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泛黄的草垛子铺的顶口台阶,走出只有昏暗暖橘色灯光的甬道, 便见两间并排的牢房。
并不似先前所见的, 在一个湿润闷气且恶臭脏乱的地方,虽也不透风, 但周遭却打扫得很干净,墙上挂着的烛火明亮。
在靠里边的那间牢房中, 身着一件青白色衣衫的林净言, 被两条有手臂粗的铁链,板板正正的栓在一个立在中间的十字刑架上。
一头墨发散乱,有的地方打了结,有的地方一缕缕地并作一起,脑门上贴了张定身符, 眉毛连同双眼被条黑色粗布蒙住。
因是带过来时有不同程度的推搡撕拉, 他身上的衣衫被撕破了好几处,露出来的皮肤上都有着或多或少结痂的褐色疤痕。
他不知是听到了脚步声, 或是闻到了不属于这牢中脂粉味, 因干裂而破了皮, 且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微颤着张了张, 弯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长时间没说过话的嗓音如同被铁锈刮过般:“世子妃总算来了。”
叶落落红唇高扬,依旧笑得灿烂,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令人心颤的阴鸷。
她侧头看了眼小胖,指尖指了指林净言,小胖点了下头,便走到他身后,将他眼上的黑布取了下来。
许是太久未见光,林净言眨着干涩的双眼,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面前的人。
又弯起唇角:“果然是世子妃啊,是太过思念世子殿下,所以才想同小人玩这种游戏吗?那大可不必啊,只要您想,小人一定洗得干干净净等你。”
“无耻之徒大胆,居然敢这么对世子妃说话,让胖爷我好好收拾你。”
说着小胖黑着脸转到前面,狠狠扇了林净言两巴掌,他白皙的两边脸上顿时多了两个红色五指手印,破了的唇角淌出一道血,直到下巴处。
叶落落声音轻快地对小胖道了谢,把剩的符要了回来,便摆摆手让他和季方先去牢房外面守着。
周数则给自己找了张凳子,找了个绝佳的位置,抱着双手坐到边上,看大戏似的。
这时,叶落落才开口跟他说了第一句话:“可惜了,以后柳绿花红要少一个技艺高超的琴师赚钱了。”
这话说得明显,意思就在告诉林净言已经必死无疑,他自然听得出来。
虽然在之前,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晕的,但是醒来见他们用符来对付自己,大概也就猜到了应该是叶落落下的命令,且肯定也已经知道了自己是妖。
只是他不明白,叶落落是如何不受到魇虫的影响,发现的这件事,还有她究竟是因为什么要突然杀他?
林净言没说话,眼睛观察着叶落落。
她的精神似乎比之前要好了许多,且并不是靠妆容显的。
难不成是她身上的魇虫已经被解了?
想到这个,林净言掀了掀眼皮,轻轻扯了下嘴角:“也不知小人如何得罪了世子妃,能让您费如此大的劲,只为取小人的命?”
“那你猜猜看啊。”叶落落慢理斯条地拿出了张熔岩符,夹在了双指之间,澄澈清透的眼眸流转,“猜错了,要罚哦。”
“咳……咳……”
这明目张胆的调/情意味,使得周数一下被口水呛到,一个没忍住就剧烈咳嗽起来。
感受到叶落落甩过来的想刀人的目光,他连忙捂住嘴摆手:“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别管我。”
林净言对于这个说话的人刚刚只浅浅瞥过几眼,并不清楚这人究竟是谁。
现在又由于他动不了,被绑着的方位恰好看不到那个角落。
不过他很快把注意力转移了回来,笑了一下故意答道:“难道世子妃是觉得小人这张与世子一样的脸太过于碍眼?”
