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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今天火葬场了吗(甜鸢)


灯笼摇摇晃晃在两人之间,烛光映出青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一阵风吹过,矜贵冷漠的青年,欺身上前,在少女惶恐的眼神中,他似拾起一片落叶一般,拾起少女的手,抬眸,静静看着她,随后,以不容拒绝之势,将手中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灯笼,塞入她的掌心。
一瞬间,少女衣袖的红梅,颤了又颤。慌着眸,看着那如青竹一般的身影,缓缓踏入手中灯笼不曾映亮的阴暗之中。
等到一切归于死寂,姜婳瘫坐在地上。
手中的灯笼,也随着她一起,跌在地上,火光闪了闪,又闪了闪,最后‘扑腾’一声灭了。一时间,万物都归于寂静。
只有姜婳,颤着身,青年手指微凉的触感似乎还在她掌间。她顾不及其他,从地上爬起,却陡然被尸体绊倒,摔到了地上。
至此,她眸中那一颗泪,才惶然地落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她怕谢欲晚。
那个曾经被她亲密唤了十年夫君的人,如今,只是相见,她便能在心中生出无限的畏惧。她怕自己有一日,终有一日,会露出巨大的破绽。
彼时,她又要重蹈前世的覆辙。
她未曾责怪他分毫,也再无心去管顾当年的事情,究竟是如何。她只是怕了,怕了。她不要再嫁入丞相府,听那满城的风言风语,不要去商阳,在那黑暗的祠堂中跪上整整一日。
她不要再......爱他了。
太疼了,湖水太冷了。
她有自己的家了,姨娘要看江南的雪,她要自己带姨娘离开这牢窟一般的姜府,去乘船三日便可到的江南。
她怔怔想着,尸体温热的血留到了她手边,粘稠而滑腻。手被血缓缓染湿,混着泥土,姜婳从地上拾起已经熄灭的灯笼,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随后,缓缓地,直起弯下的身子,向远方的黑暗处走去。
天色黑吗?
她怕吗?
她不怕,因为她知道她再走上数百步,就能看见一盏昏暗的灯。那灯挂在窄窄的房门上,随着风一晃一晃的,但是无论过了许久,都不会灭。
她从怀中拿出帕子,一点一点,将手掌染上的血和泥擦干。
杀了那个侍卫的时候,她很怕。
但其实从祖母院子中出来,那侍卫恭敬迎上来,温和着声音同她说话时,她就知道不对了。这府中,怎会有这般对她的人呢。
而且,她望向那侍卫的眸,他装的,真的一点都不像。
如若是谢欲晚,当让她看不出丝毫不对。
但那侍卫的眼中,是肆意狂乱又脏污的欢喜。她不是没有看过这种眼光,只是前一世,不是这个时间,不是这个侍卫,但是也无异,想必,也只能是她那二姐姐的手笔。
如若是前世的她,定然是选择避开了。
前一世,在姜府时,她常年垂着头,一双眸很少同人相望。因为日日都在观察他人,所以极易辨清他人的情绪。
当意识到侍卫可能对她不利时,她定是千般万般地避开。
但是......她那般时,换来了什么呢?
