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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后(谢晚棠)


他后半句说的细如蚊蚋,谢期没听见,皱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阿鸢,我很高兴,这个时间段,不知道这孩子还是不是清儿和浊儿呢。”
见谢期皱着眉,他又道:“不是也没关系,只要你生的,无论是男是女,我都喜欢,我会对你们母子好,阿鸢。”
“……”
他的眼神,那么温柔、深邃,浓浓的情谊在其中,凝聚成旋涡,几乎要将她吸进去。
谢期不敢看他灼灼的,几乎能看透她灵魂的目光。
她总是对真心相待没有抵抗力,纵然这个人,是萧直,她仍旧觉得有些心虚。
皇后有孕,昭告天下,朝臣均是一喜,先帝体弱未能留下子嗣,便是留下了,幼主继位其实是有很多不确定性,抛却党争,身为臣子,大家都愿意要个成年继位的长寿皇帝。
这样政令可以不必朝令夕改,也不会重臣夺权导致幼主帝位不稳,陷入乱世。
而皇后娘娘又有孕,若是皇子,江山后继有人,岂能不是大喜事。
今上登基,便立刻重新查海氏一案,牵连人数甚广,但陛下表示,陈年旧事不会追责,只是为此案重新定性,毕竟他是皇帝,生父仍旧顶着戾太子的封号,陛下脸上也是不好看的。
参与过海氏旧案的大臣们松了一口气,北镇抚司的锦衣卫们开始查证,最后为海氏翻案,归还爵位并晋了一级,寻了海氏后裔,然其嫡系血脉尽数被斩杀,为让海阁老死后有人祭祀,萧直下令从分宗中选一位过继,继承海家香火。
而萧直的生父,自然也不必顶着戾太子的封号,萧直追封其为应天皇帝,牌位归太庙宗祠,其生母侧妃张氏也被追封了皇后,张家也被赏了承恩伯的爵位。
萧直登基后,各家世家清流都是摩拳擦掌,礼部也献言,建议萧直广纳后宫。
上辈子萧直为平衡朝堂,也为了联盟更加紧密,自然要各家贵女入宫,但重来一次,他更早布局,虽然仍要制衡,仍有掣肘,却并不像上一次那般,不得不娶不得不纳。
他只要阿鸢一个,如何能再娶别人来气她,让她伤心。
上辈子,他立了旁人为后,致使她难产而死时都只是皇贵妃,此为其中一件憾事,其二则是他纵被旁人说清心寡欲不好女色,却也有嫔妃,还与宋蘅有过一子,占了长子的名头,给他们的孩子增了不少绊子。
重来一次,他怎么可能选秀纳妃。
阿鸢都已经这般不喜欢他,他还找一大堆女人,不是自掘坟墓吗?
前朝大臣,有忠臣,有佞臣,还有所有左右摇摆的墙头草,当了几十年皇帝的萧直,早就是个老油条了,你们吵任你们吵,我不同意的事就是不松口。
现在皇后有孕,前朝吵闹着选秀立妃的,倒也少了大半,让他得了许多清净。
下朝他必是要回乾元殿,陪伴谢期。
已经有不少大臣背地里说,谢家这位皇后是萧直的心肝宝贝凤凰蛋,羡慕谢觞,养了两个好女儿,一位为先帝所钟爱,一位被今上钟情,他便是什么功都立不下,靠着裙带关系,也能在朝中屹立不倒了。
这些谣言,萧直心里门清,就是不让锦衣卫们去压,他乐意外头传,他对阿鸢的爱。
谢期有孕已经四个月,却已经微微显怀。
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是怀孕五个月。
萧直根本就不放她回凰栖宫,两人整日在乾元殿呆着,谢期觉得十分黏腻,萧直却觉得很好。
踏入乾元殿,见谢期面色苍白,萧直皱眉:“不舒服,又害喜吐了?今日娘娘吃了什么,细细跟朕报来。”
流霞老老实实的说了,见谢期根本不理萧直,径直进了内殿,小声道:“娘娘不是因为害喜,吃了钱太医的药,这害喜的症状消减了大半,刚才老爷来,娘娘跟老爷大吵了一架。”
萧直默然:“是因为朕吗?”
