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心眼和算计,她用脚指头猜都猜的到。
不过,谁进宫都跟她无关,她也不愿得罪一个有些家世的未来帝王妃子。
“这些话,是本宫让她采的,整个天下都是陛下的,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御花园呢,但陛下宽仁大度,不会计较这些,本宫代掌宫闱,这点主还是能做得了的。”
“袁姑娘行事倒是颇似太妃娘娘,见事不平,什么都要管一管。”
谢期的语气很轻,却像在她脸上打了几巴掌。
袁姑娘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有几个宫女捧着托盘路过,见谢期在此,急忙行礼。
谢期便多嘴问了一句,去做什么,这领头的回答说前几日裴修仪在陛下那被说了几句,陛下深感裴修仪受了委屈,便让他们送了今年贡上来的霞影纱给裴修仪。
谢期一愣,自嘲一笑:“说了几句,就感觉到了裴修仪的委屈?”
她只觉得可笑,人跟人真是不一样,裴修仪不过被萧直说几句,哭了就能得到安抚。
而她自进宫这么多年,受了多少委屈,萧直却从不曾看见。
他不是看不见,也不是不懂,只是他的温柔从来都是只给特定的人,而这些人中,不包括她谢期。
也不过是不平了一瞬间,她立刻就说服了自己,早就连萧直都不在乎了,怎么还会为他宠爱谁,对谁好而吃醋呢。
谢期温声说了几句,放过了这几个宫人。
她觉得有些倦,想要回昭阳殿,月儿采花也采完了,她也没了兴致。
“贵妃娘娘请留步。”
说话的是袁姑娘身边的那个姑娘,她虽一身妇人装扮,看着年纪却不大。
“这位夫人是……”
“臣妇乃是新科状元郎明如槐之妻,臣妇姓柳。”
她看着她,双眼幽幽,报出的名号,让谢期心中一绞。
原来,眼前这姑娘,就是明郎的新妇,那位出身晋地柳氏的贵女。
“夫人有何指教?”谢期的语气很温和。
柳氏皱眉:“贵妃娘娘难不成不知道吗?最近满西京城里都在议论这件事,前吏部尚书携妻小告老还乡,回酉阳老家时,遭遇马匪截杀,无一生还。”
“娘娘,娘娘,您怎么晕倒了!”
“快叫太医,叫太医……”
谢期恍惚中,只看到月儿那张焦急的脸。
第10章 有孕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梦,怎么也醒不过来。
她感觉到,粗粝的大手抹着她的脸,这个动作是在擦眼泪吗?但是下手又很重,一点也不轻柔,她下意识皱了皱眉,睁开眼。
“娘娘,您醒了?”
月儿就趴在她的床榻边,脸上还有泪痕。
谢期想起柳氏说的话:“我二叔,我二叔一家……”
她说着,眼睛里的泪珠就坠下来:“不是告老还乡,没找护卫吗?怎么会遇到山匪截杀?”
月儿慌了:“娘娘,您现在可不能哭啊,您有身孕了。”
谢期倒是止住了哭泣,双眼瞪圆,下意识捂住了小腹:“我怀孕了?”
月儿倒是满脸喜色:“是啊,娘娘,原本还以为娘娘您是不能……真是上天怜惜,娘娘也能有个自己的孩子。”
谢期脸上浮现的却不是喜,而是惊恐。
她知道每次萧直临幸完差人送来的补药,说是补身子的,其实就是避子汤,喝了这么多年,她怎么可能怀上,而且萧直是不愿意让她生子的。
她亲耳听到过他与周皇后所说,皇家血脉决不可掺杂谢氏之血,谢贵妃绝不能有孕。
而如果萧直知道了,会怎么对她?怎么对这个孩子?
