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裴妙妙说些什么, 包间外面传来一阵吵嚷的噪声,似乎有什么人在外面起了争执。
她听见温柔强干的助理突然拔高的声音:“二少,您不能进去。”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然后能透出外间人影的竹制推拉门被猛地推开。
隋屿站在门边, 默不作声地盯着里面的二人,一双眸子寒光湛湛。
他身后还站着个清瘦人影, 打扮简单,是鹿星。
裴妙妙心里觉得奇怪, 他们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凑在一起。
隋屿在外面看了一会儿, 大步踏入, 非常自然地插到裴妙妙和隋止中间,鹿星则坐在她右手边。
吃饭的地方是个下沉式的设计, 中间摆着的桌子抬高,狭小的座位空间一下子挤挤挨挨放了四双腿, 隋止和裴妙妙偶尔会相接的腿被冲散。
“大哥你换口味了?”隋屿伸手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筷子, 随意夹了一筷子鱼片塞进嘴里。
滋味咸鲜粗犷的海鱼,隋屿还是挺喜欢的, 但隋止对鱼类过敏, 隋家的食谱上不会出现这些东西。
看着哥哥面前的小瓷碟上,吃了一半的鱼片,隋屿露出个和他如出一辙的笑容:“真辛苦啊。”
兄弟俩的矛盾明显还没解决。
裴妙妙没有那种掺和进别人家事的欲望跟好奇心。
无聊地用筷子拨着碟子里的食物,裴妙妙斜了旁边的小鹿一眼:“你怎么会来这。”
没有一定要得到答复的随口闲聊, 鹿星却神经紧绷, 他看了一眼正和哥哥对峙的隋屿, 对方果然投来警告的一瞥。
他皱着眉,思考怎样说才能使自己在裴妙妙那里得到的感情倾斜,最大化。
想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和她摊牌,自己是被隋止顶替的人。
“说起来,你之前到底给我发了什么消息,好好奇哦,害得人家一晚上没睡好。”
有点好奇是真的,失眠是随口胡扯的。
鹿星听了,却看起来一副很激动的样子:“你在意吗?”
他突然变得兴奋,那张清秀无辜到有些寡淡的脸,因为脸颊上泛起的红色,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
不再像他刚进来的时候那样,乏善可陈。
“真的吗。”他看起来很不可置信,似乎在为了自己能牵动她的心神而感到欣喜。
“啊。”裴妙妙敷衍地回了一个字,她用左手支着脑袋,看着他明亮的眼神,突然感到一丝乏味。
她觉得疲乏犯困的时候,耐心不太好。
所以不喜欢一句话总是重复的蠢人。
纯洁天真是好事,但太蠢了不行。
但是他露出一个纯真的笑来,一个像他的名字一样的不谙世事的羞怯笑容,像小鹿一样。
他眼里亮晶晶的,把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向她逼近,踌躇着说:“我家里出了点事。”
“被有权有势的人盯上了,狙击了。”
这是假话。
“我很害怕,我父母在商业上的威胁,可是我只是个没用的大学在校生。”
“唯一认识的,拥有能有和对方抗衡的权势的人,就是大小姐您了。”
他想起那天,裴妙妙在床上的姿态,把自己的脊背压得更低,眼神变得更加收敛:“我,想让您帮帮我。”
“这是我能想到唯一的办法。”
裴妙妙注意到隋屿看向他的目光,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小鹿看起来很害怕,他低着头,用眼尾余光偷偷看她,像一头被猛兽咬住过,但是侥幸逃脱的小动物那样,用一种全心全意的依赖目光看着她。
一个劲的说,只要裴妙妙愿意帮帮自己,他做什么都可以。
这是变成大小姐以后,第一次有人抬头看她,他渴望着她的权势。
只要她动动手指,就能得到一个人的忠诚,获得他的身体,以至于他全心全意的信赖与仰慕。
裴妙妙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确实很爽。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手握权势所带来的官能冲击。
