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清韵把床铺上的被单被套和枕头摸了个遍,什么也没有。
床上既然什么也没有,那就是床下了。
余清韵缓缓躺下,看着这个漆黑一片的床下,将手伸入。
她摸着,摸到了一手的空气,然后不断往上摸去。
手掌嵌进去不少的玻璃碎片,她这个伤痕累累的手按压到一个冰冷的东西,疼痛和冰冷让躺在地上的余清韵一顿。
第一反应,是尸体吗?
手下冰冷的东西没有动。
余清韵又试着上下摸索了一下,不是什么尸体,像是一个不规整纹路的瓷器。
她咬咬牙,不断用手勾着那个瓷器出来,最后看清了这个被藏在床底下的瓷器全貌。
通体暗色,就像是路边摊上随手买的陶罐,甚至根本算不上瓷器,上了釉的才算瓷器。
余清韵打开陶罐上的盖子,里面一片灰蒙蒙,看不清,有些呛,有点草木灰的味道
抱着陶罐来到窗前,把陶罐放在月光下,这个时候余清韵才看清楚陶罐里东西的全貌。
是一堆白色的粉末物质,而在这些粉末之中,一点莹白色的东西冒出来。
余清韵将手伸入陶罐口,摸了摸粉末里的东西。
她的手在瞬间被什么东西给握住。
余清韵赶紧把手抽回,可是不行,手腕直接卡在了陶罐口里。
手掌上的玻璃被某种不知名东西按压发出刺痛,余清韵在刺痛之中缓缓感受着到底是什么东西抓住她的手。
余清韵心下有一瞬间的猜测,但又感觉不可能。
她缓了缓,接着慢慢把手从陶罐口里抽出来,这一次她很顺利地抽出了手,也带着那个东西拿了出来。
手指修长如玉,无一不完美,无一不精致,就连指甲盖也透露着微粉,光看这只手就能想象到主人该是何等的风采。
这是一只完美的断手,完美到让余清韵的脑海在第一时间里想起了一个同样皮囊一等一的人。
风霁月。
这,该不会是风霁月的手吧?
眼下这只完美的手正牢牢抓住余清韵的手,不肯松开,余清韵把匕首和三个皮影小人关在陶罐里,好腾出右手把这只断手从自己左手上扒拉下来。
余清韵把这只手扒拉下来以后,这只手就没了动静,手指微微张开,被余清韵拿在手上,即使现在的情形不会让人有那份闲心,但余清韵还是忍不住感叹。
这只手太好看了。
肯定是风霁月的。
风霁月的断手怎么会在她家里?她被篡改的记忆里到底有些什么东西?
陶罐突然抖了抖,有点骚动,余清韵打开陶罐盖子,里面皱巴巴的三个皮影小人一动不动。
她把这只断手重新塞回陶罐里,又用里面的白色粉末把断手彻彻底底藏在最深处看不到的地方。
余清韵拿出自己的匕首,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拿着装了白色粉末,断手和三个皮影小人的陶罐。
她走进爸爸妈妈的卫生间里,里面什么也没有,干净得很,但余清韵就是感觉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她忍不住肩膀动了动,转身,和厕所大镜子里的自己对视,一样的帽子,口罩,一样的眼型,似乎是心理原因,镜子里的她却总是很阴冷地盯着自己。
好陌生。
余清韵眨了眨眼睛,见到厕所里没有什么可以搜索的地方了,为了避免突发事件产生,赶紧走出厕所门,顺便还关上了厕所门。
余清韵尝试着小声打开了爸爸妈妈的房门。
她打算直接开门回自己房间。
她先拉开了一条小缝,停顿,等待着外面可疑的血尸会不会突然撞门。
漆黑的门缝外寂静无声,没有任何的东西推门。
真的没有吗?血尸走了?
余清韵的心脏开始慢慢跳动,似乎就要在整个房内回响放大。
她的直觉已经在开始预警了。
可是现在门外没有任何东西,房内也没有任何不对劲,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余清韵想到了厕所里大镜子里的她。
会是,会是自己身后那件关闭的门的厕所有问题吗?