她面色苍白,开始瑟瑟发抖起来,只一小会儿,身上就的亵衣就被冷汗浸透了。
“这是怎么了,吓成这样,还在想你二叔的事?”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拿过月儿手中的帕子,给她擦拭起额头来。
恍恍惚惚的谢期忽然回过神,看着面前满脸温和的萧直,身子更加颤的厉害,下意识的往后退,躲开了他的手。
萧直眯了眯眼,眸中冷光幽深,一把钳制住她被子下的脚踝,微微用力,就让她不能动弹。
“陛……陛下……”
谢期怕的不行:“妾……妾也不知道怎么会怀孕,不是妾做的手脚,妾真的没有私自换了补药。”
她完全清楚萧直的逆鳞,究竟在何处,便是罚了大皇子,萧直也没有真正动怒。
但若是误会她使心机,私自有孕,她怎么样都无所谓,可谢家还有哥哥嫂嫂,还有她可爱的小侄子脩儿,她绝不能连累他们。
“你怕什么?朕子嗣不丰,爱妃怀孕了,朕很高兴。”
谢期完全看不出他脸上有高兴的意思,只觉得可怕。
被子下她的身体在抖,他的大手摸着她的脚踝,循着往上,慢慢将她拽往他的方向。
现在手放到了她的腿根处。
谢期的心都快从胸口飞出来,她提着一口气,等着这慢刀子割肉一样的折磨。
在床事上,萧直对她一向花样很多。
但这一回,他什么都没做,只是稍微停顿,就将大手覆在她的小腹。
谢期完全不能松一口气,只是没想到,萧直这样冷血的男人,手竟然也这么的热,像个大暖炉。
以往她完全没有注意过。
萧直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摩挲她的肚子,眸色越发幽深。
“什么都不必像想,好好安胎。”
谢期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我二叔,他们一家……”
萧直轻叹一口气,因为将她搂在胸前,她都能感觉到他胸腔的抖动。
“此事的确遗憾,朕说过派锦衣卫护送他们,你二叔却吓得不行,拒绝了朕的好意。朕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萧直顿了顿:“朕之所以瞒着没告诉你,也是怕你心伤难过。”
他还会怕她心伤难过?真是可笑。
“尤其你现在有孕了,养好身子最重要,若是因为此事伤了皇子,朕可要治你的罪。”
谢期咬着牙,强忍痛苦乖顺点头:“妾身……知晓了。”
她睫毛抖动,宛如一只受惊的蝴蝶扇动脆弱的翅膀,萧直满意的笑,他可真是矛盾,明明怀念她从前神气活现,生机勃勃的样子。
可现在她这样乖顺,引颈受戮将一切都交到他手中被他掌控,他有种诡异的满足。
“陛下……”
黄存礼在帘子外请示,声音压得很低,是怕影响谢期休息。
“什么事?”
“袁太妃到了,说要亲自向您,向贵妃娘娘请罪。”
萧直扯扯嘴角:“是啊,朕都忘了,要不是柳氏多嘴,你也不会晕倒。”
“叫她们进来吧。”
这袁姑娘是袁太妃的侄女,柳氏是她外甥女,因为明如槐是状元郎,今日乃是授职之日,萧直在御书房见了他们,而柳氏因为与袁太妃有着这一层关系,袁太妃请示了萧直,才能见一见这个外甥女。
袁太妃急吼吼的进来,身后还跟着满脸不甘却只能低着头的袁姑娘,而那位始作俑者柳氏却丝毫不见慌张。
“陛下,贵妃娘娘,我这侄女年纪小,冲突了娘娘,玫儿,还不跟娘娘请罪!”
袁姑娘也是被宠惯的,虽然跪下了却满脸的不服气。
“又不是我说的谢家的事,是我表姐说的,再说,谁知道贵妃娘娘有孕了啊……”
“玫儿!”
袁太妃怒的掐了她一把,居然亲自跪下请罪。
而萧直居然也破天荒的没有叫她起来。
柳氏倒是从容不迫,跪倒在地行了大礼:“陛下,娘娘,是臣妇多嘴,跟娘娘说了这些话,臣妇女无知,求陛下和娘娘责罚,若是皇嗣有碍,臣妇万死难辞其咎。”
她虽请罪,却不卑不亢,又是外命妇,怎么知道内宫之中萧直下了这么一道旨意。
现在谢期无碍,皇嗣也无碍,若是处置柳氏,难免要被说这个皇帝不仁不慈。
谢期非常了解这种以退为进,先行把罪责揽在身上把戏。
她打了大皇子,不也是摸透了,大哥还是朝臣,脩儿又是独苗,萧直若不摆出处罚大皇子的态度,难免让朝臣心寒。
没想到,柳氏也深谙此道。
“罢了,此事与你无关,就处罚状元郎三个月俸银吧。”
这种刑罚跟没罚是一样的。
谢期的心思却不再这上,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二叔一家怎么会遭遇山匪,哪怕刑部和大理寺查不出来,她也要知道。
总觉得此事处处透着蹊跷。
“贵妃?贵妃?”
