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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难撩(临江有月)


御医提着药箱离开,元蘅的手腕还被他攥着。元蘅哭笑不得,轻伏在榻前,枕在他的手背处,小声道:“你快吓死我了。”
闻澈却侧过头来看她,抬手揉了她的发顶,气音微弱:“我竟然,还活着么?你肯定……很辛苦。”
顶着朝中的压力,将他一个被处了死刑之人从狱中揪出来,怎么能不辛苦。
元蘅却难得地诉苦:“主要是怕。”
“很少见你怕……元蘅,我什么都没有了。”
元蘅眼角是湿的,埋在他的手心处:“阿澈,等一切安定了,跟我回衍州好不好?什么都不用你有,我都可以给你。”
“哇。”
闻澈扯着嘴角笑,“我吃得很少,特别好养活的。做梦都是和你回去,我每天给你编草蜻蜓。我什么都不会,就是个废物,只会这些小把戏……其实除了你,没有人喜欢的。少时,老师总说我玩心太重,不堪大用……你在哭么?”
元蘅没说话,仍旧捧着他的手,最后泪水盈盈地漫在他的手心。
这些梦永不可能实现了。
隔着那么多条人命,隔着死于永津的将士,隔着亲眼目睹梁晋死去的场景。
闻澈不可能回去给她编草蜻蜓了。
闻澈将她的手握紧,移至自己的唇边,干裂的唇就这样印了一吻上去,小心又仔细,格外珍重。
好不易雨停了。
日光晒得人眼晕,闻澈终于可以下地行走。他这才发觉雪苑真的很漂亮,比凌王府多了许多雅致。
风吹透袍袖,他的身形看着单薄了许多。
这几日元蘅哪里也没去,就在府中陪着他养伤。见他出来,元蘅才从沐着的日光中起身,任由他抱在怀里。
好美的梦。
闻澈至今觉得割裂,好似前段时日的腥风血雨只是一场噩梦,实则什么都没发生,他只是重病一场,心上人一直伴在身侧。
他吻了她的额角,问着:“闻临放我出来,他岂不是就……”
忽地,漱玉急匆匆地推开了门,还喘着粗气:“宫中传来的消息,陛下狩猎之时摔下了马,眼下性命垂危。”

第107章 俱备
宫墙在暮色沉沉之际愈发肃穆, 皇城侧的角楼飞檐挑起,刺伤层云。地上积水未尽,空明地泛着红色, 踩上一脚,如同染上了血污。
内阁值房吵嚷声不止。
直到见元蘅提着一盏风灯挑帘入内, 才终于归于沉默。其余几名大学士拱手告辞, 最后只剩下正堂中垂首而坐的裴江知。
裴江知抬手,示意元蘅坐下说话。
元蘅将灯熄了, 挨着微黄的烛火寻了张椅子, 道:“陛下怎样了?”
她没去探望, 单看步履匆匆的宫人, 也知道整个宫中人心惶惶。毕竟才兴过一回大丧, 所有人都对这种事有一种没来由的畏惧。
裴江知摇了摇头, 叹息:“不好。伤到了肺腑, 又咳血不止……估计是,要提前做打算了。”
竟到了这种境地。
在来之前, 元蘅设想过糟糕的情况,却不曾想是如此严重。难怪方才她入内, 见着的所有人面上都覆着一层愁云。
元蘅深吸了一口气, 手撑在椅子上, 指尖摩挲了一把。
“你觉得是凑巧么?”裴江知只是闭着眼睛,小臂搭在膝间, 整个人说不上的覆了一层衰颓。
元蘅随手取了案上的文书,要翻不翻地看了几眼:“你怀疑我啊?”
