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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金枝(摧山白)


君邺成道:“谢家家主,那个叫谢回昉的,还没成亲。”
闻言,君夫人蹭一下子站起,高声道:“你让扶儿嫁给一个商人?这还不叫那些贵女们笑掉大牙?!”
“谁说是让扶儿嫁?”君邺成沉着脸斥了一句,“扶儿的婚事我早有了打算,眼下还不着急她,你以后也别再忙着给扶儿张罗婚事,你这妇人就是眼皮子浅,张家那样的门第也看得上。”
君夫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君邺成道:“我想着,也是时候把柳氏接回来了。”
“你说谁?!”君夫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我就知道这么多年,你和那个狐狸精一直没断过!”
君邺成冷冷扫她一眼,“又在胡闹什么?她为君家生下子嗣,虽然是个女儿,但好歹也是君家的人!怎可真的弃之不顾,这些年我顾着你的面子一直没有把她们娘俩接回来,已经是仁至义尽,如今君家正需要再多一个女儿,这是为君家长远考虑,切不可妇人之仁。”
君邺成几句话堵死了君夫人辩驳的路,他如今已是一朝宰相,自然说一不二,不必再看夫人的脸色。
君夫人沉着脸熄了灯,直到入睡也再没和丈夫说一句话。

君邺成一言既出, 第二日的早膳的时候就不顾妻子铁青的脸色说出了这件事。
“我还有个妹妹!?”君胥大为震撼,下意识以为这是个玩笑,可他那老爹又从不是开玩笑的性子, 再看看母亲的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过......他这妹妹怎么云淡风轻的,如此冷静。
君扶前世就得知此事, 自然不会惊讶,她目光淡淡看着君邺成道:“既然做了这个决定, 就说好她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等那个女人进了门, 又要给她什么身份,分到哪个院子住。”
君邺成本只是拿来一提,见君扶这个反应倒是意外,只道:“她要认祖归宗, 在外面的名字自然不作数,要改的。”
君扶也不过是随口一问,一点也不关心这个多出来的妹妹叫什么名字,究竟要住在哪里。
甚至她都不想认这个所谓的妹妹,无论是住在哪儿, 只要别挨着她就行了。
一个上午过去,君胥还没从自己还有个妹妹这件事里缓过神来,没想到下午君邺成就把外面那娘俩接回来了。
接得隐秘, 倒是没什么人知道, 但是动作这样快, 很难叫人不怀疑是早早就做了打算。
君母一直沉着脸,本想连面都不露, 又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多心虚似的,妾室上门,她这个做主母的自然要明证身份才是,于是又在中堂坐着等人过来。
君扶和君胥也坐在一侧,君扶眼观鼻鼻观心,远不如君胥表现得好奇,倒是君胥张望着门口,十分好奇家里多出来的妹妹长什么模样。
柳氏进了门,来前应是特意梳洗过,面上带着三分讨好的笑意,一双柳叶眉细弯弯的,眼睛不大,看上去像个十分温柔的女子。
虽说这么多年她都在外面住,可保养得却不比官太太差,气色红润、身段娇俏玲珑,再看她身后带着的女儿,脸盘子小巧可人,生得也算清水芙蓉,只是病恹恹的,给人一种弱柳扶风的感觉。
这二人迎进了门,父亲怕是了了一桩心事,君扶抬眸往父母的方向看了一眼,见父亲面上虽端着,但不难瞧出还是高兴的,一双眼睛全在那个小女儿身上。
君扶收回目光,又往身侧一看,只看君胥也正盯着新来的妹妹瞧,她顿时心生不快,私底下狠狠捏了君胥一把。
“啊!”君胥大叫一声,引得别人都朝他看去,君胥低低道,“你干什么?”
