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在,昨天发生的事情不是做梦。
叶沉鱼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发呆,拍了拍身下的马车,说:“过来。”
男孩走过去:“我们……”
“启程去淮南。”叶沉鱼说道。
男孩有些没回神:“哦……”他走了几步,猛然顿住脚步,往回跑:“昨天的米还没拿呢!”
叶沉鱼等了一会儿,男孩用抱着一只小布包出来了。叶沉鱼跳下来,将他连人带包拎上马车,自己则坐在马夫的位置上,驱赶马车上路。
男孩在车厢里发出一声惊呼,捧着糕点探出头来:“姐,你知道淮南要往哪边走吗?”
“先去县城,找人问路。”叶沉鱼答道,看情况可以直接抓个人来赶车。赶车这种活她许久未做了,有些生疏。
男孩点点头,把一块糕点递了过来。他刚刚好奇,把车厢里翻了个遍儿,发现有一个小柜子里装满了糕点果脯,好些是他见都没见过的。
雪白的糕点被捧到叶沉鱼面前,叶沉鱼沉默了一瞬,说道:“下次吃东西前洗手。”看来养孩子,光有吃的还是不行。
男孩乖乖嗯了一声,小口小口咬着细白的糕点。他从来没吃过这么甜、这么细致好吃的东西。只觉得在做梦。男孩抓着糕点想,他应当是现在还没睡醒,说不定他饿得发昏了,这些都是在做梦。
只希望这梦能坐久一些。
马车驶上大路,飞驰而行,没过多久就到了县城。与昨天不同,今天县城的门闭紧着,外面拥挤了一大群百姓,有的在哭喊,有的在砸门。
封城了?临近城门,叶沉鱼一把拉住缰绳,让马车停在人群之后。她跳下马车,走到跪坐在城门之外的一个人身旁,正打算开口询问。
忽地,远处响起了错杂的马蹄声。叶沉鱼俯身的动作一顿,重新站起身,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地平线上只能看见一条延长的黑线,片刻过后,黑线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支身着盔甲、戴着玄黄布巾的军队,正往县城飞奔,马蹄带起阵阵尘土,模糊了军旗上的标志。
第六章 我在乱世养反派(六)
“那是行军?”叶沉鱼轻声念了一句,回身拉住马。她身侧跪坐着一个哭泣的妇人,模样大概三十多岁,搂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叶沉鱼趁着她哭泣的间歇问道:“城门怎么关了?”
妇人抹了一把眼泪:“杀千刀的渔阳县守,不让我们进去,说是城里放不下了。我们逃难过来的,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逃难过来的……叶沉鱼环视了一周,发现这群人身上多背了行囊,拖家带口,还有牵着牛和牵着驴,像是从远处举家过来的。
“你们是逃饥荒,还是……”叶沉鱼停住,想了想马上要靠过来的那一队行军,转而问道:“你知不知道,那队行军是什么人,官府军吗?”
“什么行军?”妇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眯眼看了一会儿,骇然色变,也不顾上哭,从地面上爬起来往城门上扑。
“兴家军来了!”
她这一喊,所有人都如炸了锅一般,哭喊声更盛。有人往城门的方向挤,有人抓起行囊往其他的方向跑。刚刚的妇人哭着往城门上砸了两下,随后咬着牙抱起身旁的孩子,踉踉跄跄地跟着人群往其他方向跑。
仍旧有人不死心,在城门处哀求或者叫骂。墙上的守军充耳不闻,没有开门的打算。
远处的军队离得越来越近,无需叶沉鱼的目力,就能看清楚军旗上面绣着的“兴”字。军旗之下,寒光凛凛,杀意盎然。
拥在门口的人群终于放弃了叫开城门,男人担起行囊,女人抱起孩子,向东面逃去。有几个老人实在跑不动了,撑着木棍一点点地往前走着。
马车上,男孩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惶恐;“姐姐,发生什么事情了?”
叶沉鱼刚想开口,忽然回头,抓住一个往她身上撞的孩子。这孩子也是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被叶沉鱼抓住肩膀之后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叶沉鱼一眼,使了吃奶的力气挣扎。
叶沉鱼无意留下他,松开手让人走了。这孩子低头从她身侧钻过去,头也不回地跟着人群往东跑。
叶沉鱼脸色平静,翻身上了马车,一把将男孩按回了车里,手上一扬鞭子。“啪!”两匹马吃痛,对着城门冲了过去。
马车与城门之间,还零星地站着几个人。
叶沉鱼速度不减,低喝了一声:“让开!”