裴江知的沉默代表了态度。
元蘅轻笑一声:“永津案疑点众多, 我的确是心中不平。可陛下已经放了凌王, 加之前段时日他往江朔送军粮。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他不适合做皇帝。可他对北成却没坏心思。我没必要杀这样的人。”
许久没吱声, 裴江知缓缓叹了口气:“那我就知道了。其实我宁愿此事是你做的……”
皇帝猎场坠马,怎么可能是巧合。
前脚闻临放了闻澈,后脚他就出了事。闻临的确武艺射术不精,可尚未至坠马的境地。
据说他翻下马后顺着陡坡滚落颇深,此一遭,说是偶然也没人信。
是她做的,废承顺帝改立新帝,如此也算是当初裴江知费力将元蘅召回启都的原因。
若不是她做的,就是……
元蘅轻敛眼睫,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好怕的。从一开始陆从渊扶他登基,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废了或者杀了他么?你不要告诉我你没这么猜过。”
“我……”
元蘅声音很轻,语调凉如沁玉:“陆从渊一直按而不发,是忌惮凌王。所以他设了永津埋伏之局,杀了梁晋,囚了凌王。他以为从此没有什么阻碍了。可他没料到凌王活着从狱中走出来了。所以他才会着急于对陛下下手……”
裴江知浑身冰凉,后脖颈却又出了一层薄汗,紧张地攥紧袖口:“可有对策?总不能坐等着死。”
烛火忽地被风吹灭了。
裴江知抖着手去找火折子,重新点上,在明灭的亮色中看着元蘅。
元蘅道:“他太着急了,忘了他纪央城大部分兵力尚在永津,未来得及赶回纪央城。如此,就是对策。”
裴江知不明白:“就算你现在调燕云军入启都,也来不及了啊。永津比衍州更近啊。”
元蘅勾唇一笑:“你怎么就能知道,我是何时开始调动的燕云军?至于永津的陆氏兵力……呵,他将手伸到我的地盘了,就得提前算到,这手必得断在那里。”
本来还唉声叹息的裴江知,听罢此言,眸间闪过亮色,倏然抬首:“你……你早有打算?在陛下出事之前,你就想好要与之一搏么?”
她不止要一搏,若是玉石俱焚,也是可以的。
若是她对闻临一直以来是持以观望态度,那她对如今的局面,便只能说一句都在意料之中。
闻临纵容陆从渊,迟早会害了他自己。
陆从渊小心谨慎,对他布下之局步步满意,却不曾想也有人提前窥破。
在他必经之途,设以杀计。
出了内阁时,元蘅碰见了苏瞿。
是苏瞿特意在宫门口处侯她。
元蘅抿着唇笑拜,得体而知分寸,让苏瞿摸不准她的意思,心里不免七上八下的。
“那日晖春楼之谈,苏某本觉得大人是危言耸听。时至今日才清楚,与虎谋皮,终究不是长计。所以,苏某今日投诚,不知大人可还信否?”
苏瞿回拜,掌心奉上一枚调令。
元蘅对此物并不熟悉,可是看着纹路也明白——是十二卫调令。
当日陆钧安替闻临从侯府夺去之物。
没想到这陆钧安如此实诚,夺走这样东西,竟真的交由了闻临,如今代管在苏瞿这里。
元蘅低垂眼帘看了它一会儿,没有收下,凉凉道:“这太贵重了。”
苏瞿情急,拜得更低下去:“只有元大人能救命了,苏某别无它路可走。还望大人,不计前嫌。”
“不计前嫌?”
元蘅冷哼一声,走近他,“侯府世子被迫服毒伤了身,凌王被你们押入诏狱折磨至重。我身边如今连能担此重任调度十二卫的人都挑不出来,你要我不计前嫌?”
宫道上寂静无声,忽有鸦雀飞过,鸣声带有凄色。
元蘅道:“你让我信你,不拿点诚意来么?”
苏瞿掀袍跪于元蘅足前,叩拜:“事成以后,苏某辞官,十二卫加羽林军,尽归元大人驱使。甚至于陛下……苏某是他的舅父,今日一言便能代他圣意……他愿退位!”
元蘅眸色深了些许,不咸不淡地笑了下:“他退不退位,没什么分别。我给过他机会,他却伤我至亲。如今他要我救命,我凭什么任他驱使?这叛臣谁都做得,我元蘅怎么就做不得?”
苏瞿泣泪,以衣袖拭之,许久才道:“只当是为了北成呢?请大人收下此物!”
直到子时,元蘅才回侯府。
雪苑中的烛火未熄,她推门而入时,正好瞧见闻澈披着薄衣在案前翻看文卷。
他的碎发散在鬓侧,原本带着倦意的眸色在看到元蘅的那一瞬变亮了些,沾染着无尽的和煦。
“怎么还没歇下?”
