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的身影落寞萧瑟,好似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走,风阮看着他孑然而去的身影,眸中水液也不受控制滴落下来。
她不是一个娇气的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掉过眼泪了,如今却泪眼朦胧,眼泪大滴大滴地掉,对问鹤说:“我没有......我没有要赶他走。”
问鹤替风阮擦干颊边泪液,他是个聪明人,看到风阮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阮莫急。玄鹤司会用最快速度调查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大概是被人算计了,不过以你的名义算计帝君归位,他又能得到什么呢?”
第126章 “乖儿子”
太极殿中鎏金麒麟兽鼎里飘出淡白缭绕的沉香之气, 氤氲了后方头戴垂旒冠冕的帝王面容。
案台上陈列着造型古朴的古兽铜鼎,弗彻手执御笔审批奏折,下笔遒劲有力, 沉冷的俊容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忽而有股疾驰的旋风吹来, 淡白沉香被吹得四散, 案上古兽铜鼎被这股作乱的风吹得东倒西歪, 六界四海的奏折也被吹得满大殿都是, 帝王面前垂旒也互相碰撞叮铃作响个不停。
弗彻抬起眼皮,晦暗深沉的眸光落在跟前,与一片空无对上, “阿鲸,你是不是找打?”
风鲸缓缓现身, 他小小的身体随意坐在御案上,两条小短腿在案沿上晃晃悠悠, 仰头看着他爹,漆黑的瞳孔里满是戏谑, “阿爹,你我阔别数月,你不对我嘘寒问暖就罢了,怎能一见面就想打我?”
薄而透的日光打在男人清晰冷硬的下颌线处,弗彻挑眉, 薄唇轻启, “斩妖莲,杀魇魔, 灭鬼魄......阿鲸想要我怎样嘘寒问暖?”
风鲸又跳到弗彻膝盖上站着, 不过他化形时日尚短,约莫只有三岁孩童的身量, 站在他爹膝头也不过到弗彻胸口。
“啧啧啧,”风鲸咂嘴摇头,“阿爹不过才归位几日,便将我的踪迹探查得明明白白。”
弗彻嗯一声,嗓音凉薄得很,“权势是个好东西。”
风鲸稚嫩的声音里满是挑衅,“是呀。可就算阿爹的权势再大,也挽不回心上人的一颗心呐,还不是无济于事嘛。”
周身空气的温度直线下降,风鲸说完赶紧跳到大殿中央,看着高殿之上表情并不和善的男人,声音清脆地道:“阿爹,你有没有看过《无从神域》一书?有没有照过镜子?”
“什么?”
风鲸又飞身到弗彻跟前,剥开帝王面前冕旒,小小的食指点在他爹眼角泪痣处,“《无从神域》里讲过,前世身死之际,爱人抱之哭泣,泪水滴落处会在来世化为一颗泪痣,象征来世重逢时两情不灭。”
爱人......
那时的风阮......究竟是什么心思?
弗彻漆黑双眸里浮现出点点希冀般的光亮,随后又很快落寞下去,“可是......今生她依旧不喜欢我......她甚至......容不得我在她身边多待片刻。”
风鲸噗嗤一笑,俊朗的小脸上眉眼弯弯,跳到御案上负手而立,小大人般得说教,完全模仿他爹平时教导他的语气,“阿爹,你向来沉稳耐得住性子,怎么这回一到感情上便如此失智,不该呀不该。”
风鲸老成地摇摇头,背过身边走边说,虽与高台距离越来越远,说话声却是清晰如初,“阿爹,龙脉是我在东海小仙君手中拿回来的,之后我又化作阿娘模样告诉六界四海君主一同迎帝君归位。这些事其实同阿娘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因为我与阿娘神息一脉相承,所以化作阿娘的样子时众人才没有丝毫怀疑罢了。”
“风鲸!”
听到他一向淡定从容优雅的父君怒斥之声,尽管早有预料,风鲸小心脏还是被斥得抖了一抖,他站在大殿门口,用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阿爹三个多月都不曾让阿娘有任何动容,我若是不帮帮阿爹,阿爹要追妻追到何时?”
高殿之上神色暗沉阴鸷的帝王被深深气笑,“你这算是哪门子的帮?”
