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过晚饭,杨慧家挤满了人。
听说今天苏辰参加电视台的访谈节目,大家吃过晚饭就过来等着了,预告说是晚上十点播出,虽说明天上午有重播,但大家都不愿意等。
作为大院里最有出息的孩子,苏辰这个名字经常大家茶余饭后,提起她,众人常常会唏嘘不已,拍过电视剧,考上大学,上过电视,参加过歌唱比赛,出唱片当歌星,她的经历在一般人看来非常有传奇色彩。
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成为整个纺织厂,乃至江城人民的骄傲。
十点整,访谈准时播出。
“这么晚才播,辰辰他们回去岂不是得半夜了?”有人不解的问。
“这是早就录好的,不是现场直播。”苏成才跟大家解释。
“这几个孩子长得可真精神。”
“我就说嘛,小的时候也没见辰辰学过什么乐器,没想到一下子就考上了音乐大学,原来是跟人家学的,他们这几个队友是真不错。”
杨慧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苏辰坐在队友们中间,说话不急不缓,主持人总在不知不觉间把话题转移到她身上,可都被那个叫程鑫的年轻人抢着答了。
到底是稳重了,杨慧心道。
电视里,聊到让出的那一块钱。
“前段时间我还听人说辰辰那张唱片销量早就破了三百万张,他们当初要是没有让出这一块钱,恐怕现在手里得多出三百万吧?”有人快速在心里算了一笔账。
“这么多?”
大家惊讶万分,半响才有人道:“这群败家孩子,让什么让,人家买磁带又不缺那一块钱,平白少了三百万,我都替他们心疼。”
“就是,傻不傻。”
杨慧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事,想想少的那几百万,心疼的要命。
“哪有那么多,说是几百万,六个人一分,一个人才几十万,再交交税,到手最多二三十万。”苏成才冷静的分析,给大家浇了一盆冷水。
才几十万?
众人看着苏成才,心说老苏你膨胀了啊,还才几十万,让你去挣,估计一辈子都挣不来。
惋惜也好,心疼也罢,事情总归都已经过去,大家也就嘴上说说,钱再多也是人家的,跟自家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主持人问到几人的感情问题时,杨慧没当回事,心说自家辰辰打小眼光就高,一般人她根本看不上,况且还在上学,谈对象这事根本不急。
电视里,程鑫对主持人说起自己的感情状况。
“呦,原来他俩是一对儿啊。”
“这俩可真般配,还是一个乐队的,这就要什么,琴瑟和鸣。”
有人问杨慧:“辰辰有没有对象,追她的小伙子应该挺多的吧,学校里如果有合适的,可以先接触接触,等毕业再结婚也不迟。”
杨慧摆手:“没有,她还小呢。”
话音刚落,电视里的程鑫说道:“除了宋文,他们几个都有对象。”
杨慧愣在当场,其他人察言观色,自然明白这是闺女偷偷谈了恋爱没告诉她这个当妈的。
电视里,方旭和顾宗明接连自爆,轮到苏辰时,那句我也是终于有了一锤定音的效果。
“这孩子,谈对象就谈对象,怎么还不跟家里说一声的。”杨慧若无其事的说。
倒是把苏成才气的够呛,恨不得一个电话打到北京,问问苏辰到底怎么回事。
“你给我回来!”杨慧喊住他,“这都几点了,辰辰说不定都睡了,打什么打,有事明天再说。”
“我就问问。”苏成才坚持要去门岗打电话。
杨慧板着脸:“问什么问,谈个恋爱而已,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的,人家都说恋爱自由,婚姻自由,我看你就是个老古板。”
眼看两口子要吵起来,众人劝了几句纷纷散了,至于回到家会不会议论这事,那就不可而知了。
周日,上午九点。
苏辰接到了家里打来的电话。
家里为什么会打电话, 苏辰多少能猜到原因。
昨晚访谈播出,他们肯定会看,说不定还是一屋子的人跟着看。
“是不是问对象的事?”干巴巴的说了几句话, 苏辰直接进入话题。
“嗯,”杨慧紧紧握着电话, 苏成才在旁边竖起耳朵。
“去年谈的。”苏辰坦白。
杨慧一口气卡住,上不去下不来。
“去年就谈了啊?”半响,她终于组织好语言问道。
苏辰嗯了声。
“那你暑假回来咋没跟我说呢?”杨慧问道, 心口气血上涌, 恨不得抓住她打一顿。
这熊孩子。
苏辰:“忘了。”
“这都能忘?”