元蘅解着外衣,屏风后的腰身纤瘦。
闻澈闲闲地看了一会儿,终于起身,越过屏风握住了她的手腕。
元蘅顺势倚着屏风,稍稍放松了些许,轻掀眼帘,唇边的笑意渐浓:“拉拉扯扯的,你不正经。”
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耳垂,轻抬了她的下巴,两人鼻尖相抵,呼吸渐重。
“梦中人可思不可得,是想做些什么的。只可惜……如今真的有心无力啊……”
他装模作样地偏过头去假咳。
元蘅被他信手拈来的浑话惹红了耳,故意气他:“那我可换别人了……”
“你敢……”
闻澈虽带着伤,但将元蘅往怀里抱的气力尚且还有。
威胁般箍紧了她,闻澈咬她的唇角:“在江朔时听闻你来了启都,我真恨不得将你咬碎了,看看你的心是何颜色。所以琅州分别那日你那般主动,是……是打算此生再不见我了么?”
晦暗的一隅,他宽厚的手掌抵在她的后脖颈,使得这个带着占有欲的吻愈发地重。
元蘅的眸间含着水雾,双臂绕至他的肩后,缠着予以回应,却又在这样的亲密里完全放松了自己,白日里所有的糟心事尽数被抛之脑后,只在暧昧的喘息里记得彼此的名字。
“是么……”
他又问。
元蘅偏不答,欲往后退,两人却将屏风给撞倒了。
巨大的声音引来了隔间住着的漱玉,她很快便来了,在门外问发生了什么。元蘅瞪了闻澈一眼,不得不喘匀了那口气,正声道:“没事,太暗了,不慎碰倒了东西。”
漱玉没多想,便应了声后回去休息了。
而此时的闻澈仍游移在她如白玉般的颈间,将她的吻得思绪都迷乱,最后只能低声顺着他的答:“是。”
明知答案,却仍被戳痛。
闻澈将她抱上了桌沿,两人的目光如黏在一处般。这人执着得要命,有时又像一只粘人的幼犬乖得要命。
他想怪她,又更多是心疼。
最后只道了句:“以后还会不要我么?”
元蘅抚着他的发,心里酸软一片:“若不要你的话,就将你扔在诏狱不管了。”
像是被她哄高兴了,闻澈松开了环着她腰的手,走回案边取回一卷文书:“我的确是受伤了,但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应当也告知我,而不是自己一人承担。这封文书我没拆,但从露出的一角亦可窥得是永津来的捷报……什么捷报?”
“捷报?”
元蘅立刻接过信后拆开,仔仔细细地看罢。
是元媗写来的信。
之前元蘅猜到如今纪央城守卫空虚,是因为大部分兵力被调至了永津暗算埋伏闻澈所领的一部分江朔军。
所以在听到闻澈被关押诏狱之后,元蘅当即便写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回衍州,要元媗和林筹视情况而行动,必要时可截杀陆氏军队。
而如今信中寥寥几句,已写明元媗运筹帷幄,看破陆氏之军试图霸占永津,在那里暗自招兵买马,扩充军需,甚至建了数个铸造兵器之地。
在衍州跟前做出这等事,元媗自然没有放过他们的道理。
于是在接到元蘅书信的那一瞬,即刻命林筹领兵出击永津,打了陆氏军队一个出其不意,将他们截杀在回启都的路上。
如今占据永津的,是留在衍州的五成燕云军。
还有五成,月前已顺元蘅之安排,即刻就能抵达燕宁。
只要守死了燕宁,便能绝地反击。

第108章 翻盘
信中寥寥几句, 已然透出元媗在写下这些事之时有多骄傲。之前元蘅就从不怀疑元媗的能力,直到今日更加明白自己将燕云军调遣之权留给元媗是极正确的决定。
这世上值得元蘅信任之人并不多。
她不是没担忧过,元媗是沈如春的女儿, 只怕极难与她一条心,而现在的元媗便没辜负她的信任。
搁下书信, 元蘅轻踮足尖抱住了闻澈, 在他呼吸微滞时用极轻的声音如释重负般道:“阿澈……”
昏暗的房间,元蘅发间的淡香在他的鼻息间缠绕。他虽对这些变故一概不知, 却明白此时的紧绷后又在他怀中舒缓了背脊的元蘅负担了很多。
他听到元蘅说:“阿澈, 明日是最后一搏。无论输赢, 你会信我的, 对么?”
