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
云笈抱着褚辛,坐在熊三搭在林中的小木屋里。
熊三端着茶盏,一只熊缩在椅子上,抓着包子啃个不停。心也够大的,竟没问这二人不远万里来到辉焱,是做什么来了。
自打熊三上山消暑,每日悠闲度日,话本翻烂,倒是没打听过山外的消息。
眼见话本的主人公成双结对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寻思这两人在这时候出现在辉焱,还能是来干啥的?
跟他一样,度假呗。
他拍了拍爪子上的馒头屑:“凤娘?哎哎,您说的,应当是那位凤凰大人吧。”
“那位的身份可是能够与当年的毕方比肩……哎哎,我的意思是,殿下呀,那不是什么好找的人物,来无影去无踪的,谁都不知道她在哪儿。你们怎么会想到要找她的?”
云笈抿一口茶水:“为了一些私事罢了。”
她嘘了声:“我现在不是什么殿下,要是有外人在,就不要再这样叫我了。”
熊三悠哉想道,这位调皮捣蛋的殿下想必又是在玩什么游戏吧……
还是配合道:“哦,那云姑娘,你现在是……”
话说一半,他一对小眼又挪到云笈手里那个自打出现就没说过一句话、有气无力得像个死鸟的半妖身上。
熊三的商业嗅觉自动开启,鼻尖似乎又嗅到了熟悉的铜钱味儿。
他将话头打了个弯:“哎哎,云姑娘,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呀?”
死鸟一言不发,偏偏听见这句话,在云笈怀里睁开眼:“与你何干?”
云笈弹了死鸟一个脑瓜蹦:“喂。”
褚辛默默缩回脖子,闭上眼,继续依偎在云笈怀里。
熊三脸上乖巧,心里啧啧有声。
这副模样,哎哎,怎么说呢。
简直就是……一条交出铁链的恶犬嘛。
熊三舔舔爪子,好吧,不说就不说。
反正您二位的情况,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俺老熊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云笈轻叹一声:“真没有法子么?”
熊三挠着头,认真地想了想,道:“哎哎,虽说那凤娘不好找,但要是碰碰运气,大概也不是完全没路子可走。”
“据说上次凤凰现世,还是在几十年前。”熊三说,“你知道的,对鸟类来说,筑巢是很重要的嘛,哎哎,对凤凰也一样。而且凤娘是神鸟,当然要用最好的材料、最精美的做工来装点巢穴。”
“就在五十还是六十年前,凤娘在亭松城一带出现过。哎哎,据说凤娘一在城门口落地,城内就水泄不通,争抢着要一睹神鸟风华。”
“然而凤娘谁也不理,径直在布告栏贴了一张告示,扬言将要不计代价征集千百种珍宝良木,为自己打造最精美、华贵、了不起的巢穴。”
熊三咋舌:“据说凤娘在亭松城待了整整三个月,直到乾坤袋都要塞不下了,才施施然离开……哎哎,之后她去了哪儿,就不是我等小妖能知道的了。”
云笈若有所思:“既然亭松城是凤娘最后出现的地点,她又带了那么多物什,想必那里距离她的巢穴不会太远。”
孺子可教。熊三点头道:“既然去哪里找凤娘都是找,不如先去可能性最大的地方。”
他又问:“哎哎,那你们今日怎么安排,要先歇息一会儿,在我家借宿吗?”
云笈环视一圈,只见这幢木屋不知多久没有打理,屋顶吊着蜘蛛网,桌上积着厚厚的灰,爬山虎从屋外爬到窗内,都不带修剪。
熊三这住的是什么地方,未免太邋遢了。
她揉揉褚辛的脑袋:“怎么办?”
褚辛也没有留宿之意:“此地距亭松城大约需要半日路程,现在出发,还能在天黑前赶到。”
“那要不,咱们现在就出发?”云笈愁道,“只是不知灵力够不够用,最怕半路支持不住,今夜又只能在外头寻个山洞将就一晚。”
熊三拍手道:“这还不好办,左右我近日无事,不妨就由我送二位一程!”
