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雾被迫仰着头与他对视。
只见裴晏离狭长的眼眸微微上挑,那双墨黑色的眸子仿佛是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看不清楚其中蕴含着的情绪。
他冷冷的话语中满是凉薄的讥讽意味, 字里行间都是对夕雾的贬低与敲打——他在告诫她,身为公主、身为女子, 她就应该乖乖待字闺中, 而不是痴心妄想地去追求一些不该、不能、也不会属于她的东西。
裴晏离的视线随意地扫过夕雾的脸庞, 颇有些不屑地挑了挑眉。
诚然,长公主的美貌举世无双, 可说到底, 也只是个嚣张跋扈、骄奢淫逸的昏庸公主罢了。空有一身的好皮囊, 内里却是空空如也, 就如同一只塞满稻草的绣花枕头一般,华而不实。
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样的角色,也配和他争权?
夕雾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羽如蝶翼一般振翅欲飞,她墨色的瞳孔中忽然划过一抹极为明显的笑意。
与她一直对视着的裴晏离自然没有错过这一瞬间夕雾脸上神情的变化,他心下有些疑惑,但面上却不显分毫,看起来仍然是一副游刃有余、城府极深的模样。
夕雾见裴晏离一直没有其他动作,便主动将自己的头抬得更高,几乎快要贴近到裴晏离的脸庞。
她红唇轻启,吐气如兰:“殿下……误会本宫了。”
绯红色的娇嫩唇瓣在裴晏离的眼前一开一合,隐约可以窥见一截嫣红舌尖。有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他的身旁,像是某种迷魂药一般,轻易便勾得人神魂颠倒。
夕雾的唇瓣就停留在裴晏离的下颌不到一分的距离,只需要她稍微凑近一点点,就能够触碰到他。
“本宫……可不敢肖想殿下。”她的嘴角勾起一抹从容不迫的微笑,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受制于人的样子。
而裴晏离一直在用力地掐着她的脸,他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按在她娇嫩白皙的肌肤之上,有绯红色的痕迹悄悄地从他的指尖下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看起来倒像是在玉白肌肤上打下了什么不可言说的烙印一般。
裴晏离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推开她的——堂堂八尺男儿,单论力气,又怎么可能敌不过区区一介弱女子?
可他没有。
他没有推开她,没有制止她突然凑近的大胆举动。
尽管他已经钳制住了她,可她依然能够若无其事般地往他面前凑。
她是怎么做到的?
尽管心下疑惑,但裴晏离的脸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的视线从下往上慢慢扫过,最终落进了夕雾的眼眸之中。
此时此刻,她的眼睛里仿佛藏着深邃又幽远的星空,闪烁着点点星光。
在她的瞳孔中,他看见了他自己的倒影。
他看见了自己眼底微乎其微的茫然与犹豫。
为什么不当机立断地制止她“冒犯”的举动?
为什么任由她轻易地靠近自己?
为什么……
裴晏离微微皱了皱眉,他的眼底划过了一抹狠绝烦躁之色:“宁昭长公主……这是还不死心吗?”
他使出了极大的力道,才堪堪推开了夕雾。
“本宫说了,是殿下误会了。”夕雾的脸色依然镇定自若,她浑然不在意自己被掐得发红的脸颊,只是语气认真又平静地再次解释道。
但她的声音天生就轻柔婉转,这般轻声细语,自然就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裴晏离冷哼一声,语气不耐地开口问道:“本王如何误会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夕雾,有些恍然大悟地说道:“莫不是长公主恼羞成怒,不肯承认了?”
夕雾勾了勾唇角,依然不恼:“殿下风华绝代,本宫岂敢痴心妄想?”