受惊的人们四散逃开,叶沉鱼手腕一抖,将一个没来得及逃开的人用鞭子卷起,送到一侧。
马车风驰电掣,直直地冲向城门。眼见着就要撞上城门,又把头探出来的男孩连城门上钉子的铜锈都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惊呼了一声。
叶沉鱼把鞭子丢在一边,从腰间抽出长刀来,刀刃横在身前,整个人跃至半空之中。如雪的霜刃在疾驰的骏马之前先落在了城门之上。
抹着红漆的铁皮在刀刃之下一分为二,高达三丈、松木与铁叶制成的城门没有能多抵抗一息的时间,被长刀斩为整整齐齐的四块,晃了两晃之后,倒落了下去。
城门倒塌的重响惊吓到了驾车的马,两匹马高高扬起蹄子,发出了一声长鸣。叶沉鱼重新落回马车之上,长刀入鞘,人直接跳到其中一匹马上,俯身抓住鬃毛,双腿紧紧夹住马肚,硬生生将受惊的马压了下来。
逃难的人们听见声音回头,只看见倒下去的城门,以及坐在马上、面无表情的清冷少女。马车跑得飞快,转瞬之间便只留下一道背影。
人群愣了一刹那,随后都调转方向,往城里面涌去。
人群刚刚涌进来一半,城墙上方的守军终于反应过来,开始下来驱赶。难民与守军拥挤在一起,哭声、喊声、兵器碰撞之声一时难辨。
此时举着军旗的兴家军已经到了城门前,一声尖锐的呼哨声划破半空,这只军队如同听到了什么命令一般,全都策马俯身,举起手中的武器,向前冲去。冲入难民之中后,手中的武器高高地落下。
正与守军厮打、想要进城的难民来不及躲避就被砍到在地,骑在马上的兴家军在砍完人后熟练地挑起掉落在地上的行囊。
几息之间,被阻拦在城外的难民已经被砍到了大半。剩下的难民四散着往城外跑,或是被砍到在地,或是被错乱的马蹄踩倒。
叶沉鱼驾着马车进了城,等马匹安静下来,回头望去。城门附近已经混乱到分不清谁是守军、谁是难民、谁又是兴家军。
她正看着,马车上的男孩手脚并用地爬了出来,牢牢地抓住了她的衣袖。
叶沉鱼低头看他,男孩咬着下唇,眼底又是害怕又是惊慌。
“……”
正这时候,城门口接连传来了几声惨叫。
叶沉鱼微微蹙眉,她想在县城之内找些食物,再找个人做马夫。现在这个情形,恐怕不行了。
她看了一眼路旁的房屋,借着马车的高度,将男孩拎上了房顶。跳上了房顶之后,她未做多少停顿,几个轻跃跳到了城墙之上。
城墙之上的守军此时都已经下去了,叶沉鱼把男孩放下,居高临下地望着下面。只看见所谓的兴家军追着难民砍,见到行囊或者贵重的物品就抢。
有些妇人头上戴着银簪,一时取不下来,他们就连头发、甚至头颅一起割下来。
男孩趴在墙头上,正巧看到这一幕,当即对着墙头干呕起来,两只睁大的眼睛中蓄满了泪水,不住地滚落。
他说不上是恐惧,还是什么其他的情感,只觉得浑身冰凉,连胸口都泛着凉意,然后就是浓重的恶心感,恨不得连大前天喝的水都吐出来。
叶沉鱼没有看他,仍旧看着下面的乱军。
只一个冲杀,这些难民就都倒在了马蹄下。这只军队,或者说匪军的首领似乎之前便看到了难民的去向。一小只队伍被分出来,往东面追去。
一个女子抱着孩子已经跑出了乱军之中,不顾一切地往城外的山林里跑。一个戴着玄黄头巾的男子从队伍中脱离出来,很快追了上去,手起刀落,在女子背上划了一刀。
女子扑到在地上,犹有气息,用最后的力气将怀里的孩子向外推了推。
追上来的男子露出了一个狞笑,伸手就将孩子捉了回来。哭泣的孩子被高高拎起,明晃晃的刀尖指在他的肚子上。
第七章 我在乱世养反派(七)
抓在袖子上的手猛然收紧,叶沉鱼低头,看见男孩看着下面,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袖子。-黑色的眼睛倒映着刀尖的寒光。
叶沉鱼看了他一眼,忽然将他的手从衣袖上扯了下来,双手撑住身前的墙砖,整个人凌空翻过城墙,跳了下去。
男孩怔愣地看着她跳了下去,再一眨眼,人已经落在了刚刚那男子的身后。
男子脸上仍挂着残忍的笑意,似乎在衡量一般,将刀尖在哭闹的孩子身上上下移动。
叶沉鱼轻巧地落地,手中的长刀不知何时已经出了鞘。寒芒在一刹那映出她冷寂的眼神,又消失无踪。
高举着刀刃的男子僵立在了半空之中,一息过后,身体摇晃着摔下了马。