君扶冷冷哼了一声。
这时君邺成才开口说话,对着君母介绍道:“君荷,这以后便是你的母亲,到这边来。”
君荷以前只敢姓柳,今日认祖归宗也改了她的名字,她一双眼睛怯生生的,先是朝着君扶的方向望了一眼,才缓步上前对着君母跪下。
“母亲。”她开口唤道,声音软糯糯的。
君母应了一声,没多分她眼色,好在君邺成也并不在意,指着君胥和君扶道:“那是你的哥哥和姐姐,往后你们三人便可互相照顾,你去见见他们。”
君荷率先来到君扶面前,叫了声:“姐姐。”
君扶自然不好当着面让她不好看,勉强笑了笑。
君胥咧着嘴,脆生冲着君荷一笑,道:“以后住在这儿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缺的就来同我说。”
君荷闻言这才多了几分喜色,忙应下了,还叫了声:“哥哥好。”
听得君胥心尖一酥,别提有多满意了。
见过了人,又赶上晚上一起吃饭,所有人都在一张桌子上吃了饭,这场气氛可堪冷清的家宴才算结束,君扶先送母亲回了屋。
“扶儿,娘一定要把那个狐媚子赶出去!”在回屋的路上,君母还气得发抖,像是想起之前的事。
君扶虽早知父亲在外有个私生女,却不知他与柳氏究竟如何发生的,见母亲面色不豫,就知当年的事肯定还藏着腌臜龌龊。
她问:“柳氏是什么人?”
君母恨恨道:“她原是君家买进的下人,已有婚约在身,那年恰逢南方闹灾,她家里糟了难,与她定亲的那户人家搬走了,她家又落了难,被卖到了京城来。我当初见她可怜,尽安排她些轻便的活干,谁知那个贱人竟细细保养起来,还寻由头经常出入你爹的书房。我那时正怀着你,还不知情,后来却觉得你爹频频起夜,我还当他是身子不适,一日跟过去看了看,谁知就见他进了书房与那贱人私会!”
即便过了十几年,君母想起那些场景仍然觉得历历在目,恨不得亲手撕碎柳氏似的。
“那时我娘家人还在,便大闹了一场,让你爹将她重新发卖了去。你爹一一照做,安生了好一段日子,谁知后来又被我发现他与贱人一处,那时贱人就已有身孕了。”
说着君母伤心起来,“后来我娘家人走的走,散的散,身后没人替我撑腰,那贱人的事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至今日,你爹不顾我的反对强行将她俩接进了门!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我早就知道!”
君扶听母亲一口一个“贱人”,就知她恨柳氏恨到骨子里。
可这种事,她做女儿的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况且柳氏有女儿,君家的血脉也不能遗落在外。
她顿了半晌,只好劝了母亲几句放宽心,可回到自己的住处躺到床上时,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迄今为止,她对妾室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上辈子单容瑾从外面带回来的怜枝,她从这个妾室身上领教到她们为了博取男人的欢心愿意做到何种地步,甚至不惜豁出自己的性命去。
君扶一生都活得风光体面,在东宫那几个月,她好像见到了这世上所有不干净的东西,直到现在想起都觉得触目惊心。
之前她讨厌单容瑾,自然而然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单容瑾才会这样糟糕透顶。
可重生之后,君扶亲眼看着她曾以为恩爱无比的爹娘原来生着这样的嫌隙,原来她爹娘也是这样一地鸡毛地过活着,她便忍不住生出怀疑,是不是只要两个人成亲,就会变成这副模样?
书里说的举案齐眉、琴瑟和鸣,难道都是唬人的不成?
若是那个人是谢回昉呢?如果是谢回昉,她还会不会遇到这些糟心的事?
君家通常都会一家人一起用饭,按照君邺成的话说,就算两个孩子各自成家,也得定点回来聚着吃一顿饭。
可自从柳氏和君荷来到府上,这个惯例好像不约而同被打破了,没人再提家宴的事,都是各自在小院里用了。
君胥院子里都是些男丁,做饭的手艺不好,便总是来君扶这里蹭饭。
这几日君扶很不待见他,道:“你应该去你新妹妹那儿吃,总是来我这儿算什么,传出去不都要说你厚此薄彼?”
