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苗苗浑身一颤,打了个激灵。
李春花以为小团子冷,将人往怀里带了带,趁机说教道:“知道厉害了吧?看你还敢不敢?”
小苗苗在她怀里扭了扭,委屈巴巴说不敢了。
李春花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这么小的孩子知道什么,还不是大人不懂事,下雨天放出去耍,不就图个耳根子清静好偷懒吗?她是过来人,这方面有经验,别想瞒过她。
“回来了,妈~”周湘云迎上去,一声妈喊得微微颤颤,将那份久别重逢的澎湃心情拿捏得恰到好处,只要对方不是铁石心肠,必将受其感染,周湘云眼泪已经准备好了。
“妈你个大头鬼!”李春花冷飕飕地愣她一眼。
周湘云眼泪瞥了回去。
“就问你会不会当妈?不会,把人给我塞回去!这么小一女娃娃,给留块疤在脸上,以后要是消不下去,你养她一辈子啊?”李春花越说越来气,越看周湘云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怎么跟刚刚想讹她的曾老六一个样,“这么冷的天,你放娃出去耍,自己窝家里烤火,你个瘪犊子后妈来的吧?就不怕天打雷劈劈死你!”
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骂得周湘云怀疑人生,到底谁才是后妈?原主跟周湘香抱错,亲子分离二十来载,好不容易阔别重逢,不说抱一块痛哭流涕,至少也不能一见面就乱咬吧?
果然这家都是极品,巧了不是,她也不正常。
“啪——”周湘云甩了自己一大嘴巴子。
周湘云演戏这么多年,扇人耳光这种戏码,她早研究透了,刚那一巴掌也就雷声大雨点小。
不过原主从小娇生惯养,给周家人宠得好吃懒做,即便在苦年代,那小脸也养得娇嫩白皙,力道稍大一点就留痕,红彤彤的五根手指印,看起来很严重。
这个耳光打得响亮,打得突然,打得李春花猝不及防,给看蒙了。
晶莹剔透的泪花在眼眶打转,周湘云故作坚强不让流下来,红唇紧咬,欲说还休地看着李春花,满是自责羞愧。
李春花活了大半辈子,苦情戏见多了,周湘云打完自己就开始哭诉,肯定是为洗白自己。
偏偏她没有,李春花有些动摇。
“妈妈——”李春花不心疼,小苗苗心疼坏了,泪眼汪汪伸出小手,要去抱抱她妈。
周湘云将小团子抱过去,亲吻她的额头,轻声道歉:“妈妈对不起苗苗,妈妈不配做苗苗的妈妈。”
小苗苗搂住她妈的脖子,抽抽搭搭,“是苗苗不乖,妈妈让苗苗去接姥姥,苗苗跑去钻小林子,害妈妈挨姥姥骂。”
原来不是放娃出去耍,是让兄妹俩去接她,李春花眸光微动。
小苗苗小心翼翼捧起她妈的脸,撅起小嘴轻轻地吹了吹,奶声奶气地哄道:“苗苗呼呼,妈妈不痛。”
“妈妈不痛,谢谢苗苗。”周湘云扬起嘴角,对着闺女笑笑,眼泪却再也忍不住地滑落。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人想起那句老话: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李春花觉得自己好像误会周湘云了,她轻咳一声,“好了,别腻歪了,赶紧烧点水给俩孩子洗澡,不然着凉还要花钱看病。”
“水烧好了,”周湘云看向李春花,像是有点怕她,立马看向别处,小声嘀咕,自言自语般,“就想着这么冷的天,妈回来可以洗个热水脸去去寒。”
李春花往灶房望,比她想象中懂点事。
正在门外屋檐底下收伞的周宇回头看他姑,原来他姑让他一早起床烧水是为了奶,他姑好孝顺哦。
小苗苗坐在木桶里洗澡,热气把她的小脸蒸得红扑扑,一双大眼睛染上水汽,透亮分明,忽闪忽闪,可爱极了。
虽说小苗苗已经两百岁,但尚未化形,加上熊猫崽崽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在睡大觉,这么一算,小苗苗心理年龄其实跟两岁多的人类幼崽差不多,自然也十分钟爱耍水。
小手在水里划拉,咯咯笑个不停,突然想到什么,翻来覆去地打量,仿佛不是自己的手。
右手扒拉着左手的指头,嘟囔地数着数,“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
来回重复几遍,懊恼得不行,又束手无策。
周湘云算是看明白了,小团子会数数,但不多,就三个。
憨态可掬的小模样,怎么看怎么逗人,就连进屋一直板着脸的李春花,拉挎的嘴角也有所松动。
周湘云出手解救陷入死循环的小团子,在她无名指和大拇指上轻轻一点,“这个是四,这个是五,苗苗好厉害,有五根手指头耶。”
李春花翻白眼,幼稚,谁不是五根手指?
