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说这是你讨厌的人类是吗?”连久又翻开了其他视频,“我们的幼儿园的珊珊老师,研究生期间跟着科研队多少次上山入林救助动物?有人骑行几百公里就只想给一条狗找一个好归宿,有人一辈子苦难却依旧给了流浪猫一个家。”
连久桎梏住她的脸,让她看完这些视频:“你说,这些人谁没有奉献精神?”
“谁不是豁出自己的命去做这些事的?他们难道不是圣人吗?”
谷槐身体开始颤抖起来,眼睫急剧抖动。
连久指尖都被她的眼泪濡湿,但依旧没有松开:“你只看得到神农,只看得到我,你看看这些人,谁不是先大家再自己?”
“谷槐。”连久将手机移开,抬起她的脸看着自己,“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神农,千千万万个我,你遇到的不过只是其中之二,仅此而已。”
她眸中情绪十分平静:“而我,你眼中这个天地而生的圣人。”
“我之前所做的那些事也不是为了那些自私自利的人,而是这些千万个我没见过的,在你眼里不值一提的圣人。”
“你呢?”连久问她,“换做是你,你能做到吗?”
谷槐没有说话,她呼吸变得粗重,脱力一般缓缓从墙上滑在地上,呆坐下来。
“你也知道你不能是吧。”连久收回手,放轻了声音,“所以你做的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到头来不还是另一个炼狱,然后再指望出现下一个圣人来救你吗?”
连久垂下眼,一字一顿:“凭什么。”
这一刻,谷槐才终于抬起头来,有了点反应:“你不是。”
“你还没想起来对不对?”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如果你想起来了,你一定不会这么说。”
连久觉得她的天真可笑:“我过去这二十多年是白活吗?没有一点自我意识?”
“退一万步,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会知道当初的我在想什么。”
连久厉声道:“你还没司阑了解我,又凭什么对我的所作所为评头论足?”
停了几秒,又道:“甚至你一直念着的神农,你也不了解他。”
闻言,坐在地上的谷槐笑出声,肩膀轻轻抖动,喃喃道:“死都死了,谁知道呢。”
说完后,她扶着墙站起来,轻轻咳了咳:“我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们觉得几句话就能说服我吗?”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连久耸耸肩,“我并没有要劝你回头是岸的意思,毕竟这件事你已经做了,不会得到原谅。”
“那你……”
连久轻笑一声:“我只是想击碎你那点自以为是的信念而已。”
谷槐微微睁大眼。
怎么可能,一个人前后的差距怎么可能会这么大?
她甚至都在怀疑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圣人,为什么还有这种心思!
“然后呢?”谷槐望向一旁的司阑,“你要让他杀了我吗?”
“杀人犯法。”连久缓缓道,“不过这件事我的确想了很久,好在终于想到了。”
“我一直在想,既然我们很多东西跟人界都不能互通,也该有自己的法律法规了。”连久挑眉,“正好你是个妖神,还可以给妖界打个样。”
环视了一遍这个山洞,连久笑道:“你正好打造了一个合适自己的监狱。”
谷槐见她胸有成竹,抿紧了唇:“你就一点都不慌,难道就不怕我给你设下了陷阱吗?”
“什么陷阱?”连久看向那些孩子,“无非就是想让我用自己的血把他们救醒。”
“你……”
饶是谷槐,这时候也不得不震惊连久的未卜先知。
连久挑眉:“我还知道你这次甚至没有留下退路,只有我能救他们,这样我才会别无选择。”
谷槐没说话。
“你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想让我想起以前的事,利用万娆也好,利用小白罴也好,都是想让我用自己的血救他们。”连久缓缓道,“但是你没想到的是我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多亏了司阑的死脑筋,把你也骗了过去。”
“说到底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连久笑道:“献血都可以献个300ml,更何况以前的事我都知道,那我怕这个做什么,再不济就算救不活又关我什么事,救他们是我的情分,不救是我的本分,法律能制裁我吗?你那点对于所谓圣人的道德绑架对我没有任何用处,我并不在意你在想什么。”
连久指着山洞外:“即便是现在妖界的任何一个妖怪和妖神,都没有这个权利能够职指责我。”
“你呢,你算什么?”