风鲸一气呵成的将弗彻的火拱到最大,“凭阿爹这样拙劣的追妻手法,我看再过个千年万载阿娘都不一定会明白自己的心意,可如今被我这么一搅和,阿娘总该明白点什么。”
“她对我向来无情,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在意。”
看来阿爹已经卑微到骨子里了,阿鲸斜倚在门口,闲凉道:“总之,阿爹前两世用深刻的教训阐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阿爹的追妻路根本行不通。如今我既在,便不会再让阿爹重蹈覆辙。”
“只是阿爹,孩儿数千年来都不见阿爹掉泪珠子,天界中人人私下都称阿爹是铁血帝王,一统六界时手段残忍暴戾,不曾想,阿爹哭的时候却是这么的......我见犹怜。”
弗彻的脸色已阴翳到如同酝酿着一场暴雨,阿鲸看在眼中,却并不害怕,“说到底,孩儿也是为了你好嘛。”
男人开口,音色里满是蓄势待发的暗涌,“风鲸,你最好祈祷她会如你所言,否则朕定饶不了你。”
他话落,门外荧惑星君荀珈的声音自阶下高亢传来,“微臣有急事启奏帝君!”
他风风火火走入殿中,看了一眼上首面色不善的帝王,心中不详感愈发浓重,颤抖着声音支支吾吾道:“帝君......神域传来消息,神主不日将与玄鹤司问鹤统领大.....大婚。”
“啪!”朱砂御笔被男人徒手捏碎成齑粉四散飘开,他今天已被气笑无数次,但情绪尚在可控范围之内。如今俊脸上的笑容已变化成残忍诡谲,让人看得颇有些毛骨悚然。
他嗤笑一声,声音像是从喉骨里蹦出来,一字一字咬得分外清晰,“具体何时?”
荀珈脸上冷汗滴答坠|落,任谁听了自己追了两世的媳妇要跟别人走了脸上都不会有好脸色,更何况这人是占有欲极强的帝君,他抖着声音继续道:“未曾言明。不过据玄鹤司中人说,约莫......快了。”
风鲸也很震惊,漆黑的瞳孔里金光一闪,“怎会......怎会如此?”
荀珈低眉敛目,试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最低,“此乃玄鹤司内部传出来的消息。帝君视神域之事为头等大事,遂小仙未曾验明,尚不知真伪便先行启奏。帝君不在天宫的这些年,神主同问鹤大人向来泾渭分明,从来都以好友相称......所以在小仙看来,此消息可能并不准确。”
他说罢,斗着胆子抬眸看去,银袍帝君于高殿之上孤立的身影尊贵优雅,听罢正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风鲸眼睛乌溜溜一转,感到阿爹释放的疯狂杀意小了不少,再度挑衅着开口,“阿爹,有一句古语说得好,遇情傻千年。”
遇情傻千年?不是一孕傻三年吗?
荀珈有礼询问:“小殿下,我怎么没听说过这句话?”
风鲸回之一笑,“此乃本君万年前所言,自然也是古语。”
一线晨光里帝王周身气质沉凝,开口时声音凉薄滞缓,“风鲸,阿爹教导你遇事要果决,所以你快刀斩乱麻将阿爹的计划打成一团乱麻。”
风鲸心里涌上来不大好的预感。
弗彻好整以暇地看着风鲸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慢刀子磨肉般缓缓继续道:“今日阿爹便再教你一事。那便是除非有绝对的实力,否则不要在强者面前自鸣得意。”
风鲸听罢心中咯噔一声,捏起个法诀纵身外逃。
然而已经晚了。
金灿的捆仙绳破空袭来,一把将风鲸小小的身体圈圈环绕绑紧,任他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
风鲸小脸涨得通红,“阿爹,什么不许我自鸣得意!你这分明是恼羞成怒,仗势欺人!”
弗彻缓步下阶,俯视着正怒视自己的小萝卜头,将他一把抱到怀中,与风鲸四目相对,唇角微勾,“阿鲸,你的所作所为似乎没有让你阿娘对我有一点回心转意,甚至连与他人订婚的消息都传了出来。综上,阿爹觉得你接下来这段时间还是去多练练功为好。”
他说罢将风鲸一把抛到荀珈怀中,收了笑意之后脸上唯余凉薄底色,“荀珈,带他去仙鬼河畔,什么时候度化了沉渊里的一百条亡魂什么时候放他离开。”
荀珈心中暗道小殿下招惹什么不好,非要招惹你爹,他小心地抱着怀中孩童,求情道:“帝君三思!小殿下还小,仙鬼河戾气太重,他的身体......”