不管了。
余清韵没有再犹豫,打开房门。
那一瞬间,她的心脏慢了半拍。
黑暗的走廊里站着两个人影,就在她的面前。
爸爸妈妈脸上的笑容不变,因为在阴影之中,显得模糊不清,晦涩不明。
原来它们就一直站在房门前,等待着余清韵开门。
妈妈说:“女儿,你半夜不睡觉,进爸爸妈妈的房间里找什么?”
余清韵没有说话,她的四周温度开始慢慢降低,面前的夫妻面容下隐隐透露着疯狂的意味。
她现在根本不能对上这这两名邪祟,她手上还拿着陶罐行动不便,如果硬要上的话也可以,但是陶罐就会被打碎,里面的皮影小人们会跑。
但最主要的还是风霁月的手。
风霁月之前说他无法感知到这间房里面的信息,只说了余清韵身上沾染了那位故人的气息,所以余清韵怀疑皮影戏的影窗和皮影小人身上有故人的气息,陶罐里那个粉末专门遮掩风霁月手的气息。
要是陶罐在这里被弄碎,风霁月就能感知到自己的手在这里。
平心而论,余清韵并不想帮风霁月找回他的肢体,她总觉得等风霁月重生以后会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发生。
但眼下,余清韵在房门里,爸爸妈妈就在走廊上等着她,双方见面,剑拔弩张,下一秒就要开大。
她该怎么办?
余清韵试着开口:“爸,妈。我听到走廊外传来动静,所以来出来看看,结果就看到你们的房门开了。我担心有小偷进来了,就想着进去把你们叫醒,而且小偷可能也进你们房间里了。”
面前的两个人面色苍白,灰暗的脸庞有好几瞬是面目狰狞的。
它们不应。
余清韵尝试着后退了几步:“这个陶罐我想着可以上釉会好看点,所以就想拿出来……”
词穷了,她好像根本编不出什么这两句话上下之间的逻辑。
“我帮你们放回去吧。”余清韵最后试着走了几步路,门外的两人死死盯着她,没有动作。
余清韵好像察觉到了,它们似乎也在忌惮着陶罐里的东西。
它们也怕陶罐会碎?
余清韵走了几步,把陶罐尝试着放在床铺上。
刚放好,还没站直身子,一股讯风袭来。
余清韵脚一移位,跳开,来到窗户附近,面前的两名邪祟已经进入房间。
余清韵也拿着匕首,蹬脚冲向这两名邪祟。
俯身躲开攻击,右手握着匕首直接刺进鬼爸爸的太阳穴,一发力,直接把整个邪祟扣倒在地,匕首贯穿整个脑袋,狠狠扎进地板。
利落地拔出,不明的液体洒落在地,余清韵被鬼妈妈扯住一只胳膊。
“撕拉”胳膊肩膀没有被完全拉下,但骨头和里面的筋骨肉已经断裂,外面的皮只能挂着整只胳膊。
余清韵凭着最后的一点力甩开鬼妈妈的,面色苍白,整个人一瞬间痛到丧失全部的力气。
她倒吸一口凉气,浑身出汗,也不知是疼出来的冷汗还是高强度行动后的热汗。
余清韵憋着口气站在原地,静静注视着鬼妈妈。
黑色的瞳孔之中倒映着邪祟脸上腐烂的脸庞,狰狞的动作,朝着她扑来,要把她撕成碎片的气势。
在鬼妈妈要接近余清韵的时候,余清韵毫无血色的脸上鬼面浮现亮起。
鬼妈妈行动一滞,余清韵趁着这个当口把匕首狠狠刺进它的太阳穴,用力搅了搅,送它去和鬼爸爸见面。
“扑通”鬼妈妈倒地。
余清韵因为鬼面触发,彻底有气无力,也跟着倒在了地上,她脸上还戴着口罩,差点窒息。
余清韵颤抖地松开匕首,右手摸上左边肩膀,用力把肩膀摁住,让里面的骨头,筋骨慢慢相连修复。
断肢相连的好处也就在这里了。
她趁着左边肩膀连接的几个喘息的时间躺在地上休息,等到左边肩膀能动弹了,余清韵这才忍着痛拿起匕首起身,去床铺上拿好陶罐。
陶罐差点拿不稳就要砸碎在地上。
余清韵伤痕累累地回到自己房间,没有理会身后的遍地狼藉,关上自己的房门。
月光映照着地上的两名邪祟,眼睛大睁,可恐可怖,不知是不是巧合,头都对准着余清韵房门的方向,注视着她进入房间。
余清韵进入房间以后把陶罐放在风霁月头颅的旁边,刚放好就躺在自己床上。
“这个陶罐里有她的气息,”风霁月说,“你有看过陶罐里的东西吗?”
