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证,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你会没事的。”
见她仍旧垂眸不语,萧直也没别的法子:“说起来,今日前朝有官员请立太子,阿鸢觉得如何?”
她觉得如何,那个站出来上奏立太子的,就是后党推出来的人,看似是中立的清流,背地里已经被她的人给收买了。
就是她安排的,她怎么可能不清楚。
“我想着,泽儿如今也两岁多了,看着身体康健,虽然咱们大梁没有册封如此年幼的太子的前例,但我只有阿鸢一个妻子,这太子早封也早安阿鸢的心。”
谢期狂喜,不敢置信看他:“你说的是真的?没有哄骗我,你当真愿意立泽儿为太子。”
真是个小没良心,只有用到他的时候才会跟他露出笑颜。
他也真是贱皮子,就是吃她这套。
大手小心翼翼的摸着她的肚子:“前提是,你好好养胎,把清儿和浊儿也生下来。”
谢期沉默,孩子已经有了,她不会为了不要就喝堕胎药打掉他们,毕竟喝堕胎药,对女子身体也不好,稍有不慎就会遗留下血之症。
“我不会不要他们,我只是……”
这一次萧直没有等她解释:“我知道阿鸢怎么想的,阿鸢怨我换了你的药,可已经有了,阿鸢便好生待他们,这两个孩子的父亲虽是我,可母亲却是你,你能像待泽儿一样待他们吗?”
总感觉他知道些什么,可又不像。
泽儿不是他的,是萧琰的,以萧直的脾气,要是知道了,焉能容她和她的孩子,更不要提立泽儿为太子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泽儿是我们的孩子,肚子里这个焉能不是?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难道还会厚待那个薄待这个?”
萧直笑了:“那就好,这一回后,我再也不会迫你生,除了泽儿,我们只要清儿和浊儿,就足够了。”
谢期嗯了几声,心里却想的是立太子的事。
而萧直果然说话算数,此事后他们重归于好,他也便顺从朝臣所请,立长子萧泽为太子。
萧泽成了太子,但到底年纪还小不能监国,萧直也带他祭了天和太庙,这便是正式承认了萧泽的地位。
而谢期也暂时放下心来,只是她的泽儿一日不继承皇后,她便只能安心片刻。
怀双胎到底要辛苦些,不过害喜呕吐的症状倒是比怀泽儿要好些,就是肚子要比寻常孕妇要大的多。
萧直时常会在夜间给她揉捏腿脚,哄她入睡,完全是个好夫君的样子。
便是寻常人家的丈夫,就能为妻子做到这种地步?亲自给她更衣,给她洗脚,揉捏身体服侍她?
萧琰也没有过这样吧。
萧直都这般低到了尘埃里,可她还停留在上辈子的仇恨中,值得吗?
有时她也会问自己,值得吗?
皇后的尊位,一生一世一双人,后宫只有她一人的专宠,临朝听政,大权在握,萧直都给了她。
复仇真的有意义吗?迷茫的时候,谢期也问自己。
在不停的问自己,审视自己后,谢期觉得,值得。
因为补偿,曾经的伤害便不再存在?若没有重来一次,她就真的死了,死人如何像活人讨一个公平,而她因为萧直的举动,感动了,就把自己后半辈子都交到他的手中,任由他来决定她的生死吗?
她只能继续走下去,走到这至高无上的顶点,她绝不不后悔。
又至七月,酷暑难耐,谢期因月份大了更是坐着都会出汗,她又不能贪食冰,更觉难忍。
萧直很是忧心,便带她去甘泉宫避暑,因她肚子太大,还特意叫车架慢慢的走,马车里也放了好些冰,就是为了给她解暑。
他实在贴心,倘若没有上辈子的仇,她一定会死心塌地的爱上萧直的吧。
忽的,车架剧烈震动了一下,萧直抱住她,让她靠在软垫上,还没来得及开帘子训斥,黄村礼惊声尖叫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有刺客,快护驾,护驾!”