“昂。”苏辰装傻。
“哪儿的人啊?”
“北京的。”
“多大了, 是你同学吗?”
苏辰:“不是, 比我大十岁。”
旁边的苏成才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把电话夺过来, 张口就问:“乖宝你是不是被骗了,跟爸说说怎么回事, 爸今天就买票去北京。”
“没有被骗。”苏辰赶紧安抚住他们:“你们不用过来, 我好好的,不用担心。”
杨慧又把电话夺过来:“怎么找了个这么大的,辰辰, 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人家强迫你的?”
“没有强迫, 我是了解清楚才跟他在一起的。”
“那也不能找个这么大的啊?你才多大, 他都快三十了吧。”
苏辰心想可不就是?按心理年龄来算, 她也三十了。
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以前刘晓兰天天催她去相亲, 说什么女孩子超过三十就没人要了, 苏辰对此嗤之以鼻, 没人要又如何,我是为自己而活,又不是生来就是为了结婚生子的。
听到她的死讯,他们应该会很伤心吧。
她奶奶天天说她是来讨债的,小时候不听话,长大了不结婚。
刘晓兰虽然也总催她结婚,但每次听到这话都会反驳,结果就是婆媳俩大吵一架,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她总抱怨苏亚周不作为,整天就知道忙医院的事,不知道体贴人,不顾家不管孩子,还总偷偷拿钱补贴他妈,要不是为了孩子,早就跟他离婚了。
她说这些话从来都不会顾及苏辰在不在旁边,那个时候的苏辰只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有段时间,她甚至会劝刘晓兰跟他爸离婚。
过得不好,又不肯离婚,曾经的苏辰很不解,也渐渐不再拿她的抱怨当回事儿。
如果飞机没有出事故,她若是能在三十岁的时候遇到陆诚,把他带到她的父母面前,不知道她会不会开心一点。
“我就喜欢年龄大的。”电话里,苏辰这么说。
杨慧卡壳,这孩子说话能把人噎死。
“那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公安。”
听到这个职业,杨慧下意识松了口气。
“家里是干什么的,兄弟姐妹多不多,长什么样,性格好吗,会不会做饭?”她接连问了很多。
苏辰:“知识分子家庭,兄妹四个,长得还行,性格也还行,会做饭。”
听她这么说,杨慧这才放心。
苏成才急切道:“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知道知道,你们放心吧。”
电话挂断。
苏辰继续拖地,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和父母相处的点点滴滴。
苏牙周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但他绝对算是一名好医生,这点毋庸置疑,他把时间奉献给了事业,却唯独忘记了他还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孩子的父亲。
刘晓兰嘴硬心软,放心不下孩子,割舍不了婚姻,如大多数已婚女人那样,陷在那个名为婚姻的囚笼里固步自封。
这就是她父母的婚姻,也是她恐婚恐育的原因之一。
希望她那些存款能让他们度过一个安享的晚年。
周末,陆诚回了市政家属院。
这段时间接连在苏辰那里碰了好几次软钉子,前几天刚把人哄好,快到他妹妹的生日了,买了个小玩意儿送给她,顺便看看家里人。
“还知道回来看看你可怜巴巴的老母亲啊。”叶照秋正在插花,见他进来,不咸不淡的说了句。
陆诚把盒子放在餐边柜上,拎着一兜东西去了厨房。
叶照秋把花瓶摆在餐桌上,跟去厨房看他准备做什么。
“我爸不在家?”陆诚挽起袖子,问她。
叶照秋:“开会去了,说是中午回来吃饭。”
陆诚把刚刚去菜场买的牛肉切好腌上,又拿了几块羊排洗干净,用酱料裹住,过会儿放进烤箱里。