萧直在喊她,被子下的手还不老实的捏了捏她的胸口,让谢期一下子回过神。
“你觉得此事这样处置如何?”
谢期满脸茫然,对上萧直不悦的神色,渐渐回归理智。
“太妃请起吧,您是长辈,这样跪着叫我于心何安。”
萧直想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并不打算追究责任,她不能违逆。
袁太妃这是知道,陛下没当回事,脸上也浮现一丝喜气,起来之后,却没回宫,反而坐在一边跟谢期说着各种育儿经。
谢期听得烦闷,身子不适,也困得要命,头都要耷拉到萧直的手臂上了。
“陛下,娘娘,你们别看我这侄女好像是被家里娇惯坏了,实则整治的一手好膳食,最擅长做江南菜和药膳呢,我嫂嫂产子,都是我这侄女忙里忙外,把她娘和弟弟照顾的妥帖。”
“如今娘娘有孕,也需要人照顾,不若叫玫儿留在娘娘宫里,娘娘不必怜惜,就把她当成丫鬟宫人使唤就行,能为陛下和娘娘分忧,是玫儿的福分。”
谢期脑子昏昏沉沉的,她实在太困倦了,下意识就嗯了一声,腿上一痛,针扎似的痛感袭来。
“嘶……”
是萧直在掐她。
萧直看不出喜怒,脸上倒是一直带着温和的笑。
“太妃,袁姑娘乃是千金小姐,怎能让她入宫做宫女丫鬟呢,岂不折煞了。”
袁太妃一喜,刚要接话茬。
萧直就继续道:“袁姑娘也是名门淑女,自然要配英俊才子,你瞧上了谁家的青年才俊,朕为他们亲自赐婚,倒时候再出一份嫁妆,也算袁姑娘总是进宫服侍太妃,替朕尽了孝心。”
袁太妃僵着脸,却也只能谢恩,这是绝了袁家姑娘入宫的路了。
直到谢期打了个哈欠,萧直隐晦的下了逐客令,袁太妃仍旧不死心。
出了昭阳殿的大门,袁太妃的脸阴沉下来,痛骂她那侄女丢人现眼,不会抓住机会。
袁玫直接就哭了:“姑母也忒放低身段了,咱们袁家虽然比不上谢家乃是五姓大族,可谢期不过是罪臣之后,没有废了她都是皇帝表哥宽仁,姑母竟然让我给这样的人做宫女,不嫌丢人吗?”
袁太妃恨铁不成钢,直接给了她一巴掌,把她打懵了。
“姑……姑母……”
“哥哥嫂嫂真是把你宠坏了,贵妃的爹再怎么做了错事,陛下既然没处置,就说明过去了,这些年贵妃在后宫的恩宠虽算不上独一份,却不断绝。”
“我冷眼瞧着,有时候,咱们那位陛下对贵妃比对先皇后还要上心些,如今让我说中,她又有了身孕,地位更加难以撼动。”
“贵妃有孕,既是她的机会,也是我们的机会,她身子总不方便伺候陛下,你若能留在昭阳殿,陛下来探望有孕的贵妃,你总有法子跟陛下……”
袁太妃捏了捏眉心:“此事再从长计议吧,左右你还没嫁出去,我们就有机会。”
袁太妃心里已经在想着,将这个侄女换了,只是因为这个侄女是嫡出,身份高一些,而若不中用了,叫那些庶女代替她也是一样。
袁玫惴惴不安,都不敢跟着袁太妃一起走。
此事本是柳氏说出谢期二叔的事,怎么她倒成了替罪羔羊,而姑母却不敢骂表姐,不就是她有个新科状元的夫君吗。
柳氏察觉到了袁玫的怨念和冷待,在临出宫的时候,偷偷同她说了些话。
“你说的当真?”袁玫眼睛一亮。
柳氏抿唇一笑:“此事若能,不仅能解你心头之恨,也能让陛下从此疏远贵妃,更严重,可能还会废了她,敢不敢做,就看你了。”
第11章 假象
“你不是想要见我,现在见到我了,却什么话都不说。”
谢期此时并没有在昭阳殿,而是悄悄来了冷宫,说是冷宫,其实就是早年荒废的宫殿,关着一些曾经的帝王宠幸过又犯过大错的女人,得以保留一命,却不人不鬼的活着。
说不上是死了更好还是活着更好。
自周皇后死后,她这个贵妃代掌后宫,便不允许宫人苛待这些冷宫的嫔妃,虽然不能锦衣玉食,至少会让她们吃饱穿暖,不至于在冬天冻死病死。
而昔日的孙德妃,就是因为她的宽和,才得以体面的坐在这。
这个小屋很逼仄,但是有床榻桌子椅子梳妆台,还有一张美人榻,孙德妃身上的衣服,虽然是麻布的,旧的都洗的发白了,然而没有破洞,干净整洁。