虽然夕雾口中说着贬低自己的话语,但她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眼底泛着盈盈的潋滟水光,端的是摄人心魂。
裴晏离微微晃了晃神,待到他反应过来之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殿下。”夕雾开口唤他,尾音微微扬起,倒像是在央求着他一般。
裴晏离敛了敛眸子。
“诚如殿下所说,本宫的‘入幕之宾’虽如过江之鲫,可本宫思来想去,还是少了些。”夕雾一本正经地说道。
“没想到长公主……有如此能耐。”裴晏离不禁冷嘲热讽道。
“本宫以为……少了他。”夕雾纤长的手指随意地点了点裴晏离身后不远处站着的一名侍卫。
“不知殿下可否割爱,将他……让给本宫?”夕雾露出一个柔软又温和的笑来,任谁也想不到她此刻正在提出一个过分又无理的要求,“本宫愿意用十名武艺高强的侍卫跟殿下交换他。”
裴晏离闻言,不由地眯了眯眼睛,像是被夕雾的话语再次刷新了一遍自己对于她的认知。
传闻中,宁昭长公主行事随心所欲、荒唐无比,她不尊礼教、不守礼法,全然不顾皇家身份。
看来……所言非虚。
居然敢向自己讨要侍卫,该说她是胆大包天,还是天真无知呢?
“宁昭长公主果真如传言所说的那般……真性情。”裴晏离意味深长地说道。
不知怎的,他有些兴致缺缺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夕雾敛着眸子一言不发,她那白皙的脸颊上赫然印着两道绯红的指痕。
“既然长公主喜欢,本王自当成人之美。”裴晏离扬了扬手,示意自己身后的那名侍卫走到自己面前。
“念青,此后你便跟在宁昭长公主身边,全心全意地‘侍奉’长公主。”他特地加重了“侍奉”两个字的读音,像是在提点着念青。
“属下领命。”念青恭恭敬敬地行礼。他身着一袭黑衣,俊秀的脸上没有半点心不甘情不愿的神色。
“从现在起,长公主便是你的主人了。”裴晏离摆了摆手。
他没想到,长公主的荒诞不经反而替他省了不少事。
裴晏离本来就想在宁昭公主的身边安插自己的人作为棋子。以他的能力,这件事并不难办。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有开始动手,长公主自己就主动向他提出要求了。
他没有理由拒绝这个白白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
念青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心腹之一。
表面上念青只是他的一个侍卫,但是私底下,念青替他处理了许多见不得光的棘手事情。
其实之前他就考虑过要将念青送到长公主身边的事情,但是由于长公主刚刚回京,时间紧迫,他还没有找到什么合适的机会。
不过,现在……倒是最为恰当的时机了。
念青的武艺高强、能力非凡,再加上长公主对念青青睐有加。若是念青能够替他监视长公主的一举一动,想必是再合适不过了。
引狼入室、引火烧身。
好一个行事荒唐的长公主啊。
裴晏离在心底暗讽道。
真亏她做得出亲自上门讨要侍卫的事情。
裴晏离垂眸看她。
只见夕雾裹着一身鲜艳的红衣,裙摆处用金丝绣着大片大片盛开着的的牡丹花。都说“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可现在看来,哪怕长公主只是虚有其表,但他不得不承认,所谓“真国色”的牡丹花确实远不及她半分的风华。
绯色的薄纱轻轻地披在她圆润的肩头,遮住了大片雪白的肌肤,却依旧能隐约窥见其下若隐若现的艳色。
夕雾鸦黑的长发仅仅只用一根纯金的簪子轻轻挽着。有栩栩如生的金色蝴蝶缀在簪头,随着夕雾的动作而微微颤动着,看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振翼飞去。
她洁白的额心贴着嫣红色的花钿,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几道纹路,在她精致冶艳的五官的衬托之下,倒是显得愈发妖异起来。
她打扮成这个样子擅自闯进他的府邸,也难怪他会……“误会”了。
见夕雾收下了念青,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裴晏离揉了揉额角,毫不留情地开口“赶客”——尽管夕雾不请自来,并不算是什么客人。
