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能屈能伸,周湘云捧着碗,冲李春花笑得那叫一个乖。
李春花没理她,挨个儿盛饭,不是事无巨细,而是这个年头粮食关乎着一家老小的命,不能因为刚分了粮不知节制,每一天都要精打细算,不然来年只有喝西北风的份儿。
所以,周家一直是分餐吃饭,每个人定量定分,不管能不能吃饱,反正一顿就这么多。
从周家搬来曾家村,分饭就一直由李春花主持,时间一久,自然而然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不管家里吃的馍馍还是米饭,她随手一舀就跟量过的一样。
“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脸皮咋就这么厚!?”李春花黑着脸,将红薯饭重重地摔周湘云碗里,接着是一勺土豆块和小半勺咸菜。
李春花后悔了,周湘云果然跟知青院那些小姑娘一样,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娇气,不能吃苦,烧个火满屋子浓烟,把她当腊肉熏,啥忙没帮到,尽帮倒忙了。
这种人,留她下来干嘛?下地肯定也干不好活,还吃他们粮食,老头子回来要是想把人赶走,她也就睁一只闭一眼由着他去,不然就那只镯子,她不得亏大。
挨了骂,周湘云也不生气,仍是笑盈盈的,只是瞧着碗里的饭菜,悲从中来,这伙食还不如流浪狗。
红薯饭,只见红薯不见饭,土豆块也是纯土豆,肉星子都看不到,连自家腌制的咸菜也这么吝啬,舍不得多给一点。
李春花最后自己盛了一碗,分量跟周湘云分毫不差,坐到对面,冷冷扫过周湘云,“爱吃不吃。”
农闲不比农忙,不下地赚工分,吃那么饱干嘛?饿了就多喝水,反正水不要钱。
周湘云立马拿起筷子,往嘴里扒拉一口,表情夸张地睁大眼睛,“哇,妈做的饭也太好吃了吧。”
一半恭维一半大实话,李春花做的饭菜卖相一般,让人不报希望,吃到嘴里出于意料。
红薯蒸得熟,跟米饭完美融合,既有米饭的颗粒感,又有红薯的香甜软糯,土豆块也炖得很烂,汤汁黏糊浓稠,铺在米饭上,后世咖喱饭既视感,咸菜放了油辣子,不辣,更多是香,简直是拌饭神器。
一大碗饭菜,周湘云很快干完,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嘴,将视线转向旁边的周宇,周宇端起碗,转过身不让她看,将剩下的饭菜全部扒进嘴,腮帮子塞得满满当当,像一只鼓气的河豚,最后搪瓷碗往桌上一放,胡乱擦了擦嘴,含糊不清宣布道,“吃光光了!”
桌上有掉落的饭粒,也怕他小姑跟他抢似的,立马捡起来扔嘴里。
“……”周湘云转移目标,看向了小苗苗。
小苗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埋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饭,察觉她妈炙热滚烫的目光,慢吞吞地抬起小脑袋,意识到她妈没吃饱,小苗苗双手捧起搪瓷碗端给她妈。
这么乖,就算周湘云,也于心不忍,伸手往回推,李春花以为她要接过去,火冒三丈,拿筷子打她,呗地一声骂她,“瞧你出息,小娃娃抢饭吃,饿死鬼投胎啊。”
“姥姥,不要骂妈妈,苗苗吃饱了,”小苗苗帮她妈说情,小肚子不给面子地咕咕叫了两声,她尴尬地小脸都红了,奶声奶气找补道,“没关系哒,苗苗可以吃竹子,苗苗最喜欢吃竹子了。”
刚才跟哥哥出去接姥姥,小苗苗发现好大一片竹林,虽然隔得老远,她还是闻到了熟悉的香味,是嫩笋的味道。
李春花瞅瞅小苗苗,“人不大,胃口不小,冬笋那么难挖,还想吃冬笋。”
小苗苗举起小手,自告奋勇,“姥姥,我找得到笋笋。”
李春花明显不信,不过也没打击她,反而开出条件,“只要你挖到笋子,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小苗苗问她妈,“妈妈想吃什么呀?”
周湘云脱口而出,“肉!”
她穿来这个世界好几天,一顿像样的饭菜没吃上,做梦都想吃顿肉打牙祭。
小苗苗有样学样,立马两眼亮晶晶地跟她姥说,“苗苗想吃肉肉!”