君胥知道君扶看他不顺眼,可他不大理解,“怎么了?君荷来了,你好像很不乐意。我看她性子还不错啊。”
“你倒是心胸宽广,可有见到娘肉眼可见地瘦了许多?她如今不指望着爹了,就指望着你,你倒好,这些日子连面都不见。”君扶说完又觉得自己啰啰嗦嗦跟君胥说这些干什么,不耐道,“算了算了,含春,咱们到外面转转去,成天在这府里待着,闷死了。”
君扶素来没有午睡的习惯,现在好不容易重生了,更恨不得把一日掰成两日来过,距离之前的乞巧节已过去几日,她出了相府便让青松去备了几份薄礼,然后毫无负担地往谢家去了。
往日谢家都是门庭若市,今日倒是大门紧闭,君扶心中觉得奇怪,让青松过去敲门。
敲了半天,里面探出一个老翁,看了君扶半天也没认出来,只好道:“姑娘是?”
“我是谢家主的故交,今日登门有事找他,老伯可否行个方便?”君扶边说,边示意含春递银子过去,被老翁连连拒绝了。
“既然是家主的朋友,就先进来罢。”老翁让开身子让君扶进去,君扶便带含春走入,令青松在外面看着马车。
今日谢家静悄悄的,透着一股不同寻常,而且君扶发现老翁待她去的是水榭旁的客室,距离谢回昉的住所相去甚远。
下人很快上了茶就退下了,君扶坐着吹了一会儿风,对含春道:“你在这边等我,我过去看看。”
含春直摇头,“上回在张家就出事了,奴婢才不放小姐一个人去。”
君扶拗不过她,只好把含春也带上了。
两个人一起走目标太大,君扶索性也不藏着掖着了,就大大方方走在路上,来往的谢家见她如此理直气壮,心中虽然纳闷她是谁,可也不敢上前多问。
君扶没在谢家多留过,颇费了一番工夫才找到谢回昉所在,还没走进院里去,就听里面传来一声怒斥。
“人家都告到我面前来了,若是再晚几分,怕是已经告到了御前,你好大的胆子!”
那是谢回昉的声音。
君扶从未见过他生气,不由屏住呼吸细细听起来。
“不就是一个女人,我哪儿知道她会死?”又一个声音响起,是个男子,听上去年轻气盛,约莫二十上下的年纪。
简短两句对话,已被君扶猜出了七八分,她以前可从未见过谢回昉管教谢家的人,之前并非没有听说过,谢家的小辈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只会扒着谢家吸血。
而谢回昉也数次被这些人所拖累,吃了很多本不必去吃的苦。
想了想,君扶抬步走了进去。

第36章
君扶走进屋内, 里面只有两个人,谢回昉应该是在椅子上坐着,不大能瞧见, 只能看见跪在地上的人,年纪二十上下,面容黝黑, 依稀可见得几分俊朗。
一想到方才与谢回昉叫嚣的便是此人,君扶先对其带上几分嫌恶, 她没有再往里边走,也不打算去掺和谢家的家事,刚准备从房里退出来, 就听见里面叫骂道:“谢回昉!你装什么清高?谁不知道你一个病秧子不过是不行,否则这么多年你为何不娶妻?你自己不能人道,就要拦着我们?”
君扶脸色沉了沉,她想面对这样的无礼, 谢回昉或许都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君扶却替谢回昉委屈。
他靠着自己一个人支撑起谢家,周转于生意和单子,本来就不康健的身子就这样被压垮,可到了最后, 没有一个人感激他。
事实也证明,谢回昉一走,整个谢家就像轰然垮了似的, 什么也不剩下了, 最后不得不变卖了谢回昉留下的房产, 灰溜溜滚出了京城。
这群杂碎,受着他的好处, 竟然还敢蹬鼻子上脸!
君扶眉宇间隐有怒色,刚才那一眼她已记住了此人样貌,回头叫青松去查查他的身份和路线,找机会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
她带着含春回了之前水榭边的客室,等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就看见谢回昉往这边来了。
这是在谢家,他身边一个跟着伺候的人都没有,甚至还穿得有些单薄。
君扶连忙起身。
“君姑娘怎么来了?”他眉目依旧温润舒朗,半点也叫人瞧不出方才在他书房里发生了那样的事。
君扶想,谢回昉总是这样,永远都像一捧春风、一汪春水,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激起他的情绪。
“我来看看你!”君扶道,“上次乞巧节一别,也有五六日了,谢家主可安好吗?”