“若是长公主没有其他事情,就请回吧。”他的声音十分冷淡,一副急于和她撇清关系的样子。
“自然。”夕雾从善如流,“多谢殿下割爱。此番恩情,本宫定当铭记于心。”她一脸认真地感谢道。
她当然要铭记于心。
毕竟,他可是给她送了一份大礼啊。
夕雾并不傻。她从他们两个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就可以隐约推测出她和眼前这个人的关系并不友好。
但他却愿意将自己的侍卫拱手相让。
其中所蕴含着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无非是想借此机会在她的身边安插棋子罢了。
作者有话说:
【注释】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出自唐代刘禹锡的《赏牡丹》
全诗为: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
日后——
裴晏离:“引狼入室、引火烧身”的竟是我自己!(小丑.jpg)
◎“抬头,看我。”◎
裴晏离的府邸占地面积极广, 府中亭台楼阁、轩榭廊坊鳞次栉比,雕梁画栋、丹楹刻桷,九曲回廊蜿蜒在亭台倒影间。只消任意瞥上一眼, 纵使无法欣赏全貌, 但窥一斑而知全豹,从精心雕琢的细微之处便足以见得裴晏离的身份尊贵地位超然。
夕雾莲步轻移, 神态自若地走出了裴晏离的府邸。
念青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正停在府邸门口。这辆马车的体积比寻常马车还要大上几倍。尽管它看上去似乎有些朴实无华, 但是细细看去, 在马车的边角处都雕刻着精美又复杂的纹路,倒显出一种极为内敛的华美来。
夕雾微微抬了抬眸子, 一直等在马车旁的侍卫们便十分自觉地迎上前来。
“长公主殿下。”
夕雾摆了摆手, 示意他们无需多礼。
一名侍卫伸出手, 毕恭毕敬地替她掀开了镶着金边的墨色帘子。
另一名侍卫凑上前来,想搀扶夕雾上车。
却见夕雾摇了摇头,并不去扶侍卫的臂膀。那侍卫见状, 只能诚惶诚恐地退下。
“念青。”夕雾开口喊道。
“长公主殿下,属下在。”念青恭恭敬敬地行礼。
“如何全心全意地侍奉本宫……这难道还要本宫亲自教你不成?”夕雾挑了挑眉,语气微冷。
念青愣了一下, 随即便反应了过来。他赶忙上前来到马车旁,伸出手准备搀扶夕雾。
夕雾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 便伸手扶上了他的臂膀。
只见她纤长又白皙的手指轻轻柔柔地抓着他健壮的臂膀, 染着绯红蔻丹的指尖将他黑色的衣袖按出几道明显的褶皱来。
夕雾几乎将自己全身的力量都压在了他的臂膀上。
念青常年接受训练, 身强力壮,这点重量对他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但是……他没有想到, 这样“简单”的差事似乎其实是一种折磨。
一种可怕的、让人百爪挠心的折磨。
夕雾的手柔若无骨, 与他坚硬如铁的臂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 自己手臂处传来了柔软又温热的触感, 并不带有什么攻击性,轻易便让人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念青的脸色仍然十分恭敬,几乎无可挑剔,可他的心脏已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起来。
等到夕雾已经坐上马车之后,那道帘子侍卫被轻轻放下,隔绝了一切向内窥探的视线,而念青的心跳依然不稳。
他正欲退到一旁去平复自己的心情时,却忽然间被夕雾喊住了。
“念青,你上来。”
隔着一层厚重的帘子,夕雾的声音显得有些不甚清晰。她的语气平静,让人分辨不出她是喜是怒。
念青有些捉摸不透她的想法,但此时此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佯装镇静地听从她的吩咐了。
他能够感觉到长公主身边的那些侍卫都对他投来了极其隐晦的、带着敌意与嫉妒的打量视线。
如果不是他武艺高强,这些微乎其微的视线很容易就会被忽略掉了。
看来长公主身边的人并非等闲之辈啊。
念青掀开帘子,进入了马车之中。
外表看似平平无奇的宽大马车,内里的装饰却极尽奢靡。昂贵又精美的丝绸绕在车厢周围,上面缀着五光十色的罕见宝石。绣着金丝的雾绡云縠随意地堆在夕雾的脚边,供她踩踏。