男人垂眸看着仍在愤然挣扎的风鲸,“无妨。能以一人之力夺回龙脉,朕看他的修为已厉害得很。”
随后他摆摆手,示意荀珈带着被五花大绑的风鲸离开。
风鲸趴在荀珈背上,用稚嫩的声音,倔强的姿态,狼狈大喊道:“阿爹!阿爹!弗彻!你......你根本是公报私仇!”
“玄姬长老,玄姬长老你来啦!快救救我!”
玄姬收回目光,迈步走入大殿,对着上首的男人道:“本以为小神主同帝君一般沉默,没想到在帝君面前如此活泼。”
仙鬼河中暴戾妖魂鬼魂早已塑清,余下的大多是含冤而死的普通亡魂,剥开男人残忍狠厉的表面,其实他与阿鲸之间,全是脉脉的温情。
“锐气太过,总要挫一挫。”
玄姬点头称是,“帝君在阿鲸这个年纪的时候,比阿鲸还要狂傲,之后经历许多才成如今沉稳的性子。少年人在这个年纪多是年少轻狂,倒也不必多加苛责。”
“还有一事,想必荧惑星君方才已告之帝君,”玄姬眼神一如既往的淡漠,说话时刻板冷清,“神主不日即大婚,不过依我看,多半是玄鹤司问鹤为躲避十四重天灵兔族甄臻公主的......追求所捏造出的幌子。”
“哦?”弗彻神容平静,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着御案,“第十四重天,现任君主是甄海青,对么?”
玄姬道:“是。甄海青膝下总共三十四个孩儿,其中三十三个皆为男孩,唯独甄臻一女,看重得紧,也养成了她娇蛮的性子。”
玄姬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事情调查得很清楚,“甄臻见过问鹤一面之后,便追着他不依不饶。因此帝君不必在意神主与问鹤的婚约传言,多半是问鹤觉得一般人压不住这无法无天的小公主,只能搬出神主来让她知难而退。”
男人负手,遥遥注视着苍穹中凌驾于九霄的帝神星,语气认真,“长老,你说朕去神域做个赘婿如何?”
说罢,他回首看着被震惊到失语的玄姬,低低笑了起来。
与三十三天宫的冷清不同,神域正一片欢腾。
不老树苍翠如旧,树上灵雀鸟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翁缪一手执蒲扇一手捏起黑子,眯眼瞧了棋局半晌,又悄咪|咪地看了一眼坐于对面的清守,才不慌不忙地落下一子。
清守看着他落下的位置但笑不语,敛了袖子拿起白子瞄准位置,刚要落子却被翁缪截住手腕,他哎呦一声道:“翁缪,你这是做什么,落子无悔啊!”
翁缪白胡子一撇,高傲得扬了扬下巴,“反正你还没下呢,刚才那不算不算!”
清守被他的无耻一噎,转首看向正在格桑花海中鼓捣花汁的风阮和风灵,高声对着她们二人道:“小阮小灵你们瞅瞅,有人老不知羞耍无懒呢!”
风阮扬眉笑道:“小老头,你这棋德可不怎么样呀!”
翁缪哼了一声,咕哝道:“你们师徒二人自然是一伙的,可怜我孤苦伶仃,儿子每日见不到个踪影,下个棋还要输出几坛桃花酒......”
瞧着翁缪越说越不像话,风灵笑嘻嘻蹲在他身侧,“翁缪大人,玄鹤司近日忙得很,问鹤无暇承欢膝下,可我每日都在呀!我的尸体在格桑花海中陪您万载,如今我还能真真切切在这跟您玩,您哪里孤独啦!”
翁缪在风灵额头处弹了个响指,笑叱道:“不许说不吉利的话,什么尸体不尸体的......”
风阮也在风灵额头处轻巧一弹,“小老头说得对,不可胡说。”
风灵俏皮的做了个鬼脸,看到远方时目光一亮,“问鹤哥哥,你来啦!”
