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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露水(慕拉)


傍晚时分,蒋斯祈的车停在宁氏集团楼下。
刚好是下班时间,宁晚蓁在无数围观的目光中,坐上蒋斯祈的副驾。
蒋斯祈开车,载着宁晚蓁缓缓离去。
整个过程只有两分钟,围观的群众却偷偷八卦了好久。
“大小姐真的要结婚了?”
“听说是要结婚,刚才那个可能就是她未婚夫。”
“不会吧,未婚夫是不是太快了?”
“那就是男朋友?”
“不管是未婚夫还是男朋友,跟大小姐都好配,他好帅噢!”
“还好啦,我觉得还没有许特助帅。”
一声一声的议论,能穿透空气,落到许清衍的耳朵里。
刚才他陪同宁晚蓁下来,看着她上车,再目送她和蒋斯祈一同离去。
他第一次觉得,道路尽头的落日原来会这样刺眼。
许清衍独自驱车回宁宅,半途找了个安静的无人小道,停了车。
副驾驶前面的储物箱里有一盒女士烟,是宁晚蓁的。
他拿出来,轻晃烟盒,抖落出一根。
小道上的晚风带着寒春的冷冽,风吹过摇落下的车窗,带走拂动的烟雾。
他的手肘散漫搭在车窗那儿,手指间的一点猩红在逐渐到来的夜色中孤独闪烁。
烟是宁晚蓁教的。
许清衍在某种程度上,和宁晚蓁是同一种人,被迫循规蹈矩,努力演好老爷子给的人设。
宁晚蓁本身就是外向张扬的性格,一直被压着,难免会偷偷叛逆。
被许清衍撞破抽烟的秘密后,她就把他拉过来,逼迫他学,逼迫他成为自己的同伙。
只有变成同伙,他才不会告密。
那是封闭的无人的储藏室,四面墙壁只有一面墙上有一个两米高的栅栏窗,午后的阳光穿过,留下曲折光影。
他们的影子落在墙面,她揽着他的脖颈,强迫他低头。
许清衍抗拒地推开宁晚蓁,宁晚蓁见他怎么都不肯张嘴咬住点燃的烟,干脆自己满满吸了一口,然后丢下烟,捧住他的脸,吻住他的唇。
她总是使坏,许清衍猝不及防,被她送进来的烟呛得猛烈咳嗽。
许清衍呛得整张脸都红了,差点没站稳,宁晚蓁却得逞地看着她,眼里满是调皮笑意。
后来他们开始接吻。
许清衍记得当时并没有风,储藏室里只有压抑的光线,闷热,窒息。空气一滞不前,彼此鼻息之间萦绕的呼吸与似有似无贴近的身体温度,一起将他们裹紧。
是的,没有风。
但清晰落在他记忆里的,却一直是那一刻,宁晚蓁晃荡起伏的裙摆。
很好看。
点燃的烟被晚风吹灭。
许清衍收敛起所有心绪,整理一番之后,开车回了宁宅。
老爷子不知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宁晚蓁和蒋斯祈出去约会,心情很不错。
许清衍回来的时候,管家正在陪他下棋。
“阿衍。”
老爷子的视线还在棋盘上,一面思考下一步棋要怎么走,一面叫住许清衍。他说:“你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许清衍没有等很久,这场棋很快就结束了。
老爷子最后一步棋赢了,难得乐呵地笑起来,招呼许清衍来身边。
输了棋的管家从楼上拿下来一份合同,按老爷子的吩咐递给许清衍。
许清衍接过,看到合同扉页上面的字,眸色不着痕迹地深了几分。
“这些年你做的很好,你也长大了,这套房子是给你的奖励。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这些天会安排人去收拾归置,等安排好了,到时你想住,随时都可以搬过去。”
老爷子送给许清衍的,是一套莫泰庄园的房子,宁家自己的楼盘,价值不菲。
在场的管家和佣人,无不羡慕许清衍,这可是几千万的房子,老爷子说送就送。
只有不远处站着的王姨,神色微微复杂。
许清衍站定几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公式化地对老爷子说了一声:“谢谢董事长。”
老爷子纵然头发花白,老态尽显,可眼底的精明与犀利,从未消失过。
