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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金枝(摧山白)


转念又想,单容瑾的确不怕,毕竟被非议的是她,如此还可向隆景帝表明忠心,他与君家关系确实一般。
君扶嗤笑了一声,满是不屑。
只是她刚嘲完,立刻又反应过来方才她不屑得太过明显,不甚将那句嗤笑发出了声。
抬眸见单容瑾果然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眼神疏离冷淡。
而后,君扶听他道:“嗯。”
君扶反应了一会儿,才知这个“嗯”便算是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的意思,怜枝得了准话,高兴地笑了笑,外带拿着莫名的神色看了君扶一眼。
君扶觉得有些好笑。
她再看,也坐不到自己的位置上,才来第一日便恃宠生娇,以后如何能长久?
刚想着,君扶看了眼单容瑾,禁不住想若换成是那个人,她会不会也是这样心无波澜地笑笑,会不会也如此云淡风轻。
然而只是这样想了想,她便觉得心尖一阵酸楚,连眼神都不甘起来。
不......他才不会这样。
“走什么神?”
在君扶愣神之际,单容瑾出声唤醒了她,他的目光带着些许责问,像是在责怪她的不得体。
君扶看着他那张脸,方才有的酸楚荡然无存,她坐直了身子,无声地狠狠夹了一筷子虾仁。
用过晚膳,君扶离去前问单容瑾:“明日殿下还会带她过来吗?”
君扶问得有些尴尬,她真的只是单纯一问,若是单容瑾还带怜枝过来,她就不来了,可绝没有拈酸吃醋的意思,希望单容瑾不要误会才好。
单容瑾果然拿异样的神色看了她一眼,君扶已经在想着怎么解释能让单容瑾信服了,她很大度的,再来几个她都不会介意。
可单容瑾虽然眼神怪异,究竟没问多余的话,道:“她明日不便来。”
君扶张了张口,预备在口中那句她不来了的话没能说出去,单容瑾不按常理出牌,她应了一声,不大高兴地走了。
她那副画画了三天还没画完,总是这样拖着,到时候画出来就不好看了!
承礼殿内,君扶走后福闰快步踏进殿中,凑到单容瑾面前来,道:“殿下,方才太子妃离开的时候好像有些不大高兴。”
怜枝闻言不可抑制地笑了笑,她还以为这些高门出身的女子有多清高,原来也不过是和她一样的心思,在这里拈酸吃醋罢了!只不过她们端着,明面上不敢表露出来,真没意思!
男人当然是喜欢明着吃醋的,那才有意思。
想罢,怜枝媚眼纵生向单容瑾看去,谁知单容瑾眼神根本不在她身上,沉着脸像是在想什么事。
怜枝讨了个没趣,正伸手去夹桌子上的虾仁,还没碰到,就听单容瑾道:“福闰,把这些都撤下去。”
怜枝张了张口,想说她还没吃饱呢,可是单容瑾已然起身大步流星往殿外去了,怜枝无法,只好提起裙子小跑着跟了上去。
身后的福闰看在眼里,默默摇了摇头,也不知太子看上她什么,无非就是长了张与太子妃相像的脸而已。
别人不知,他这个贴身伺候的还能不知道?这个怜枝昨儿是第一次见殿下,哪儿有什么替身不替身的。
若要说,是怜枝给太子妃当替身还差不多。
福闰“嘶” 了一声,可太子爷放着正主不要,去要个赝品,这是图的什么呀?
回到长华殿时天幕已深,此时作画伤眼,君扶耗不起那个心力,便让含春备下兰汤准备沐洗入睡。
含春一声不吭地把事情做完,然后就闷坐在旁边等着给君扶擦背。
君扶看了眼她,笑问:“又怎么了?”
被她一问,含春的话匣子就装不住了,喋喋道:“太子殿下太过分了,他真的做得太过分了,太子妃对他痴心一片,他还得了君家那么多好处!”
“含春。”君扶眉心微蹙,不满地睨了含春一眼,含春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声音戛然而止。
单容瑾便是从前再不受人重视,那也是皇子。便是如今做得再过分,那他也是储君。
无论如何也没有含春议论的份,可含春就是气不过,她气不过啊。
她从小就跟着小姐,从小到大小姐都是被千娇万宠出来的,何人敢对她横眉冷对?