李春花笃定小丫头挖不到笋,不甚在意地一口答应,“到时候做腌笃鲜给你吃。”
小苗苗没吃过腌笃鲜,不过看她妈的表情,应该很好吃,重重地点点脑袋,为防万一,伸出小指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李春花幼稚了一把,跟她拉了一把手指头,起身回屋前,看了眼周湘云,摇头,笨手笨脚的样儿,让她洗碗,还不得把碗都摔烂了。
李春花另做安排,“小五刷碗。”
二儿媳答应送粮过来,并承诺只多不少,不然她能同意周宇住过来,既然住都住过来了,那不得干活啊,他们家从不养闲人。
就这点而言,李春花绝对的一视同仁,最得盛宠的周湘君也不例外,一到农闲就被撵去城里打零工。
当然也有其他原因,李春花一想到头就疼,不愧是双生姐弟,对于感情一个德行。
“苗苗也想刷碗~”小苗苗拉住李春花,仰着头,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祈求。
李春花警告她,“摔烂碗,扒你皮。”
周宇领教过他奶的厉害,不是嘴上吓唬,都是动真格的,不免替妹妹捏了把汗。
反观当事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把抱住李春花的大腿,软乎乎来了句,“姥姥才舍不得呢。”
李春花由她抱了两秒,抬脚出了堂屋。
别说,真的有点舍不得,但她绝不会承认的。
刷碗是假,耍水是真,周宇怕妹妹冻到手,重新烧了一锅水,装了小半瓷盆热水给苗苗耍,自己踩着凳子用大铁锅洗碗。
李春花和周湘云在房间睡觉,一屋子的家务活落到周宇身上,换做平时,臭小子不比兔子跑得还快才怪,今儿不仅没怨言,甚至高歌猛进,洗完碗又喂鸡扫地。
还不是因为身后跟了一条可爱的小尾巴,在一声声小五哥哥好厉害中逐渐迷失自我。
最后两小只坐在堂屋门槛上,穿过院墙正好可以看到竹林,周宇已经膨胀了,飘起来了,意气风发地随手一指,大有“快看朕给你打下的江山”的架势,“过两天不下雨了,五哥陪你挖冬笋去。
周宇不是没去挖过冬笋,折腾了一天一无所获,之所以这会儿信誓旦旦,还不是小小男子汉虚荣心在作祟。
一定得赶在哥哥们回来前,占据妹妹心目中最重要的位置。
冬雨绵绵,连下了三天,终于迎来大晴天,小苗苗拿上小铁锹,周宇背上小竹篓,手牵手准备出发。
李春花在院子里晒被褥,往西屋瞅了眼,立马挪开。
周湘云那个懒鬼,你说她懒吧,让她干什么她都乖乖答应,然后啥也不会干,还得她帮着收拾烂摊子。
周湘云指望不上了,李春花叮嘱周宇:挖不着笋,早点回来,别到处瞎玩,敢滚泥坑,把你屁股打烂。
周小五每次滚泥坑回来,连他亲妈都认不出来,回回挨揍,下回还敢,狗改不了吃屎。
小苗苗握着小铁锹,一脸懵懂地看她哥。
周宇不想自己苦心经营的小英雄伟岸形象毁于一旦,扭着身子矢口否认,“人家才没有~人家是不小心摔泥坑里啦~”
李春花嫌弃得眉毛皱起,一巴掌呼过去,“好好说话,娘们唧唧。”
周宇痛改前非,声音洪亮重来一遍,“老子没有!泥坑坑老子在先,老子弄死他!”
李春花又是一巴掌,虎着脸训他:“少跟你爷他们学那些浑话,再让我听到你这么说,看我不割了你鸟。”
周宇一听这话,那还了得,连忙夹腿。
小苗苗两只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围着周宇转了两圈,一双大眼睛肆无忌惮地扫视对方,清明澄澈,单纯无害。
周宇不自觉地直起身板。
小苗苗停下来,悄咪咪地问:“小五哥哥把雀雀养哪里了呀?苗苗可以看看吗?”
