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司礼的脚步顿了下,眼底划过刺痛的神色;夜色掩盖了一切,华蔚什么都没有发现。
片刻之后,秦司礼嗓音中略带沙哑,低声:“卿卿觉得,我想要什么。”
华蔚半阖着眼,淡淡开口:“无非金钱、名利。或是秘密。”
南二区大门虚掩着,并没有落锁,佐证了秦司礼所说的话。
他抱着华蔚踹开了二区的大门,行为语言中显然带了怒气。
“都不需要。”
她听见他说。
“你一向都是如此衡量每一个接近你的人吗?”
微凉夜风拂过纱窗,华蔚睁开了眼,注视着这个离她仅有咫尺的男人。
她想起在不久前,她也是这么回答楼懿文的。
那时她戳破了这位祖母的内心所想,差些令对方恼羞成怒。
而眼前的男人,又是为了什么?
“每一个接近我的人,都带有目的。秦勿,你也不外如是。”
她还是不信他。
秦司礼的眼神暗了暗。
他抱着他踏进南二区的休息室,低声:“那卿卿且看看,我接近你是为了什么。”
运转着的恒温系统将这间休息室的温度控制得十分适宜,暖意汹涌,华蔚的困意越发重了。
她靠在银灰色的沙发里,握紧拳,指甲紧紧嵌入掌心印出红痕,强撑着打起精神。
“早些谈清筹码与条件,对你我都好。毕竟晚了,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黑暗中,秦司礼并未给出答案。
“时老师,真是个优秀的商人。”
这是华蔚睡过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不毁掉这一切,那么埋葬在这里的就是你!”
“科学的发展,底线的存在是哪里?界限又在哪里?”
“哪怕今天这里变成一片死海,我也只要你活着。”
“宇宙浩瀚无垠,一瞬便是沧海桑田;如今看来是错的事情,在日后是否又是正确的?”
“你不需要伟光正,我们和它只是立场不同。”
“……给我一个拥抱,可以吗。”
头疼欲裂,脑海里的声音由近及远,缥缈似雾,让她再也听不真切。
这道声音是谁?
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华蔚想用力抓住梦中最后那道模糊的身影,可光影一闪而逝,留给她的只剩黑暗。
她猛地睁开眼睛!
四年前甲乙基地联合综测结束,她发现自己醒来的地方是基地的秘密医院里。
记忆里综测的考核情景陌生而模糊,她带回的记录仪中更是一片灰白。
老师说她的胸膛破了个大口子,刺激大脑产生了应激反应。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刚才的梦,是她四年前在联合综测中发生的事情吗?
为什么那道声音说她会埋葬在那里?
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醒了?”
秦司礼低沉的声音将华蔚拉回了现实。
她还躺在南二区的休息室里,但温度显然不及昨夜的温暖,她之所以安稳的睡了一整夜,是因为秦司礼那件黑色外套盖在她的身上。
这个面容冷峻的男人坐在那里,看了她一个整夜。
他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淡淡道:“恒温系统零点断电,开馆后再启动。”
华蔚靠在沙发上,唇色带着几分苍白:“秦先生第一天上班,倒是对这些了解得十分清楚。”
就连每一处的位置和时间节点都一清二楚。
“在其位,谋其事。”
秦司礼打了个太极,将她的试探给推了回来。
华蔚敛了情绪,不再接话。
她抬起腕间的表,瞥见上面的时间已经到了七点三十分。
下一秒南二区所有灯光瞬间亮起,室内所有的寒气都消失殆尽。
所有区域封闭的所有大门同时开启,电子女声广播随即响彻整个南区。
“早安,南联。”
最后一片晨光落在窗台,秦司礼将华蔚从沙发里捞了起来,径直往外走:“时老师,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家。”
他的举动显然是把昨天华蔚那句‘男女授受不亲’当成了屁话。
华蔚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我们不顺路。”
但秦司礼将她的拒绝置若罔闻:“卿卿所在之地,我都顺路。”
——他是怎么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话的?