就连府里最威严的老爷,见到小姐也要露出几分笑脸,凭什么要在这里受这种委屈?
什么太子妃,要她看还不如做君家的大小姐来得舒服畅快!
“没事,含春,这些都不重要。”君扶望着含春微微发红的眼眶,轻声安慰。
她不在意,能让她在意的人早就不在了。
她只想在自己剩下的日子里,把想做的事都做好,真的没有精力去管单容瑾怎么样,单容瑾喜欢谁。
“可是......”含春呜咽着嘀咕一句,“可是他也不能在没跟太子妃圆房的情况下去宠信别的女人,外面人知道了又会怎么说,说来说去议论的都是太子妃。”
君扶微微一愣,忽然反应过来方才饭桌上她问单容瑾明日怜枝还来不来,单容瑾同她说的那句“她不便来”是什么意思了。
那时她只是觉得烦闷明日又要往承礼殿跑一趟,没想到这一层,想必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所有人都领会了单容瑾的意思,只有她没想通。
君扶目光微沉,这等闲言碎语迟早传到相府,恐怕又要惹得父亲生气,母亲难过了。
见君扶拧眉,含春以为自己的话让君扶不开心了,连忙转换了话题,高兴道:“再过几日大公子就回来了!从那么远的边关回来,肯定给太子妃带了好东西!”
君扶笑笑,边关苦寒之地,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想到兄长她心头的确宽慰很多。
她生病的事兄长自然并不知情,他若知情,便不会再去边关历练了,届时留在相府操持,君家也能多一份保障。
造化弄人,君扶不禁幻想若是那个人能晚一些走多好,再留得长一些,也就一年多时光而已,让她也能来得及与他亲近,来得及嫁给他。
“太子妃在想太子殿下吗?”含春一边替君扶擦干头发,一边发问。
“什么?”君扶像是没听清。
“太子妃方才的神色,和戏文中痴情小姐想起心仪郎君时的模样一般无二,奴婢想,太子妃大约是想太子殿下了。”
君扶一手扶着额头,懒懒看着含春青稚的脸,这丫头满脑子戏文话本,太容易被男人骗了去,需得给她寻个老实的,无权无势的,不敢欺负她的。
“你觉得我喜欢单容瑾吗?”君扶发问,她自问从未对谁说过她对单容瑾有情,可身边的人无一不认为她对单容瑾情根深种。
“当然了!太子妃对太子殿下又何止喜欢二字!一个人喜欢一个人,旁的不说,看他的眼神是绝不会错的!”含春毫不犹豫地肯定,随即神色又黯然下来,“只可惜......”
君扶敛目,可是她看着单容瑾那张脸时,想的人并不是他。

今年秋天冷得很晚,吴皇后便在避暑行宫多住了两月,君扶和单容瑾成婚时吴皇后还在从行宫回来的路上,所以他们便没有进宫拜见。
昨日吴皇后回宫,君扶早早地便起身梳妆,等着单容瑾下早朝回来再一起去皇后宫里拜见。
吴皇后膝下无子,谁当太子对她都没什么区别,相对来说由单容瑾这个没有生母的皇子入主东宫她可能还更欢喜些。
吴皇后性情温润柔和,早在君扶初与单容瑾定下婚约时便收到她从避暑行宫寄来的书信,信上写的都是些祝福的话。
君扶想,若非她娘与吴皇后有几分姐妹情谊,她怕是受不到这封祝福信,不过君扶很喜欢吴皇后,小时候她入宫,经常回去坤宁殿吃糕点。
是去见长辈,君扶穿了身浅紫色的敞口彩锦帔,含春一双巧手梳好她的高髻,敛去些许君扶素日的明艳夺目,显出初为人妇的温柔来。
君扶刚准备完毕,就听见福闰站在长华殿外,声音带着磕巴:“太...太子妃,殿下已经往坤宁殿去了。”
含春捏着梳子的手又紧了紧。
君扶垂眸,单容瑾这是连一点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了?