但她知道男人是一种奸猾狡诈的生物,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不择手段。
她不是会被一具使用过的□□,就轻易打动的人。
“可是你之前在俱乐部打工诶。”
“那里应该有很多有钱有势的大姐姐,愿意帮你吧。”
“我和她们没有私底下的来往。”他慌了,抬起头拼命向她解释:“我严格遵守俱乐部的规定。”
“除了大小姐你,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有私下的联系。”
“就连您的联系方式,都是上次在贺家的时候得到的。”他反问她:“不是吗。”
小鹿隐晦地说:“我是不是干净的,您应该很清楚,不是吗。”
裴妙妙犹豫了一下,毫不在意地说:“啊……是这样吗,不太记得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管怎么样,请您帮帮我吧。”
裴妙妙不会轻易上当,她拖长了尾音:“唉,可是你都搭上隋屿的线,走到这里来了,求助他更快一些吧。”
他费尽心思,就是为了跑到她面前,得罪隋止,然后向自己求助吗。
裴妙妙用手指卷着散落在肩头的长发,淡淡的疑惑从心头升起。
他的回答却跟清纯的外表截然不同。
小鹿说话时虽然声音在颤抖,但是很有魄力。
“因为隋少爷不需要我的身体,我能想到的唯一的价值,就是这具曾经被您夸过的身体。”
几天不见,曾经一吓就会惊慌逃走的小鹿,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发言变得直接而狂野。
吓了裴妙妙一跳。
鹿星不是个聪明人,就连考大学,付出的努力都比别人多几倍,花了天价的补课费才考上曜城数一数二的学校,留在本地。
他很自然地长成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经历的,精神贫瘠的乖乖仔。
身为一个敏感的人,他能敏锐的感受到别人的情绪变化,靠着这个唯一的长处,他在那种地方打工的时候,躲过很多次身体危机。
他全神贯注,感受着,分析着裴妙妙语气里的情绪变化。
在场的人,都能看出他紧张的情绪,他撑在桌上的那只手,手指一直在不自觉地抠挠着桌面。
他紧张的根据裴妙妙每一句话的情绪变化,即使调整应对她的策略,和每一句说辞。
他能感受到。
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让隋屿攥紧了拳头,怒不可遏。
隋止则相对平静,从进门开始,哪怕面对弟弟的刻意挑衅,他都非常平静。
理智的可怕。
那他最主要的观察对象裴妙妙呢,她也和隋止一样,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情绪波动。
她看着他时,带着一点兴味和探究。
兴趣几乎没有,只是单纯的好奇,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怒气,小鹿忍不住在心里暗叫糟糕。
“可是睡都睡过了,我已经没有兴趣了啊。”
他一直委婉暗示,但带了脑袋都能听得懂的话,被裴妙妙大喇喇地摊开在四人面前。
“我只是客人而已。”
她一向分得很清,甚至有些埋怨:“私底下你也不该和我联系啊,不是说有职业操守吗。”
“可、可是,之前我找你要联系方式的时候,你明明还在笑。”小鹿的眼睛都红了。
“之前是想和你做朋友的啦。”
她不玩头发了,改玩自己的手指,觉得眼前的场面真的很麻烦。
“我不太喜欢。”
“嗯……怎么说呢,你这种寻找我的方式,尤其是在我很看重的朋友面前,你这样吞吞吐吐,欲语还休的,会破坏我的形象的。”
裴妙妙是个直爽人,一向有话直说,从不拐弯抹角。
“你……你怎么能这样。”小鹿撑着桌子的手有些不稳,他一改之前那副躲躲闪闪的样子,被水打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她。
一副大受打击,万念俱灰的模样。
这时候隋止开口了,他笑吟吟地,用一种重新认识她的眼神打量着她,语气肯定的告诉她:“不会变差。”
裴妙妙拍拍胸口:“那还真是万幸。”
虽然相处时有些奇怪,但是对隋止,她还远远没有到腻烦的时候。
“从刚才就注意到了。”她指着隋止在皮肤上抓挠不休的手,说:“真的没关系吗?”
