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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露水(慕拉)


于是她拥有了这套属于她自己的玻璃房。
设计师是当年只有十九岁的许清衍。
夜晚密密匝匝的雪疯狂落下,许清衍站在小别墅前方,抬头望着二楼的发着光的玻璃房,耳边闪过老爷子说的那句话:
“最好是找个像你这样能压得住她,又可靠的人。”
要找一个像他这样的人。
但是却绝对不会是他。
许清衍面庞平静,手指却握紧伞柄,凸起的骨节无声之中透露一丝不外露的情绪。
他清楚,老爷子的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不是什么希冀,而是敲打,也是告诫。
告诫他,不要妄想,不要逾矩。
小别墅空荡寂静,脚步声在这个封闭空间里格外清晰,仿佛是带着外头冰冷的风,能一声一声砸到耳膜里。
宁晚蓁泡在浴室的浴缸里面,通过外面细微的声响,知道是许清衍来了。
整个宁家,敢在她气头上还往枪口上撞的人,只有许清衍。
这会儿她已经累了,不想再发脾气,也不想理会他,干脆把自己往盛满水的浴缸里埋得深几分,满盛的水流随着她的动作溢出来,地面湿了一大片。
许清衍没有在玻璃房内找到宁晚蓁,转而走向另一侧的卧室。
卧室的四周玻璃窗前拉上了薄薄一层纱帘,让这个透明空间变得隐秘又朦胧。
浴室的门开着,热气裹挟着浅淡的甜香往外溢出。
许清衍停在浴室几步远的地方,不再逾越过去。
“明天上午公司有个会议需要你出席,中午会重新安排与隆成集团的饭局。”隔着距离,他向里面的人汇报明天的行程,“晚上——”
“许清衍!!!”
宁晚蓁不想再听他的废话,气得从浴缸里坐直,哗啦的水声像极了她心内的翻涌,“我现在不想听到任何明天的安排,你最好给我闭嘴!”
几秒安静后。
“好,我现在闭嘴。等你出来后,我再重新说一遍。”
“……”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宁晚蓁一肚子火,没心情再泡澡,站起来随手抓过一旁的浴巾就往身上围。
踏出浴缸的时候,脚底滑了一下,她又跌回到了浴缸里面。
后腰和肩胛骨狠狠砸在浴缸上,疼痛让她来不及呼出声音,水流四面八方涌来,掩住口鼻,好似准备将她溺亡。
宁晚蓁胡乱挣扎过后从水里坐起来,喘着粗气一只手抓着浴缸边缘,另只手抓紧裹着胸口的浴巾。
她很生气,小脸气鼓鼓的,这一天就没一件顺心的事。
现在头发湿了,哒哒滴着水,脸颊与眼睫也都浸湿,整个人显得特别狼狈。
而这种狼狈的模样,恰好还被许清衍收入眼底。
听见声响折返回来的许清衍看着眼前这一幕,瞬时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的动作很利落,快步进来,从浴室另一侧取来干净的浴巾,盖到宁晚蓁的头上。
不顾她抗拒,替她擦拭头发和脸上的水珠。
宁晚蓁撇开头想躲,又被他摁了回来。没等她发脾气,她就猝不及防地被他从水里捞起,横抱在了怀里。
浑身湿漉的宁晚蓁慌乱一瞬,下意识抓住许清衍的衣领,等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许清衍放在了洗漱台上。
许清衍转身又拿了一条新的浴巾包裹住骨骼清瘦的宁晚蓁,动作温和,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有没有受伤?”连关心,都好似是公事公办的询问。
从宁晚蓁平视的角度,恰好看到许清衍被打湿的深色西服,她知道规整西服底下,是怎样劲瘦、线条漂亮、富有力量感的腰身。
她抬起眼睫,看着他薄唇的伤口,再看他高挺的鼻,最后与他碰上视线。
浴室是二楼唯一一个封闭的私密空间,狭小的空间里热气未散,彼此的呼吸好似都缠着,氤氲出微妙热意。
宁晚蓁一眨不眨地看着许清衍,仿佛没听到他刚才的询问,反而提起了晚上跟另一个男人的见面。
“你知道晚上我为什么只跟那个男人见了五分钟吗?