他面上笑着,拍拍许清衍的肩膀:“咱们离得还是很近,有空多回来看看。你也能清闲一点,不用一天到晚被晚蓁命令着做这做那。你是她公司的助理,又不是私人保姆。”
之后他又招呼管家来下棋,让许清衍回去休息。
绵里藏针说的便是老爷子,他表面对许清衍关怀备至,说出来的话每一句都有着他的潜台词。
许清衍不傻,对老爷子的心思心知肚明。
老爷子嘴上说的想搬随时搬,实际上却是在告诉许清衍,必须尽快搬走。
他担心许清衍会影响宁晚蓁的婚事,要先下手为强,将他们之间微妙的亲密斩断。
许清衍此刻就像老爷子棋盘上的棋子,用不到了,就舍弃了。
如果真的舍弃倒还好,老爷子偏偏又想捏在手里,绞尽脑汁的让这颗棋子为他所用,继续发挥余下的作用。
许清衍一路走到三楼,冷寂寂的走廊只有他一个人。
他这才抬手,看着手中这份所谓的购房合同。
推开房间的门,回到独属于自己的空间,许清衍将这份赠与他的礼物嫌恶丢置到一旁桌子上,没有再多看一眼。
与此同时,手机震动。
一条短信,四个字:【过来接我】

西城有一座跨海大桥,连接对面的港口。
大桥底下是很长一片的海滩,深夜浪涛从海平面滚滚而来,拍在海滩上,也撞在礁石上。
四周暗色沉沉,没有灯,只有桥上呼啸而过的车流留下的模糊绵长的尾灯,送来明灭不定的光影。
许清衍将车停在海滩外的沿海公路上,很远就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昏暗海滩上窸窣跳动。
她提着裙摆,光着脚,追逐着浪花。
迎面而来的寒风是咸的,是海风。
海浪不够温柔,轰隆拍击的声响像是一个不小心就能将人吞噬。
许清衍蹙起眉头,快步走向那个身影,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捡起她丢下的手包和高跟鞋,然后径直走向她。
宁晚蓁今天刚好穿了一条复褶长裙,裙摆一角被她提在手中,海风吹过时,另一侧的裙摆依然能随风飘荡。
她正追逐着退潮而去的浪花,新一轮的海浪要涌来,人还没来得及往后退,手臂就被用力抓住。
宁晚蓁停了下来,扬眸看到晦暗光线里许清衍绷着表情的脸。
他们站定一瞬。
海浪来了,哗啦一声,穿越两人而去,又缓缓退走。
宁晚蓁的裙摆湿了,小腿残留着海浪的冰冷,同样湿了裤腿的许清衍没有多说一个字,直接拽着她手臂将她拉离危险地带。
宁晚蓁踉跄几步,快到沿海公路边时,叛逆地甩开许清衍的手。
她停下了,许清衍也停下了。
“他呢?”许清衍沉着声问。
宁晚蓁装糊涂:“谁?”
她眨着眼,看到许清衍不大好看的脸色,才笑起来说:“你说蒋斯祈啊,他当然走了。吃完饭我和他就拜拜了。”
“他就让你一个人留在这?”
“他又不知道我来这,我是自己来的。”
许清衍忍了忍,喉结滚动:“宁晚蓁,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
其实许清衍也不是总是没有情绪,他会生气,尤其是在宁晚蓁做一些危险的事情时。
比如她寻求刺激去玩赛车,一个人高空跳伞,比如她与朋友出海钓鱼,遇上大浪天气被困在海上几个小时——
她从来都没意识到危险就在身边。
或许她知道自己是危险的,但是这似乎是唯一能让许清衍情绪波动的方法,他会生气地喊她名字,会在平静惯了的眉眼之中流露出不悦。
宁晚蓁唇角漾着笑,伸出手臂揽住许清衍的脖颈,贴靠着他:“你在紧张我吗?”
许清衍敛眸与她对视,原先涌上心头的紧张随着浪涛的声音一点一点消弭,他不回答,拦腰将宁晚蓁抱起。
宁晚蓁被许清衍抱到车子的后座,她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车门没关,许清衍半蹲下来,握着她的脚,仔细抚掉粘在上面的沙子。
然后他将她脱下的高跟鞋重新给她套回去,像是把她的顽劣关了起来。
“如果我没来,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宁晚蓁笑着:“你会来。”
许清衍放下宁晚蓁重新穿好高跟鞋的双脚,褶皱很深的眼皮抬起,目光直直地望着宁晚蓁。
“如果我不来呢?”
