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突然听到大堂另一边有争吵声传来。
“光吃不给钱,你想吃霸王餐啊!”
另有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道:“谁说我不给钱,我只是荷包丢了,你们这店里有贼啊!”
“笑话,我们几十年的老店,江德民风又淳朴,谁会偷你的荷包,我看你就是付不起钱想赖账!”
“……”
乔宁看清那位“赖账”的食客,赫然便是先前在北城门遇见的匠人,人称“沈老儿”的。
她不知想到什么,神色都变得跃跃欲试起来。
乔承小脸上则满是淡定,问:“这便是你说的主线任务?”
乔宁摆摆手:“你不知道,这老伯的手艺了得,日后说不定有大用处。”
乔承回身一看,便道:“我见过那老伯,他是我们书院的杂役,就住在德馨书院。”
乔宁听完眼睛一亮,她好像知道要做点什么生意了:“小堂弟,你在这别动,待堂姐去救下那无助老人。”
不待乔承反应过来,乔宁就站起身,一个箭步冲到事端前面。
只见她一手拦下想要上前理论的沈老儿,一手立起掌,制止住还在煽风点火的店小二,中气十足地喊了声“停”,颇像个女中豪杰一般。
“小二哥,这老伯欠你多少钱?”乔宁问。
等小二看清面前站的姑娘,便把大嗓门收了起来,这小娘子他可知道,方才和一个蒜苗高的娃娃可是点了一桌子菜呢,指不定是哪户富家小姐,不能得罪不能得罪。
“这老儿点了我们这大厨的拿手菜葫芦鸡,和一壶上好秋露酒,外加四个下酒菜,下酒菜就不说了,可这鸡和酒都是我们的招牌,不是几个铜钱就能免的,可不能让他赖账。”
沈老儿被乔宁挡在身后,还不忘辩驳:“谁想赖账,我就是一时找不到荷包在哪了。”
乔宁出门时杨氏还往她怀里揣了十两银子,说她的姐,乔承是弟,总不能真让弟弟出钱。
店小二脖子一梗:“既然你不想赖账,你倒是给钱啊,一共二两银子,快给!”
沈老儿面露难色,出门时明明记得带荷包了,怎么现下愣是找不着了,难不成真是这醉香楼里有贼?
“算了算了,我替这老伯付。”乔宁从怀里摸出银子,递给小二。
小二在手心掂量一番,这才勉强算了,周围看热闹的人见没了热闹看,便也收回看好戏的目光,专心吃饭。
乔宁回过头,朝沈老儿和善一笑,又见饭桌上残余的鸡架骨,笑问:“老伯喜欢吃鸡?”
沈老儿被个女娃娃救下,脸上正挂不住,不想这女娃话题转的快,倒把尴尬打消了,回味着方才葫芦鸡的美味:“无鸡不成宴啊,老夫我除了爱吃鸡,还热爱一切肉类。”
“老伯这是无肉不欢。”乔宁心中有数,“正巧我与弟弟点了不少肉,鸡鱼皆有,还有狮子头和手打虾丸,正巧老伯的秋露酒还没喝完,不如去我们桌上,好下酒?”
沈老儿倒也不是那骄矜之人,反正是欠了这女娃娃的,倒不如再多欠点,好一次还清,又听桌上还有狮子头和虾丸这等好菜,便爽利道:“女娃热情,那便走吧。”
桌上菜已经上齐了,清蒸白鱼、手打虾滑、白斩鸡、狮子头、还有几个时令小菜和两盘点心,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看起来就丰盛。
姐姐去解救老人,弟弟在这连盘都摆好了,鸡鱼等肉菜以及点心摆在乔宁的位置前,小菜则放在自己面前,好让初来乍到的乔宁吃的舒心,不过没动筷,十足的小绅士做派。
“知道你最不喜等人,等急了吧?快吃。”乔宁安抚乔承,又把面前满是肉的位置让给沈老儿,自己另寻座位,“这是沈老伯,我邀他和咱们一起用膳。”
乔承倒没什么意见,反正这顿也是请乔宁,乔宁开心就好。
他小脚够到地上,站好后冲沈老儿行了个叉手礼:“学生乔承,见过沈老伯。”
沈老儿这才去打量乔承,满意道:“德馨书院的啊,我见过你,学问做的不错,也懂礼节,好好读书将来不可限量。”
乔承微微吃惊,原来沈老伯还知道自己的课业,想是同在书院做事,听自己的先生说起的吧,不过人好赖是在夸自己,这般年岁的孩子哪有不开心的,小嘴掩不住地微微一笑,道过谢又端端正正坐回去。
乔宁招呼沈老儿吃肉,给乔承则端了一盘芹菜胡萝卜,边忙活边说:“不是姐姐不给你吃好的,是你现在正长个儿,得多吃菜。”
乔承虽不情愿,还是往饭碗里舀了一勺胡萝卜,晶莹剔透的白米饭,混着色泽鲜艳的萝卜丁、豌豆青,还挺好看,便也大口送进嘴里。
“你对你这弟还挺上心。”沈老儿四根筷子并用,把一颗硕大的狮子头抬进自己碗里,“说吧女娃娃,无事献殷勤,又是帮我付钱又是请我吃饭,想让我回报你什么?”
