,没道理会不知道我和裴妙妙的关系。”
贺老爷子呵斥他:“贺卓!”
贺卓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拉开椅子坐下:“继续说啊, 刚才不是很能聊吗。”
隋止很清楚他眼神中的排斥和占有意味着什么,原以为这是一件很容易就能敲定的事, 没想到这位连/乱/伦都能表现得这么理直气壮。
有点意外。
裴妙妙似乎才是那颗被藤蔓爬满,紧紧缠绕的树。
这些枝枝蔓蔓出乎意料的碍眼, 让人忍不住一一拔除。
“你是指现姑侄,还是前任男女朋友的关系。”隋止好整以暇:“我并不认为这两种关系, 有哪一种会妨碍到我和她。”
“……的未来。”
隋止平淡的说法, 引来了贺老爷子的注目。
“不会交易的。”贺卓嗤笑一声,直接否定他的提议, 笑着说:“这种紧密相连的血缘关系,你懂什么?”
正是因为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液, 这份爱才不掺任何杂质。
比如因为利益交织在一起, 组成的同盟,普遍意义上被认为比感情关系更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