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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金枝(摧山白)


然而长华殿内燃着灯,不必多想都知道谁在里面。
君扶默了一瞬,对含春道:“在外面候着,不必跟来。”
她说罢便走进内殿,果然见福闰候在门外,见她过来便端起笑脸行礼。
许是因为此人是单容瑾的人,君扶对福闰并未有多少好感,即便福闰并未对她做过什么。
但看福闰这个态度,单容瑾应是并未因她的晚归而生气了。
她整理了下容色,深吸了口气才推开殿门走了过去,自从单容瑾酒醉那晚过去,每每入夜君扶都止不住心头发紧,怕单容瑾又来,又喝得醉醺醺地来找她。
不过据她所知单容瑾并不嗜酒,也不知他那晚是否有了什么心事。君扶想起那晚单容瑾带给她的痛楚,甚至要比第一夜更甚。
他半点都比不上他!
君扶于脑海中又骂了单容瑾两遍,在寝殿内的桌案旁瞧见了他。
他今日倒是未穿玄服,应是刚才沐浴过,披着长发而坐,发尾在他浅色的寝衣上晕出几个水渍。
君扶走得很轻,单容瑾似乎并未发觉她来了,他正垂眸看书,一目十行十分潦草,好像并不关注书上的内容,只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
单容瑾安静坐着的模样总是能让君扶一眼就陷进去,这时他的目光注视着别处,没有看向她时刻意为之的漠然和不耐,没有其他一丝一毫多余的神色,没有一点点独属于单容瑾自己的影子。
他好像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只要他不开口、不说话、不来看她。
君扶止住脚步站在原地,默默看了单容瑾许久,她像是瞬间脱去了一身疲惫,藏于胸腔下的心又隐隐悸动起来。
直至单容瑾忽然掀眸,冷声道:“还要在那儿站多久?”
君扶一下子回神,飞快地垂下眼帘。
她此番举动看起来好像是因被发现偷看自己夫君的妻子,含羞躲开夫君询问的视线。
那一瞬的深情来不及收回,叫单容瑾瞧了个真真切切。
他忍不住又想起白日在相府园中福闰对他说过的话,目光扫过君扶白皙姣美的脸颊,道:“过来。”
君扶因这二字本能地一抖,她又不自觉握紧袖中的双手,强作镇定朝单容瑾走了过去。
在她距离单容瑾半步之遥时,她听见单容瑾毫无温度的口吻又起:“脱了,去床上。”
单容瑾甚至都没抬头看她一眼,笃定了君扶一定会照做,一定不会忤逆他似的。
君扶确实也只能照做,这是她为妻的本分,她甚至都不想多说一句话与单容瑾争辩,也许她配合一些,今夜就会好过一些。
也许她不说话,单容瑾就不会多言。
也许这样,她就能依然当作是那个人在拥抱她,和她亲密相贴。
君扶走向床边照做单容瑾的命令,几乎在她刚脱下外衣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君扶强迫自己忽视那样的感觉,又开始在心中一遍遍说服自己,就是那个人没错的,近乎一模一样的脸,怎能不是他?
最后这一声声的说服便成了如同乞求一般的口吻,带着细细的颤音,她阖紧双目,无论身后那个男人有多强势,她都死死咬着自己的唇没有出声。
夜尽天明,君扶近乎又是脱力而昏迷过去,她自然不知单容瑾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是在翌日早上醒来时觉得浑身无力,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碾过一遍似的。
她身上发虚,自己也没力气,喊含春进来替她洗漱。
寻常每当单容瑾走了,含春进来的时候都笑嘻嘻的,私以为君扶一定度过了一个无比 恩爱的夜晚,只是今日她却寡着脸,神色淡淡的,轻轻替君扶洗漱也不多问。
君扶觉得有些奇怪,问:“怎么了这是?”
含春抿唇,犹豫了一瞬才道:“太子爷昨天半夜走的。”
君扶有些没明白,就为这个?
紧跟着含春又道:“那个叫怜枝的,听说封了奉仪。”
含春说话的神情又是不甘、又是不屑。
奉仪不过是最低位的一个妾,可再低微也是有了名分,将来孕育产子,有了些资历,获封一个良娣不会太难。
不过那都是君扶的身后事了,就算怜枝现在就怀了孩子,那她也瞧不见怜枝把孩子生下来。
只是......