听他提到这个,叶落落眉眼间掩不住的厌恶。
她确实很不爽他因为那只梨花妖刻意弄了张季清宴的脸。
不过这并不是她要杀他的理由。
叶落落摇了摇头,眼中划过一丝危险的精光,声音甜软:“哦豁,猜错了哦。”
话音未落,手上那张符就贴上了他的右脚。
只听“噼啪”几声,红色的火焰迅速燃起,但范围只在他的右脚以及小腿处。
火往他脚上的骨血中钻,向上燃起一缕黑烟,一股皮肉烧焦的气味蔓延在整个地牢中。
可即使感受着这样的锥心灼烧之痛,林净言也愣是紧咬着牙一声未吭。
叶落落退了两步,抬起手来扇了扇飘来的黑烟。
视线从他脚上的那团火转移到他冒着大汗的脸上,对于他忍耐着没叫出一声来很是不满。
林净言捕捉到了她的情绪,冷笑了一下,试探性地说道:“原来是世子妃是喜欢这种折磨人的游戏,你选我来跟您玩还真是选对了呢,毕竟,世子殿下可不能跟你这么玩,您这符一不小心啊,就容易把他命玩没了。”
这话他说得隐晦,也是想试探一下叶落落究竟知不知道季清宴是只妖,更想知道,要是他现在告诉她,她爱的世子其实是只妖,她会作何反应。
叶落落却像没听到他说话一样,而是歪头好奇地问:“你不疼吗?难道是我这符没画好?可都烧得见了骨头,怎么就不疼呢?”
然后转头看向周数:“你来帮我看看,都烧成这样了怎么就不疼呢?”
周数翻了个白眼,觉得再让这姑奶奶玩下去,狐狸就会收获一个以折磨人为乐的小娇妻了。
况且刚刚那番话,他不知道叶落落是否听了出来,总之他是听出来了。
这王八精知道季清宴是只妖,且还在试探叶落落是否知道。
便起身走了过去,瞥了眼那王八精的脚,提醒叶落落:“你不是来问话的吗?不要搞那么多事后把最重要的东西忘了。”
叶落落耸了耸肩,找了个借口:“阿喵不是还没来嘛,我得等它……”
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喵喵两声叫。
随即,虎斑猫爬上了周数的肩头,一只翠绿色玉石流苏掉到了地上。
“……”
来得还真巧。
叶落落有些遗憾她的游戏就这么结束了。
弯腰捡了起流苏簪子,眼眸一抬,淬着寒冰的眼神看向了林净言。
“刚那话挺没种的,你不就想试我知不知道季清宴是只妖吗?”
叶落落盯着林净言脸上那五彩纷呈的神色,往前靠近他,笑了笑:“既然废了你一只脚,那当做代价,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吧,我早就知道了哦,而且……”
“叶落落,你靠他那么近干什么,给我离远点。”
后颈处被只手往后提了一下,紧接着,叶落落就被揽住了肩膀,裹进了灰色的大氅中,紧贴着一具温暖的身躯。
仰头就对上了那双看起来很不爽且还在审视她的桃花眼。
叶落落咧嘴一笑,露出了脸上的梨涡:“季清宴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你刚靠他那么近干嘛?”季清宴不高兴地挑了挑眉,一只手把人搂进怀里,另一只掐了掐她的脸,“进来之前我不是就说过,不许靠他太近?”
“哎呀我刚刚是准备问话。”
“怎么进来那么久了才准备问……”
季清宴止住了话,顺着黑烟,凉凉的看向林净言脚上还未灭的火,然后抬眼又定在他被打红的脸上,嘲弄地说了句:“是挺像,看来化人形的时候就见过我了,怎么,你当年也在我院里?”
此话一出,林净言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原本还在因为叶落落知道了季清宴是只妖,却还在他身边而感到惊讶,接着又看着他们如此毫不顾忌的亲昵而感到上当受骗。
可现在,居然听到他说也在他的院里,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其实已经知道了阿梨的存在?
这怎么可能!