最后这句话说完,整个山洞里几乎都没有了声音。
许久之后,谷槐缓缓戴上自己的帽子,低着头不住地苦笑:“是,我是不算什么,但是园长算啊。”
说完后她微微抬起头,眼里满是阴鸷:“你算错了一件事。”
“你身旁那位是可以保护你。”谷槐歪着头说,“但是他缺了一样东西。”
话音一落,她整个人的身形开始变得扭曲。
连久曾经在元青和江安吓唬人时看到过他们这种模样。
是它们的法相。
而谷槐的法相明显就要比它们两的要大要高,甚至几乎要顶上这个山洞。
而且身上不仅仅是她自己,连久在她的法相里还能看到很多乱窜的黑影。
“那是什么?”
司阑挡在她面前:“妖兽。”
连久心里一惊。
所以司阑说那些妖兽没有了任何反应,原来是被药兽给吞了。
司阑这个口口声声说要吃神兽的妖神都没真的下口,谷槐居然就给吞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司阑为了你实在是伤得太重,若不是我他也不会恢复这么快,但我也可以趁机在那时候拿一点好处,这些东西都快要消散了,还好我给他们拿到昆仑山来养着,这里天高地远谁也管不着。”谷槐沉声道,“但你知道吗?如果那天你没有拒绝我,或许他们永远都用不上。”
她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沙哑,应该是夹杂着那些妖兽的声音:“你还猜错了一点,我做了两个准备,一个是你,一个是妖兽,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不介意当年的事再出现一次。”
连久顿时明白。
妖神们醒来时,司阑是身体最差的,包括自己刚来的时候。
而在自己还没出现之前,他们都认为圣人已经死了,所以谷槐趁着那会儿司阑刚醒身体不好,甚至陷在过去的噩梦中,终日午夜梦回。
在给司阑治病的时候谷槐将这些快要消散的妖兽法相都给收集了起来,又主动来了昆仑山。
这里没有任何人管得到她,也不在司阑的神识范围之内。
原本她就打算将这些妖兽吞下,复现当年的事,这样妖怪同样可以成为主宰。
可是后来自己突然出现,她改了主意,想要自己想起过去的事成为那个可以主导妖界的人,这才有了浮玉山那一遭,但她没想到自己不仅拒绝了她,还打破了她的幻想,更是主张让人界和妖界共处。
所以在这之后她回到昆仑山,吞了这些妖兽。
难怪司阑一直都没发现封印有什么动静。
难怪会不让江安过来,江安一定一眼就能知道。
在这一瞬间,连久好像突然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
如果当初是自己和司阑一起将妖兽封印,司阑受伤给了谷槐可趁之机,那些妖兽被再次放了出来。
所以自己才会受到封印的牵连,被再次卷入这个世界。
这一瞬间,连久居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当初为了救你,司阑已经献祭了自己的法相。”谷槐的声音在整个山谷里回荡,“现在他除了能给你一条命,还有什么?”
说完以后,猛地朝连久冲了过来。
司阑神色一凝,化成原型冲到了连久面前。
这是连久第一次看到他的原型,耳朵似兔,还长着龙角,身体遍布鳞甲,四只仿佛鹰爪。
他挡在面前,体型巨大。
虽然早就猜到了他不是简单的兔子,但连久还是不住生气他居然连这个都瞒着自己。
在药兽和犼的低吼声中,连久大声道:“司阑让开!”
谷槐嘲道:“他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就见司阑居然真的让开了。
他怎么可能!他不是舍不得连久受到一点伤害吗!