周宇红着脸一口拒绝,“不行,男女授受不亲。”
小苗苗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小五哥哥养的雀雀是男孩子,希望他不淘气,不啄苗苗的毛筑巢。
“挖不挖笋是其次,铁锹记得拿回来。”虽然给俩小家伙的铁锹平时很少使用,但好歹也算是家里为数不多的农具之一,李春花当然要交代清楚。
这个年头,农具珍贵稀有,倒不是私人不能持有,而是家家户户填饱肚子都难,哪还有闲钱和工业票买这些,外加下地用到的农具可以去村委会领,有公共财产不用,费这么些冤枉钱干嘛。
家里倒是有把小锄头,不过留着耕种自留地的,李春花才舍不得拿出来给他们霍霍。
这么想着,一扭头看到周湘云拎着家里唯一的小锄头从屋里走出来,李春花眼皮子狠狠地跳了三下。
周湘云昨晚睡得不错,今儿个神清气爽,脸色红润,笑容满面地跟李春花打了声招呼,说也要去挖冬笋回来孝敬她老人家。
李春花不说话,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小锄头。
周湘云随即立下军令状:一定完好无损带回来,不然提头来见。
李春花还是不动声色,似在心里盘算自己有没有吃亏。
周湘云给小苗苗使眼色,小苗苗立马走上去,拉了拉她姥的裤腿,奶声奶气地发出糖衣炮弹进攻,“姥姥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姥姥,苗苗要挖好多笋子回来给姥姥吃。”
声情并茂,还带比划,小手张开,觉得不够,使出吃奶的劲儿往背后够,穿得多,动作一大,就重心不稳,摇摇晃晃险些摔一跤。
李春花眼疾手快将人捞住,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许了,转念一想,狐疑地瞥向周湘云:“不对劲儿啊你?”
周湘云懒得烧蛇吃,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好不容易把娃支走,耳根子可以清静些,她不在家睡觉瞎凑啥热闹?
周湘云窘迫地挠脸,呵呵地干笑两声:“这不馋肉了嘛。”
眼下农闲,大家没事可干,不就都去碰碰运气挖两根冬笋,给家里添道菜。
人一多,最好打听消息。
原主回乡后的生活,原文一笔带过,周湘云只能自食其力,先掌握周家家庭成员的基本情况,才好针对不同性格的NPC采取相应策略。
李春花一言难尽,不仅懒骨头还是馋鬼,白瞎这么好看一张脸。
“别墨迹了,赶紧出门。”李春花催促。
周湘云将锄头往肩上一扛,挥手招呼小苗苗和周宇,“走咯,挖笋去了。”
城里人通病,刚来乡头,觉得什么都新鲜,又菜又爱玩,挖不回来一根笋子,看她怎么骂死她。
就像周湘云说的那样,冬笋是不好挖,但这不农闲没事干嘛,加上下了好几天雨,大伙都在家里闷坏了,终于天气好点,赶紧领着自家孩子出来透气,钻进竹林,孩子跟孩子疯跑玩闹,大人三俩扎堆换个地儿东家长西家短。
“周家那闺女居然没闹着回去,真是稀罕了,最稀罕的是李春花也不赶人走。”
“还用问,李春花肯定收好处了,不然就她那死德行,早把母女俩扫地出门了。”
“到底是城里人,手里或多或少藏了点,不过再多也喂不饱李春花,到时候李春花不得把她卖了才怪。”
“我前个儿瞅到那闺女了,模样长得还真不错,要卖的话,绝对能卖个好价钱,曾老二家他妈都回娘家通风报信了,李春花这回算是捡到大便宜了。”
说话间,那人一抬头,看到周湘云领着小苗苗和周宇打远处走来,连忙给边上几人使眼色:看到没?就那个,周家那闺女,没瞎说吧,那脸可俊了。
寒冬腊月,田埂光秃,周湘云的出现,给死气沉沉的光景带了一抹亮色:她穿的是再也常见不过的蓝灰色外套,和宽大肥硕的直筒黑裤,村里妇人都这身打扮。
不像知青院那些小姑娘,喜欢穿当下最时兴的碎花棉袄,打扮得跟朵花似的到处瞎逛,一看就不是安分的主儿。
村里大多人对那些知青印象不好,矫情多事不说,还分他们的田地,本来村里田地就那些点,他们自己都不够吃。
但周湘云不一样,没有城里人架子,看样子已经融入进来了,众人对她第一印象非常不错,知青院那边说她品行有问题,怕是因为嫉妒乱泼脏水吧?有人开始质疑。
好印象有了,才有心情细细打量,发现周湘云底子也太好了吧,这么普通的衣服也只有穿她身上才这么好看吧。
行走间,微风浮动,勾出纤细的腰肢,前凸后翘,很有料。