余清韵又挣扎地起来,把帽子和口罩全部摘下,从背包里翻找出一些医用的东西,抬着沉重的步伐走去厕所。
她还要仔细清理身上各处的小玻璃碎片。
感谢李仁贵买的医药胶布,余清韵把胶布粘在了自己身上感觉到疼痛的各个部位,然后撕了好几下,取出了不少玻璃渣。
她身上虽然还有不少的刺痛,但能明显感觉到不是那种玻璃渣残留在肉里面的刺痛了。
胶布在厕所里丢了一地,余清韵无暇顾及,转身要走出厕所,看到风霁月就在厕所门口看着她。
“能活着回来就好。”风霁月说。
余清韵走回床铺旁边,打开陶罐上面的盖子,露出里面的皮影小人和白色的粉末。
“你看一下,这些是不是有她的气息,”余清韵试探地问。
风霁月说:“这些皮影小人和白色粉末上全部都是她的气息。”
他睫毛低垂,注视着陶罐里的东西:“这是骨灰。”
这还是余清韵第一次见到骨灰。
原来骨灰的气味是这样的。
和草木灰差不多。
余清韵说:“还有别的气息吗?”
风霁月和余清韵对视,剔透的眼眸里含着笑意:“你觉得还需要有什么气息。”
余清韵也不知道面前这个狡猾的人到底有没有真的发现他的手在里面:“比如爸爸妈妈的气息。”
“有一点点,”风霁月淡淡地说,“但不多。”
“那这会是她的骨灰吗?”余清韵说。
“不会,”风霁月迅速地回答,“她不会去死的。”
“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笃定?”
“因为,”面前芝兰玉树的男人忍不住扩大了笑容,“她在等着我来找她。”
“……什么意思?”
“我和她之间永远是不死不休的关系,我能有重生的机会,她就绝对不会死,她肯定在等着再次彻底地把我杀死,这一次我死了,可就真的死了。”
这是什么仇敌文学。余清韵心里嘀咕。
“这陶罐里的骨灰应该是沾了点她的骨头在里面,”风霁月说,“她很顽强,少了骨头也会重新长出来。”
“至于这皮影小人,”风霁月端详片刻,“也是她做出来的。”
“用她自己的皮做出来的。”
“那刚才我门外的血尸……?”
“谁知道呢?”风霁月并不关心血尸的皮,他只关心他的故人。
“既然是她的皮影小人,肯定由她来操控,”风霁月说,“她从前最怕的就是和我纸人对打,也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还有没有长进。”
“我来教你怎样把她的皮影小人给炼化。”
可是余清韵现在身心疲惫,需要一个缓冲时间。
她身上伤口太多了,用酒精给两边的胳膊和脸上都来了点消毒,然后缠上绷带,之后又掀开衣服下摆,要把消肿止痛的腰擦在腰间。
风霁月在这个时候也礼貌地隐去自己的身形。
等到余清韵擦好以后,她小心翼翼地进入床铺,防止这些被子摩擦弄到伤口血肉。
床头柜旁的陶罐盖子已经被她盖上,还特意黏上了胶布和绷带封住,防止陶罐里的皮影小人逃出来。
“你难道不想学吗?”从前可是有许多术士求着风霁月教授驭纸秘法,他也是冠绝一时,惊才艳艳的大术士。
余清韵有气无力,下一秒就要昏睡过去了:“等我醒了再说,太累了。你帮我看着点陶罐里的三个小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丢她,丢她!”
“你们都不会丢,让我来!”