熊三是真的发达了,在乾坤袋里一阵翻找,竟找出一块能容两人坐下的飞行法器来。
这种法器虽然稀有昂贵,但毕竟不比马车,容量小不说,用一次还损耗一次。
然而做生意的最是迷信,好不容易又遇见小财神,熊三恨不得送佛送到西,让浑身上下沾满财气才好。
熊三有意提供顺风车,岂有不乘的道理。
法器载着云笈,云笈抱着褚辛,随熊三一同上了法器。
褚辛被云笈那一声“咱们”给搔到痒处,乖巧地躺在她臂环中。
自打从昆仑离开,醒来时,褚辛就已经是本体的模样。
虽说心腹大患已除,可他身上的咒文仍然存在。它们侵蚀着灵台,但凡他想要蓄积灵力,都要比以往耗费的时间长上一倍有余。
若是任由咒文继续侵蚀,不知会有何后果。
这咒文为妖族所创,昆仑王借用模仿,歪打正着竟学会其中精妙,要想将这咒文洗掉,还不知要怎样脱去一层皮。
然而对褚辛而言,他的烦恼可不止这一件。
炸毁昆仑宫的计划原本将在一个月以后实施,待萧无念那头稳固下来以后,再一举为之。
如今计划提前了一大截,牵一发而动全身,昆仑那头恐怕还有不少问题,不知萧无念能否捋得过来。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将云笈牵扯了进来。
那夜他浑身灵力用尽,险些死在昆仑王刀下,生死存亡之际见到云笈,当真是……口不择言。
等到清醒过来,反应自己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的理智后知后觉地长了出来,只想把那时的自己掐死,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就在那种时机,跟云笈说了那种话。
甚至向云笈提及联姻,却连一个定情信物都没有备好给她!!
但不论如何,做都做了,他心里又后悔又期待又惦念,期许着云笈给他一个回应。
那晚他清楚听见了云笈说他是她的人。
但这怎么够。
他当然是她的人,但她若是心血来潮去买下别人,岂不是还能有第二个、第三个人。
要是真有那一天,他怕是要疯掉。
褚辛知道自己又心生贪念了。
但他体会过患得患失的滋味,又知道自己该小心谨慎些,不要一个差池,又在冲动之下将云笈与自己推出千米远。
而且云笈带着他一路东行,承受了多少压力多少风险,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苛求更多?
抵达亭松城时,时间已是黄昏。
亭松城并非辉焱首都,但论起大小来,与青云南山境的月都不相上下。因着神鸟凤凰曾大驾光临流连三月,亭松城在边陲名声大噪。
几十年前凤凰驻足过的布告栏,已经被装点成一片名为“凤临台”的广场,呈八卦图状,亭松城周围的四城十八镇的布告任务就被贴在周围,好不壮观。
黄昏时分,亭松城华灯初上,妖族白日嫌热,晚上街头便是人头攒动……也不全是人头,还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动物,或是半人半兽的妖族。
云笈戴上幕篱,手里抱着一只鸟,混迹在奇形怪状的妖族里,倒也不引人注意。
三人没在街头流连,沿着街头寻了间客栈。
云笈看什么都新鲜,然而到了妖族的地盘,到处都是古篆,修士的通用语几乎派不上用场。
客栈里同样有不少人,熊三跟店主嘀嘀咕咕,不一会,店小二对云笈招手:“一间地字房,客官里边儿请。”
云笈犹豫道:“就只有一间房么?”
熊三只将他们送到这里,一会儿就回去了,只余下她和褚辛两个。
虽然这几日她跟褚辛在外头,什么都不讲究,可一旦掉进人堆里,又总觉得两人好像还有些男女之别。
小二:“嗐,最近生意旺,您又来得晚,就只剩一间了。”
熊三倒着钱袋儿:“一间就一间嘛,现在这情况,也没有办法啦。”
而且他们妖族的男女关系开放着呢,来都来了,还讲究这个?