“不厉害,苗苗有六根手指头的。”小苗苗想念自己锋利又结实的熊掌了。
童言无忌,李春花和周湘云并未把小苗苗的话当回事,周湘云伸出自己的手,跟小苗苗的小手放一块,安慰道:“妈妈也五根手指头哦。”
小苗苗下意识地看向李春花。
李春花很嫌弃,很不情愿地伸出手,“姥姥也五根手指头,哦。”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太难以启齿了。
小苗苗歪着小脑袋,瞧着眼前的三只手,恢复兴致,哇哦一声,“好厉害,姥姥妈妈苗苗都是五根手指耶。”
似乎还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一头扎进洗澡水里,周湘云赶紧将人捞起来,“别呛着了。”
小苗苗像只小狗狗地甩甩头,甩了周湘云和李春花一脸水,意识到自己闯祸,有些尴尬地咬着小手。
周湘云噗嗤笑出声,摸摸小苗苗湿哒哒的小卷毛,“小淘气~”
小苗苗微微蹭她妈的手心,发出奶奶的两声吱吱叫。
怎么跟小猫猫一个样,李春花心想,不过,还……怪可爱的。
洗完澡,小苗苗被她妈裹在怀里抱回屋,屋里烧着碳炉子,并不是很冷,周湘云还是担心小团子冻到,将她整个塞进被褥,团团缠住,只露出个小脑袋,再用毛巾帮她把头发擦干,柔柔软软的发梢翘起来几根,像春天冒出枝头的嫩芽。
周湘云把持不住地撸了两把,完事,对着蚕宝宝的小团子犯起了难。
原主偷偷溜走,根本没想带闺女,行李都是自己的东西,小团子除了身上穿的衣服,连个肚兜也没有。
“小女娃的衣服,我这儿有两套,要不?”李春花拎着包裹走进屋子。
周湘云看了眼,那不是小老太太刚带回来的包裹吗?原来里面装的是小苗苗的衣服,看来小老太太并不是看起来的那样不近人情。
李春花打开包裹,将衣服平平整整放到床上,抽出一件红棉袄,往小苗苗身上比划,夸赞道:“好看。”
周湘云伸手过去,感激道:“谢谢妈。”
李春花不松手,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周湘云不明所以:“妈?”
李春花倒也不避讳,直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也就说,想穿红棉袄可以,给钱。
周湘云听懂李春花的意思,悻悻然地把手缩了回去,一副对不起自己闺女的愧疚表情,喃喃地跟李春花坦白:“妈,我没钱,真的。”
虽然周湘云没埋怨她不近人情,算盘打到自己闺女和外孙身上,李春花也不会心软,没人能在她手里占得便宜。
这些衣服,她是没花一分钱,但出力了啊。
一听说周湘云把闺女带回来,李春花就马不停蹄地去了老二家,从二儿媳手里搜刮出两身小女娃的衣服。
二儿媳去年怀了二胎,肚子又大又圆,都说是女娃娃,正合老二两口子心意,两人盼闺女好多年了,终于得偿所愿,孩子没出生就准备了好些衣服,有些自己买的,有些别人送的,像这两身就是二儿媳娘家那边送来的。
虽说是旧衣服,但没有一个补丁,不就跟新衣服一样。
毕竟这个年头,好多人家的衣服都是新三年旧三年,补丁又三年地穿过来的。
“没钱啊,那就算了,”李春花将衣服一件一件地放回包裹里,嘴里念念有词道,“小家伙的衣服,我放堂屋炭盆边上烤着了,只是天冷,一时半会儿干不了,不过反正没事儿,就窝床上等着吧。”
周湘云又白又嫩,在城里肯定过得不错,她才不信她没钱,就是抠门,跟她大儿媳一个样,自己亲生骨肉,也舍不得花钱。
李春花站起来要走,裤腿被拉了拉,果然不出她所料,想在她这儿蹭吃蹭喝,门都没有,她低下头看她。
周湘云连忙松手,“妈,我真的没钱,可以拿东西换吗?”