“有一部分是……”
见流霞欲言又止,萧直皱眉:“不必吞吞吐吐,直说便是。”
“是因为上报土地和官员交税的事,才闹僵了,原本老爷一直劝说娘娘,说什么都是为了娘娘好,娘娘不懂父母的苦心,娘娘就有些生气,聊着聊着,老爷便怒了,说娘娘心都是偏的,推行海氏新政,改革也不能革自家的钱粮,娘娘便说,老爷心里没有百姓,老爷说娘娘嫁出去的人心里就不向着娘家了……”
萧直揉揉额角:“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内殿之中,谢期满脸难过,萧直叹气:“别跟岳丈吵架,吵到最后他也是你爹,他心里是想你好的。”
谢期冷哼:“现在你倒是开始为我爹说话了?不是上辈子你逼死他的时候了?”
萧直抚额,涩然一笑:“不是我推脱责任,上辈子,我真的没想让你爹爹死。”
谢期冷笑,根本不信他的鬼话。
“是真的,纵然上辈子,岳丈一直我窝作对,上朝时丝毫不给我面子,我的确想给他定罪,然后让他就此告老还乡,毕竟他有从龙之功,若杀了他难免会有人说我刻薄寡恩。”
“你难道不是?”
萧直长叹,坐到她旁边:“你跟皇叔也听政两年,有什么收获吗,施行新政方面?”
谢期沉默半晌才道:“困难重重,哪怕是我爹,也不同意,除非将朝臣全都换成寒门子弟,可这世家杀尽了,大梁也就没了。”
萧直点头:“要推行新政,却不是要尽数消灭士绅,士绅全都没了,萧家的江山也就坐不稳了,你要拉拢岳丈,何须跟他对着干。”
他在谢期耳边耳语了几句。
谢期不敢置信:“那……那你们这种办法,不就是扶持新的士大夫,对抗旧的士大夫?这不就是妥协?”
第95章 温情
“阿鸢, 你要知道,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 连你亲生的爹爹都不支持你, 再想想世家豪绅们的态度, 你就知道海氏新政推行有多么的艰难, 海阁老当初动了多少人的利益。”
萧直眸色阴翳, 若不是触动了士绅们的根本利益,把上流阶层得罪了个遍,海阁老怎么可能会被群起而攻之。
明明皇祖父是大力支持的, 现在看到事情不好,抛弃了海阁老, 让海阁老如商鞅一般成了平息世家豪绅愤怒的替罪羊,海氏全族下狱, 男的杀死,女的没入教坊司, 而他的父亲,堂堂太子,也被废,成了戾太子。
“可按照你们的办法,扶持寒门出身的小地主, 让他们跟世家和大地主对抗, 这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小地主们撕咬大地主,把大地主咬死, 分割他们手中的土地和钱财利益, 这些小地主慢慢变成大地主,就再扶持新的, 根本就是个轮回。
“的确是。”
萧直虚心承认,是引导她也是在劝她:“阿鸢,不要跟时代相对抗,我们就算是把持朝政,也只能顺势而为,不能逆天而行,与所有人为敌,最后只能是秦二世隋炀帝的下场。”
“你将来若摄政,想达到目的,便寻一把最锋利的刀,万事不可自己出头,要平衡朝堂,治大国如烹小鲜,万事不可着急。”
谢期歪着头看他,那副神情,像是被关在金笼中,有着漂亮尾羽的鸟,在打量人,好奇又陌生。
“你同我说这话,我可是会当真,你这是允许我摄政,你放心嘛?”
谢期笑的肆意,手指戳上他的胸口:“朝臣们可不是没见过我,我若掌了权柄,第一个便架空你!”