“你会来,你怎么不会来,你最听我的话。”
海风咸涩,他们在彻耳的浪涛声中对视着,说的好像都是无意义的话。
“疏雨送了我两张泊莱纳音乐会的门票。”
风吹乱宁晚蓁的长发,也吹拂着她的心,她不想把自己的邀约说得太明白,又忍不住忐忑。
她观察许清衍的反应,许清衍神色自若地应着:“好。我帮你留出那天的时间。”
宁晚蓁咬了咬唇瓣,有点儿生气:“许清衍,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许清衍安静注视宁晚蓁几秒,而后仍是平淡镇定的语气。
“我会提前跟隆成集团那边确认时间。”
“……许清衍!!!”宁晚蓁心里咻得升腾起怒火,漂亮的眼睛浮着雾气,“谁说我要跟他一起去了!”
“你应该跟他一起去,你们现在是尝试发展的关系。”
“那你呢?”
宁晚蓁紧紧盯着许清衍的双眸,追问着:“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许清衍神色微凛,笼罩在深沉夜色中的脸,不动声色。
他避开宁晚蓁的问题,起身道:“坐好,回去了。”
宁晚蓁望着看不真切的他,轻轻笑了一声:“好。下个月6号,你跟他约时间吧。”
说完之后,拉过车门,咻一声用力关上。
她在赌气,她在生气,也在难过。
宁晚蓁并没有那么高的闲情雅致去看音乐会,仅仅只是只是因为,泊莱纳音乐会,是她和许清衍在国外一起看的唯一一场演出。
大学的时候,宁晚蓁在国外进修过一年。
那是她与许清衍分别最长的时间。
中间有一次,许清衍遵从老爷子的意思,过来看望宁晚蓁。
就是那次,他们在国外这个无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小小的拥有过二人世界。
他们在满是金发碧眼外国人的广场上喂鸽子,淋一场异国飘飘洒洒的小雨,再躲进街口一家鲜花咖啡馆,买一束鲜花,喝一杯醇厚的咖啡。
夜晚的时候,他们买了两张音乐会的票,看了一场冗长乏味却让她恨不得永远不会结束的演出。
泊莱纳音乐会是外国很小众的音乐演出,几乎没有在国内演出过。
前段时间宁晚蓁听闻国内演出的消息,就托有这方面资源的温疏雨替自己拿两张票——
是不是从始至终,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也许那年在国外一起度过的那两天,对许清衍来说并不算什么。
但对宁晚蓁来说,那是她唯独能做自己、唯独能肆无忌惮贴近喜欢的人的时光,她无法忘记。
宁晚蓁感觉胸腔空落落的,又疼得紧。
她低下头,浓密卷翘的睫毛垂着,好似一不小心就能沾上泪滴。
但她偏偏忍着,不愿意显示出自己的柔弱。
许清衍坐进驾驶座的时候,宁晚蓁问他:“许清衍,你是不是没有心?”