想到褚辛那一身咒文,云笈又觉得怎么都放不下心来。
褚辛现在恐怕是最为虚弱的时候,加上这几日还载着她赶路,灵力损耗太大,她是真怕一阵风都能把他给刮走了。
让褚辛独居,若是半夜出事,一口气咽过去了可怎么办。
“那,就这么办吧。”云笈肯首。
她抱着褚辛随那小二上楼,同几个兽首人身的壮汉擦肩而过,恰巧幕篱被吹起,露出半边花儿似的脸颊。
一个壮汉回头瞧了眼,口哨还没吹出口,就被不知哪来的一股巨力踹下楼梯!
客栈里头一阵乒乓乱响,那人扶着腰大吼:“谁敢暗算你爹?!”
熊三觑那壮汉一眼,啧啧摇头,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他付了钱,顺了柜台上的陈皮糖扔进嘴,再顺手拿一卷《仙域逸闻》,预备歇息一会儿就返程。
这书上都是些辉焱的事,翻来覆去都不大新鲜。
熊三草草看过,兴致缺缺。
直到在旮旯角看见几行小字。
坐在柜台上的小浣熊瞪大了眼睛,嘴里的陈皮糖掉了出来,“昆昆昆昆仑,萧无念跟萧褚辛,反了?!”
“啊,嗯。”店小二说,“都几天前的事了,熊爷怎的才发现啊?”
见熊三半晌没缓过劲,小二纳闷问:“咋的了?”
熊三出了一头汗:“没事,没事。”
一盏屏风将客房一分为二,博山炉里飘出袅袅细烟,香味沁鼻。
接连几日赶路,云笈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能在万事齐备的客栈里安稳周全地泡个澡、睡一觉,就连声音听起来都松缓了许多。
她在那头沐浴,褚辛在这头缩成一个鹌鹑,听见她在哗啦啦的水声里絮絮叨叨。
“今早我还收到无念的消息了。她让我不要挂念,因着她此前接手的事务甚多,朝中几名老臣都对她颇为支持,那头进展得还算顺利。”
褚辛听着那头的水声,心不在焉“嗯嗯”回答。
“四哥跟秋蝉也已经回青云了,同我说要是在这边定好住处就同他们说一声,会给我寄些东西过来。咱们明日看看情况,若是有需要,不如在这里租个小宅,应当好过日日宿在客栈。”
褚辛又一阵“嗯嗯”,心里掐算着时间,寻思云笈泡了这么久,是不是该添火了。
但这活轮不到他干。应云笈的要求,他现在除了飞行,严禁干重活。
等云笈从屏风后头出来,他又眼睁睁瞧着云笈掐了火符弄干头发。
他已经被明令禁止滥用灵力。用给自己也就罢了,用青鹭火替云笈晾头发是不可能的了。
褚辛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他真心觉得自己贱得慌。
以前云笈叫他做什么都心不甘情不愿,现在倒好,怎么根本见不得云笈自己伸手做事了?!
总之,他浑身上下不得劲,喊一声:“云笈。”
云笈回头看他,一对桃花眼里蓄着清澈和懵懂:“怎么了?”
被那对过于清澈的眼睛一瞧,褚辛满肚子酸意又冒了出来。
怎么了,她好意思问他怎么了?