别看叶照秋厨艺不怎么样,但厨房里的厨具和电器一应俱全,她是看到什么新鲜玩意就想往家里搬,一会儿说要烤面包,回头就买了个烤箱,一会儿又说要喝现磨咖啡,过几天从外面搬回来一台咖啡机,还找人定制了一个平底的锅,说是要学人家街上卖的做什么饼,结果捣鼓两次做出来的东西难吃的要命,刚买的餐具用了没两次就扔到角落里生灰。
这点和苏辰有点像,陆诚一直搞不懂她们是怎么想的。
他今天回来穿了件黑色的衬衫搭配西裤,料子很不错,看着很有质感,裁剪也很得体,显得既挺拔又有气质。
“这衣服谁给你买的?品味不错啊。”叶照秋一眼看出这衣服的不凡。
“女朋友。”陆诚回了句。
“你不是说分了吗?”叶照秋有点蒙。
“又和好了。”
“人家知不知道你恐婚还恐育?”叶照秋有点担心他欺骗人家无辜的女孩子。
“知道。”
“知道还愿意跟你在一起?”叶照秋狐疑的看着他。
“嗯。”
“那她肯定爱惨你了。”叶照秋摇了摇头,感叹道:“现在的小年轻啊,动不动就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万一以后后悔了可怎么办。”
腌肉的功夫,两人来到客厅,叶照秋打开电视,京市电视台正在重播昨晚的访谈。
电视打开的一瞬间,陆诚意外的看到苏辰出现在里面。
他平时忙着工作,根本没时间看电视,而苏辰又从不在家里说这些,似乎上个电视平平无奇。
电视打开的有点晚,访谈已经快要结束,主持人正好问到最后一个问题。
“除了宋文,他们几个都有对象。”只听程鑫这么说。
“咦,他们俩不是一对儿啊?”叶照秋疑惑的问。
陆诚知道她说的是谁,肯定的说:“不是。”
“可惜了,还怪般配的。”
“你又不了解他们,仅凭一面之缘,怎么就断定人家适合在一起。”
叶照秋意外的看着他,既诧异他好像对这个乐队挺了解的样子,又好奇他难道也听歌?
“你怎么反应这么大,难道也是苏辰的歌迷?”
陆诚一本正经道:“算事吧。”
“没看出来啊,原来你也追星。”叶照秋啧啧称奇。
这则访谈的关注度非常广,访谈中提到的一些问答被人反复的讨论,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那一块钱和三百万。
酸枣胡同。
沈佳佳这几天去上班感觉大家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
酸中夹杂着嫉妒,不屑中又掺杂着悔恨。
根据以往的经验,她猜测可能是苏辰又有了新的成就。
果然,到了饭店,大家都在讨论昨晚那则访谈。
“佳佳,你知不知道苏辰谈的对象是谁啊?”大家好奇的问。
沈佳佳摇头:“我都好久没见到她了。”
“也是,她以前还经常带朋友来咱们这儿吃饭,自打出了名,来的就少了,人家大明星嘛,看不上咱这小馆子也正常。”有个服务生酸溜溜的说。
沈佳佳的脸一下子板了起来:“你胡说什么,她平时都待在学校,哪有时间回来,就算跟朋友出去吃饭也肯定去学校附近,难道还要绕半个城专门来这里?”
老板娘去年提拔她当了领班,当初那个老实巴交的小姑娘渐渐也变得有了威严。
大家一想也是,而且人家爱去哪儿去哪儿,哪里轮得到她们多嘴。
“我又没说什么,你凶什么凶啊。”那人小声嘟囔了句,见沈佳佳还在瞪着她,便拿着毛巾去了别处。
沈佳佳低下头干活,不再搭理她。
程鑫周末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开了个小会。
买地的手续办了下来。
下一步就是买建材,寻找施工队施工。
建房子,特别是建楼房,并不像一般人想的那么简单,里面涉及到很多专业的东西,如果没有一个内行人盯着很容易出现纰漏。
京郊,一栋栋楼房拔地而起。
入了秋,气温仿佛一夜之间降了好几度,很多人都穿上了毛衣。
工地上干活的工人却依旧挥汗如雨,浑身上下都是灰扑扑的。
“磊哥,以后中午别让咱奶过来送饭了,她刚做了手术,就该好好在家里歇着。”良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对一旁的丁磊说。
“我能不知道?”