瞧着林净言张着嘴呆住的模样,叶落落鼓了鼓脸,不太满意被季清宴一来就占了上风。
但看着林净言这样,她还算痛快,手上捏着那支流苏簪子。
接过了话:“你这一来就吓他,看,吓傻了吧,那等会他要知道了,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与他在宫里的那个小情人所干的那些勾当,下一步就要对付他小情人了,不是要被吓死啊……哎呀,说漏嘴了诶。”
叶落落抬手捂住了嘴巴,仰头狡黠地看着季清宴,又被他伸手轻轻掐住了脸,让她别闹。
季清宴唇角微扬,低头宠溺地看着叶落落,任谁都能看出他满心满眼的都只是面前那个人。
早就观察到这一情况的林净言心中五味杂陈,犹如身处深不见底的冰窟一般。
对于他们所说的这些事,带给他的,已远超出了惊恐,他甚至找不到任何头绪能想他们是如何知晓的。
冷不丁地记起了叶落落来柳绿花红找他的那日,顺着当时的话细细地想了想。
倏尔,自嘲地笑了起来。
脚上噬骨的疼痛使得他笑得有气无力:“世子妃真是好演技,小人被您骗得团团转啊,也是,谁能想到堂堂的捉妖师,在知晓自己嫁的是只狐狸,没有选择大义灭亲,还能如胶似漆呢,那既然您对妖都那么宽容,又何必要为难我们这些小妖?”
“何必为难你们这些小妖?”
叶落落一字一句地重复着这句,脸上的笑容一瞬找不到任何痕迹。
她拉开季清宴的手,从大氅中走出来,冷着声音朝着林净言走去。
“这世上本就是人与妖共存,妖与人一样,都有好好活着的权利,也都可以为自己想过的生活去努力,可这前提,一定是要建立在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之上。
可是你看看,你们为了自己私欲,做的都是些什么事!
那些姑娘才刚及笄不久啊,有的满心欢喜等着嫁给如意郎君,有的憧憬着及笄之后总算能大展拳脚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还有的……明明没有暴露,在你们身边步步谨慎,处处小心,可只因她刚及笄,就要被你们无情的杀害,所以我凭什么,就不能为难你们这些小妖呢?”
叶落落咬着牙说完了最后这句,双眼忽然空洞着抬起手,使出全身力气,将那支翠绿色的玉石流苏插/进了他的心口。
作者有话说:
看着自家女鹅,希望她能成长,又希望能无忧无虑开心下去~呜呜
◎季清宴不能理解也好,没办法感同身受也罢,只要他不像今天这样干涉就好。◎
鲜红的血晕开青白色的衣衫, 犹如一朵盛开的红艳娇花。
上面那颗翠绿色玉石咕噜一下滚到了地上。
林净言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闪过几分痛色。
不过很快,他从叶落落的话语和反应中意识到了不对劲, 断定她绝对还深受着魇虫的影响。
于是呼出口浊气, 嘴上浮起一丝讽笑, 盯着她故意说道:“世子妃还真是活菩萨,原来非杀我们不可的原因是因为这件事啊,让小人猜猜, 您反应那么大,在意的, 究竟是哪位食物?
哦……想起来了, 应该是在世子府探听消息的那个丫鬟吧,哟, 就这还能处出感情了?所以说您这样的捉妖师有什么作用,不仅认不出身边的叛徒, 还是阻止不了我们杀她们。”
“所以……你这是承认了?”
叶落落双目充血, 攥紧拳头,眼神冰冷地盯着他。
林净言大声笑起来,继续激怒她:“有何不敢承认的,是您在意,又不是我们, 再说了, 您那么宽容大度,知道夫君是狐妖都能如此相亲相爱, 我们区区杀几个无关紧要的人, 有何不可?”
“无关紧要的人?你居然敢说是无关紧要的人!”
叶落落火气上了头, 凶狠地死瞪着他。
“果然你跟你小情人还有沐黎都是一路货色,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不就是为了让你小情人脱离本体去杀的人吗!
现在她在沐黎的身体里,嫁给皇上了你应该知道吧,还真可怜,喜欢的人不是你,要嫁的人也不是你,你充其量就只是她为了实现私欲的垫脚石罢了。”
盯着林净言惊恐的表情,叶落落有了一丝痛快,嘴角牵起的一抹笑,看起来却十分可怕。
她兴味十足地继续说:“你们不就以为,沐黎重生掌握了未来发生的事,就可以助你们达成心愿,你还不知道吧,沐黎的封妃仪式被我毁了,长公主也救了出来,你们想以此来逼季清宴发疯这件事彻底泡汤了。
现在之所以还不杀你,是为了让你亲眼看看我接下来会怎么对你小情人,我会让她知道,我叶落落的夫君,不是随随便便谁就能觊觎的。”
叶落落说着的时候,手摸上了那支刺进他心口的翠绿色的玉石流苏。
话音刚落,她铆足了劲儿一把拔了出来,对准那片伤口,试图再刺第二次。
可扬起的手突然被紧紧地抓住。
旋即,她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悬了空,被季清宴打横抱起走出了牢房。
只听到身后的林净言近乎抓狂的嘶吼。
让他们杀了他给个痛快。
叶落落还处于炸毛的阶段,她搞不明白这人为何要拉她,她这才刚刚开始呢,怎么就要阻止她?