谢期见她不说话,就冷着脸想走。
孙德妃终于轻叹一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种脾气,性子这么急,不等人说完话就要走。”
谢期不置可否,语气淡淡:“我比从前,可温和多了,若是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这样晾着我,我转身就会走,连等都不会等,也不会跟你说话。”
孙德妃长叹一声:“是啊,你也终于变了呢,我曾以为我们这些人中,只有你不会变。”
“没有人会永远不会变。”
孙德妃上下打量着谢期:“不过你倒是依然如从前那样貌美,看来萧直是待你不错的。”
谢期沉默。
孙德妃看着她,却是在回忆自己的过去:“我曾以为你这么高傲,备受宠爱的世家贵女,脾气也是我们之间最冲,最容易得罪人的,却没想到,你的心却最好。”
“对我这么个手下败将,也没有落井下石。”
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对如此处境的她伸出一点援手的,居然是曾经的这个老对头。
孙家被抄,她成了戴罪之身,原本长信殿她那些体己私房也全被侍卫们收了上去,进了冷宫,哪里有钱财打点那些贪婪的太监。
是谢期明里暗里的保护她,交代宫人不要苛待,她才能有今日的安稳日子过。
至少还有热水,虽然茶都是存放了多少年的陈茶,可如今在冷宫,还能有一盏热茶喝,她已经不奢求其他。
这一切都是因为谢期。
她孙芍再不识好歹,现在也知道谁是真正的好人,谁能做朋友。
她倒了一杯茶水,摆到谢期面前,谢期却摇摇头。
孙芍并不觉得羞辱,被废被囚禁冷宫这些年,早就把她的心高气傲磨没了。
吹开茶叶沫,她饮了一口,还发出砸吧一声,这种做派,与过去她那种大家小姐端庄的模样,完全截然相反。
“拖你的福,我现在还能喝上茶,也没人管着我,只要在我这间小屋子里,我便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还要多谢你。”
谢期抿唇,她苛责她做什么,纵然当初有什么龌龊不和,一切也都过去了。
“现在想想,当初你,我,还有王家的若君,是一起入宫的,若君病死,我被打入冷宫,只有你的结局是最好的了。”
孙德妃自嘲的笑了笑:“万万没想到,我是靠着你,才能在这冷宫,过一些体面的日子。”
“孙芍,我来这里,可不是跟你回忆过去的。”
自从怀孕后,她疲倦的很,非常嗜睡而且胃口不好,这里虽然干净整洁,可到底太阴冷了,谢期受不住。
笼了笼身上的狐裘,谢期盯着破旧的桌子一角出神。
也许是年纪渐长,在她差人递话过来,说想要见她的时候,谢期竟然心软了。
孙芍虽然跟她过不去,却到底从前亦敌亦友,她不能真正对她下死手,又说是有事告诉她,谢期踌躇过后,还是决定来了。
却没想到,到了这里,她却在跟她回忆过去。
孙德妃默然片刻,眼里竟然闪出泪花来:“我早就该知道的,你是最无心争宠的那个,偏我当初猪油蒙了心,非要跟你对上,周皇后拉拢我,我就傻乎乎的上当。”
也就只有谢期,不喊她们的位份,从来都是记得她们的名字。
过去纵然有纷争,谢期也从不背后使手段,都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不愧是五姓大族养出来的天之娇女。
孙芍是哭着的,却也笑了,抹了抹眼泪:“阿鸢,我是警告你,不要相信萧直,别被他骗了,他是个没有心的人,利用了我们,让谢家和王家与雍王相争,我们孙家则成了雍王的马前卒。”
她从来都没相信过萧直的真心,何谈被他骗。
她相信的只有萧直的手段,和他的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