闻言,许清衍停顿须臾,转而避开宁晚蓁的目光,拿起旁边的小毛巾沉默擦拭她湿淋淋的头发。
没等到回答,宁晚蓁自顾自的说:“因为我讨厌他身上的香水味。五分钟已经是我忍耐的极限。”
“不止是他的香水味,他的穿着,他的打扮,他的脸,没有一样是我会喜欢的。”
她仰头盯着许清衍的脸,倔强又高傲地重复:“没有一样,会是我会喜欢的。”
许清衍终于有所反应,手腕的动作停下,眼眸缓缓与宁晚蓁对上。
片刻之后,他说:“这是你的责任,你没办法任性。”
宁晚蓁轻轻笑了一声,问许清衍:“如果我偏要任性呢?”
“你知道的,我不会让你任性。”许清衍沉静的声音比雪夜里的雪还要无情和冰冷,“这也是我的工作,我的责任。”
很奇怪,宁晚蓁听到这句话,应该会更恼怒。
可是她没有。
大概是今天气了一天,愤怒值已经到达极限,此刻反而被许清衍的话气笑。
“你的工作也包括跟我睡觉?”

许清衍不出声,目光与宁晚蓁眼眸里的笑意对上。
他眼底是暗沉的,琢磨不透的,而宁晚蓁却带着玩弄。
宁晚蓁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感受到他的呼吸缓慢拂过自己脸颊,渗透进肌肤与心脏。
有什么在暗自滋长,让心跳兀自快了几拍。
她掩饰着,漂亮的眼眸里仍蕴着胡闹般的笑,视线最后定在许清衍嘴唇的伤口上。
看起来很快就会好。
宁晚蓁眨了一下眼,与许清衍对视着,问:“伤口疼吗?”
许清衍沉默,宁晚蓁抬起手,指尖轻轻碰触自己制造出来的伤口,自言自语着:“你应该不会觉得疼。”
他可能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疼。
他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宁晚蓁心底的情绪膨胀,报复心理再次袭来,手指往下拽住许清衍西服的领子,将他往自己这边拉。
突然的受力,许清衍上半身往前倾,双手手掌瞬时撑在宁晚蓁身体两侧的洗漱台边。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远看仿佛是一对缱绻相拥的恋人。
可是她却是在报复他。
报复他的冷硬心肠。
宁晚蓁微微仰起下颌,用齿尖再次咬住许清衍的唇瓣,咬在已经止血的伤口上。
她想把自己承受的都还给他,她要把自己心里的难过和委屈,都给他。
让他也跟着疼一下。
咬得狠了,宁晚蓁再次尝到了鲜血的味道。
她眼睫微抬,发觉许清衍沉着眸色看自己,并未因疼痛而蹙眉,脸上似乎仍旧没有情绪的表达。
宁晚蓁的心忽然也跟着许清衍的眸光沉了一下,她缓缓退开,唇角洇着他唇瓣的血。
“许清衍。”
她望着他的眼睛,喊他的名字。
然后她感受到许清衍微凉的指节,轻轻碰触她的唇,拭去属于他的血。
他们之间的亲昵一直都是很微妙的,从来不是理所当然,却又好像自己拥有生命力,野蛮生长,无法控制。
从15岁那年第一次见面开始,宁晚蓁就知道眼前的这个人跟她之间有一道隐形却沉重的门,它将他们相隔在两端,近在咫尺,却无法亲密靠近。
可是少女心思哪会受理智所控呢。
哪怕许清衍的心跟她隔着一条银河,她都无所畏惧,总想试探,总想跨越。
宁晚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成功朝许清衍靠近,他总是那样冷静,在外人面前也从不表现他们之间的熟稔。
明明他们已经亲密到,能在无人知晓的时刻,私密地拥有一个绵长的、不具名的吻。
宁晚蓁感受到许清衍指节拂过她唇角和脸颊的缓慢力度,他很认真,好像在擦拭一件心爱的宝物。
她有那么一瞬间,是有这种错觉的。
可惜这种错觉只存在了两三秒。
“好玩吗?”