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双手。
只是她这点力气对于季清宴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但怕弄伤她,也不敢使太大劲,直接把她带进旁边那间牢房,背倚在门上挡住去路。
叶落落火冒三丈,使劲浑身解数,推拉撕咬。
可拦着人纹丝未动,由着她发泄,最后反倒把她搞得精疲力尽。
可这情绪上了头,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消下去的。
她没了力气,只能抬头怒瞪着他:“你这是干什么,不是说好让我问的吗,那点皮肉伤又不能把他怎么样?!”
季清宴见她发泄得应该也差不多了,伸手拉过她一直紧攥着簪子的那只手,轻轻放在手心里揉着,对她刚刚耍的脾气一点都不在意。
他垂着眼盯着她,清冽的声音带着几分低柔:“是不能把他怎么样,但你手上使太大力容易拉伤,我会心疼。”
然后语气一转,有些委屈和埋怨:“还总骂我是狗,自己也是小狗一只,幸好我穿得厚,不然指不定身上几个牙印呢。”
他掌心中的温暖一点点融了她手上冰冷。
叶落落微微一怔,横起的眉毛也逐渐软了下来。
她偏过头,瘪了下嘴还有些置气:“谁让你挡着我,我又没有对他怎么样。”
“嗯,我知道,乖,把手松开,沾了他的血,脏。”
季清宴耐心哄着叶落落,动作轻柔地拉开她的手指,拿走了那支流苏簪子。
簪子甫一脱离叶落落的手,她便像被抽干了精气神,眼中没了神采,整个人处于一种莫名的颓势之中。
季清宴三两下将其包在锦帕中收进衣服里。
把人一把搂住拥在怀里,吻了吻她的侧边发顶,决定慢慢来,先尝试着问她:“看来很喜欢这簪子,可珠子掉了,一会儿我们出去重新买一支一样的可好?”
叶落落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摇着头,声音不自觉发紧:“不了,人都已经死了,即使能买到一样的,也再找不到那个人送了。”
果然和季清宴想的一样,这支簪子应该是叶落落之前送给长玉的,现在之所以会在她手上,大概是那日查看长玉的尸体时取下来的。
他叹了口气,轻抚着她的头安慰:“落落,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不是的,这就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让她去打听消息,她也不会跑去找沐黎,我真的好差劲,明知道她过十六岁生辰,还要指使她去做事,可她居然还冒死把消息带出来了,季清宴……我真的好差劲,不仅是半吊子,还……”
她没能说完,嘴巴就被一处温热覆盖住,趁她还长着口,吻得极其深。
季清宴按住她的头,不然她有退的机会,像是在惩罚她说了妄自菲薄的话,不仅拼命掠夺着她大量的呼吸,还搅乱了她的心跳。
一吻结束,季清宴轻喘着,一只手扶着有些站不稳的叶落落,另一只摸了摸她微红的脸,又抬起理了理脸颊边的碎发。
墨色的瞳孔一动不动地认真盯着她:“落落,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做得真的很好,不仅守住了娘,还处理了那么多复杂的事,长玉的死只是意外,错不在你,而是这些凶手的错。
还有我已经拜托娘把长玉的弟弟接出了宫,在外地给他换了个新身份,不仅能好好活着,下半辈子也衣食无忧。
至于长玉……我进来之前也已经让人去着手准备,会好好安葬她的,所以,别再自责了好吗?”
叶落落伸手抱住了季清宴,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让他看不见自己那张没有丝毫波澜的脸。
嘴上柔柔软软地说着:“我知道了,谢谢你啊季清宴。”
心里那股难受的感觉迟迟散不去,她是觉得自己必须还要去做些什么,才能缓解心里的这股子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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