因为是周六,校区里只有零星的工作人员来来去去,秦司礼带着华蔚一路往外,有偶尔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但又不动声色的选择了无视。
车子驶上街道,坐在副驾驶的华蔚沉默了片刻,将昨天的问题又问了一遍:“还是不愿意说筹码吗?”
话音刚落,车子陡然急刹停在路边——
秦司礼将她压在靠背上,有些咬牙切齿:“时卿,你的心倒是真的狠。”
这个人,和她真的是旧识。
华蔚迎上那双似要喷火的黑眸,毫不在意般弯起唇角:“秦先生的业余爱好难道是乐善好施?给你一个忠告,不要趟进这趟浑水。”
危险区背后的力量不止上部,多年来的经营让危险区在各处都有为他所用的人。
傅明贞在当初能顺利将傅明佩一行人从危险区撤出,是因为在司法部坐镇的贺湖部长,这个有着雷霆手段的女人曾经一度是危险区的头号公敌。
在司法底线反复横跳的危险区有好几次差点被贺湖揪住错处置于死地,如果不是上部从中斡旋,那些人不知道早就死了多少次。
她不知道这个叫秦勿的男人是敌是友,更不知道他如果贸然入局会将局势搅动变幻到何种程度。
她不喜欢不可控的未知因素,哪怕是打着为她好的名义,也不行。
“你是在乎,担心?还是觉得我不配做你的盟友?”
秦司礼敛了神色,重新驱动车子驶上道路。
“若是前者,我可以回答你,我不会看着你踏入陷阱。若是后者……”
他注视着前方,薄唇轻启:“那么你已经说晚了。”
这句没来由的话落入了华蔚耳中,她唇角的笑意凝滞,顿了瞬息后才缓过神,眉眼泛着冷:“多管闲事。”
这句话意味着,若是危险区循着祸斗这根线查到她在南联私立,那么眼前这个男人就会被第一时间被认为是她的同党。
他特意挑了与她同一天入校任职,又如此巧合两人被锁在南一区一整夜,危险区稍有脑子的人就会想到她在找«南联私立发展史»。
而且秦勿如果还在背后动了其他不知道的手脚,那很可能七区也会被扯了出来。
华蔚只觉得事态越来越复杂了。
几天前桑静留言,如今所找的住处是胥南中最为平静、最不让人生疑的街区。
哪怕是危险区里经验最为丰富的老手,也很难查到这里来。
但,这个推开她对面房门的男人让她忍不住质疑起了桑静的专业性。
“真巧,我们住对门。”秦司礼站在一步之内,漆黑的瞳仁映出她的倒影。
华蔚握紧了门把手,脸色沉了沉,头也不回的甩门进屋。
冰箱的最后一层锁着巧克力,她抓了一把顺手塞进口袋里;剥开泛金的糖纸,略带苦涩的味道席卷了整个口腔。
凉风拂过脸颊,华蔚清醒了几分。
她调出了那个被她锁起的信息库,在三千多个秦勿里甄别过去,然而答案正如她所料——
没有一个和对门的男人应对得上。
这是个假身份。
白方块的蓝色星图适时铺展完毕,她将存在胥南的爬行者之一赋予丙级命令,并贴上了秦勿在南联的信息截图。
“去查,他真正的身份是什么。”
那边接受完资料后,在虚拟影像中向她留言问道:“是否需要通知拾荒者加以留意?我的直属上官是索莹女士。”
华蔚稍加思索,想起星域那个奇怪的梁彧,还是决定先不告诉索莹。
“不必。”
“时效一周,予您答复。”
——果然是他。
门外的秦司礼端着一口还在冒着热气的小锅,锅中的甜味在空气中飘散;这幅模样与他那张剑眉星目的脸怎么看怎么违和。
华蔚瞥了眼那锅粥,在秦司礼还没开口前就拒绝了他,“我吃过早餐了。”
她手中的巧克力糖纸还捏在指尖,秦司礼眼睑微垂,嗓音低沉却不容拒绝:“那陪我吃。”
他侧身端着那口小锅避开华蔚,直直进了内厅。
华蔚站在门口看着秦司礼的背影沉吟几许,还是拉上了门,没将人赶出去。
这是第二次,除时粟之外,和她单独在同一桌吃饭的人。