许清衍开口问她。
他垂着眼,睫毛很长,遮了眼底的光。
擦拭过血渍的手指修长伸展,顺着她的侧脸,移到她颈后。抚住脖颈时,属于他手指的冰凉清清楚楚的蔓延渗透,袭卷她全身。
宁晚蓁被迫微微仰头,鼻尖碰上他的鼻尖,此刻她仿佛是被猎人扣住脆弱脖颈的猎物。
猎物会害怕,她不会。
她喜欢他愈发贴近的鼻息,喜欢他只在这种时候流露出的强势。
许清衍也早不是十几岁时被亲吻而清涩无措的少年,成年的他身上有一种隐秘的掌控感,尤其是被刻意撩拨之后的反杀。
无声的僵持结束在彼此气息缠绕到最顶点的时候,一点一点发烫的气息像是草原被点燃的火种,风一吹,就燎原了。
许清衍扣着宁晚蓁的后脑勺吻过来,宁晚蓁再次尝到了咸涩的血的味道,但也就只有一点,而后满鼻满腔都是独属于他的清冽与热烈。
他吻得用力,借用燎原的气势将她扫荡,她抓着他衣襟的指尖泛白,骨节凸显,同时间身体受力,头往后仰,脖颈落下的线条漂亮流畅。
在宁晚蓁不受控地节节败退,头顶即将撞到镜子时,许清衍适时将覆在她颈后的手上移,将她头顶护住,撑在洗漱台上的另只手则落到她后背肩胛骨处。
宁晚蓁被吻得意识混乱,肩胛骨忽然袭来的疼痛让她清醒了一两分。
许清衍察觉到宁晚蓁一瞬间的瑟缩和微咛的声,停了下来。
他们的呼吸都还是沉重的,都还没从刚才这个逾矩的吻之中抽离,却又都清楚无法再继续。
宁晚蓁脸颊微红,在许清衍的桎梏之中微微喘着气。
许清衍的视线越过她肩膀,看似是将她搂紧在怀,实则是在检查她后背的伤。检查完之后,他缓缓松开她,直起上半身,没说话,转身离开了浴室。
被单独留下的宁晚蓁花了一点时间让心跳回归正常。
十年的相处,许清衍只有在接吻的时候,才会显露出他平日隐藏的占有欲。他每一寸的用力,都会让宁晚蓁多确认一分她在他心中的分量。
不是雇佣关系,不是利益所趋,而是单纯的,女人和男人之间最纯粹的吸引。
可是他每次离开的背影,总是那样干脆利落,头也不回,仿佛只是宁晚蓁自己在演一场独角戏。
许清衍走后,宁晚蓁整理情绪,在浴室待了一小会,重新冲了澡换上睡衣。
她走出浴室,却意外看到等在外面的许清衍。
宁晚蓁在浴室门口停滞住脚步,表情有点怔,她以为他已经走了。
两人隔着距离对视几秒,许清衍先开口:“拿了药,你后背的伤要处理一下。”
默契让他们不约而同的不提刚才那个吻。
宁晚蓁瞥了一眼许清衍手里拿着的红褐色药水,眉毛不高兴地皱起来:“不要。我讨厌这个味道。”
她认得,这是老爷子的跌打药,小时候她哪里摔了青了,都会抹上这个药水。见效很快,可是味道真的很难闻,她从小就讨厌。
许清衍竟然从老爷子那里拿来这个药。
许清衍没有理会宁晚蓁的拒绝,问:“床边还是沙发?”
宁晚蓁不理他,赤着脚从他身前经过,微卷的长发没有完全吹干,带着浅淡的湿意垂在肩膀上。
她径直走向卧室的床,却忽然被拽住胳膊。
许清衍比宁晚蓁高出很多,认真的时候,眉眼之间是带着一丝压迫感的。
他晚上似乎没什么耐心了,攥着宁晚蓁纤细白透的手臂,往前带了几步,随即就将她扔在了床上。
这完全出乎宁晚蓁的意料,她从床上支起身体却又马上被身后的许清衍按住背脊,狠狠按了下去。
宁晚蓁背对着许清衍,平日她的高傲任性在这会儿完全被碾压,力气完全不如他,毫无还手之力。
“许清衍——你干什么——”
“给你上药。”
许清衍的声音很淡定,单腿屈膝压住宁晚蓁挣扎的双腿,抽空打开药水的瓶盖,浓烈的中药味就窜了出来,弥漫在整个房间。
宁晚蓁气得想骂人,可她还没开口,就感觉到自己睡裙的肩带被扯下,不过不是蛮横无礼的力道。
下一秒,药水冰凉的感觉就覆在了她摔伤的肩胛处。
刺鼻难闻的中药味道也冲上她脑门。
宁晚蓁挣扎着要推开许清衍,却听到许清衍说:“明晚有一场晚宴,如果我没记错,你挑的出席礼服是LU新出的春款高定,露背长裙。”
宁晚蓁滞愣片刻,忘了挣扎,许清衍的声音继续响在耳畔。
“你应该不想后背的淤青被在场所有人看到?”
