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顽劣男童快速答道:“今日祭祀河神!有新娘子看呀!”
风阮想起来,老道士提出祭祀河神需要一对少男少女,莫非今日恰好赶上了祭祀的日子?!
于是风阮问他:“小孩儿,这是在何处祭祀?”
那小孩不耐烦道:“渡口。”
说罢便跑开了。
若是从岐水镇前往京城,船是最快的交通工具。
祭祀的场地整好在风阮要去的地方。
今日酸雨不断,河神发威,渡口狂风大作,却乌压压的挤着不少百姓。
看来岐水镇的百姓今日是都来了。
弗彻不知用什么办法将身上的白衣清洁干净,他握起风阮的手腕,隔衣放置在自己腕间,“小心些,抓紧我。”
高高的祭祀台上,老道士身穿阴阳道服,加了一些潮海神鬼的元素在袍服上。生的眉眼精如硕鼠,手执一把白色拂尘,在台上旋转跳跃,做尽姿态。
他面前燃着壮如儿臂的三支达子香,青白的烟雾在酸雨的浇灌下没有丝毫影响,依然袅袅燃烧着。
老道士嘴中念念有词,说着时人听不懂的话语,突然大呼一声,转用人话:“岐水酸雨,吾等特来忏悔,献上少男少女两名,特供龙王,以示愧意!”
“天罡尽,以宿龙王殿,万望风调雨顺,盗息民安!”
说罢,自他身后缓缓上升起来两个被绑着的红衣美人。
风阮倒抽了一口凉气。
所谓的“少男”眉目不忿,可能之前骂骂咧咧太久被老道人点了哑穴,俊颜微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而“少女”面色如建兰初开,面色寒淡如孤梅冷月,寒冰傲霜的芙蓉面上波澜不惊。
“少男少女”赫然便是她的王兄与师姐。
弗彻感受到手腕上少女握住自己的力度紧了紧,温声问道:“怎么了?”
好一会儿,风阮才从震惊中抽身,回答道:“见鬼了。”
可不就是见了鬼了吗,她王兄和师姐不是在玄清宗中修行么?怎么被绑来做“少男少女”穿着新婚礼服祭祀龙王?
风阮扬着头,专注的看着台上的场景,“弗彻,我恐怕今日是走不成了?”
“怎么?”
“诺,”风阮嘴唇微动,“我的王兄和师姐,给人家当祭祀礼物去了。”
弗彻顺着风阮的目光眯眼望去,台上被绑起来的两位姿容出众,被人用施加了咒法的绳子绑在纵天树干之上。
老道士在台上念完祭祀词,转首对着众多百姓道:“河神命我传达,大家的心意他已经收到,静待几日,这酸雨或许便可停歇。”
“总这么说,可这酸雨就没停过几日。”一直默默站在风阮身侧的瞿囡囡道。
风阮若有所思问道:“被祭祀之后的少男少女会被送往哪里?”
瞿囡囡道:“龙王庙,少男少女在那里呆过之后,世上便再无此人。”
风阮的王兄和师姐亮相完毕,便被老道人命人抬了下去,接着匆匆收拾祭台上的东西,也随着仆从走了。
风阮缓缓呼出一口气,换上一副明媚笑颜,酝酿好措辞,却被弗彻温柔嗓音拦截。
“风阮,我会陪你去。”
他温淡嗓音仿佛有种奇异的力量,顷刻便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躁与不安,拒绝让他跟着自己前行的话语在嘴边打了个旋,轻轻换成一个字。
“好。”
此行前路风险未知,风阮自乾坤袋中掏出三颗辟谷丹,一颗先递给瞿囡囡,“我们要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不能带你同去,你拿着这两枚玉佩,吃下这颗辟谷丹,可以选择去城隍庙等我,也可以选择先去京城避难。”
瞿囡囡闻言沉默一瞬,随后下跪磕了三个头,“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一路走来一路甩玉佩的风阮摸摸她的头,愿她路上平安。
同瞿囡囡道别后,风阮同弗彻飞快跟上老道士的队伍来到了龙王庙。
不同于城隍庙中的破败,龙王庙华丽庄重,处处以法锦宫缎为饰,可以看出老道士对河神是事事精办,鞍前马后。
待老道士一行人离开之后,风阮同弗彻自暗处前往刚才老道人关押王兄的位置。
河神庙中不燃灯火,冥暗昏幽,一路走来静寂悄悄,毫无声息。
老道士竟然是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留下,这是笃定凡是被当做少年少女的人都无法逃脱是么?