“那我们也快去罢。”君扶吩咐了含春一声,全然没被福闰的话影响似的。
乘了马车,几人走到坤宁殿外时,君扶听见里面吴皇后很浅地笑了几声,等她走进去,只见单容瑾仍是一脸严肃,唯有吴皇后眼中尚带着几分笑意,也不知这是在笑什么。
君扶都有些佩服吴皇后了,和单容瑾还能聊得这么开心。
“拜见皇后娘娘。”君扶下拜行礼,吴皇后连连挥手。
“好孩子,快起来。”吴皇后刚四十岁,她年轻时便生得美貌,独得圣宠,如今面上也只是微有皱纹,丝毫不见老态,仿佛岁月给她留下的只有那份温厚的气质。
单容瑾虽是皇子,可论亲疏,吴皇后跟君扶要比他亲近得多。
“到本宫这儿来。”吴皇后热切地拉着她说话,等君扶上前,她捏了捏君扶的脸颊,叹道,“本宫瞧着你怎么瘦了?是不是身子哪里不适?”
听见这话,单容瑾抬眸浅浅瞥了君扶一眼。
君扶笑眯眯道:“没事,就是前两日吹了点风头疼,已经好了。”
她戴着暖金色的发钗,今日阳光正好,发钗的光影映在她颊侧,随着她的笑微微晃动,所有人都会被她的笑容吸引了目光。
君扶说完就感觉到一道视线,可她别过脸,只瞧见单容瑾一副漠然地坐在那里,什么也没有。
她看向单容瑾的举动被吴皇后看在眼中,揽着君扶的肩拍了拍。
“你成亲来得突然,我在行宫没及时得着消息,没能瞧见你的大婚。”吴皇后言行间还有些可惜。
君扶眨了眨眼,心想还好吴皇后不在,她若是瞧见她的婚礼是那样简单潦草地结束,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行宫好玩吗?”君扶及时错开这个话题,“娘娘都不舍得回来了。”
吴皇后笑笑:“哪儿有什么好玩不好玩,只是你也知我到了年纪,夜里总是多汗,极怕热的,就在那边赖了两个月,后来秋蚊子多了,仲秋脖子上被咬了两口,我一害怕就赶紧回来了!”
仲秋是吴皇后身边的姑姑,君扶抬眼去看,果然见仲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发红的后颈。
她们一说起话来,单容瑾便好似全然不存在一般,他也着实安静极了,坐在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君扶都忘了他还在这儿。
直到吴皇后又说到君扶的婚事上,才将目光投向哑然坐在那里的单容瑾,道:“眼看就到了谢氏的忌辰,本宫浅算了算,似乎正是你回门那日,不若你就别去了?”
君扶眸中笑意不变,道:“不,我要去。”
单容瑾扣在桌上的指尖微动,朝她看了过来。
吴皇后也有些惊讶,“不过是一个素未谋面之人,何须耽误了你回门的要事。”
君扶摇摇头,解释道:“回门的日子推迟了,那时哥哥正好回来,我也能见见。”
见君扶坚持,吴皇后虽惑,倒也没有再劝。不过她很快明白了君扶的心思,意味深长地看了单容瑾一眼,道:“谢氏是太子唯一的亲人了,你去见见也是好的。”
见过吴皇后,又留了他们吃晚饭,等暮色沉沉,单容瑾和君扶才一前一后地出了宫。
两人坐在马车上,久久无话,快到的时候单容瑾开了口:“舅舅的祭典,你不用去。”
在宫里吴皇后意味深长看他那一眼多少带了不悦,谢回昉生前虽煊赫,可他死后谢氏没落得极快,几乎整个谢氏都是由他一支病骨撑着,去年秋天,庞大繁杂的家业似乎终于将他压垮,在二十四岁便早早撒手人寰。
谢回昉人走茶凉,几乎无人再记得他,吴皇后自然不愿君扶正值新婚之喜便去参加一个不相干之人的祭典。
“不,我要去。”君扶很快回绝了单容瑾的话。
单容瑾紧着眉心,道:“孤不准。”
他冷冷下了一句命令,认定君扶不会忤逆。
可君扶面色却寒了寒,“殿下不准与我何干?大不了我自己去。”
这话乍听着有点儿怪,单容瑾一时间没想出是哪里怪,比起这个,他更多的心思是在惊讶君扶竟敢忤逆他!