两条黑黝黝的齐腰麻花辫柔软地垂在胸前,发尾轻晃,像初春的溪水泛起涟漪。
肩上扛着一把小锄头,纤细的手指压住锄柄,越走越近,站在竹林入口,冲着大伙笑了笑。
她一笑,那双又大又圆的水润杏眼透着善意可亲,颊上还有一对很甜很深的酒窝。
如果不是眼见为实,她闺女就跟身后,谁敢相信她结过婚生过娃,分明就是个乖巧温顺的小姑娘模样。
众人对周湘云的好感再上一层楼,纷纷露出了欢喜的姨母笑。
就周湘云这条件,想跟她相看的男同志一定把周家门槛都踏破了,怎么可能死缠烂打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
一定是知青院那边胡说八道。
第11章
周湘云领着小苗苗一路打招呼,最后走到刚那几个聊她闲话的妇人跟前,笑盈盈地喊了一声:“婶子们好。”
小苗苗躲在她妈的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瓜,忽闪着大眼睛,软糯地跟着喊:“婆婆们好。”
小女娃跟她妈长得一模一样,比年画上的福娃娃还要可爱,众人羡慕了,脸上的笑容扩大,周家这都踩了什么狗屎运啊。
“我第一次挖笋子,没经验,婶子们可以教教我吗?”周湘云虚心请教,态度满分。
曾六婶笑呵呵地往边上挪了挪,给周湘云腾出位置,“我们也没啥经验,全靠运气。”
进村那天,周湘云在村口看到了曾六婶,哪儿哪儿都能跟人聊起来,必然是村里消息最灵通的。
这么好机会,当然要加入,不然一转身,你就是讨论对象。
周湘云从善如流地蹲了过去,笑得眼睛弯弯,“那我就不客气,沾沾婶子们的好福气咯。”
一句话把几个人哄得笑不拢嘴,抢着给周湘云传授挖笋经验,周湘云混迹娱乐圈多年,处事圆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因此男友换再勤,前男友们也没说过她一句坏话,从不后悔跟她在一起,甚至盼着破镜重圆。
周湘云同小苗苗说好了,到了竹林,她有其他事做,让她和她哥先去挖笋,忙完就去找她。
小苗苗乖乖地去找周宇,远远听到她哥说话,却不见人,她循着声儿过去。
竹林南边有块大岩石,村里小孩儿常来耍,将岩石表面磨得又光又滑,正好可以当滑梯玩。
岩石周边围满了小孩子,不过没人玩滑梯,而是在听周宇跟人“吹牛”。
周宇蹲在岩石上,铁锹砰地一敲,很有架势,“我妹妹叫苗苗,是曾家村,不对,红星公社最可爱的小女娃。”
蹲他对面的胖小子不服气,哼哼道,“可爱能当饭吃,我妹是公社最厉害的小女娃,她三岁就五十斤啦,比小猪仔都能吃,一身肥肉,你妹有吗?
比不了肥肉,周宇岔开话题,“苗苗不怕癞蛤蟆。”
胖小子也是懂掐架的,逮住对方痛点往深里说,“我妹一身肥肉,什么都不怕,还敢吃癞蛤蟆,你妹敢不敢?”
周宇不知道小苗苗敢不敢,不好轻易放话。
胖小子占了上风,嘚瑟一甩头,又道:“我妹敢吃屎,你妹敢不敢?”
小苗苗挤进人群,听到胖小子说这话,眼睛一亮,小跑过去,半仰着头看胖小子,“胖哥哥妹妹好厉害哦~”
胖小子一低头,对上小苗苗那张又白又嫩的小脸蛋,一双眼睛跟铜铃那么大,眼珠子黑魆魆的,像他们玩的玻璃球。
巧了,小苗苗身边站的就是胖小妹。
曾小东看完小苗苗,去看自己的妹妹,忧伤地拍大脑门,他妹那张脸怎么那么大,大饼也没她大,他妹那眼睛怎么那么小,一笑全挤在肉里。
最重要的是,小妹妹说话软乎乎的,一声哥哥甜到了心坎里。
没有对比没有伤害,曾小东悲伤逆流成河,即便如此,也不影响他搭话,“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一脸新奇地看着小苗苗,曾家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过因为没搞计划生育,人们都放开了生,反正养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孩子多了也好有人养老,以致村里小孩儿一大堆,虽然多,但曾小东土生土长的曾家村人,自然都认得全乎。
唯独眼前这个小妹妹,他头回见到,一看就不是乡里人,应该是哪家来了城里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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