随后她转过头,去看车窗外暗沉的景色,好像根本没有想从他这听到什么回答。
许清衍望着车前玻璃,眉目清隽又深刻,黑沉的眸色之中隐隐落下几分不忍。
但他很快就将这分不忍掩去,不带一丝情绪地发动车子。
宁晚蓁单方面跟许清衍闹情绪,除了公事必要的接触,她几乎没怎么搭理他,好些天都没给他好脸色。
转眼到了音乐会演出的日子。
西城的寒春偏冷,雪才停了没几天,雨季到了。
从前些天就开始绵绵密密落下的雨,让这个城市变得潮湿,浸润的雨水仿佛怎么都拧不干。
泊莱纳音乐会的演出地点在西城梁安区的维纳剧院,就在市中心,离宁晚蓁住的莫泰庄园没有特别远,只是途中要经过一小段环山公路。
雨一直不停歇,许清衍等在门口,沉默地望着这黑压压的雨幕。
宁晚蓁姗姗来迟,卷发在脑后梳成低马尾,配上浅色系的套装裙子,多出几分与她本人不符的温婉气质。
如她之前所说,耳边配饰是许清衍送的生日礼物。
她要带着它去见别的男人。
宁晚蓁走到门口,许清衍替她撑起伞。
她第一时间没有走进许清衍的伞下,而是停在原地瞧着他,说:“你不用送我。”
“有一份项目书需要送到梁安区,顺路。”
“噢,你是顺路啊,我还以为你是不放心雨这么大想要亲自送我呢。”
许清衍动了动眼睫,睫影浓黑。静了几秒后,他开口道:“演出时间快到了。”
宁晚蓁还跟许清衍生着气,哼了他一声,抢走他手中的伞,独自撑着走下门前阶梯。
车就停在阶梯前,站在车边等候的司机见宁晚蓁过来了,立刻打开为她车后座的门。
坐进,收伞,关门,一气呵成。
宁晚蓁没有再看许清衍一眼。
司机反倒在雨中犹豫了一下,见许清衍冲他示意开车小心,没有要上车的意思,他便撑伞回到驾驶座这边,打开车门进去。
雨越下越大,好像是在酝酿一场更深更烈的暴雨。
宁晚蓁的车离去之后,许清衍重新取了一把伞,走进雨幕之中。
他确实要去一趟梁安区,地方离宁晚蓁的目的地很近。
顺路是真的,不放心这一段雨天的路也是真的。
许清衍开车跟在宁晚蓁的车后,一直到离开环山公路,见她的车开向维纳剧院之后,他才转动方向盘在路口转弯。
两辆车就此分离。
一个小时后,许清衍办完工作上的事,回来再次途经维纳剧院。
不知怎得,他忽然踩下了刹车。
雨很大,劈里啪啦的雨点震颤着车窗玻璃,雨刮器富有节奏感的在车前玻璃上上挥动,马路上几乎没有几辆车,只有他的车孤独地停在剧院前边淋雨。
大雨给车内营造出一个只有雨声震耳的寂静世界,安静与嘈乱矛盾着,呼吸反而一点一点清晰。
就是这时候,许清衍发觉原来自己也不完全是个割情断欲的圣人。
他好像也会嫉妒。
他似乎能听到剧院里面音乐的演奏声,能想象到此刻坐在宁晚蓁身边的男人正在怎样的陪着她看这场演出。
曾经,在她身边陪她看这场演出的人是他。
许清衍预感到这种嫉妒的情绪有些危险,便强迫自己掐断,然后发动车子穿梭雨幕利落而去。
这场雨在入夜之后下成了大暴雨。
许清衍在公司忙完已经是晚上九点,他独自回到宁家,恰好王姨在客厅接座机电话。
见许清衍回来,王姨对着电话那头应了几声,连忙挂断电话跑过来:“阿衍,小姐的车在西郊抛锚了,雨太大没信号,老罗走了好远的路才找到一个电话亭,他让我们快点找人过去帮忙。”
王姨口中的老罗就是宁家的司机。
许清衍听清之后,蓦地蹙眉:“他把小姐一个人留在车上?他们怎么会在西郊抛锚?”
维纳剧院离西郊简直是十万八千里。
王姨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有点无措,她问许清衍:“要不要告诉董事长?这会儿他刚吃了药睡下……”
“不用惊扰他,我现在安排人过去帮忙。”
许清衍遇事一向冷静,抛锚并不是大事,找人过去将人接走,等雨停了再处理留下的车就行。
他也确实在很冷静用手机拨号,一道春雷落下,他的脑海忽然闪现出此刻宁晚蓁的处境,呼吸倏然下沉几分。
雨夜,西郊,荒岭。
抛锚的车,被独自留下的宁晚蓁——
冷静被雷雨吞噬,许清衍按下通话的结束键,转身,兀自投身进雨夜。

西郊地处偏僻,道路两旁的路灯被暴雨侵袭,等同虚设。
宽阔又荒凉的一段路,根本不见一辆路过的车。
宁晚蓁的车就停在路边,雨水无情落到车身上,震耳欲聋的仿佛要将车震碎。
宁晚蓁透过雨水模糊的车窗往外眺望,一片阴森昏暗,没见到出去找人帮忙的司机老罗,也没见到有什么其他人经过。
这边信号太差,手机完全打不出去电话。
宁晚蓁不知道第几次拿起手机看,又不知道是第几次焦躁无奈地放下手机。
早知道不来这边了。
现在宁晚蓁心里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没事非要来这边做什么,现在好了,完全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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