李春花皱眉,“什么东西?”
周湘云从袄子里兜掏出镯子,用一块手帕包得严严实实,小心翼翼地展开,摊在手心给李春花看。
成色并不是非常好,应该值不了多少钱,不过周湘云很宝贝,李春花多看了两眼。
“这个镯子,是我身上唯一值点钱的东西了,”周湘云伸手细细摩挲着镯子,眼里情绪万千,最后眼尾微微泛红,将镯子双手递给李春花,“妈不嫌弃,就收下吧。”
这个镯子一定对她意义非凡,李春花看着镯子想。
周湘云目光幽幽地望向窗外,她方向感不好,也不知道哪边是西北,反正足够悲伤就行,然后喃喃道,“这只镯子是苗苗她爸送我的新婚礼物,现在曲终人散,分隔两地,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见,留着它,不过徒增感伤罢了。”
周湘云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玉镯,想笑,笑不出来,涩涩地扯了扯嘴角,“他说,这只镯子他去寺庙开过光,可以保佑佩戴之人平安喜乐。”
“妈,我现在把它送给你,希望你和爸长命百岁,开开心心每一天。”周湘云毅然决然地将镯子放到李春花手中。
玉镯本凉,周湘云一顿摩挲,带着她的体温,李春花拿在手里,脸色顿时有些不自在,明明那么舍不得,还是把镯子给了她,可见跟她弟弟一样,是重情重义之人。
“镯子我先收下了,”李春花连带周湘云那块手帕一并拿走,包好后,放进衣服兜里,又道,“回头给你立张字据,就当镯子抵押给我。”
周湘云不问多少钱,只是乖巧地点头。
“给你一张大团结,”李春花豪气万丈不过两秒,开始跟自己亲闺女明算账,“这些衣服,我收你两块钱,还剩八块钱,就当接下来两个月的生活费,等到地里有活了,你就去赚工分抵账,什么时候把钱还上,什么时候还你镯子。”
周湘云:“……”
这合计不花一分钱骗她一只镯子。
不说原主在城里长大,从没下过地做农活,就算是她拍过这种类型的剧,也只是做做样子,哪是这块料。
把命豁出去赚工分,也填不饱自己的肚子,还有跟她一样能吃的闺女,到头来别说抵账,还得欠一屁股烂账,到时候李春花不把她拿捏得死死的才怪。
李春花扫过周湘云的脸,冷哼一声:“怎么?觉得我占你便宜?那镯子还你,好心当驴肝肺!”
“妈您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我是你闺女,我的就是你的,就算您不开口,这镯子我也得交您保管。”周湘云将镯子重新塞进李春花手里,表情实诚,掏心掏肺。
李春花心里骂这个也是憨的,进她口袋的东西,还想她掏出来?捡了大便宜,李春花心情好,帮着给小苗苗穿衣服。
小苗苗乖乖巧巧,配合地伸着小短手小短腿,歪着圆乎乎的小脑袋,看了看她妈,又看了看她姥姥,云里雾里,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只镯子,她有印象,妈妈说是爸爸送她的定情信物,很珍贵,隔三差五拿出来看,看着看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有次人类小女孩将镯子摔地上,妈妈心疼坏了,狠狠地打了小女孩一顿,事后,不管小女孩怎么认错,妈妈还是把她关了起来,两天没给吃饭。
妈妈那么在意镯子,为什么要送姥姥呢?
小苗苗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我去煮饭,给娃扎好头发过来帮忙。”李春花离开前交代周湘云。
周湘云答应,乖巧温顺,心里哼道:到时别后悔。
李春花前脚一走,小苗苗后脚就忍不住地问她妈,“那只镯子不是爸爸送妈妈的吗?妈妈不是最最最喜欢那只镯子吗?”
小孩头发细软,即便冬天也干得很快,周湘云再次深陷跟小揪揪的拉锯战中,五官都在用力。
语气风轻云淡,“不喜欢了。”
原主有多喜欢顾何,小孩儿都能看出来,偏偏顾何深觉原主嫁他别有用心。
图他一棍子闷不出一个屁,还是死了妈没婆媳矛盾?