风阮在黑灯瞎火之中摸进关押王兄的房间,进门之后,轻声唤道:“王兄?”
“唔——”
“唔——”
弗彻点燃火折子,橘黄的微光照的房间微亮,风阮这才看到风琛和谢娉所在。
二人在床帐幕帘之后,同盖一条大红芙蓉花锦被,紧紧挨在一起。
亲眼见到她哥香艳场景的风阮默了一默。
弗彻隔空解开他们穴道。
风阮和风琛同时发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先说。”
谢娉见他们兄二人一见面就表演二重奏,语气凉淡道:“我与风琛被师父派来探查岐水镇饿殍案,不料这老道太过狡猾,竟然着了他的道。”
风琛问道:“小阮,你不是去华朝和亲了吗?你怎么在这里?”
他说着眼睛滴溜溜地转到弗彻身上,了悟惊叹道:“你不会......你该不会......同这个男人私奔了吧!”
说着他跳下床,将风阮拥在怀里,爱怜道:“我可怜的傻妹妹终于舍得为自己活一次了!”
风阮嘴角抽了抽,“王兄,王兄,你勒得我好疼!”
弗彻看着那双碍眼的手,指尖一动。
“哎呦,”风琛痛呼一声,“你打我做什么。”
风阮怼他,“王兄,几个月不见,都这么娇弱了啊。”
谢娉打断二人之间的喋喋不休,“快想想怎么从此处出去吧。”
“方才被押进来时,我观察过,老道士在我们两个身上下了蛊,若是蛊虫移动,他想找到我们容易的很。”
弗彻眸光微闪,声音沉稳,“公主咒法被封。我与公主只会武功,不如由我们二人今夜在此扮做新婚男女,牵制蛊虫,你们二位快些出去搬救兵。”
——这人是谁?
风阮对二人长话短说:“弗彻是我在宫中结交的朋友,后来受太子所托降妖却不慎掉入悬崖, 辗转流落这里。”
谢娉了然, 说道:“弗公子的提议可行。”
风阮师妹没有咒法加持, 要想救出她与风琛绝非易事。反之, 她与风琛被绑时已知那老道士的暗底, 以他们二人的修为恐怕不是对手。即刻将灵信子发到师父手中,请师父过来相助。
灵信子发出之后,他们先行刻赶回将风阮师妹救出, 听那老道的意思是妖物寅时方来龙王庙,此时不过子时, 时间充裕,想必不会出什么事情。
这样一来, 一举两得,一来可以保证玄清宗无人员伤亡, 二来可以解救岐水镇的黎民百姓脱离苦难。
风琛目光灼灼带着点审视意味盯着弗彻,又转向风阮,思量一番,嘻嘻一笑道:“那小阮你便替王兄在这里,提前做个新娘子吧。”
风阮就知道她王兄会这样说, 他虽然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 行事却靠谱得很,遂放心道:“好。”
四人商量好计策便迅速开始行动, 风琛和谢娉快速将身上婚服脱下, 并施展咒法将身上蛊虫转移到风阮和弗彻身上。
临走前,风琛摸摸风阮的脑袋:“王兄会很快回来接你。”
老道士为祭祀龙王准备的礼服很是简单, 一袭红裳毫无点缀,偏风阮和弗彻姿容绝色,穿上这样朴素的红装,也给人一种绝代风华之感。
风阮见惯了弗彻穿白衣,在梦境之中见过他穿玄黑帝王服,大红新郎服倒是第一次见。
红衣如火,男子容颜绝代,眉眼深深,不动神色站在那里,煞是好看。
不多时,门外便传来一道沉重的脚步声。
风阮拉上帷幔躺到雕花木床,大红芙蓉花锦被下两人距离不过一尺,身侧之人如薄荷般冷冽的气息在这方窄小的空间里传到鼻尖。
二人穿着大红喜服闭目躺在床上,风阮漫无边际地想,一动不动有点像是喜丧。
而来人已经缓缓撩开了紧闭的帷幔。
风阮闭着眼睛,察觉到那人缓缓将他们二人身上的锦被撩起,手指轻轻点了两下,仿佛是在为他们解开穴道。
干枯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摇魂铃响起,“二位新人请起身对坐。”
风阮察觉到随着那一声铃响,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坐了起来。
风阮了悟,此乃制身蛊,南荒十蛊,制身蛊位列第一,顾名思义,凡是身中此蛊虫,会随着摇铃听从他人安排。
叮铃——
那干枯的声音再度响起:“新人共饮合衾酒,春宵一刻胜千金。”
风阮听得心头尴尬,手指却不受控制拿起案上酒盏。
抬眸之时恰好看到说话之人脸庞。
老妇人约莫五十来岁,干瘪褐黄的脸颊,如死人一般毫无生气,眼神空洞,面无表情。
风阮心中惊疑,这老嬷嬷模样的人明显是一符咒木偶人!