萧直不以为意,握住她的手指,亲了一口,叼着她的手指,绵密的吻,顺着指尖一直到指根、手腕。
他脸上的表情极尽缠绵:“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除了离开我。”
谢期心中一动,抽出手指,皱起眉头,在他胸前擦干净:“别舔,你好恶心。”
萧直却不肯放过她,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圈住她不让她跑。
他吻她的脸,吻她的脖子,隔着厚实的衣裳,她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蓬勃热力。
他现在,怎么像个狗一样,动不动就要贴过来,还要舔他。
谢期的思绪飞出去,她现在倒是有些相信萧直所说的,并非是他逼死了谢觞,王若君是被周慧荑害死的,但王家迅速站队萧直,在推行新政中,不仅保全了全族还得了好处。
王若君死后,王家还想献上一位王氏女,但萧直当时拒绝了。
孙家全家惨死,是因为孙将军乃是雍王一党,这辈子孙将军果断跟着雍王犯上作乱,如今已经被铲除,孙家全家下狱,上辈子也是如此,孙家想两头下注,可孙芍不得宠也当不了皇后,孙家的天平还是倒向雍王。
斗倒了雍王,孙家也完了,但萧直当时没杀孙芍,若不是孙芍引导她探查真相,她纵然被废,应该也能活着。
以萧直斩草除根的作风来说,他当时只是喜欢她一些,尚不能爱屋及乌,将对她的情转移到她家人上,但他却没杀他大哥阿弟,只是停职,还保留了爹爹留下的爵位,那为何要多此一举逼死爹爹?
谢家是旧势力最大最难斗的一家,王家已经求饶,与新党混在一起,谢觞却仍坚持,新党赢了,哪怕萧直不想杀爹爹,新党也不会允许。
萧直看出她在想什么:“我一手培植出新党,想借他们的手出掉世家,推行新政,但当我察觉时,新党也成了轻易动不得的庞然大物,逼死你爹的大理寺卿,我让锦衣卫处理掉了,可上台的依然还是新党党羽。”
“你这是在放纵党争,以为是什么好事?”
“是,阿鸢说的对,所以这辈子你要监督我,让我不要再犯错了。”
谢期切了一声,这人现在甜言蜜语随手拈来,她一句都不信。
她拎起脚腕上的精钢链子,弄得哗啦啦作响:“你说甜言蜜语之前,能不能先把我的链子解开?”
萧直笑着亲亲她:“这个嘛,等阿鸢生下皇儿,我就会放开你。”
他轻叹,埋入她的后颈中,他的声音轻的宛如一阵微风,鼻息打在她的肌肤上,谢期不自觉的轻颤。
“我的阿鸢,是天上的月亮,海中的珍珠,是小仙女,一个看守的不小心,就要穿上羽衣,飞走啦。”
“只有生下皇儿,阿鸢的心,才会切切实实的放下来,再也不会想着离开,我才能真正放心。”
谢期面色复杂,他以为这是他的孩子吗?
她有种直觉,每当面对他黑洞洞的双眼,总感觉他洞悉了一切。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知道了,她就破罐子破摔,挑明一切,他若决绝的不让她留下这个孩子,给她一碗打胎药,孩子眉保住,她自己也绝不苟活,杀了萧直,到地下,再去给萧琰道歉。
想到萧琰,谢期更加生气,也更加不在乎,萧琰都已经不在乎她,她还要在乎萧琰做什么。
只是这个孩子,既托生于她腹中,她就要好好护住这孩子。
萧直不是要控制她,不是不放她走吗,那她就要哄着他,骗着他,把皇位交给肚子里这个孩子,让他一切的期待都落空。
至于他是不是知情,是不是故意纵容,哪怕这背后是他的一往情深又如何,她不在乎。
回应他的爱,与他相爱,难道就不是对上辈子,死去的父亲和可怜侄儿的背叛?
萧直有一件事说的的确是,为了这个孩子的未来,她会筹谋,会算计,也一定会留下。
“阿鸢不是最喜欢红色的衣裳,我叫尚衣局给你制了好多,怎的不穿?”
“这些年在宫里,我习惯穿素色了。”
她为什么会习惯穿素色,自然是萧琰喜欢,她分明不喜欢素色,只爱张杨明艳的大红、银红、海棠色,可就连这,也要故意怼他,让他心里难受。
萧直习惯了,他不在乎。
轻叹一声,将她面颊上的几缕发丝掖到耳后:“阿鸢,我只希望你能真正的做你自己。”
谢期不愿与他吵架,她因有孕,近日越发困倦:“你将我囚禁在你身边,却还要我做我自己,萧直,我如何能做我自己呢,在最开始,我就不想入宫的。”
她的神情如此落寞又孤独,哪怕知道这是她故意的计谋,萧直心口一滞,将她缓缓抱住。
“倘若我只是个普通樵夫,你只是个普通农妇,相依相守的过一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儿育女养家糊口,你我都没有他人,这样也很不错。”
没等谢期笑话他,萧直自己就先笑话自己了。
“若我当真是个普通庄稼汉,有这么漂亮的妻子,又如何能护得住阿鸢,阿鸢怕是早就被有权有势者掳走,此生我就再也见不到阿鸢了。”
太阳暖融融的照在身上,谢期不愿搭理他的话茬。
萧直抚摸着她的手,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腕。
“阿鸢想不想去上书房听政?”