闻澈与她分开稍许, 将那封信拿来看了。仔仔细细地读完, 他的眉几乎拧在了一处。
这样大的事, 他竟分毫不知。
他知晓是元蘅怕他受伤思虑过多,可如此着实是铤而走险。若不是闻澈在永津兵败, 或许元蘅没必要拿着全部身家赌这么一场。
元蘅回到启都来,本意是在闻临称帝的情况下, 尽可能保全元氏, 保全侯府。根本上还是没对这个北成失望。
她是想救的。
而如今, 此举若是有任何一步踏错,便能赴了当年姜牧的后尘。
闻澈的手在发抖:“太冒险了元蘅, 不可以……”
元蘅将他抱得紧,贴在他的耳畔, 轻声道:“我问你, 永津不在江朔,你当时下定决心往永津出兵时, 在想什么?”
“驱逐外敌,保北成安定。”
元蘅又问:“那被陆从渊设计埋伏,几近全军覆没之时,又在想什么?”
“痛恨自己不够谨慎,没察觉圈套,害得数万将士埋骨保原山。但从不后悔将赤柘拦在永津之外。”
闻澈的眼圈发红,每一句说出口的话都带着那样深切的仇恨。
想当年梁氏被陆氏污蔑造反,梁晋被迫戍守边境数年不得回启都。忠勇之将为北成付出良多,如今又死于奸佞之手。
于公于私,闻澈都不可能不恨。
元蘅捏着他的指尖,道:“所以你不想报此仇么?”
闻澈将她再度抱上那个桌沿,把她更紧地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剧烈的情绪令他失声。许久的沉默之后,他轻声道:“我不需要你为我报这样的仇。早在当年的文徽院,你就说过,你会凭借你之力让元氏安稳立于衍州。你做到了。现在的元氏,只要不行差踏错就没人能动。你完全没必要……”
他垂眸看着元蘅的眼睛,正色道:“这是我的仇恨。如今江朔军主力仍在,徐舒和祝陵也尚且辛苦经营着。只要我休养好身体,此仇就能凭借我之力,自己报。我不愿牵扯你,不愿意让你为我付出这些。你明白么?你只需要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元大人,然后……等着我。”
他补充道:“只需要等着我来做,好么?”
元蘅认真地看着他,微湿的眼尾上扬似有笑意。
两人的鼻尖相抵,元蘅笑了一声:“还在跟我分你我。你何时才能明白,只有我们都不必怀着歉疚去接受对方的东西时,才能把这将败的棋局扳回来啊?”
元蘅道:“若是没有我,你们数十万江朔军早已粮绝,早早地变为赤柘部的囊中之物;你也会在月前斩首示众,含冤而死。可若是没有你,我在当年的诏狱中就坚持不下来;若是没有你整顿了琅州军,今时的元媗没有琅州的配合,也无法清理永津余孽,无法赢得此战。你听明白了么?”
“元蘅……”
“还有……”她细数着所有利害,“若是我死了,闻临和陆从渊早就对你下手了,你还能带着江朔军征战沙场么?可若是你不在江朔手握重兵,单凭着早几年就被柳全消耗过半的燕云军,我在启都也活不了。”
如此严肃之言,却听得闻澈心中一片软。他说过很多次自己很爱她,却头一回从她的口中听到比情话更动人的话。
她性子淡,学不会迁就和温软,看着是一副暖不热的清冷模样,却总是会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示以最浓的情意。
元蘅道:“我敢再回启都的底气是你,那你呢,把我当什么?”
闻澈什么都没说,忽地就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颈间。两人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仿佛天生就是缺失的彼此。他对她的无限眷恋,在此时有了归处。
感受到有冰凉的泪水落在颈间,元蘅不由得嘲笑他:“又哭,又哭!”
他将她的腰环得更紧。
元蘅推了他的肩,没推动,笑叹一声:“撒娇精。”
羽林军重重地围着朝云殿。
陆从渊一身广袖玄衣,负手而立。
烈风吹拂他的发,浓云裂开一条缝隙,日光落在他腰间的被手按着剑柄的佩剑之上。直到看见元蘅孤身一人顺着长阶往上来,他才扯动唇角似笑非笑。
元蘅身着官袍,手执笏板,身形仪态格外端正,衣袂翻飞如流风,光洁从容若谪仙。
陆从渊拔剑,指向她的喉间。
寒芒烁色。
像早已料想到一般,元蘅连眼皮都没抖动,就那般直接与陆从渊对视。
陆从渊眸中带着怒意,笑中带狠:“你还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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