姜玉莹手段的变本加厉,一次比一次重和恶毒的怨恨。
这些对着她,本来都没什么,但是......姜玉莹将手伸到了姨娘身上,她害死了姨娘。重来一世,姜婳知晓,要护住姨娘,她不能......再不能,如前世一般了。
很难,真的很难。
但她总要踏出第一步。
那侍卫猴急扒她衣衫时,她没想过自己会如何,只是想到了前一世她推开门,姨娘吊在房梁之上纤细苍白的身躯。
那本就被放在衣袖中,足够锋利的银簪,在下一刻,就猛地刺入了侍卫的脖颈。
她甚至,没有犹豫一分。
她的心,在那一刻,也恍然停止了。她其实不太知晓自己是什么感觉,她望着那侍卫,看着他怀着惊讶和怨恨倒下。
她心突然喘了口气,那就......从这里开始不一样吧。可抬头,就看见了谢欲晚。正想着,她已经看见了那方门上的灯笼。
那一瞬间,什么谢欲晚,在她心中,陡然散去了。
她又将手用帕子擦了擦,还特意拂了一下两边的头发,随后迈着步子向里面走去。门上昏暗的灯笼被风吹得‘咯吱——”发响。
那烛火,昏暗得,像是下一阵风来,就要熄灭,可直到姜婳走过,一直摇摇晃晃的灯,都在为她亮着路。
姜婳推开门,望向屋檐下的素白身影:“姨娘。”
说完,她就向姨娘奔了过去,她直接伏进姨娘怀中,蹭了蹭。季窈淳不知女儿这几日,怎么又粘人了许多,但依旧如平日一般温柔地将人抱住,一只手抬起,像给猫顺毛一般,轻轻摸着她的头。
却不过一会,姨娘轻声‘咳嗽’起来。
姜婳眸中的笑意,顿时换做了心疼,她起身,拉着姨娘的手,走入了屋中,等到关上了门,将姨娘安置在木凳上,她才安心了一些。
看着姨娘苍白的面容,她蹲下身,轻轻将自己靠在姨娘腿边。
“姨娘,春日的夜,很寒,你身体受不住的,以后别去外面等小婳了,好不好?”她伸手,攥了攥姨娘的衣袖。
季窈淳眸色更为温柔,轻声道:“只是偶尔咳嗽,不是天寒的缘故,我这身子,小婳知道的。小婳每日都要去学堂,很辛苦,姨娘在屋中,除了绣绣帕子,也没有事。也只是这几日身子好一些,才能,咳——”
季窈淳又是咳嗽起来,姜婳忙倒了温热的茶水,一手端着,一手抚着姨娘的背。待到姨娘止住咳嗽,她忙将茶水递过去,看姨娘又是想说话,看着姨娘,摇了摇头。
姨娘温柔地看着她,无奈笑了笑,随后小口饮着杯中的茶水。
姜婳从床底下寻了炭盆,又去隔壁拿了几块炭,拿了火折子,轻燃起来,气味有些刺鼻,她一时间有些呛住。
在丞相府十年,她已经许久未用过她和晓春自己烧的炭了。
其实姜府每个院子,平常的东西,衣裳,茶叶,炭火,都是有份例的。她们曾经也有,不过那是她很小的时候了。等她长大些,姨娘卧病在床,姜玉莹开始百般针对,管家的柳伯娘见风使舵,不知吩咐了什么,后来,她就再也没有等到过任何东西了。
她身上这件衣衫,还是姨娘从前的衣裳。那时外祖父母一家被山匪屠杀,姨娘孤女被旁族欺负赶出家门,不得不前来投靠外祖母从前的闺中密友,也就是彼时姜家的主母,如今的姜老夫人,她的祖母。
那时姨娘刚丧亲,衣裳都是些素白透净的,给她的这件,也是素白的,浑身上下,只有裙底用丝线勾勒着一株玉兰。
本来有些大,晓春改了改,她便能穿了。
这衣裳她应该穿了有......三年了,最开始穿得时候,有些大,晓春为她改小了些,后来长大些了,今年晓春又将用针线叠起来的袖子放了下去。
她垂眸,望着衣袖上被血溅出的几朵梅花。
她嫁给谢欲晚之后,所拥有的每一件衣裳,都很贵重,但她总是觉得,那不是她的。若要谈论喜欢,在她心中,竟谁也抵不上身上素白被洗得发黄的这一件。
等到气味有些消了,她才将炭盆,放入姨娘房中。
待到将姨娘哄上了床,姜婳垂眸,望向了炭盆。细微的烟飘出了一缕又一缕,她静思片刻,出去净了下身,拿了一把扇子,轻轻地扇着。
发着呆,她知道,不能再这般下去了。
姨娘的病,总是在春日好些。但这一世,所有事情的轨迹似乎都发生了变化。她不能赌,没有银钱,日后姨娘病情稍重些,她要如何。
......她被困在府中,一步出去不得,去哪里弄银钱?
而且,还有谢欲晚的事情,那酒宴,也只有半个月了。姜婳轻怔了一瞬,手突然被人从身后握住,她轻声转头:“姨娘怎么醒了,是我吵到姨娘了吗,那我现在出去。”
她转身欲走,却被姨娘拉住。
季窈淳的力气,当如羽毛一般,但是姜婳瞬间就止住脚步了。她蹲下来,望着床上的姨娘,轻声问:“怎么啦?”