第103章 刺杀
马车开始剧烈弹动, 谢期护着肚子,满脸惊恐,萧直将她抱到下面厚实的软垫上, 抽出剑挡在她身前。
外面有打斗声, 有黄村礼惊慌失措的叫喊和金吾卫们奋力杀敌的低喝。
一柄间游龙一般伸进来, 黑衣人将马车的幔帐整个扯下。
这是谢期第一次看到萧直展露武功, 跟人打斗的模样, 他的剑法居然真的很好,跟此刻打斗了个十几个来回。
但到底是皇帝,并不专精于武功, 渐渐还是落了下风。
谢期现在有孕七个月,肚子却大的惊人, 根本就是个累赘,这种狭小的空间, 躲也不能躲,跑也不能跑。
不论萧直如何左支右绌, 他都始终将谢期牢牢挡在身后,只要有他在,就不会让别人伤害她。
萧直的身上渐渐有了伤,汗珠低下,气息也开始乱了。
“护驾护驾!”
黄村礼拎着刀砍过来, 被周围的刺客一把掀翻在地, 抽动两下再也没能起来。
几玫铜钱镖急飞而来,目的便是谢期的肚子, 谢期只能下意识抱住肚子, 用双臂护着小腹,保护孩子, 可这种动作也只是徒劳无功的,她闭上眼睛,等着剧痛降临。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没有疼痛,她完好无损,孩子也在腹中,没有大碍。
睁开眼,对上一股粗重的呼吸,是萧直,他挡在她身上,他护住了她。
萧直面色惨白,刚才几声闷哼,是他用身体帮她挡镖,金钱镖尽数没入他的背心,饶是受伤的这种时候,他依然护住了她的肚子,小心翼翼的,没有压到她。
萧直的大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没事的,阿鸢。”
一柄剑从身后刺来,萧直面色一僵,剑刺入他左胸口,穿膛而过,鲜血溅到谢期的脸上,她脩的睁大眼睛。
萧直嘴角吐出一口鲜血,却仍旧笑着看着她。
那种欣慰的,满足的,温柔到无以复加的微笑,让谢期心慌,让她不知如何面对。
“阿鸢没事,真的太好了。”
这一剑过后,刺客被赶来的金吾卫们乱箭射死,此时,刺客已全部伏诛,一片狼藉,而萧直满足的蹭蹭她的侧脸,昏了过去。
皇帝皇后遇刺,谢期封锁了消息,萧直的身体却经不住颠簸,只能就近安置在甘泉宫,太医赶来施针急救,用了猛药,终于在黄昏时候,萧直转醒。
“阿鸢呢?皇后没事吧?”
黄存礼没死,只是被吓的不清,身上也有伤,陛下差点就要死了,醒不过来了,还惦记着皇后娘娘呢。
“陛下,皇后娘娘没事,只是略动了一点胎气,您……您……”
萧直了然:“我要不好了是吗?”
他早就知道,也早有准备。
谢期的鼻头、眼睛,都红红的,眼眶里有泪珠在闪烁。
“我这辈子,能见到阿鸢为我哭上一回,就也不算白活,哪怕立时死了,也死得其所。”
谢期心中难受,说不出话:“你到底,到底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还在说玩笑话。”
他什么情况,自己最是清楚不过。
“不安定的因素已经清楚,这一次后雍王一党已尽数覆灭……”
他的身体很疼,说话如破旧的风箱,嘶哑涩然,然而他很高兴,笑的开怀极了,重来这么多次,他终于把阿鸢一切的威胁,都尽数消灭,包括他。
只要阿鸢将清儿浊儿生下,她这辈子便是顺遂幸福的一生。
“我现在什么情况,快快说来,莫要瞒着朕!”