说到底还不是原主瞧上了顾何那张脸,什么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而她,浪里小白龙,混迹娱乐圈十三载,什么样式的绝色美男没见过,早就对好看的皮囊产生免疫,怎么可能拘泥顾何那一个男人。
先不说顾何远在大西北,对原主厌恶透顶,就算他回心转意来找她,那也是迟来的痴情比草贱。
小揪揪终于扎好,小苗苗跟通上了电似的,脑子转得飞快,眼睛一亮,“哦,想起来,妈妈不是妈妈了,妈妈是唔唔……”
小秘密不能说,小苗苗捂住嘴巴,用唔唔来代替。
说完秘密,拿开手,小得意地总结道:“所以,妈妈不喜欢镯子也不喜欢爸爸对不对?”
周湘云一认真就有憋气的习惯,给小团子扎小揪揪,大气不敢出,这会儿坐在床边,呼呼喘气,好一会儿缓过来,“是啊,不喜欢了,亲爹哪有后爹好。”
小苗苗眨眨眼睛,不明所以,什么亲爹后爹,妈妈思维太跳跃,她跟不上了。
周湘云伸手点她的小鼻子,笑道:“亲爹只有一个,后爹可以好多。”
“可是,”小苗苗抱住她妈的手臂,小脑袋靠过去蹭蹭,“妈妈也只有一个呀。”
周湘云笑出声,搂住小团子的身子,用气音说:“妈妈不是九尾狐狸吗?有九条命,那不得一条命一个老公。”
小苗苗长睫忽闪,认真一想,觉得她妈说得太有道理了,众生平等,厚此薄彼是不善良的行为,她跟着欢呼一声,然后掰着手指头算自己除了亲爹还可以有多少个后爹爹去了。
“老五,收拾好没?快来烧火。”李春花在灶房催她,周湘云应了一声,却不见着急,帮小苗苗穿好鞋子,将人从床上抱下来,牵着往外走。
周宇洗了澡换了衣服,就一直坐在门口等妹妹,听到脚步声扭过头看,他妹妹本就长得可爱,穿上大红棉袄更可爱了,小脸蛋又白又嫩,像刚出炉的肉包子,也不知道什么高兴的事儿,牵着她妈的手,一蹦一跳向他走来。
她一跳,不仅小揪揪跟着晃,脸上的婴儿肥也在颤。
周宇咽了咽口水,感觉比肉包子还要好吃。
周湘云将小苗苗交给周宇,迈着悠闲的步子去灶房。
周宇有些拘谨地站在小苗苗对面,视线从妹妹的脸上转到头上,小脸蛋不能吃,小揪揪应该可以摸吧?
小苗苗有所察觉,提前一步捂住脑袋,后退两步,躲开周宇的碳爪,“不可以摸,妈妈扎小揪揪很辛苦。”
小苗苗要保护好妈妈的劳动果实,最好可以自己学会扎小揪揪,这样就累不着妈妈了。
周宇哦了一声,失落地收回手。
小苗苗有些于心不忍,两只小手纠结地揣在身前,犹豫着将小脑袋伸过去,“小五哥哥摸摸可以,但一定要小心哦。”
周宇兴致冲冲地,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苗苗的小揪揪。
将人哄好,小苗苗拉着周宇玩躲猫猫的游戏,她不会数数,周宇就一直是找猫猫的那个,好在很容易找到,不让人无聊,还成就感爆棚。
兄妹俩玩得乐此不疲,听到李春花在灶房骂人,没过会儿周湘云被赶了出来,周湘云回到房间往床上一躺,乐呵呵地看着俩小家伙玩。
小苗苗瞧她妈一眼,随即打消了上去安慰对方的念头,躲到小凳子后面,缩成一团,捂住眼睛喊她哥:“小五哥哥,藏好了。”
小团子是小只,但也不可能小得过凳子,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周宇一进门就看到了,为了不伤妹妹的自尊心,他配合地将脸转向一边,嘴里小声嘀咕道:“苗苗呢?我怎么找不到苗苗了?”
小苗苗得意得两只眼睛闪闪发亮,小小声地回答她哥:“小五哥哥,苗苗在这儿。”
周宇跟周湘云同时看过去,然后憋着笑面面相觑:她怎么可以傻得这么可爱呢?
一直玩到开饭,周湘云带着兄妹俩坐上桌,李春花斜楞她一眼,没好气将搪瓷碗砰地一下放到周湘云前面。
上辈子她喂流浪狗态度都比小老太太好,不过今非昔比,周湘云很清楚自己处境,寄人篱下,尊严值几个钱?又不能填饱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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