君扶看了含春一眼,“这话你听谁说的?”
含春一怔,垂眸道:“是福闰告诉奴婢的。”
见她神色躲闪似是有意,君扶些微沉了脸,“含春,你应知道他的无根之人。”
含春一惊,立即跪下来道:“太子妃错意了,奴婢对福闰并无多想,只是共同在东宫侍奉不免多打了两句交道。”
君扶细细打量了两眼含春,看她诚恳不似作伪这才算罢,若搁在寻常她本不必为此事动怒,只是留给她的日子不多,若是含春对福闰生了不该有的心思那既是对不住陈青,也是耽误了含春一生。
更何况,福闰是单容瑾的人,在她身后含春若受了委屈,单容瑾又岂会为她做主。
思及此,君扶决意早早将话与含春挑开,道:“之前陈青过来时,我替你说了门亲事,陈青身家干净,性子又是极好的,君家对他有恩,他必不会亏待了你,不知你是什么意愿?”
含春心中大惊,立时道:“奴婢哪儿也不去,只愿侍奉太子妃左右。”
君扶道:“这便是对陈青不满意了?”
“倒......倒也不是。”含春低下头去,她与陈青有过几次来往,自然也将对方的文质彬彬看在眼里,只是从前并未想过这方面的事。
见她吞吐,君扶就知这门亲事含春并未当真不满,这才含笑点点头,“择个吉日将婚事办了,过后你自可继续来我身边伺候。”
含春没了话说,下拜谢恩。
定好含春的婚事,又亲眼见到哥哥回来,君扶好像没了别的念想,她长舒了口气,没什么东西撑着了,她便觉得周身无尽疲乏。
早上草草吃了几口清粥后君扶又沉沉睡去,临睡前她摩挲着枕下的碎玉暗暗遗憾,就是没能再去看他一眼。
晚些时候,封了位份的怜枝按礼制过来拜见,含春来唤君扶起床,她好似魇着了似的,额头上起了一层汗,含春叫了半天都不见她醒,差点都急哭了。
最后还是君扶自己无意识抽搐了一下,惊醒过来,才听到含春唤她的声音。
“太子妃您可算醒了!”
君扶目光淡淡,对上她着急的目光,道:“没事,做了个怪梦。”
含春还是担忧,道:“等来年春天暖和一些,奴婢去寺庙给太子妃求个护身符可好?太子妃有兴致也可一并去,说不定顺路还能回一趟相府!”
这种根本就没谱的事,只有含春说起的时候满眼笑意,好似立马就要实现了一般。
君扶笑了笑,没有应声,懒懒地问:“何事叫我?”
含春才想起正事来,“怜枝过来了。”
按说怜枝如今已是奉仪,那便也算含春的主子,可含春自幼跟在君扶身边伺候,寻常烟花柳巷出来的女人哪里入得她的眼?是以在没外人的时候她都直呼怜枝的名字。
君扶听了却是奇怪:“怜枝这个名字听着就像花名,不够端庄,单容瑾既然将她留在了东宫还给了位份,怎么不赐她一个正经的名字?”
这叫下人如何称呼?怜枝奉仪,还是怜奉仪?怎么都听着不妥吧?
含春倒是幸灾乐祸,嘴坏道:“她一个贱人!就配用这贱名呢!”
君扶看她一眼,知这小妮子私底下素来嘴坏,没说什么叫含春给她更衣。
“出去走走罢,她来见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让她跟着散散心便是,回头再打发她回去就行了。”君扶并未有过如何与夫君的妾室相处的经验,父亲只有她母亲一个,君扶这种身份,只要不进皇家的门,谁敢当着她的面纳妾?