萧直的脾气,除了对谢期卑微到了尘埃里,别人谁不怕他,太医吓得跪倒地上,不敢隐瞒。
“陛……陛下,那金钱镖和剑上都有毒,金钱镖的伤口浅,可那剑刺中的地方,您有旧伤,那处本就是贯穿的伤口,多年不曾愈合。”
那个位置,左胸口,是她的簪子造成的伤,她当时并未留余力,是抱着要杀了他的心做的,若不是他天生心脏在右边,他当时已经死了。
“陛下,您现在伤上加伤,毒顺着伤口侵入肺腑,而且微臣还探查到,您体内还有另一种慢性毒,拖垮了您的身子,现在内忧外患,微臣微臣……”
黄村礼痛哭流涕:“怎么会,陛下身体里怎么会有慢性毒,给陛下的吃食都是奴婢亲自检验过的,谁能给陛下下毒呢。”
谢期沉默不语。
萧直笑笑,不见丝毫慌张:“朕身体中毒的事,尔等需牢牢烂在心里,对谁都不能说,否则,朕会让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黄存礼,速速召集二品以上朝臣,在甘泉宫外等候,朕,有遗诏。”
他缓了缓,继续道:“黄存礼,拟圣旨,用印!朕去之后,太子萧泽继位,皇后垂帘听政,着天下兵马大元帅谢觞,首辅裴境,次辅方明,并礼部、户部、吏部、兵部四尚书为辅政大臣,辅佐皇后,皇后,持朕之天子剑,上可打幼帝,下可斩奸臣,对皇后不敬者,监察司可处置。”
说了这么一段话,萧直胸口起伏,喘的上不来气。
太医和几个奴婢吓得瑟瑟发抖,退出甘泉宫就被金吾卫们看管了起来,以防止他们拿捏住皇室把柄,会乱说话。
谢期一直在沉默。
殿内只剩他与萧直两人,手上温热,萧直握住了她的。
“阿鸢,别怕,我已安排好了一切,现在朝堂内除了帝党,后党,清流已经不足为惧,我的遗旨,他们会听从,泽儿年纪小你可心安理得摄政,若将来有一日,泽儿不堪大用,你也可以取而代之,想做什么,一切都随你,别怕……”
谢期豁然抬头:“你是不是知道了,你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是,我知道。”
谢期满脸惨白。
他往下说:“泽儿不是我亲生子的事,我知道,你给我下毒的事,我也知道。”
谢期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要死了,还能露出如此温柔凝视着她的样子,难道他有后招?
萧直叹气,胸腔疼得他根本说不出来话,他视若罔闻。
“你既然知道,你都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谢期整个人都是懵的,她根本就想不出来,为什么,萧直是这样的人?主动将她与别人的孩子,当成是自己的,还能立太子,她给他下毒,要他的命,他也能毫不在意?
“我只想要你开心,阿鸢。”
剧烈的咳嗽过后,萧直感觉到生命在流逝,他要死了,但他并不在乎。
“你觉得亏欠萧琰,我可以代你偿还,你想要泽儿做太子,我依然可以依着你,你想要我的命,我也能给你。阿鸢,我只问你一句,你现在得到了所有你想要,你觉得,幸福吗?”
谢期的表情渐渐空白,完全不能做出回应,只能呆呆的,木木的看着萧直。
“对不起……上辈子那样对你,对不起……没能好好珍惜你,你消气了吗,可以,原谅我了吗?那么多次重来,你只记得我那一次待你不好,没关系,只要你能开心,我做什么都可以。”
“阿鸢,抱抱我吧。”
他的神色那么疲惫,却那么温柔,满足的没有一丝不甘,最后的最后,他也只想再抱一抱她。
“我已经回溯了太多次,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了,大概是最后了吧,我实在不想,到这时都要带着遗憾死去,可以,原谅我了吗?”
谢期哭了出来,她不知为何会这么伤心,眼前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无措的,失序的。
爱恨纠缠,他伤过她,现在却用这种惨烈的方式赎罪,他本应是她的仇敌,她用的这些计谋,都是为了算计他,战胜他。
可现在,他的仇敌却说,他一切都知晓,他都是心甘情愿的。
这让她情何以堪?
谢期终于崩溃,纠缠的如此之深,她早已分不清对萧直,是爱还是恨。
“混蛋,混蛋,萧直你就是天底下最坏的家伙,我用得着你这样可怜我?你以为为我挡剑,保护了我,就能抵消你所做的一切吗?我告诉你,我不会原谅你的,你太自以为是了,破碎的镜子哪怕重圆,裂痕依旧存在!哪怕你现在用生命弥补我,曾经你对我做过的那些就没发生过吗?谁要你护着我了,谁要你心甘情愿喝毒汤,你自己愿意的,萧直,我绝不会对你感念半分,我也不爱你,我不爱你!你死了我也不会记得你,我还要找十个八个男宠服侍我,我气死你!”