宁晚蓁咬住唇瓣,气得牙痒痒,不想服输,可又不得不低头。
心底情绪也略显复杂。
她还以为他是关心她,原来只是关心明晚的晚宴,与他相关的工作。
“许清衍,你知道你真的很讨厌吧?”
“嗯,知道。你说过不止一次。”
宁晚蓁颓败,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偏偏这时候,许清衍的声音难得低柔几分:“不要任性。现在用药水揉一下就会好,忍一忍。”
宁晚蓁刚刚下陷的心脏倏地跳动一下,血液都仿佛倒灌而来。
许清衍见她不动了,就又往手心倒了一些药水,然后揉到她受伤的位置。
他动作很轻,一点一点的按揉着撞伤的地方,将药水完全揉进去。
“是不是在浴室摔的?”他问。
宁晚蓁没出声,许清衍便当她默认,继续问:“除了这里,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宁晚蓁压制自己作乱的心跳,咬咬唇,实在受不了这难闻的药水味道,不肯说实话:“没有了。”
许清衍似乎不大相信,他继续手上的动作,反问:“确定?”
当然不确定。
宁晚蓁在浴缸旁边那一跤,是实打实地摔到后背和腰,当时撞到浴缸边缘的疼痛很快就被水流冲逝,没有惹她注意,但是后来却是真真实实地让她感受到疼。
许清衍再问一遍:“真的没有别的地方——”
“有。”
宁晚蓁没等他说完,就转头瞪着他,“腰也撞到了。这里你也要给我上药吗?”
她有些气恼,耳朵泛着的红却好似不是因为生气。
“你难道还想扯了我的睡裙?”

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许清衍。
后来他还是给她撞伤的后腰抹上了药水,刺鼻难闻的药水味充斥在空气之中,却没让她再那么反感。
她的注意力全在身后人缓慢按揉伤处的指尖,力道轻柔,带着一点巧劲,将药水全揉进她皮肤里。
他的温度也随之渗进来,弥漫至她的四肢百骸,让她的呼吸和身体一起变得麻酥酥的。
后腰的伤处恰好在左边腰窝的位置,上药之前宁晚蓁换了一身上下分体的运动衫,高腰衣摆不用特意掀起,就能露出已经透出一点青色的淤青。
她和许清衍的关系也有一些别扭,接过吻,睡过同一张床,偏偏在不用那么避嫌的时候,选择了应该有的避嫌。
许清衍给宁晚蓁上完药就走了,宁晚蓁反倒因他而失眠。
呼吸还是微微发烫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横冲直撞,难以纾解。
宁晚蓁反复几次入眠失败,最后选择放弃,起床裹了一件轻薄的披风,走出卧室,来到还在落着雪的露台。
这栋小别墅虽然离主宅很近,但孤零零的坐落在一侧,二楼又是改建的玻璃房,就显得格外冷清寂静。
宁晚蓁很少在这边过夜,偶尔发脾气的时候,会独自跑过来待着。
别墅每天都有人打扫,毕竟谁也说不准他们家的大小姐什么时候会不高兴地跑来过夜。
宁晚蓁在纷纷下落的雪中单手拢着打火机的火光,点燃咬在唇边的细烟。
猩红的火星在夜色之中闪烁,白色烟雾也随之袅袅升起。
她被雪笼罩,眼眸远远注视着昼夜明亮的主宅,望着三楼亮着灯的那个房间。
主宅的一楼会一整夜亮着灯,二楼老爷子的卧室和书房都暗着,应该是已经睡了。
黑沉的三楼,只有一个房间还亮着灯光,光影边缘被雪夜衬得模糊。
许清衍还没睡。
那是许清衍的房间。
许清衍从来到宁家的那天开始,就一直住在主宅里,老爷子待他很好,亲自教导,亲自过问他的学习。
没等到成年,老爷子就已经把他往公司里面带,他比宁晚蓁更早接触到宁氏的业务和运作。
这些年老爷子身体愈加不行,没办法教宁晚蓁什么,所有的一切都由许清衍代劳。
宁晚蓁可以算是许清衍一手教出来的学生。
他是她的助理,每天形影不离。
就算以后她和另一个男人结婚,也会和他形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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