可君扶偏偏嫁了个皇家的人。
外面的寒风一日胜过一日,含春给君扶穿厚实了才出门,到外面见怜枝正坐着等她,见她出来正要行礼,君扶道:“免了,随我出去走走罢。”
怜枝虽有讶异但也即刻跟上:“是。”
见了外面的天色君扶才知她这一觉睡了有多久,虽然梦影重重,看见了许多过去的事,可她休息得很好,这会儿胃口也觉得不错。
她对含春道:“一会儿回去让厨房做几个好菜,我想薄饮两杯。”
含春全将这些当作君扶病大好了,高兴地应下。
说起吃食,君扶想起这眼看着就快入冬了,往年这个时候父亲都会从外面叫人捎一箱海货回来,这个时节东西不容易坏,很多海货拉到了京城都还鲜活着。
君扶想起去年的鱼蟹扇贝,清汤火炖,上面再抹上鲜红的椒酱,实在是脍炙人口。
停了药真是好事,她胃口渐渐恢复过来,也不像从前那样吃什么都嘴里发苦。
“你去打发青松问问府里,说今年的海货何时下来。”君扶开始为自己打算,总要在临走之前把什么都吃过一遍、看过一遍,才能算不留遗憾。

第13章
怜枝就跟在君扶一步之外,她今日只穿了件浅粉色的缎裙,显出玲珑有致的身段来,那衣服是太子殿下新赐的,她第一眼见了就喜爱非常,决意穿着来拜见君扶。
可她没想到君扶带她出来逛园子,她这一身并不厚实,已然有些瑟瑟发抖,仔仔细细涂脂抹粉出来的脸也微微泛青。
君扶走在前头,并未注意,含春更是不屑看她一眼,身后都是些下人,怜枝不愿在下人面前出了丑,一直努力端着。
她一直在细细观察着君扶,观察着她的长相、仪态、谈吐,然后默默记在心里效仿,她自然知道东宫里那些流言,也自然知道君扶根本不是她的替身,大婚那晚是怜枝第一次见太子殿下。
她这一生都未见过如此英朗不凡的男子,几乎一眼便动了心。
后来她瞧见这位东宫太子妃的容貌,心里只觉得怪异,她自己也觉得她和君扶长得太像了,可君扶宛如明珠,她就是那鱼目,头回相见时她都不由自主低下了头,不敢与君扶对视。
太子殿下最贵不凡,来东宫当一个妾已是怜枝这辈子最好的出路,她决意要当东宫最好的妾。
如果能诞下一个孩子......龙生九子各显神通,谁又能说准她的儿子就没有当太子的那一日?
她看着君扶的背影眼神阴郁了几分,这个该死的女人走得这么慢,一定是故意让她在这里受冻的,她快要冻死在这儿了。
君扶自然不是故意,她只是身上不好,走不快。
直至走了半个园子,君扶看见枯败的荷塘旁立着一座亭子,正在迟疑要不要过去歇上一歇,刚停下脚步,背上就被人撞了一下。
君扶身子虽弱,但她站得稳,眼神淡淡瞥向身后,见正是怜枝捂着额头。
“太子妃饶命!”怜枝立刻走到君扶面前跪了下来。
“无妨。”君扶收回目光,打算让含春扶着她去亭中坐一会儿,可她刚一往前迈步子衣角便被怜枝扯住。
“求求太子妃不要怪罪妾身,妾身只想在东宫安安分分活着,求求太子妃不要杀了妾身。”怜枝说着声泪俱下,活像她整日被君扶苛待着,要了她的命一般。
君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目光落在自己被怜枝抓皱的裙子上,微微蹙眉,轻飘飘道:“你弄皱了我的裙子。”
她最不喜别人碰她。
含春大怒,对身后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来把她带下去!”
君扶在东宫之内都不会带自己的侍卫,跟着她的除了含春,其余都是几个在长华殿侍奉的普通下人,一开始都愣愣看着,听见含春的喊话才慢吞吞凑过来拉人,个个心里惊疑不定。
这、这怜奉仪应是太子爷的心头宠罢?今日他们帮了太子妃,日后会不会......
方才怜奉仪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太子妃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私底下狠狠打骂过怜奉仪不成?
怜枝身份低微,自然没有人觉得她能欺负得了君扶,君扶要折磨她却是易如反掌。
这些人办事犹犹豫豫,拉了好半天才把怜枝从君扶身上拉开,君扶不再看她,只是默默由含春扶着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怜枝却挣脱了几个下人的桎梏,朝君扶冲了过来,君扶心下一凛,下意识伸手去将怜枝挡开,怜枝却后退几步,踉跄着掉进了荷塘里。
“啊!”