念青不敢多看,只得垂着眸子,规规矩矩地坐在了靠近门口的位置上,与夕雾隔着一段较远的距离。
“怎么?本宫就这般惹人厌烦吗?”夕雾随意地抬起手,饶有兴致地端详起了自己的指甲。
圆润的指甲被精心晕染成绯红色,鲜艳夺目,艳丽异常,倒是无愧于长公主嚣张跋扈的作风。
念青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她,只是认认真真地告罪道:“属下不敢。”
“过来。”夕雾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继续研究着指尖的蔻丹,漫不经心地说道。
尽管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一点也看不出来要发怒的迹象,但是念青不敢怠慢,动作迅速地坐到了夕雾的身边。
他正襟危坐,脸上面无表情,一举一动都十分恭敬,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抬头,看我。”夕雾红唇轻启,语气散漫地命令道。
念青只好抬起头,他薄唇紧抿,十分严肃地看着夕雾。
而夕雾慢慢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脸庞,细细地端详了一番。
念青的模样确实足够俊秀。即使他当时是站在裴晏离的身后,夕雾也能在随意地一眼扫过之后,最终选中了他。
若是让他换一身华贵的打扮,那么,就是比起自小娇生惯养的皇室中人也不遑多让。
淡淡的幽香萦绕在念青的身边,他不知道是马车内燃着的熏香,还是长公主身上带着的香气。
夕雾的指尖慢慢地划过了他的脸颊,带起一连串细微的痒意,但念青的脸色没有半分变化。
夕雾的眼神从上到下一寸一寸地审视着念青,而他面色如常,只是任由她露骨的目光肆意地打量着他。
“尚可。”夕雾松开了手,随口评价道。
不知怎的,念青的心底也隐隐约约松了一口气。
索性自己的相貌还算得上是能入长公主的眼。否则的话,若是随随便便就被长公主厌弃了,那他还怎么能够替殿下办事?
念青知道,长公主荒诞不经放浪形骸。他选择跟在她的身边的话,很有可能……需要稍微牺牲一下自己的色相。
念青自打记事起,就一直是在无穷无尽的训练中度过的,长大后便开始一心一意地为摄政王殿下做事。
从小到大,念青都没有接触过其他女子,但他只不过是对男女之情毫无兴趣罢了,并不是对此一窍不通的。
尽管如此,当殿下向他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他连自己的命都是属于殿下的,如今只是需要陪一陪长公主而已,他又怎么可能扭扭捏捏。
可是现在,他忽然有一种感觉——如果是长公主的话,似乎也并不坏?
这种感觉只在他的心底存在了一刹那,转瞬即逝。
夕雾不知道念青在想些什么。她闭上了眼睛,轻轻地靠在了车厢内的软枕上。
————
见夕雾此时不会再被其他人打扰之后,玖酒便开始为她介绍起了这个世界的基本剧情。
夕雾是景熙王朝的长公主,封号宁昭。
宁昭长公主是当今皇上的嫡长女,极受宠爱。哪怕她行事荒唐无比,皇上依然极其纵容她,给予了她极大的权力。
在宁昭被赐予封地之后,她便早早离京,前往封地“作威作福”了。而她骄奢淫逸的荒唐名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扬开来的。
若是仅此而已也不算什么,当今皇上并不昏庸,反而十分圣明,可谓是励精图治。
当世也算得上是太平盛世。
只可惜好景不长,皇上病重在床,卧榻不起,再加上太子年纪还小阅历尚浅。皇帝便不得不将自己手中的权力下放给摄政王裴晏离,让他暂时代理朝政。
然而,不久前,太子在和其他皇子争权夺利的过程中,不幸被重伤,至今仍旧昏迷不醒、性命难保。而那名皇子甚至当场丧了命。
得知此事之后,早已经意识模糊的皇帝险些当场驾崩,他几乎是拼尽全力写下了圣旨召长公主回京。
如果太子不幸殒命,那么,皇位便将传给长公主——她是除了太子之外唯一活着的皇室血脉了,其他的皇子要么早早夭折,要么就是死在了权力斗争之中。
等到长公主风尘仆仆地赶回京城之后,却发现摄政王裴晏离已经基本上把持了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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