将咒法施加在木偶之上,木偶会立刻变成施咒者想要的模样,而施咒者只需隐在暗处操控一切即可。
老道士敢如此放心离开,想必这木偶人是他在背后控制,只是不知道他每次都需要用少男少女来祭祀是干什么。
酒杯中清液莹莹,风阮与弗彻交臂执盏,衣摆相擦,将杯中酒液送入口中。
半阖的视线中,弗彻缓缓将酒液喝下,同时漆黑的双眸不动声色滑过少女光洁的额头,眉间朱砂,挺翘琼鼻,最后停在了她的红唇上。
他心底发出了一声渺远的叹息,带着快慰的滋味,敛下眼底的暗波。
没有十里红妆,没有凤冠霞帔,没有父母亲友的祝福,仅有一个木偶主婚人。
她和他,在诡异四涌的龙王庙中成了一次婚。
她受蛊虫挟制无法自我控制,而他不同,为了重回那个位置,他早已将自己的身体练就成百毒不侵的模样。
可他心甘情愿听着木偶人的指挥,饮下满含春.药的合衾酒,疯狂想要在龙王庙中狠狠爱她一回。
春.药不会对他起什么作用,却能恰好能为他行个便利,不是么?
毕竟他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他没有中蛊,却也中了蛊。
老嬷嬷拿来剪刀,自两人的发尾各自取下一枚头发,打了个结绑在一起,口中喃喃有词,“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重复着每个月来都千篇一律的结束词,"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两位且行周公之礼罢。"
说着将取下的两缕长发放到了一个大红的绣着戏水鸳鸯图的锦囊中,挂到床头退了下去。
待她退了出去之后,风阮跑下床透过门缝看到老嬷嬷在行了不过三步路之后便变成了一个木偶人,被夜间小雨打湿,烂在了雨水中。
风阮轻轻关好门子,对着弗彻惊讶道:“这......这就完了?这是在做什么?”
找一对男女成成亲,河神龙王过一过媒婆瘾?他们的真实意图是做什么?
风阮走到屋中摆放的红木桌前坐下,分析道:“用一对男女祭祀而并不急着杀掉他们吸掉精气,反而煞有其事地找一个木偶人来主持洞房花烛......”
说着说着风阮察觉到身上有点微微发热,拿起桌上茶壶想要喝下一口,然而茶杯中没有一滴茶水。
“风阮。”
弗彻着一身红服静坐于床边,暗色微红的烛光之下,无双容颜双眸幽冷深邃,热烈的颜色与清凉的气息这两种极致融合在一人身上,带着引人沉沦的吸引力。
他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淡柔,“我曾看到过一本杂记,上面讲到妖物并不是仅仅只靠吸食.精气为食。少男少女初次行.房达到快.感的时候,再将二人的精气一并吸食,那么此时这两人的精气相当于数十个人的,功力大增。”
风阮睁大眼睛,惊讶道:“这么变态!这岂不是跟当初在井底之时黑雀翎双尾蛇一个招数么?”
“正是。”
弗彻压下唇角上翘的弧度,温润的眸子深处暗含欲.孽,幽幽暗暗。
风阮瞧着他,身上四处涌起一股怪异之感。
“弗彻,你现在像是一只......狐狸。”
“奇怪......我怎么瞧着你像男狐狸精。”
还没来得及探究,只觉得身体好似突然着了一把火,火势一起,烧得她整个人沸沸扬扬,五脏六腑都叫嚣着想去冰海中滚一圈。
风阮脸蛋酡红,像是吃醉了酒,添上这三分颜色,勾人而不自知。
暗色中,弗彻勾了一下精致的唇角。
“哎?......我......怎么这么热?”
风阮扶着桌子,尚存一抹理智,“是......是那杯酒?那酒中莫不是掺了春.药?”