乔宁听这话便笑了,不愧是活了几十年的人精,就是知道人情世故。
那便没什么不好直说的了,她小狐狸似的道:“我也不是索求回报,只是偶然一次,见前辈修北城门的浮沤钉,手法技艺甚是经验,便想跟前辈谈些合作,若是能成,我分你吃肉的钱,你看这样可好?”
沈老儿几口干掉一枚狮子头,含糊道:“你还是叫老头子我老伯吧,叫前辈折煞人,合作?合什么作?”
“做一些笔具,具体……”乔宁想了想,“我来给您提供图纸。”
“毛笔啊?”沈老儿一听就摆手,“不成不成,聚商街上有家笔具阁,他家卖的毛笔几乎在全县垄断,你再做也挣不到什么钱。”
乔宁却笑:“不是毛笔,是……铅笔。”
“什么是铅笔?”
“我现在不知道怎么跟您描述,只能说,誊录一篇八股文,用毛笔需要耗时一个时辰,若用铅笔,只需两刻钟,就这才是铅笔的好处之一。”
沈老儿夹肉的动作一顿,散漫的神情逐渐收起:“你晚上回家画好图纸,明日随这小家伙一同去书院,我就住在书院大门口的门房里。”
乔宁一喜:“您这是同意了?”
沈老儿往嘴里送一个虾丸:“这不欠你顿肉么?光听不靠谱,你得画出来我看看,画图纸会吧?我要是看着可以,就给你做出来一批,至于能不能卖的好,那得看造化。”
乔宁忙把那盘白斩鸡往前推推:“我会画,只要您愿意做就成,明日一早我跟堂弟一道去书院。”
傍晚,跨院。
乔宁回到家,却只见杨氏一人坐在屋里,面前放着活儿筐,竟然在做绣活。
“娘,你怎么在做绣活啊?”乔宁忙过去,“爹呢?怎么天都快黑了还没见人影。”
杨氏见女儿回来,爱怜地摸摸女儿的脑袋:“你爹被西院你堂叔叫去帮忙了,晌午的时候你大叔来说话,顺道提及衙门遇见一处棘手的案子,好像是有几处田户划分遇到了纠纷,迟迟解决不了,你爹就顺口说了个法子,结果你堂叔一听,还真管用,便拉着你爹去衙门具体操办了。”
乔宁放下心来,倒了杯清茶饮下,笑说:“我爹那十几年京官不是白当的,他在京中人缘又好,今儿去户部吃杯茶,明儿在礼部下盘的,便是听,也能听来不少六部的新点子。”
说到京城杨氏便有些伤怀:“平时人缘再好又能怎样,临走时还不是冷冷清清,连个相送的人都没有。”
乔宁保住杨氏:“娘,不能这样想,听说本来爹都要判斩监候了,是一众同僚拼死求情皇上才从轻发落,抄家时李大人和张大人也对咱们百般照顾,只是皇上亲旨罢免的官员,旁人想送也是不敢啊。”
杨氏心中疏解了些:“娘知道,只要现在你跟你爹好好的就成。”
乔宁笑笑:“被县令亲自请去帮忙,可以名正言顺的出门,爹爹高兴坏了吧。”
“出门时嘴都咧到耳根子了。”杨氏嗔怪道,眼睛却不住往门口瞄,“这个时辰,想必也该回来了。”
天色渐暗,乔宁又添了根蜡烛。
父亲有事做,母亲也不想闲着,怕是问西院婶母借的活儿筐,指使丫鬟去买的布匹和丝线,修好了花样拿出去卖。
杨氏在闺中时绣得一手好活儿,刺绣的手艺不在京城绣娘之下,嫁给乔青坤时的大红描金嫁衣还是她自己亲手绣的,因而绣些小绣品并不在话下。
乔宁知道母亲想要贴补家用的心思,便也没出言阻止,只是把蜡烛挪到跟前,叮嘱杨氏别用眼过度。
说话间,乔青坤也回来了,杨氏忙吩咐丫头把饭菜摆上桌。
帮县令解决一桩难事,他自是喜气洋洋,笑问乔宁白日里跟乔承玩得如何。
杨氏嗔怪:“你以前教导宁儿‘食不言寝不语’,如今虽换了地方,礼仪规矩却不能丢。”