“隋屿刚才说你鱼肉过敏吧,不舒服的话,可以不用勉强。”十多分钟钱的话,被她原样奉还:“我们可以下次再约的。”
“不会,来的时候,来之前已经吃过药了。”隋止举止大方。
和小鹿一样,他也在思考,调整心中应对裴妙妙的方案。
怎样才是最优解呢?
小鹿还在不可置信。
他喃喃自语:“你怎么,是这样的呢?”
裴妙妙突然伸手,捉住他的指尖,漫不经心且放肆地说:“从一开始,我就是这样的啊。”
“我就是去玩的。”
在他抬头看过去的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他看见裴妙妙那一口白森森的牙齿,也在泛着利光。
小鹿突然从她的态度里,感受到一种面对隋止时相同的压迫感。
那天在会所里相遇时的画面,一帧一帧地在脑子里慢放,他想起裴妙妙冷淡疏离的态度和眼神。
在床上时的敷衍与漫不经心。
拒绝的亲吻,和毫不在意地率先离开。
如她所说,她就是去找乐子的。
是自己被她之前和善的面貌蒙蔽了,小鹿的额头上渗出汗珠来,她从一开始就不是好招惹的乖乖女。
他冒着风险也要再走到她面前,只是想通过这番说辞挽回她,并不是想挽救被欺骗的她。
可是他眼中被隋止所欺骗的人,明明也露着森森的獠牙。
她真的在意吗。
明明,明明她和隋止才是一路人吧。
他们才是相同的存在,棋逢对手,小鹿的心绪根本无法平静,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开始浮现出一些可能并不符合现实的臆想。
裴妙妙或许无情,但她真的是像隋止一样残酷的存在吗。
鹿星觉得害怕,但又忍不住地颤栗着,他下意识勾引的人,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她吧。
会为这样的裴妙妙而感到害怕的自己,才是被蒙上了双眼吧?他恍惚到兴奋。
他咬着嘴唇,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出于私心没有说出来的真话。
睁着那双鹿一样的圆眼睛,小鹿百分百真诚地说:“其实我才是您的相亲对象,刚才说的那些,都是在欺骗您。”
“只是想在不得罪隋家人的情况下,博得您的同情和怜惜罢了。”
就这样说出来了。
在隋屿用手上的小瓷碟砸过来的时候,小鹿没有躲避。
雪白且釉质透亮的的瓷碟,在即将撞上他太阳穴的时候,被裴妙妙伸手挡住。
这时她才总算提起一点兴趣。
你被她看猴戏一样津津有味的眼神鼓励到了,继续说:“家族企业被狙是假,几句话就能解决的蝼蚁,他没必要大费周章。”
“想接近您才是真的。”
“这是绝对的真话。”
他看着她的眼神,装满了迷恋。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面前这个真实而恶劣的裴妙妙,才是他的初心。
小鹿用一种隐晦的眼神打量旁边的隋家两兄弟,隐晦地想,虽然这里的场景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欺骗她的人,却不止自己一个。
“我做了错事,欺骗了您,请惩罚我吧。”
怎样都好,只要能引起她的兴趣,以后还能见面,以后还能有交集就可以。
他没有深厚的背景,也没有被神所眷顾,得天独厚的相貌。
更无法在短暂的相处中与她产生羁绊,方方面面,都不具备任何优势,所以他会抓住所有机会。
裴妙妙的反应还是很平淡,但她在他的请求下,还是神情淡漠地开口了。
她指着饭桌旁边的空地,说:“那你就跪着吧。”
“什么时候我开心了你再起来,嗯?”
鹿星没有自尊,他顺从的跪在旁边,隋屿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堆臭不可闻的垃圾。
“唉,蠢是蠢了点。”他听见裴妙妙在低声嘟囔着。
“论听话倒是头一份。”
他把目光放在裴妙妙身上,激动地想,他够听话吗,只要她能再次垂怜他,他会更听话的。
裴妙妙吹了吹指甲里不存在的灰,在心里和系统把没说完的话说出来:“但是真的很无聊啊。”
“这个人真的,一无是处。”
系统:“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它说:“你现在像你刚来,厚颜无耻地说自己是神的时候,看人还有点评他们的时候,就像在说今天的猪肉不太新鲜。”
“改天再来好了。”
“但是改天会不会再来,就是个未知数。”
裴妙妙:“都是些重复的类型,游戏打到后面也会觉得疲乏,CG收集太多也会觉得无趣,不一样的支线,总是会走向同样的结局。”
“太——没意思啦。”
系统:“所以你的意思是?”