丁磊卸下一车水泥,熟练的搅拌在一起。
他把外套脱了,肌肉隆起的胳膊上到处都是水泥灰。
“说她也不听,非要跟过来,要不你去劝劝?”
良子当然知道自己也劝不动,就像当初劝不动磊哥重新去追求苏辰。
中午十二点,工人下班吃午饭。
他们这个施工队总共有二十多个人,都是当初跟丁磊一起看场子的兄弟。
当初丁磊的奶奶检查出来病情,兄弟们东拼西凑还是没把手术费凑齐,后来是郝叔帮的忙。
他们做这行也不是没有风险,脸上身上经常带伤,老人家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急得不行。
邻居们议论纷纷,说他们不是好人,挣的黑心钱。
有一次良子被人打断了胳膊,鲜血淋漓的被抬到医院,这一幕恰好被周边的人看到,传到了胡同里,丁磊的奶奶听了一耳朵,还以为是丁磊被人打了,当即就急得血压升高,要不是他爷爷见机快,立刻拿了降压药过来,说不定人就这么没了。
那是丁磊长大后挨的第一次打,他爷爷气的不行,要他发誓再不做这行。
丁磊没办法,兄弟们跟着他混,总得给大家找口饭吃。
后来听人说京郊招建筑工人,人家要熟练工,丁磊不会,跟人学了一段时间,便把这行摸得透透的。
他学什么都快,技术上没问题,手里还有人,请工地上的经理吃了顿饭便把这活接了下来。
工地干活跟看场子不能比,累是真累,有人撑不住走了,留下来的都是关系铁的不能再铁的兄弟。
这行虽然苦,但也真的能挣到钱,特别是丁磊这个包工头不像别人吸工人的血,半年下来,兄弟们手里多多少少都攒了些钱。
看场子来钱快,花着就不心疼,这钱来的不容易,自然没有人再大手大脚的花钱。
他们在工地附近租了两个农家院子,丁磊的奶奶不放心,说什么都要跟过来给他们做饭,丁磊的爷爷便在一旁打下手,老两口干着后勤,好让孙子没有后顾之忧,虽然心疼孙子干活太累,但这钱他们拿着安心。
吃过午饭,丁磊帮着奶奶把厨房收拾好,和良子去屋后抽了根烟。
“磊哥,这个活快收尾了,咱抽个时间去别的工地跑跑吧,这么多兄弟,总不能都歇着。”良子吸了口烟,有些愁眉不展。
干建筑队就这点不好,并不能保证天天都有活干,下雨天要停工,天太热会中暑,一个工地干完,下一个活如果没有找好,那大家都得歇着,歇着倒没什么,就是没钱拿。
这两年兄弟们陆陆续续都已经成家,每个人都要养家糊口,丁磊身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
“明天我去别处转转,你带着他们干,盯紧点,可别出什么漏子。”
丁磊在几处工地转了转,得到的消息要么是还不急着开工,要么是已经联系好了施工队,散了好几包烟,才有个工头跟他透露:“你去海淀那边看看,有个工地说是要开工,建大楼,这工期可不短,要不是我实在腾不出手,真想把这活包下来。”
丁磊问清楚地址,把剩下的半包烟全塞给了他,骑着自行车找了过去。
他到的时候,程鑫正忙的焦头烂额,好像在跟人交接什么东西。
看清楚那人,丁磊眼神一变,忙走了过去:“胖子,你怎么在这儿?”
“丁磊?”程鑫回头一看是他, 笑着让了根烟。
他俩以前在郝叔那关系就不错,没想到一年多不见,会在这个地方重逢。
眼看他们俩认识, 那人忌惮的看了一眼丁磊,本来还在催促程鑫签下这笔材料, 却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又把单子收了回去。
“你们忙,我别的地方还要送货,咱回头再谈 。”那人留下这么句话, 不知为何, 突然火急火燎的带着人要走, 本来说好签了字就卸货的, 他一招手,货车立刻点火往后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