泛着薄荷冷香的气息侵袭在她的鼻尖,弗彻缓缓行至风阮跟前,心中黑沉海域翻腾,面上依旧不显,依旧是那副清冷出尘的模样。
鞋尖停在风阮身前不足三尺处,食指和中指轻触上风阮的额头,“的确好烫。”
风阮此刻被烧得如同置身云火,自然没有意识到此刻的弗彻不同于平时,只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沁凉得彻底,额头上的手指似乎都带来了无法言说的慰藉。
风阮仰头看他,弗彻垂眸看她。
两人四目相对,似乎空气中紧紧拉好的弦突然砰的一声崩裂了。
于是风阮在弗彻的注视下,一头锤在了红木桌之上。
“砰——”
“嘶,真疼!”
弗彻勾起的那抹笑意凝固在了嘴角,眸中添上了一抹复杂。
风阮趁着灵台清明,赶紧翻出乾坤袋,找到一个青色的玉瓶,拿出丹药一口吞了下去。
她又将另外一颗丹药递给弗彻,见他一动不动盯着自己,唰的一下塞到了他的嘴巴里。
“清明丹,不愧是看了不少话本子的风灵,各种丹药都一应俱全。”
弗彻唇间残留着风阮手指的一触,缓声道:“多谢。”
他拿起其中散落在红木桌上的一个瓷白玉瓶,修长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看风阮额头上慢慢鼓起了一个大包,指尖点药温柔地将去淤伤药抹在她撞得通红的额头。
风阮垂下眼睛不再看他这张出尘英俊的面孔,指尖轻轻握紧,心中涌起难言滋味。
这般有匪君子,愈是相处,愈觉得离别之时难以割舍。
她垂下眸子,何必自苦。
弗彻将药瓶放下,指尖抵着风阮双唇,无声道:“嘘,妖物来了。”
不是说寅时才来的吗!还差一个时辰呢!
风阮飞快将散落在桌上的药瓶装进乾坤袋中,快步跑入床帐内侧。
弗彻紧接着进来,风阮将他的婚服狠狠一扒,随后快速脱掉自己的,甩到地上。
在黑暗中,弗彻宽袖一揽,将帐中锦被盖到二人身上。
随后一个翻身覆拥到风阮身上,呼出的气息喷洒在风阮耳侧:“阮阮,得罪了。”
这声“阮阮”叫得风阮心间一麻。
他虚虚地覆在她的身上,对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透了过来,两人鼻尖相错,不过寸尺。
妖物轻轻推开了门,见床榻晃动,帷幔轻轻摇曳,轻笑一声道:“今日这对儿,倒是精力无限嘛。”
声音像是出谷黄鹂,十三四岁的稚嫩童音,更添阴诡。
来人将帷幔用力一撩,风阮趁势撒了一把痒痒粉出去。
痒痒粉接触到她的身上,她试探的双手立刻缩了回去。
那少女痒的满身抓挠,“你们没中那迷情□□?!”
风阮一笑道:“兵不厌诈呀。”
风阮瞄准时机,拽着弗彻急忙下榻往外奔跑。
而那妖物痒归痒,动作却丝毫不见减缓,抬手虚虚一指便将雕花木门关住。
风阮心中咯噔一下,这下可糟了。
妖物咯咯地笑着,“以为一把让我浑身做痒的药粉便能从我手下逃脱?”
她瞬息来到风阮身前,看清楚她模样那一刻,眼底一亮。
“生的这样好看,这副皮囊不如给我吧。”
弗彻长腿上前将风阮挡在身后,妖物见状化掌为爪,直直抓向弗彻心脏。
弗彻带着风阮旋身至一侧,避开妖物的致命招数,妖物恼羞成怒,将弗彻甩到一旁,一道无形的飓风甩着室内木凳砸在了弗彻的头上,身上。
他的额角流出血液,身上被妖蛛凿开的血洞再次崩裂,大量的血液涌出,再强大的意志力也抵不过如此庞大的失血量,他晕倒在了地上。
风阮见弗彻为了护住她倒地,瞳孔一缩,将匕首抵在脸上对着妖物急忙喊道:“住手,你不是想要我的皮囊吗?你若是动他一下,我立刻划伤这张脸!”
这妖物一听,果然立刻停手,又呵呵笑了起来,明明是乖巧可爱的模样,却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这可不行呀。”她嘻嘻一笑,掠到风阮身前,伸手痴迷地抚摸着风阮的脸庞,“还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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