裴妙妙:“积分够了,来当魔法少女,召唤真正的裴妙妙吧!”
这里的局面,完全不在隋屿的预料之中。
从卫城的深山里回来之后,展开行动的不是只有隋止一个人,他也有在按照计划行事。
和姜雪声的婚约,他从来就没想过要解除。
只掌握少数资源的他,只有和姜雪声顺利结婚,通过这场利益置换的婚姻,才能得到一些切实的,能握在手里的东西。
傻子才会因为爱情,放弃利益。
放弃权势的人,才是会真正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傻瓜。
在裴妙妙的事上,他和姜雪声的立场一致,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和姜雪声联手,才是能最快达到目的的最优选项。
他还去找了鹿星。
那个无能为力的,懦弱到无害的,被抛弃被顶替,只能躲在角落里黯然神伤的废物。
一开始,他和每一个臣服于隋止权势中的人一样,他惴惴不安,像惊弓之鸟一样,不敢答应隋屿的提议。
隋屿对他越发不屑,逐渐变得不耐烦:“别傻了,你以为隋止会把目光放在你这种蝼蚁身上吗。”
“他没有那种精力,来找你的麻烦。”
隋屿了解他,他耐下性子来捕捉裴妙妙,伪装起来,隐藏起本性在暗处蹲守,想让她主动一脚踩进他编织的网里。
所以才会费尽周章地去贺家。
从贺家入手,让贺家出面让这件事了解。
并非是忌惮什么,只是害怕假装出来的完美形象会有裂痕而已。
隋屿耐着性子解释了很多,对方还是犹犹豫豫,在隋屿的耐心快要耗尽,答应姜雪声的条件之前,他才重新找上自己。
说好的在网络上直接向她说明情况。
隋屿等了好几天,等来他一句毫无诚意地抱歉。
“总感觉就这样说了,您就会毫不犹豫地把我踢走。”小鹿难得聪明了一次,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当面和大小姐见一面。”
“钱什么的,父母挣下的家业,也够我这种人花上十辈子了。”
隋屿觉得不爽至极。
这种杂鱼也配觊觎裴妙妙,也配和自己谈条件。
他忍耐着满腔怒火,答应了。
隋止实在难缠,隋屿除了被母亲的安排支配,就是被监视着去学校,根本没有能接触裴妙妙的空档。
这事他不想徐徐图之,只想尽快解决,那条杂鱼实在是令人不快。
裴妙妙和姜雪声和好的时候,姜雪声骂他骂得对,只会等待的人,连空气都抓不住。
但是他终于找到的机会,却被鹿星这条杂鱼破坏。
这条杂鱼居然敢把刀尖对着他,从谎话连篇,到卑微求怜。
隋屿的身体动作比大脑快,把瓷碟扔过去的一瞬间,裴妙妙细长洁白的手挡住了打击。
他看见她手背上被砸出来的红痕,心里涌满了愤怒。
-我就是去玩的。
-找乐子。
-那就跪下吧。
她漫不经心的姿态,和隋止何其相像,隋屿不愿意相信他等待了近十年的人,揭开面具后,露出的真实面目是这样的。
会拥抱他的,温柔可亲,只为他而存在的人。
好像从一开始就是他的臆想而已。
他好像才是那条,被排除在外,什么都不了解的杂鱼。
“他们俩好像有话要说。”他听见隋止令人作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也有话要对你说,方便和我一起出来一下吗?”隋止从容镇定,在裴妙妙的打量下,笑得温良。
“不可以在这里说吗?”裴妙妙问。
“不可以,那样会有点丢脸,是只有你一个人才能听的话。”他很懂得适当的示弱。
隋止及时调整了自己的方案,短短几分钟内,理清了自己需要补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