他同她说的那些话,四舍五入都算是求婚了,放在别人身上,怎么也得回应两句吧。
看看云笈都晾了他多久了……
他心里都痒得不行了。
“……没什么。”褚辛说,“你太累了,今晚早点休息吧。”
云笈应了声,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几圈,笑眯眯地就躺下了。
临睡前,甚至还把褚辛从床头扯了下来,当做抱枕抱在怀里,没多久就睡着了。
看,变成鸟,也有变成鸟的好处……
月色下,褚辛听见云笈的呼吸逐渐平稳下去。
慢慢地,他推开云笈的手,在她身旁化成人形。
尽管变成鸟也不错,但既然在云笈身边,还是同她一样,让他觉得自在些。
褚辛以目光描摹着云笈的脸,满腹酸怨又化作温软的绕指柔。
他忍不住以指尖抚摸云笈的眉心,拨开她的鬓发。向下,沿着鼻梁,走到鼻尖,最后按住云笈的唇珠。
云笈忧心他,连放他独自一间房都不敢。
但瞧瞧,她睡得这么沉,警戒心恐怕连他都不如。
褚辛是真的心疼云笈受累,但到这时候,视线却忍不住晦暗起来。
明明已经不再需要她的血,对他而言,她浑身上下散发的气味依然致命。
他知道这吸引力大抵与啖血无关。
褚辛逐渐觉得浑身燥热,血里简直点起了火,往某处奔去。
这根本不由他控制。
云笈待他还是大意了些。
要知道他们这些半妖,本就是被欲念支配的生物。
更何况,他对云笈的喜欢与种族无关。就算他是修士,是世家大族的贵公子,面对云笈,该是如何,就还是如何。
天知道他在昆仑那个鬼地方想过云笈多少次。
大殿中,武堂内,书桌前,被帐里,一切与她有关或无关的地方;早晨,午后,深夜,所有合宜或不合宜的时间。
想念她在窗边安静念书的模样,想念她在落英缤纷中舞剑的模样。
想得太多太多,以至于后来知道她要来到自己身边,哪怕不是为了看他一眼,他也和稚气少年一般,整宿都没睡着。
啊,是了……还有。
他很少做梦,却数度午夜梦回。
梦见晨曦微亮,早风掀起纱帐,梦里人衣着清凉,坐在塌边瞧着他。而他握住玉足,为她系挂在脚腕上的两根缎带,心神与帘帐一同飘到九霄云外。
等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心房空旷,只余一声“罢了”。
他是执着于答案的唯结果论者,而云笈手握生杀大权,偏如同白纸一张。
她的迷茫与踟蹰,于他是一种蹉跎。
这蹉跎将他造就得太敏感了。
只要一个信号,一个许可,犹豫不决也好,模棱两可也罢,只消从她口中听到一个“好”字……
好吧,好吧,哪怕没有那个“好”字,只是一个默许的微笑,又或者只是轻佻地勾勾手指……
那于他而言,会是将军施发的号令。
他会成为冲锋陷阵的小兵,任由她命令自己冲锋陷阵——
或彻底沉沦。
一阵触电般的战栗。
褚辛大汗淋漓,翎羽所化的外裳松松挂在臂间,不免随他折腰而滑落。月光寥落,他胸口起起伏伏,至于别处……不忍细看。
他眼睁睁看自己浑身狼狈,仍然沉溺于深渊不能自救,眼前人却睡得香甜,面目纯真,一无所知。
简直咬牙切齿、又爱又恨。
在整理好自己的狼藉之前,他舔了舔干燥的唇,替云笈掖好被子。
半晌,将脑袋埋在她散落青丝的被褥之间,恨恨道:“真是要将我磨死。”
云笈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在晌午的阳光里掀开被角。
床榻柔软,午间日头晒在身上温热,客房正中的冰山却送来沁人心脾的清凉。
云笈在这过于舒适的体验恍神数秒,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摸了摸旁边的被褥空空如也,她一个猛子起身:“褚辛?”
瞧见青鸟扑着翅膀落在自己眼前,云笈吊起的心才放了下去。
褚辛隐去了翎羽尾端的红色,看上去与普通青鸟无异。
这几日抱褚辛的本体抱惯了,云笈打着呵欠,就上手在褚辛背后摸了摸。
青鸟一个激灵,险些没站稳。
云笈半梦半醒中觉得手里有些不对劲:“咦?”
褚辛问:“怎么了?”
云笈又在褚辛背后揉了一把:“怎么觉得你的羽毛比之前好摸了?”油光水滑的。
“……大概辉焱的气候好。”褚辛不欲多言,从她手里溜开了去,飞到桌上将餐盘往前推了推,“饿了吧?先吃饭。”
辉焱为妖族聚居之地,不论建筑还是行人,均与其他三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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