她陡然有些怀念那时的时光。
甜粥被盛在精致的小瓷碗中,配套的小勺被放在旁边骨碟里。
华蔚一眼就看出那是她昨天用来喝水,搁在柜台上的小碗。
而且这套餐具是一对。
桑静当时说超市打折买一送一,送的那套她自己已经带回去锁起来观赏了。
合理怀疑桑静就是自己想买,才编了买一送一这个活动。
而她这一套中另外一个碗——
华蔚看着已经喝起来的不速之客,那个小瓷碗果然已经被端在他的手中。
倒是不客气。
清淡微甜的软粥送入口中,其中还裹挟着淡淡的姜味,但没有姜块。
指尖的寒意好像都散去了不少。
她由衷佩服每一个会做饭的人,因为她不会。
螺蛳粉和方便面是她唯二能够煮熟且能吃的东西。
老师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在实验室里能够精准把控剂量的人会连菜都炒不明白。
华蔚咽下又一口绵软的清粥,微眯起眼眸,发自内心觉得“适量”、“几许”、“一会儿”这类的量词真的是人类可怕的发明之一。
不精确到克甚至是毫克的菜谱都不是好菜谱。
“你进南一区,是想取走哪本书。”
碗里的粥依旧晶莹甜润,哪怕此时华蔚没有抬头,都能感受到秦司礼注视着她的目光。
她缓缓舀起一小勺甜粥,脸色平静:“只是迷路了。”
空气中静了几瞬。
镀了暗纹的洁白桌面多出了一个黑色U盘,秦司礼将这个东西慢慢推向了她:“不是问你原因,你要哪本,我帮你取出来。”
华蔚想也未想:“不必。”
她不相信任何人,也不希望关于祸斗的东西经过他人之手。
更何逞是面前这个不分敌友的‘陌生旧识’。
秦司礼眼神暗了暗。
很多年前,杜琢然问过他一个问题:如果在一段感情中你发现所爱之人可能并不爱你,你是否会选择放弃这段感情,重新开始选择新的爱人;又或者,是继续执迷不悟,直至等到黎明。
那时他知道杜琢然其中深意暗指喻崇义,所以对杜琢然的问题选择了沉默。
后来,杜琢然选择了前者。
她嫁给了段瑾则,嫁给了那个视她如珠如宝的男人。
秦司礼眸中染上痛色,漆黑如墨的瞳仁中满是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他做不到杜琢然的洒脱,他选择了后者。
哪怕,为此付出巨大代价。
秦司礼连盛粥的小锅都没有带走就离开了。
握着小瓷勺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华蔚感受着从心脏处传来的异样感觉,尽力克制才不在秦司礼面前被他察觉。
脑海中由远及近的声音再次响起在她的耳边,遥远又听不真切。
‘乙号基地的学生都是这么文弱?’
‘我们是队友,不是对手。’
‘你是我可以交托后背之人。’
华蔚闭眼阖眸,缓缓叹息。
——又来了。
这个秦勿到底和她那段被遗忘的过去有着什么关系?
“SY-377请求建立通讯连接,是否启动视讯功能?”
377,是她给索莹的红方块代号。
“是,启动X-730频段。”
白方块稳稳停在餐桌上,投影里的索莹坐在昏暗的办公室里,背后是偌大的星域图腾。
灯光之下,她的右半边脸隐在黑暗里,一室静寂。
“梁彧死了。”
华蔚手中握着的小瓷勺顿了顿。
她敛起神色,认真注视着投影里脸色凝重的索莹。
“这是我接手午域以来,在我手上,因为客观原因死掉的第一个人。”
她十指交叠,声音有些冷:“祸斗一事,牵连甚广。梁彧作为暗部埋在墨济大学的棋子,按原则来讲,他不应该死这么早。”
“他应该十分清楚午域不会杀他,而且只要祸斗一事没有解决,他就仍然有价值。”
华蔚不自觉搅动着碗里的粥:“你觉得其中有蹊跷?”