姨娘轻轻掀开被子一角。
姜婳一怔,随后安静褪去了衣裳,上了床。她怕挤到姨娘,故而身体紧紧靠着床沿,稍不注意些,就是要掉下去。
季窈淳自然也看见了,轻声道:“过来些,不会挤到我的。”
姜婳听话地过去了“些”。
看着只有头发丝动了动的姜婳,季窈淳眸中又多了几分温柔:“小婳。”姜婳眨了眨眼,同季窈淳对上眼,不过一瞬就认输,轻声道:“好嘛。”
她小心翼翼靠过去,被褥之下,姨娘握住了她的手。
她一怔,将自己蜷曲在姨娘怀中。
是热的。
热的姨娘。
季窈淳没有问,她知道女儿这几日的异常,也看见了她衣袖间那丝丝血迹,但既然小婳没有告诉她,她便也不要问了。
她一生已是无用,只是可怜她的小婳,这世间百般苦。
姜婳没有觉得苦,她呆呆地眨着眼睛,心砰砰地跳。直到深夜,她也未睡着,睁大眼睛看着姨娘仍旧苍白的脸,手指尖,轻轻同姨娘的手触了触,又像是怕姜姨娘弄醒,她忙将手移开,像是儿时她不想去学堂同姨娘装病一般心慌。
温的,热的。她的姨娘。
即便已经过去几日,她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姨娘刚刚在床褥中将她抱在怀中那一刻。
好温暖呀。
她在心中像个小孩般重复道,她的姨娘,不再是那个冰冷苍白的尸体的。姨娘的温的,热的,会为她燃起一盏灯,会在屋檐下待她下学堂。
眸弯起后,姜婳睡了,这十年来,最安稳的一个觉。
以至于早晨,天还没亮,晓春来唤她起床,梳洗打扮去学堂时,她恨不得将自己埋在被子中。做出如此孩子气的动作的时候,她一怔,随后就看见姨娘眸中含笑,温柔望着她。
她红了脸,掀开被子,就下了床。
出了小院的门,姜婳面上的所有神情,就都放下来了。
她似前世一般垂着头,走在人迹罕至的小路上,遇见人时,便避开。路上也遇见了三两个丫鬟,但今日比起为难她,她们明显有更有‘乐趣’的事情。
一人掩着唇:“我听说,那侍卫,是被山间的狼咬死的,听说可惨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谁说不是,小鸳今日偏要跑去看,去了,就看见满地还未来得及清洗的血。不过,有件事情,你应当不知道吧,那侍卫呀,昨日是送三小姐回去的。”
另一个丫鬟顿时嫌弃:“果然是丧门星,怪不得大人小姐都不喜欢她,日后我们也绕着些走吧,我可不想遇上那从山下跑下来的恶狼......”
垂着头的姜婳一怔。
随后一股森寒从心中涌起,这一世的姜玉莹,见侍卫死了,此时选择的,居然是用恶狼销毁侍卫尸体......
姜玉莹早她一个月生辰,两月前,姜禹才为她举办了声势浩大的及笄礼,如今姜玉莹不过及笄之年,自小又被姜禹兄长祖母宠爱着长大,如何会做到如此地步?
姜婳眸颤了一瞬,随后又紧紧捏紧手中的书,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曾以为,前一世,是她表现得太过软弱,给了姜玉莹一步一步逼紧的空间。但似乎......不是。
见她用银簪杀了欲行不轨的侍卫,姜玉莹反应,竟然是,同要如她比较一般,用恶狼毁了侍卫的尸体。
惶然间,她到了学堂。
依旧是坐在最后面,垂着头。抬眸,就看见姜玉莹正随意抽出她五妹妹姜袅袅头上的簪子。
顿时,姜袅袅头发全部散落。
她的五妹妹,姜袅袅,自小说话就结巴,此时慌乱地转身,伸手想将簪子拿回来,却被一旁的姜萋萋止住手。
姜萋萋望着妹妹,随意地从自己的头上取下玉簪,不过片刻,就为姜袅袅簪好头发。
姜玉莹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撑着手。
姜婳一怔,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几乎是瞬间,姜玉莹抬起手,直接将银簪向她扔过来。
她连忙侧身,脖颈间,瞬间多了一道血痕。
银簪“砰——”地一声掉落在地上,学堂内,顿时鸦雀无声。只有姜玉莹侧后方的姜萋萋,抬眸,望了一眼正垂着头的姜婳。
过了三秒,随着姜玉莹的一声笑,学堂内又喧闹起来。
姜婳平静地拾起地上的银簪,放在了桌上,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大抵是姜玉莹对她的警告?