乔青坤朝乔宁吐吐舌头,父女俩相视一笑,继而安安静静吃饭。
饭后,乔宁回房,铺纸研墨,在纸上画出铅笔的结构图。
画图这事她专业,不仅画了三视图,标注了各处尺寸、材料,还画了剖面,方便沈老伯审查,做起来时也更方便。
翌日,乔宁把晾好的图纸折起来,妥帖收进怀里。
跨院连接东院两院,她都是从西院大门出入,这些天别说看到东院二婶母家的人影,就是连声响都没听到一声。
出来时恰好碰上乔承,小乔承穿着一身浅蓝色雅白边儿的长袍,玉雪可爱的,看起来还真像个儒雅小君子。
身后还跟着个书童,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身上背着乔承的书袋和笔具袋,手里还拎着把油纸伞,以防天有不测风云,淋了自家少爷。
“宁儿姐姐今日更守时。”乔承眼睛一亮,手脚却没有太大动作,仍是规规矩矩朝姐姐行礼。
乔宁笑道:“小堂弟早啊。”
两人并排一同往外走,乔承大眼睛不断瞥向乔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乔宁看得好笑,故意没做声,可那小人儿却死撑着不开口,也不知道小小年纪跟谁学得这么多顾虑。
“你总看我干嘛?”乔宁故意说,“你在书院也总这样看小姑娘么?”
乔承忙道:“我没有!”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呗,”
乔承自觉被人看穿,不好意思道:“宁儿姐姐以后能不能叫我承儿,我爹娘都这般叫我。”M??漫漫
原来是点子小事啊,有甚难为情的?
“承儿”叫起来比“小堂弟”亲昵多了,这小人儿怕是昨个儿跟自己玩了一整日,玩熟了,才生出的亲昵感。
乔宁爽快答应:“没问题呀,承儿小堂弟。”
一刻钟后,姐弟俩出现在德馨书院的大门前。
德馨书院每十日给学生放一次常假,童生年纪小的则可以每日回家,前提是家离得近,像乔承这种不过一刻钟就能来回的,自然是每日下学就要回去,也有些家远的,便和秀才们一同住在书院的号舍里。
今日是常假收假,书院门口往来不少学生。
“快进去吧,别耽误了听先生讲课。”乔宁叮嘱道。
乔承乖巧地点点头,旋即像个小大人似的交代:“沈老伯就住在进门往左第一间的门房里。”
乔宁应了声,朝他挥挥手:“记住啦。”
送走乔承,她迈进书院大门,往左拐,扣响第一间门房的木门。
敲了好一会儿也没人来开门,乔宁心里嘀咕:不会还没睡醒吧?
正想着,有个好心的学生走上前问:“你是找沈老儿吗?他鼓捣东西时全神贯注得很,可能听不见,你直接推门进去就成。”
乔宁咂舌,谢过那学生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入目的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更像一间储物间,靠墙摆放着匠人一应的工具,铁凿、锯子、裁口刨、墨斗、角尺、斧、铲、刨……
架子上还有各种材料:各色木材、牛皮纸、毛皮、铝块、铅块、玉石、石墨……
沈老儿在房间一角窝着,正与一块木材斗智斗勇,房门被人打开也未曾发觉。
乔宁也不出言打扰,只静静站着看,直到沈老儿忙完手上的活,才出声:“一大早就这么辛劳啊?”