从认识她起,她便寡淡得如一碗水,浅淡得仿佛能一眼看穿她所有的心思,又无聊透顶,不值得琢磨,好像无论何事都引不起她的兴趣。
单容瑾目光深沉地盯着她,像是要猜透君扶的心思,可马车里太暗了,他看不清君扶的表情,只能自以为是地想,君扶大约是因为他才想去舅舅的祭典的。
毕竟君扶与他的母家的确没有什么来往,与他的舅舅谢回昉更是从未见过。
单容瑾有些恼,又觉得不该为此事恼,沉着脸再没说话,他不说话,君扶更是无话可说。
两人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脸色一个比一个不爽。
等回了长华殿,含春小声道:“太子妃,那种祭典奔着去了也没什么好处,何必为了这个跟太子闹不开心呢?”
含春很是苦恼,这两个人好不容易单独相处一会儿,若是君扶服个软,说不定太子今夜就往长华殿来了,哪里像现在这样,两个人冷着脸,一句话都没再说。
含春本是为了君扶着想,可说完这句话,她却被君扶深深看了一眼,她被那幽幽的一眼看得后背发毛,顿时闭紧了嘴。
君扶道:“他做什么我不管,我做什么他自然也不能管我。”
含春明白了,太子妃这是觉得委屈,太子若是在意她一些,她今日便不会和太子呛声了。
可怎么才能让这两人更和睦一些呢?含春想不出,从小到大她就没见过君扶对谁服过软,她原以为换成太子君扶也许会有些不一样,谁知还是一般的性子。
这样一来,服软的就只能是太子了,可那又怎么可能呢?天底下哪个女子不是以夫为天?
“这两日京中愈发冷了,太子妃若执意要去,奴婢多备两件衣服。”含春道。
君扶点点头,“好,记得低调些。”
“奴婢省得!”
承礼殿中,刚沐浴过的单容瑾身着深衣,发上的滴水在他墨色衣衫上晕出一圈圈水渍,他眉目英挺深邃,默然地坐在案边,从几案下的抽屉里拿出一枚由红穗穿着珍珠编织成的如意扣。
红穗已经有些旧了,珍珠仍熠熠生辉,可见被珍视抚摸过多次。
这枚红穗静静躺在单容瑾手心,他垂眸看着,不由自主又拿拇指摩挲了一下。
这时,福闰从外面进来,他走路时无声,说话也轻轻的,禀道:“殿下,怜枝已经在偏殿跪了整整一日了,是否......”
单容瑾没有抬头,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坐姿,好像没有听见福闰的话一般。
良久,他问:“老皇帝还没把眼线撤走?”
福闰脸色正了正,答道:“没有。”
“看来他还不死心。”单容瑾捏了捏手中的红穗,重新将之藏入抽屉,吩咐道,“去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是。”福闰领命,他站直了身形,再不如平日那般佝偻着的奴才模样,肃冷的面容藏在暗处,像一个随时待命的刺客。
白日去见了吴皇后,夜里单容瑾还要处理一部分的政务,老皇帝不甘愿将帝位传给这么一个从未关注过的儿子,在政事这方面多有阻挠,只匀给他一些陈年累月的疑难悬案。
单容瑾一个人待惯了,本最耐得住寂寞,可不知为何一闭上眼,脑海中就出现那抹浅紫色的华裳,金步摇的光影明灭,一下一下闪动在那张如雪的面容上。
一旦起了心思,邪火一时半刻都消不下去,单容瑾再也看不进去一个字,心中一团烦躁。
福闰不愧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适时问道:“殿下可要去长华殿?”
“不。”单容瑾几乎是下意识回绝。
“那......把怜枝叫来?”福闰抿了下唇,似乎是觉得这个答案比前一个更加不可思议。
说完果然见单容瑾沉着脸,一副连搭腔都不愿意的模样。
见状福闰不由暗自腹诽:大老远把人从城西带回来,结果只为了摆着看两眼,这到底是图的什么呢?
良久等不到吩咐,福闰正想退下去,刚退了两步,就闻单容瑾道:“去长华殿。”

长华殿中,君扶刚准备歇下,就听见承礼殿那边有人来报说太子要来。
她尚不及反应,含春面上立时露出喜色,美滋滋道:“奴婢去给太子妃拿那件水红色的蝉衣来!”
等君扶想喊住她时人已经不见了。
整个长华殿的宫人都喜气洋洋的,唯有君扶犯了愁,单容瑾这个时候过来,她可不觉得只是单纯过来一下那么简单。
君扶就不明白了,她今日是同单容瑾甩了脸子走的,他怎么反倒贴上来了,除了祭典的事,她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跟单容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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