“我很好。”谢回昉浅浅弯了下唇,他本就肤色白皙,连唇瓣都带着淡薄的粉色,一切生在他身上的好像都那么恰到好处。
“上次是君姑娘受了惊吓,按理应该谢某主动慰问才是,只是......”
谢回昉没有再说下去,君扶却是明白的,她家是丞相府,若是谢回昉主动登门,只怕落在外人眼中都会以为谢家在攀附君家。
“两个人相处,自在是最要紧的,谢家主觉得呢?”君扶笑了笑,“我对谢家主心向往之,只是希望能时常见到你,并不求谢家主尽快给我什么回馈,你只需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无需来迁就我。”
她的倾诉向来直白又热烈,经常冲得谢回昉不知如何应对,他想不通这位相府千金怎么会看上他?只是他们之间分明是差着辈分的,这中间艰难重重,他都看得见。
他相信,君姑娘大约也是看得见的。
既然看得见,又为何做出这诸多的努力?竹篮打水一场空,就为他这么一个人,值得吗?
因为是商人,很多事情谢回昉都看得很清楚,他自然也明白就算小瑾是皇子,可以小瑾如今的地位,也是够不上君扶的。
相府千金,最与她相衬的婚事,大约只能是太子。
“君姑娘万要顾惜名节,谢家人多眼杂,若是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就不好了。”谢回昉想着,又拒绝了一回君扶。
他想,大约是小女儿的情意,一时兴起,很快就会淡去的。
可他说完,君扶就像没听见似的,只顾着低头摆弄她面前的茶盏,谢回昉看在眼里,无声地叹了一声。
“我成日在府中,消息闭塞,乞巧节那晚爆炸的事,不知谢家主这边可有什么风声?”君扶抿了口茶,不动声色换了个话题。
这件事一直是单容瑾在查,君扶是知道的,她虽好奇幕后黑手是谁,也不敢到父亲面前去问得太勤,生怕老爷子一个弯没转过来,将她与单容瑾联系到一处去。
这种事情能避免则避免,她重生之后对单容瑾的所有事都要敬而远之。
谢回昉摇了摇头,“这件事一直都是交给小瑾去查的,那晚之后他并未与我走动过,我也不知道消息。”
“我听说,那晚之后,谢家主往受难百姓家中送了银钱米粮,动作比朝廷下发的抚恤都快,真真是光风霁月。”君扶赞了一句,一旁服侍的含春听得忍不住抿了抿嘴,她家小姐今日就像是把这辈子的嘴都带上了,她真是头回见小姐如此健谈!
君扶不吝夸赞,谢回昉受得却很不好意思,他浅声笑笑,道:“这没有什么,我亲眼见到那些百姓的惨状,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他笑起来时双目弯起,双颊好似还有浅浅的月牙,整个人都带上了不一样了风采,君扶看着他笑,自己心里也愈发高兴起来。
愈发喜欢他了。
天色稍霁,拉开一片薄薄的云雾,像是快要下雨了,时候不早,君扶今日与谢回昉闲话许多已是十分满足,这便不再作逗留,请辞离开了。
谢回昉想了想,道:“月底谢家办赏花宴,会出售几件珍奇的藏品,别家的或许也会拿他们的藏品来拍,君姑娘若是有兴趣......”
“有兴趣!有兴趣!”君扶为谢回昉主动约她一回高兴不已,生怕他反悔似的,“那谢家主不妨留我一份请帖,届时我也好登门。”
谢回昉微怔,笑着摇了摇头。
“好,那姑娘随我去房中取。”
一番周折,再从谢家出来时也差不多快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君扶上了马车,正想命青松往家里赶,余光一瞥却见一人大摇大摆从谢家后门走出,那副模样、那身衣裳,不正是下午在书房对谢回昉出言羞辱的人吗?
君扶眼神一暗,拍了把青松的后背,道:“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青松道:“小姐,那人是谢家长房长子,谢纨,平日里格外嚣张,唯有见到当官的才会十分狗腿。”
果然是个窝囊废!
君扶道:“你盯着他,看他究竟去什么地方,找个没人的角落打他一顿!千万别叫人发现了!”
青松眨了眨眼睛,连忙回:“是,小姐。”
这下,君扶才像出了一口恶气似的,心满意足回丞相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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