“远远的就听到有人说我不孝,不敢不来呢。”
翁缪“嘁”了一声。
问鹤俊朗一笑,眸光落在风阮身上,“小阮,多谢你借我神主之名一用,那小公主这两日可算是不再纠缠于我了。”
风阮道:“不纠缠你固然是好,可是你这样做,日后那姑娘明白过来想必会很伤心。”
问鹤略一蹙眉,懊恼道:“我也不想这样做嘛,可是她缠得太紧,我实在是无力招架,玄鹤司这些时日已积压一堆事务,我真的是......没有办法。”
风灵哼唧一声,“反正你这做法真的是不太地道,把人家姑娘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问鹤道:“甄臻其人,能如此纠缠于我,想必早已把颜面抛之脑后了吧。”
“哎呀,先别提这件事了嘛,我今日回来是另有要事的。”问鹤语气变得郑重,注视着风阮的目光也变得格外认真,“小阮,玄鹤司近日终于有了风鲸的消息。”
风阮瞳孔一紧,手指也慢慢蜷缩起来。
问鹤平时喜欢调笑逗弄,在这种事上却不会卖关子,他将玄鹤司得到的消息井井有条陈述一遍,“那日姜澄泽与卢芃芃大婚之后,风鲸为寻龙脉追妖莲而去,最后踪迹消失在幽冥鬼域。之后玄鹤司苦寻两月无果,直到今日风鲸才再次现身于三十三重天。”
“只是......”
问鹤说到此处时声音定了一定,踌躇着如何开口。
风灵向来是个急性子,“只是什么?你倒是说呀?”
“只是在三十三重天呆了不到两个时辰,他便被天帝用捆仙绳五花大绑......丢到了仙鬼河,想必是因为他假扮小阮惹得天帝提前归位之事。”
翁缪听完白胡子直接炸起,苍老粗狂的声音浑厚有力,“小崽子不过是设了个局让他提前归位么,怎么就这么心狠将孩子扔到那种地方!我看这小崽子跟着他爹没少受苦!”
“你行啦,一把年纪还跟个小孩一样咋咋呼呼。”清守拍拍翁缪的后背给他顺顺气,并将眸光落在风阮身上,温和道,“小阮,你是怎么想的?如今先去三十三天宫向帝君把误会解释清楚,还是先去找风鲸?”
话音方落,风灵、问鹤和翁缪三人好奇的目光全部投了过来。
风阮将手中花篮放下,拍了拍染上花粉的衣衫,认真地道:“自然是去找风鲸。”
众人一副果然的表情。
果然,男人在小阮心中永远是排在最后一位的嘛。
第127章 母子相见
仙鬼河横跨仙界与幽冥鬼域, 在两界相交处河水飞流直下速度湍急,河中亡灵千千万计,多为临死之时残念超出往生桥可承载的分量, 六界之外又无他域可去, 因此不得不沉入仙鬼河中的亡灵。
天色墨蓝晦暗, 层叠悬崖和参天古木间氤氲着冰凉的水汽, 河道两畔参差不一的巨石棱棱突起, 乌鸦栖息在上面,嘎嘎叫个不停。
平静的河面之上有亡者之魂化成的荧光,星星点点的微光在风鲸身前跳跃, 照亮稚嫩幼童略显沮丧的愁容。
他扭动着被五花大绑的小身板,光着脚丫坐在岸边大石上, 脚丫一甩一甩扑腾起河中的水花,拧着眉头静默沉思。
度化亡灵......
能沉入仙鬼河的亡灵定然不是普通亡灵, 他们生前大多都有难以忘怀的执念,因此死后才无法踏上往生桥, 若是能够完成他们的执念必定可以超度成功。
但难就难在......要度化一百个亡灵!
一百个!这得度化到什么时候?!阿爹是多么不想看到他?
害阿爹在阿娘以及诸位仙家面前出丑是他不对,但好歹......好歹他也是他亲儿子吧。
风鲸再叹一口气,“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阿鲸,‘本是同根生’指的是同父共母的兄弟, 不能乱比喻呢。”
温柔的女声从风鲸身后传来, 听得他骤然红了眼眶,想要用手擦一擦发现自己压根动弹不得, 只好狼狈地垂下头, 闷闷道:“我......我成语不好,会的诗句也不多......让......让......您......见笑了。”
他年纪还小, 平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可是听到身后声音时不知怎么,如何都忍不住一溃千里的情绪,说到最后语声几近哽咽。
上次匆忙一见,他咬牙甩下她去追龙脉,她是不是很失望?是不是生气了?
毕竟.....那时她一点也不喜欢他,还服用了堕胎药来杀他。
风鲸自小生存的环境造就了他敏|感的性子,暗色的寂静苍穹下,他低垂着头,悄悄收起方才还胡乱扑腾的小脚丫,拘谨而紧张得默然不语。
身上忽然一暖,是来人用温暖的怀抱紧紧拥住了他,风鲸抬起泪意朦胧的双眼,与风阮的眼睛对上。
风阮轻轻拭去风鲸脸上的泪珠,“阿鲸,我是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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