她又哭又闹,眼泪簌簌流下,涕泪横流的她,一点都不美,像街口撒泼的市井女子。
萧直就那么看着她,温柔而坚定。
“不原谅吗?那也没关系,我已经做到我所能做到的一切,阿鸢,只要你以后能幸福快乐的活着,一切都结束了。”
这一次,他先死在她前面,更改的命数能让她长命百岁,寿终正寝吗?
萧直也不确定,但他已经做到了自己的极致,一次次的重来,一次次的失去,他身心俱疲,却仍想许愿跟她有下一世。
他们没有立场对立,没有隔着那些伤害,他不是废太子之子,不是手无实权的傀儡皇帝,她也不是权臣之女,他们只是普通百姓,没有仇恨和哀怨,只是一对平凡的夫妻,过着炒米油盐的平淡日子。
逆天而行者,再无轮回,万劫不复。
但他并不后悔,唯一所后悔的,大概是他们没能有一个平和安稳的一生。
“对不起,阿鸢……对不起……”
“我不允许你死,萧直,我决不允许!你不能这么做,为我付出了一起,你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去死吗,你以为你偿还了一起吗?萧直……萧直……”
熙和三年,年紧二十五岁的睿宗萧直,溘然离世,死于雍王残党刺杀,同年帝之长子继位,皇后谢氏摄政,睿宗去时,皇后腹中尚有两个未出生的遗腹子。
——正文完——
第104章 番外•前尘
一切的开始, 都始于他的强求。
谢期难产而亡,死于他最爱她的时候,萧直痛过, 却也觉得不过走了一个女子, 他天生凉薄淡漠, 对女人哪会几十年如一日的痴情, 大概痛几年, 也就渐渐忘却了。
时间,是治愈伤痛,最好的良药。
然而他低估了谢期对他的影响, 她是一壶浅淡如水的酒,初喝一口不觉有什么, 却后劲十足。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不仅不能忘怀, 反而夜夜记起,最终她成了他的心魔。
他坐在那里, 任由自己爱意疯长,对着一个已逝之人。
在她活着的时候,他就已经爱她,却始终放不下帝王的身份,想要挽回却太迟了, 她死了, 却成了他心上的朱砂痣,窗前的白月光。
他思念成疾, 开始后悔并伤害一切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包括自己,然而时间越久, 她的一颦一笑,在脑海中却越发清晰。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他这种人,伤害了她,却还活的好好的,还能长命百岁,而她还那么年轻,就去了。
凭什么,别人都能得到幸福安稳的人生,他的爱人,却不能。
听闻汉武帝思念李夫人,曾寻找方士作法,只为再见佳人一面,他开始求仙问道,为的却不是自己永享长生,他知道今生再也无法补救,想要求一个来生。
他长宿在天师观,日夜虔诚修道,给许多佛寺捐了银钱修庙,不管是无量道尊,还是如来佛祖,他都拜,只求能让他再见他的阿鸢一面,求来世续缘。
天师观供着他这么一位天子,又不能随意赶他走,一观道士苦不堪言。
观主终于对他说,或可去天师观发源之地九渊山附近寻找他还活着的师父,太玄真人。
九渊山不仅是萧家龙兴之地,也是天师观发源之地,从□□起兵安定天下时,天师观那位祖师便是大梁国师。
九渊山破晓峰,天师观一座小小道观,隐藏在深山之中,群山之巅,却在□□朝后,再无此观踪迹。
观主告诉他,要诚心,也许会见到太玄真人。
从山脚下到破晓峰,总共九千六百三十阶,一阶一叩首,愿他所爱之人来世仍出生于富裕之家,做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愿他萧直,能在来世仍与所爱之人再续前缘,偿还罪过,愿今生,她能来入梦,叫他再见她一面。
许是诚心感动上天,萧家先祖保佑,他果然寻到了天师观祖观,却也发现了萧氏能发家得到天下的秘密。
明明最初,赵家天子赵匡胤只剩黄袍加身一统中原,却被萧家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压过一头,最后是萧氏得了天下。
原来□□真有神人相助。
在被隐藏起来的天师观祖观中,他发现了浮世镜。
“□□发觉回溯能力乃是逆天而行,他得天下后,就将不属于此世的力量封于此镜中,却仍旧不得善终,你是萧氏血脉,却不知打碎浮世镜后,能否像□□一般驾驭这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