沈老儿忙回身,看到是乔宁,责怪道:“你这小娃娃走路忒轻,悄默声吓老夫一跳,吓死老夫看你找谁要账去。”
乔宁便笑:“我怎么敢吓您啊,还得指着您吃饭呢。图纸我带来了,还带了肉包子。”
沈老儿一大早起来忙活,还没吃早膳,闻言两眼放光,笑得胡须都翘起来了:“还是丫头你懂我。”
他一手接过一袋热气腾腾的包子,三两下扯开,咬上一口猪肉馅的大包子,香得合不拢嘴:“刚才我就闻见有肉包子味儿,还以为是书院哪个小崽子带的口粮,没想到你丫头孝敬我的。”
另一手拿过图纸,在桌上单手展开,等看到图纸上的内容,咀嚼的动作一顿:“这笔,倒是有点意思。”
“怎么样?能做吗?”乔宁小心问。
她也知道,看似简单的铅笔想要手工做出来确实不易,且不说那细长的笔芯,其间还涉及到几个焙烧烘烤的过程,虽说早已有烧制陶器瓷器的技术,但沈老儿这不一定有炉窑啊。
沈老儿不答反问:“中间的芯子就是你说的‘铅’?我昨个儿正好寻了铅块来。”
乔宁想了想,一拍脑袋:“我犯了顾名思义的错,这笔芯其实不是铅,而是一种石墨粉。”
沈老儿看在肉包子的份儿上没有说乔宁,赏给她一双白眼,兀自走到架子上翻找,找到一块乌漆嘛黑的东西这才道:“幸亏我这也有石墨锭,那芯子是纯石墨吗?我看得跟旁的什么材料调和一下吧?”
乔宁点头称是,不忘顺道排个马屁:“老伯果真聪明,纯石墨粉的黏合力不行,容易散开,须得和黏土……”
“那就和黏土调和呗。”不待乔宁说完,沈老儿就知道了其中关窍,和乔宁一起脱口而出。
乔宁话头儿被抢,心中却赞叹不已,真心实意地继续溜须拍马:“不愧老匠人,我还没说完您就知道了。”
沈老儿把石墨锭搁进一只光滑臼中,拿杵慢慢捣碎,继而细磨成粉,淡淡道:“我不是老匠人,这些手艺都是一个匠人朋友学来的。”
乔宁眨眨眼:“看您的形象也着实不像匠人。”
“那像什么?”
“像、像《三国演义》话本子里的诸葛亮!”
沈老儿笑得胡须乱颤:“诸葛亮可是个能人,老夫只是一介乡夫,自然比不上。”
乔宁暗想,那诸葛亮本来也是南阳村夫啊,又问:“那您以前是做什么的?”
沈老儿把石墨粉倒进细箩,这种细箩百姓家中常有,筛面粉用的,筛出来的粉又细又均匀,沈老儿筛出来的石墨粉也变得轻细起来。
“我以前……”石墨飘到手上,他却没去管,凝神回忆着些什么,片刻后才继续筛,“管家,我以前在大户人家当管家。”
乔宁还想问什么,却见沈老儿从墙边拿了把锄头,又从架子上取下一口竹筐,一股脑儿塞给她:“去,你也别闲着,书院后山脚有黄黏土,挖些回来。”
乔宁慌忙接下工具,不想打下手的活计来得这么突然,茫然应了声“哦”,便出了门房。
“后山山脚、后山山脚……”
乔宁嘴里念叨着,其实并不知道后山在哪,只能凭感觉往书院深处去。
后山后山,起码的在讲堂的后面吧。
她走马观花地观赏书院,这德馨书院做学问不行,修建是真雅致。
五步一亭,十步一阁,山泉引入园中,讲堂干净敞亮,斋舍坐落整齐,堂前种着烟柳,若是到了春日,柳树抽芽,定是一番“柳塘烟晓”的美景。
路过讲堂时,乔宁忍不住朝里看,书院的老先生立在堂前,手握一卷书,正摇头晃脑地领读,堂下诸多学子,有大有小、有老有少,亦摇头晃脑地跟着念,书院一片书声郎朗。
只是这郎朗书声隐藏下,已经有坐不住的学生在开小差了。
有人从家中带了美味零嘴,偷偷从包袱中摸出来,在书本的掩护下神不知鬼不觉填进嘴里,还不忘“康概仗义”地和同桌分享,两人再来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把眼神不好的老先生玩弄于股掌之中。
乔承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本来还跟先生读书读得津津有味,奈何同桌是个闲不住的,碰一碰乔承的胳膊肘,企图引起同位的注意。
等乔承转过头,他便从袖中摸出一杆上好的毛笔来,神色得意地炫耀,并用唇语无声且夸张地说:漂亮吧?梨木的。
乔宁看得好笑,她记得早上和小堂弟一起来书院时,小堂弟那笔具袋里装的可是支檀香乌木笔,比梨木上档次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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