这才是她所感兴趣的,谢期陡然睁大眼睛:“你决定好了?现在就让我暴露人前,朝臣们难道不会揣测你强占皇婶?你就不怕我分了你的权柄?”
萧直很是宽和:“从前你做皇后时,上朝也没有几个朝臣见过你的脸,隔着那么厚的帘子,我说过,我的所有都会跟你共享,包括这个皇位。”
谢期不屑的笑了:“哦,那你也跟先帝一样早死得了,搞个遗诏把皇位让给我来做。”
她挑衅,跃跃欲试,真是无时无刻,都让惹怒他,想让他生气。
“现在还不是时候,就算我真的退位,阿鸢也弹压不住那些老狐狸,我对阿鸢,暂时还有用。”
萧直说道做道,大朝会因怕有身孕的她劳累,暂时还不能让她上,不过上书房的小朝会,却允她一起,且根本就不设帘。
萧直登基后,立刻启用自己的心腹和谢期提拔的一些人才,把持三省六部核心职位,原来的一些老臣反而成了边缘人物。
大朝会基本就是个摆设,他在上书房的小朝会,才是大梁的核心。
带谢期参与小朝会,让她可直接参与政治话题,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小朝会中朝臣的核心,便是裴境,连谢觞都是不被信任的,纵然他在谢期的婚事上出了很多力,让萧直顺利得到了她。
可在推行新政方面,谢觞从一开始的反对派变成中间派,到底也不是改革的中坚力量。
这些年轻的心腹,见皇后居然也来参与朝政事,本想说些什么,都下意识看裴境,见他一切自如,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都默认了。
这些人,就是新党的核心。
谢期一一看过,将他们记在心里。
萧直不会苛待自己的臣子,小朝会不必像大朝会那样,都要站着,他们不仅都有蒲团坐,甚至在谈论饿了渴了,宫女还会进来提供茶点。
已经论政了一个时辰,这些青年们仍旧兴致勃勃,谢期刚开始还能听得全神贯注,可后来,慢慢的,就打起盹来。
因为有孕的缘故,她很容易就会疲累。
萧直的皇椅,是个很长的能坐几人的长条塌,只是两边有扶手。
他却并未给她单独设个座,而是拉着她一起做到皇椅上。
几个年轻臣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他们看向了萧直,这个年轻的君王,他们所认可的头狼。
此时,杀伐果断的萧直,正揽着身边的姑娘,那姑娘靠在他的身上,睡得正香甜。
他的眼神那么温柔,又深情,大手轻轻的拍着怀中姑娘的后背,似是哄着她睡觉的模样。
谁都不敢说话,室内顿时一片寂静,几乎能听见彼此呼吸相闻的声音。
黄存礼蹑手蹑脚的进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年轻的臣子们鱼贯而出,不敢惊醒那位娘娘。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震惊,而且多年之后也无法忘怀。
谢期睡醒了,仍是在上书房的塌上,她被脱了外衣和鞋袜,萧直就在他身边,手臂给她做了枕头。
醒来的瞬间,萧直就醒了,他仿佛并未睡着,只是闭目养神。
“他们都回去了?”
“恩,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而且你要休息。”
“头一次议政,我却睡着了,臣子们要怎么看我?”
“他们都会谅解的,阿鸢毕竟有孕了,身子劳累不得,你腹中的,可是咱们大梁的未来。”
他说的如此顺口,谢期反而觉得有些羞赧。
小朝会的臣子,都是萧直的心腹,也不可能她三言两语就能加入后党的,她倒是不着急笼络,慢慢来吧。
“饿不饿?渴不渴?还是看一会奏折?”
萧直将她抱起,亲自给她穿上鞋袜,拿软垫给她靠着,一本折子一本折子的给她念。
黄存礼奉上了食盒,见两人这么相互依偎的样子,一个读奏折,一个听,很是温情脉脉,不敢出声惊扰,又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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