周围开始响起不少儿童的嬉笑声。
“啪嗒”有石子砸落在余清韵的脑袋上。
余清韵的视线高度变得好低,此刻的她眼睛里只有地上的泥土,枯叶,还有砸在她头上后掉下来的石子。
她似乎是在做梦,一个有意识的梦,这是什么情况?
余清韵想动,却发现她此刻什么也做不了,就像是意识被困在了这幅躯壳里。
她的思维和情感开始变得和这幅躯壳的主人一样,迟缓,呆滞,有些木木的。
“哈哈哈哈哈,你看她,我们丢石头她都不知道哭!”
“笨小孩,笨小孩,笨小孩!”
她被困在一个小孩的躯壳里,抱住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保护自己。
蝉鸣,鸟叫,村庄炊烟袅袅,孩童嬉笑,黄昏红霞追逐,染透半边天。
此刻的场景很美,但余清韵无暇顾及,她只知道保护自己脑袋的手臂好痛。
这些熊孩子!
余清韵要是能操控这具躯壳,早就起来反击了,至少也要和他们打起来,打不过就跑!
但是她什么也做不了,脑子有点木木的,甚至还想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世界一片模糊。
“丢石头砸人可不是你们该学的东西。”旁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低磁清透的青年声。
余清韵看到地上出现了一个衣摆,精致繁复的花纹在衣摆边缘,上好的布料,此刻就落在肮脏的泥土上。
周围的孩童看到有人来了,顿时做鸟兽散全跑光了。
余清韵被人扶起来,看到了帮她赶跑孩童的青年。
眉眼如画就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的人,黄昏的微光落在他的一侧眉眼,温柔得不可思议。
是风霁月。
身上没有怨气的他,此刻给余清韵带来的感觉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这居然是风霁月。
她这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的父母在哪里?”面前的青年拿出一张手绢帮余清韵擦干净眼睛里的泪水,“我送你回去。”
当窗外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余清韵的床沿边上时,余清韵睡醒了。
她是自然而然的睡醒,睁眼之后只是直愣愣地看着上面的天花板,不出声,也不起身。
“你醒了,”风霁月说,“是做了什么噩梦吗?或许能跟我说说。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其实梦境也会和现实中的自己多少带些因果缘由。我能帮你解梦。”
“我什么也没梦到。”躺在床上的余清韵忍不住看向风霁月,一直看着他的脸。
墨画般的眉眼,霞姿月韵。
和梦里那云霞染上眉梢的耀眼青年的脸庞重叠。
她怎么会做那个梦?
梦境里其他的孩童穿着古代的服饰,风霁月更是一如既往的衣着讲究。
她自己却被困在一个孩童的身体里。
就是因为自身很确定自己对风霁月没有好感,而且深知这个面带笑意的青年本性,所以余清韵从来不会对风霁月产生一些另类的感情。
她被困在躯壳里,部分的思维和情感与那名孩童共享。
在梦里,她对风霁月的第一印象竟然是温暖和依赖。
现在从梦境中醒来,从孩童的情感中脱离,再次看着面前这个风霁月,余清韵真的感慨第一印象很重要。
幸好她和这家伙相处的时候留了八百个心眼,发现了这家伙对自己的诸多隐瞒才没有像梦里的那个孩童一样第一眼就被骗到了。
见到余清韵一直盯着他,风霁月心安理得地回看,看样子非常适应别人看他的脸。
“我感觉那不是梦,”余清韵尝试着组织谎话,“我又看到了那个大邪祟。”
“因为你拿到了她的皮影小人,所以她才会有感应。”风霁月说。
“她是我见过最恐怖的邪祟,”余清韵说,“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和她认识的?”
“……”风霁月说,“怎么认识的?”
青年眉头微皱,思索不到几秒,淡淡地说:“早就不记得了。”
“这些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
“那你们是从什么时期开始相遇的?”余清韵又说,“孩童?还是成年之后?”
风霁月这次没有立刻回答余清韵的话,他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什么,说:“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些事?”
余清韵说:“昨晚我杀死了爸爸妈妈,今早就开始准备收拾东西去找你的肢体了。”
“我怕后面会碰到她,我想知道关于她的所有事情。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面前光风霁月的青年说:“在我自己的记忆里,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我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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