“是有非常大的疑点。他先是刺杀祸斗失败,落进了午域;而后在我们的审讯之下透露出南联私立这个地点。如果他活着,我或许还能相信他所说的都是真的。”
索莹蹙了蹙眉,“可是现在他死了。我合理怀疑他自杀的原因,是为了掩盖背后其他的目的。”
暗部辛辛苦苦培养这颗棋子,可不是为了送给她们午域关着玩的。
“你是觉得在祸斗这件事上,梁彧还有其他的目的。”
“并不排除这个可能。”
暗部行事诡异,他们摸不透这个组织的规律和做派;也不知道他们是午域的敌人还是路人。
若不是这次梁彧刺杀祸斗被抓,暗部或许还不会这么早和她们有了交集。
顿了片刻,索莹再次开口:“祸斗一事属于机密事件,无法作为解释的理由对外公开。墨济大学一旦发现人死在了我们这里,必然会将午域拉到公众面前,对我们造成舆论压力。”
“这样一来,我们就陷入了两难。”
若是为了保住午域,将祸斗一事如实告知墨济大学,那她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必然前功尽弃,还会将在暗处的华蔚也暴露于人前。
若是不说,那梁彧的死又该如何向墨济大学交代呢?
梁彧已经死了,午域失去了所有的先机。
“暂且先对墨济大学保密,若是对方执意纠缠,那就将梁彧认罪的视频交给对方。我不相信墨济高层还会为了一个暗部的杀手跟午域过不去,毕竟没有谁是不爱惜羽毛。”
特别是,这群传道受业的老头子们。
索莹沉吟片刻,轻轻点了头,表示赞同这个做法,随即她又向华蔚问了句:“我听闻你离开楼家之前,给他们弄了个不小的乱子?”
“你的消息倒是快。”
面对华蔚这句揶揄,索莹挑了挑眉,否认道:“这可不是我特意派人去查的。如今你且去问问,京城有哪个世家不知道楼家出了一个被楼懿文宠着的真千金?长此以往,只怕那楼婕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
“都是棋盘上的棋子,楼婕能有今日,楼泽良夫妻在一开始忤逆楼懿文的时候就应该预料过这个结果。”
他们夫妻是怎么觉得楼懿文会放过一个人贩子的女儿呢?
楼懿文多年做慈善他们就把她当圣母了吗?
“我是真的好奇,甄茹既然需要你的骨髓,她居然还敢这么对你?她是哪里来的勇气觉得无论她做什么你都会毫无芥蒂地原谅她,继而义无反顾地给她捐骨髓?”
这话说出来索莹自己都笑了。
她在午域见过不少绝望之辈,也见过许多拿着微薄的筹码跟她们谈判的妄想之流,但不要脸到她这种程度的,还是少见。
“高高在上的位子坐久了,总是看不上我这种下等人的。她以为亲缘关系大过所有,所以便无所顾忌。”
楼泽良夫妻如是,楼清原也如是,季学锦也亦如是。
她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好像都是一种错误。
“你闹了这么一场就消失,估计她的肺都要气炸了。不过这样也好,将所有的事摊开摆在明面上,免得总有不长眼的宵小盯着你不放。”
作为从同一个师门出来的同门,她明白索莹的这句话必然不是空穴来风。
但她自问从七区休假以来,并未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的事。但居然已经有人在暗地里盯上了她?
“谁要动我?”
索莹挑挑眉,唇边含笑,并未作答:“你猜猜?”
华蔚剥了颗巧克力扔进嘴里,沉吟了会,将自己近年来怀疑的仇家猜了个遍,但索莹皆是摇头。
“你坐实验室都能得罪这么多人,看来还是我这里好些。”
“我就当你夸我优秀了。”
“哈哈哈”索莹笑够了,才从抽屉里抽了份文件出来,白方块扫描过后,继而便投影在华蔚的眼前。
“是楼婕的未婚夫,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你的未婚夫。”索莹点了点文件最上面的那行标题,笑意吟吟:“他买凶买到了夜域的头上。我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勇气,敢和魔鬼做交易。”
居然是唐时文?她如今才给唐家一些小小教训而已,就如此沉不住气了么。
“倒是在我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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