在她为此愣神的时候,像是有什么破空而来,砰砰砰几声打在了她的身上。
身体的剧痛瞬间散开。
谷槐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流血的伤口,又看向连久。
她手里拿着漆黑的枪,眉眼冷然。
那些本就快要消散的妖兽法相更是一瞬间不见,剧痛让谷槐的法相再也维持不住,身形急剧缩小,最终变成了原型:“人类的东西……”
“朝前看。”连久拿着枪走近,“你怎么就学不会呢?”
这是她之前从那些一直找妖界麻烦的人身上吸取到的经验,加上那几个动物贩子,觉得妖界应该也要有安全保障,所以提前跟龙应那边打过招呼了,妖跟人不一样,所以武器自然也要做一些改进。
龙应找章池一起重新配了枪,原本来之前是想来到昆仑山再给谷槐说的,没想到还没说就出了这件事。
现在这些子弹里有除了谷槐之外所有妖神的神力,都凝聚在一起了,威力自然大。
好在谷槐体型大,就算自己没用过枪闭着眼都能打中。
这时,得到消息的龙应他们也赶到了。
看到洞里的景象后,纷纷沉默下来,走到失魂落魄的谷槐面前。
龙应蹲下来,取出第一次给妖用的专用手铐给谷槐铐上,叹息道:“你让我们很失望,给了你很多机会了。”
其实连久之前说要给开视频会议的时候并没有关掉手机,而是直接打开了群语音。
就算后来给谷槐看视频,那会儿的她失魂落魄,根本就没发现这些细节。
所以后来这些话,全被妖神们给听到了。
谷槐抬头看着连久,没有要给自己止血的想法,只是靠在石头上,轻轻道:“能帮我把帽子捡起来吗?”
哪有什么帽子,那只是她自己变出来的。
现在身体的状况已经不能让她可以继续维持自己的神力了,所以帽子自然也不在。
“你没有帽子了。”连久将枪收了起来,平静地说,“在你醒来的时候,它早就在不知道哪一年,风化成土了。”
这是之前谷槐自己说过的话,现在连久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而且是你自己弄丢的。”
“不仅是帽子。”连久说,“你的朋友们,都被你弄丢了。”
谷槐抬眼,面前站着的都是当初一起在人间的生活过的那些妖神。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洞口,那里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一早就在,却一直没有进来过。
她最羡慕的、江安。
说不让她来,她终究是来了。
所有的妖神里谷槐最羡慕江安,她单纯没有心眼,与自己走得最近。
其实她们很像,全心全意都只看着一个人。
只是江安比自己要幸运。
在过去的那些年里,自己也曾经像司阑一样不爱说话,只有江安会主动跟自己玩,教自己炼丹恶作剧。
所以直到今天,自己都不愿意让她亲眼看到自己这个样子。
即便是听说也好。
最后,谷槐闭上眼,眼泪随着灰暗的脸颊滑落,转过头:“别让她进来。”
其他妖神都没说话,麒麟和宿才丰一起把那些动物都运了出去,精卫、元青和玉重明站在小孩子们那边,束手无策:“园长,这……”
连久走过去:“我来吧。”
她走过去,见司阑亦步亦趋地跟着,回头道:“既然过去那些事我都知道了,你该把你那些神印都收起来,这点血不算什么,如果你真要做什么,回去学着给我熬点枸杞红枣补补血。”
司阑指尖一动,默默点头。
连久:“拿瓶牛奶给我。”
司阑默默掏兜。
“……”精卫无语,“你真是走到哪里都藏着货啊。”
接过牛奶,连久走到那些孩子面前,从玉重明那里要了一根针,从容不迫地刺破了手指,将血滴到牛奶里,好一会儿后将手收回来,看向谷槐:“看到了吗?即便是这样,我想起来了,我也依旧是我。”
谷槐幽深的瞳孔看着她,半晌徐徐笑起来:“看到了。”
她自言自语道:“只有我不是我。”
但连久无意再与她说下去,将牛奶递给精卫喂给孩子们:“你们一会儿将孩子们带走吧,我累了,回去休息。”
说着就转身离开了,走到门口看到偷偷躲在画马车身里的江安,连久无奈:“想去就去看看吧。”