真......没脑子呀。
窗外的光映入屋中,衬得姜袅袅那根银簪轻轻巧巧的。姜婳平静看着,虽是银的,但比她昨日那根,要精巧不少。
......应该能换些银钱?那姨娘下次的药钱就有着落了。
姜婳平静想着,又看了被簇拥的姜玉莹一眼,她眼眸停留了一瞬,脖颈间传来微微的刺痛,待到下了学堂,祖母和兄长的丫鬟,就又要来找她了,她就能给姨娘买些好点的炭了。
谢欲晚进来的时候,淡淡向后面看了一眼。
平常这般时候,他眼就应该平静地移开了,但今日,他看着少女细白脖颈间那道细微的血痕,手滞了滞。
只是那双凤眸,依旧平静地可怕。
清淡的声音在学堂响起,姜婳怔了怔,轻抬了眸,望向了谢欲晚。
她得承认,她有过一丝的挣扎。十五岁的姜玉莹,比她想的还要疯狂。而十五岁的姜婳,什么都没有,即便计谋用尽,依旧可能护不下姨娘。
即便是重生一世的她,面对这一世姜玉莹的疯狂,仍然会害怕。
就如前一世。
一身紫纱的曼妙身影缓缓从光中退散,少女的嗓音带着些许笑意,姜萋萋说:“妹妹我呀,有软肋,得罪不起二姐姐呐。”
她如今......也重新有了软肋。
姜玉莹的确被宠爱地失去了脑子,有时候对她的伤害,反而造成她想要的后果。
但这是她。
脖子一道血痕,手腕一道伤,摔几次,都没什么。
但,如若有一天,姜玉莹发了疯,便是什么都不管顾,如今日公然对她动手一般,直接去伤害姨娘,她要如何,她能如何?
一个连府邸出不了的在府中连奴仆都可以欺压的庶女,能如何?
姜婳心一怔,一种隐隐的痛蔓延开。那种巨大的恐慌,几乎在她意识到的一瞬,就袭向了她。她眸轻颤了一瞬,只觉得,浑身发冷。
所以,谢欲晚平静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她必须要承认,她有过一丝的挣扎。
只要......她告诉谢欲晚,她也重生了。
此时困着十五岁姜婳的一切,就会迎刃而解。
可......
姜婳平静地垂下了头,想起那湖冰冷的水。比起姨娘,其实那些,她都不太在意。如若以她余生,换姨娘的平安,对她而言,这是一笔太值当的买卖。
她知晓这对不住谢欲晚,但是,她必须得承认,即便是在她对他爱意最浓的时候,在她心中,他不曾越过姨娘一分。
可,即便如何,她也不要了。
她不能这么做。
如若第一世是因为姨娘之死,她彻底乱了心神,才设计了一个曾经对她和姨娘有恩的人,那这一世呢?
她并未走到山穷水尽,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惶恐和害怕,就再犯下如前世一般的错。姨娘若是知道了,一定也不会同意的。
一定,一定还有什么,是她可以试一试的......
台阶上,谢欲晚淡淡望着下方,眼眸在某处停留了一瞬,随后又移开。
待到散学,姜婳如前一世每一次一般,垂着头,不去多看别人一眼。直到一道身影停在了她身前,少女的声音很娇甜:“三姐姐,别人都已经走了。”
姜婳抬眸,轻声道:“四妹妹。”
说着,她身子向后退了退,试图离远些,她的四妹妹姜萋萋,是府中同姜玉莹关系最好的人,从前姜玉莹欺负她时,通常姜萋萋就在一旁笑看着。
姜萋萋也不太在意,只是笑着说:“三姐姐,那根银簪,是我妹妹的心爱之物,如若真没了,袅袅怕是要哭鼻子。”说着,她将一袋银子轻放到桌上:“那根银簪伤了三姐姐,是那银簪的错,妹妹特地来赔罪了,看姐姐能不能把那根银簪给我。”
姜婳眸抬了一瞬,随后小声道:“不用,本就是五妹妹的东西。”
姜萋萋却只是一笑,轻柔道:“多谢三姐姐,我这便走了。”说完,没有管顾桌上那袋她放下的,满满当当的银子,拿了银簪,转身就走了。
姜婳的神情也恢复了寻常,平静地看着桌上的银子。
特意为她送来银子?那前世姜玉莹伤害姜袅袅的事情,恐怕已经发生了......姜婳望着这一袋银子,许久之后,眼眸坚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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