扑通一声,在场的宫人无不惊叫出声。
君扶也面露惊讶,看着怜枝立马在水中挣扎扑腾起来,心中只觉得不可思议。
这世上居然会有人用如此低劣的手段去争一个男人的怜悯和喜欢。
“救命!救救我!”怜枝惊声叫着,即将入冬,可想而知那荷塘的水有多冷。
后面跟着的都是君扶从长华殿带过来的人,他们眼巴巴地看着君扶,本以为君扶也一定会心急地让他们去救人。
可君扶只是平静地看着怜枝在水中扑腾,好像在水中的是一只鸭子,任它如何尖叫挣扎都不值得旁人的半点关注。
怜枝心中也是大震,她在荷塘中浮沉甚至都能看清君扶的表情,冷漠又平静,好像是在静静等待她的死去。
呛了几口水后怜枝意识都开始不清醒起来,她浑身寒透,身子也逐渐下沉,怜枝这会儿才极度恐惧起来,声音也从一开始的叫喊成了尖叫和嘶吼。
君扶收回目光,对含春道:“回去罢,我乏了。”
含春心下暗惊,瞥一眼怜枝后递手去扶着君扶。
临走前,君扶才道:“留下一个人。”
这时本就想救人的下人才敢往湖里跳去捞人,只是所有人心中都暗暗有了定论,这太子妃明面上看着是个温和好相处的,谁知私底下这么狠毒。
今日便是他们这些人在这儿她都敢这么做,要是没人在,她是不是就直接让怜奉仪溺死了?
不就是撞了她一下。
回去路上,含春也有些担心,道:“太子妃今日这般,恐会落人口舌。”
君扶并不在意,一群贱奴而已,自会去共情那些个同他们一般卑贱的。
今日本就不是她挑事,怜枝自己非要找死做戏,难道还要她惊慌救人不成?
自己选择的苦头,就要自己受着。
含春嘴上虽劝,但心里岂能不知道君扶是什么性子的人,她眼里最容不下这种脏东西,更何况还是耍到了她的面前。
含春愤愤地想,这个怜枝如此不规矩,还存心搬弄是非,要她说真该乱棍打死!
只是含春更担心的是,这事儿肯定会闹到太子殿下面前去,等太子殿下回来了,他又会怎么说?

第14章
宝羽殿闹了什么风波君扶没再理会,入夜后下起大雨,淅淅沥沥地,层层漆黑的天幕中又劈开无数道闪电,天雷滚滚宛如炸在人耳边。
连映在长华殿帘上的烛影都一闪一闪不安地晃动着。
眼看就要入冬,这个时候下雨寒气刺骨,丝丝凉气从君扶脚底下冒过来,她越坐越觉得浑身发冷。
“含春,再添两个炭盆。”君扶道。
“太子妃怎么冷得这么厉害?”含春有些担忧,往年这个时候屋里都用不着炭火的,今年却是在前阵子就早早把炭盆放上了。
君扶面不改色道:“许是这长华殿太大了,我总觉得漏风。”
闻言,含春便是准备新的炭盆了,只是还没准备好,君扶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局促的脚步声,含春声音焦急:“太子妃,听说怜枝生了重病,太子殿下正赶过去看呢!”
君扶皱了下眉,那又如何?这个鬼天气,她还能因为这样的事赶过去一趟?
“不必理会。”君扶声音平静。
谁知话音刚落,就听门外道:“竟不知君家的女儿有这样一副歹毒心肠。”
含春丝毫未觉单容瑾什么时候到了这里,吓得浑身一抽搐,她连忙行礼,单容瑾看都未看她一眼,直直往里面走去。
含春顿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听见单容瑾的声音,君扶免不得要前去迎接,她朝外走了两步,便对上单容瑾乌沉沉的双目,他身上沾了些水,恐怕是冒雨赶来的。
“殿下。”君扶清澈的眸子望向他,“殿下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
“怜枝的事可是你做的?”单容瑾开门见山,他的眼神照旧冷漠如霜,仿佛在内心已经判定了君扶的罪行,此番过来只不过是例行询问。
君扶早知单容瑾怕是会过来,只是她没想到对方心中已然笃定了是她,想必不论她作何回答单容瑾都会觉得是她做的。
可没有做的事,君扶不认,她只道:“人是自己跳下去的。”
她解释完,单容瑾漆黑的目光依旧变也未变,像是根本不在意君扶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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