“不去。”江安探出一个脑袋,闷声说,“我只是来看看她会是什么下场,以后我都不会跟她说话的。”
她们会有自己的想法,连久没再多说,也没叫上她一起走。
或许她会去单独见一面吧。
连久转过身走向另一边,司阑跟在她身后,一直盯着她的手。
画马要在这儿等着将动物和孩子们送走,连久便转头:“司阑,你带我回去。”
司阑马上将视线从她的指尖收回来,竟然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要怎么做。
连久弯了下唇:“用你刚才的原型,带我飞回去。”
这会儿的司阑简直是百依百顺,她说什么是就是什么,立刻变成原型垂下头。
连久趴在他的身上,飞起来后俯身摸着他的耳朵。
司阑耳朵温顺地贴在她的手心,终于有机会开口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虽然开口突兀,但连久一瞬间就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开始怀疑是安安醒来的时候,确定这件事是浮玉山取血后。”
“你们太紧张我了。”她轻笑,“为了那一滴血不值得这么紧张,为什么独独只有我能听懂动物说话呢?其他老师也待了很久却是不行,他们的血也不行。”
“但就像我说的,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圣人,这个身份无关紧要,我是连久,你们也只要认识连久就好了。”
所以那时候她才会一遍又一遍的跟所有妖神强调,自己是个普通人,也只会是个普通人。
连久揪着司阑的耳朵:“但是你啊,一直骗我,我不逼你你就继续骗,那天还装作体检在我身上下神印是吧?有了你在浮玉山给我治伤口,你以为我察觉不到那是什么吗?”
感觉自己智商被碾压的司阑:“……是我的错。”
原来这是她之前说生气的原因。
司阑又问:“后来为什么不气了?”
明明自己还是将真实身份瞒着她。
连久动作顿了顿,轻叹:“我那天问了安安,知道了自己当初是怎么死的,也知道你做了什么。”
所以她气不起来。
就算生气司阑一直将过去的那些事瞒着,把那些危险的事瞒着。
但她那天终于知道了司阑为什么会这么做。
自己一直跟他说想做一个普通的人,想活到八十岁,所以他就一直记着,不让自己被过去那些事困扰,也不想她被所谓的责任绊住脚步。
他实在是太纯粹了,连久气不起来。
忽的,司阑喊她:“连久。”
“嗯?”
“我很爱你。”
连久怔了下,随即下意识点头,察觉他看不到,又嗯了一声:“我知道。”
“不是因为你是圣人。”司阑的耳朵贴在她的掌心,“只是因为你是连久。”
这下连久缓过神来了,她低笑:“我知道,我问过你了。”
在察觉到司阑的心意后,连久曾经怀疑过,他喜欢的到底是过去在他心里很重要的圣人,还是现在的自己。
直到那天司阑说“你好像不知道你有多好”。
那一瞬间连久才明白,在某些方面司阑虽然单纯糊涂,但在这方面他却一直将自己认得很清。
连久俯身抱住他的脖子:“我要弄清楚的事,已经明白了。”
“什么?”
“司阑。”连久将他的耳朵竖起来,贴在他的耳朵边,“我一直记得你。”
在空中,司阑的速度猛然停了下来,他强行冷静,没有让自己太过失态:“什么?”
连久笑道:“那日在集市上看到你,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是云端上那只总是不开心的犼。”
她轻声说:“不然我怎么会独独只给你束发呢?”
不是根据那些蛛丝马迹去猜,而是真正有了以前的记忆。
司阑细细一想,或许是方才那些被她封印过的妖兽消散, 封印解除,那些尘封的记忆也随之回来。
在这之前, 司阑想都不敢想,当初的自己会在她的记忆中占据一席之地,哪怕是一点都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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