叶沉鱼站在他身后,漠然地看着他到底,伸手抓住了那个哭闹的孩子。
孩子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知道自己被救了。在叶沉鱼手里抽噎了两声,竟然没有再哭了。
然而……叶沉鱼瞧着手里的孩子犯了难,她一向是不会插手救人的。这与善恶无关,只是在她看来,每一个世界的人有他们自己的命运,或生或死,是不需要她插手的。
而且她能救任何一个人,却不可能救所有人。
就像在这种乱世之中,她可以提前去截杀这支匪军,救下逃过来的难民。然而这样的匪军、这样的难民,随处可见,就算是她也救不下所有人。
但是今天,叶沉鱼盯着手中的孩子,她莫名其妙地跳了下来,救了这个孩子。可能是因为她带着原身的弟弟的缘故,总不好教孩子见死不救,叶沉鱼勉强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她把孩子放下,身后的兴家军还在追逐着剩下的难民,并不执着于跟渔阳的守军缠斗,已经开始后撤。
叶沉鱼回头看了一眼,戴着玄黄头巾的人马已经调转了方向,策马像她这边奔来。
“……”
叶沉鱼瞧了瞧只到她小腿位置的孩子,稍微觉得有点为难。要在乱军之中护住一个孩子有些难,而且麻烦。
不过有一个并不怎么麻烦的方法,叶沉鱼把不够她腿高的孩子拎到身后,自己则向前迈了一步,长刀横在胸前。
这是一个有些荒谬的场景,骑着军马、全部武装的兴家军齐齐地奔向一个方向,而那个方向只站着一个没有坐骑、只有一把长刀的少女,身后还护着一个孩子。
似乎无需砍杀,少女连同幼童就会被马蹄践踏成肉酱。
墙头之上,男孩双手紧紧扒着城门砖,整个人几乎要探出城墙。他身后站着几个渔阳的守军,此时都露出了不忍或者羞愧的神色。
然而在兴家军浩浩荡荡地碾压过去的时候,刺眼的刀光划过天地之间。
画面宛若被画下了一个静止的符号,这一次刚刚完成一次劫掠、杀气腾腾的骑兵,在距离少女一丈远的位置齐齐停了下来,甚至仍旧保持着高举武器的动作。
叶沉鱼微微俯身,手中长刀的刀尖已然换了一个方向。她缓缓直起身体,将长刀收至身后。
这幅静止的画面保持了大概三四息的时间,猛然崩碎。无论是人还是马,都整齐地被分为了两截,砸落在了地面上。
想要救一个人,最省事、最不麻烦的办法,就是将来杀他的人全都杀了。
在省去麻烦这方面,叶沉鱼觉得自己的思路一向正确。
城墙上的男孩大张着嘴,怎么也合不上。他年纪很小,出生到现在去过最繁华的地方就是渔阳县城,不必谈有什么见识。
一个人能打三五个人,在他的脑袋里已经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但是姐姐她……杀了一整只兴家军的骑兵。男孩觉得自己脑子里晕晕乎乎的,事情发生得太离谱,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甚至不能让他觉得恶心和恐惧。
一个人,可以厉害到这般模样吗?
不只是他,同他一起站在城墙上观望的守军也瞠目结舌,一时不能回神。好一会儿,其中一个守军才算惊醒过来,为站着中间、服饰稍有不同的男子:“守正,现下我们要如何?”
被称呼为守正的男子正直直地望向下面,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
“守正?”
那人又喊了一声,男子才突然抬手:“点人,出城。东边的林子里藏着难民,之前有一支兴家军过去了。”
他咬了咬牙,眼睛发红:“务必要把那一只给截下来!”
“可是守正,县守大人下了死令不准出城……”
“兴家军的骑兵都死了一大半了!”男子声音猛然抬高,几乎是在嘶吼,“这个时候我们还不敢追?”
“你看看下边的百姓,你看看!”他伸手指着城墙下方几乎铺了一层的尸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的是被乱刀砍死,双目还不甘心地睁着,几乎要瞪出眼眶;有的是被马匹践踏而死的,连面貌身形都看不真切;有些头颅被当做战利品砍下,只剩下躯体横在黄沙之中。
守正回头瞪着身后的几个人,眼珠充血,目眦欲裂:“我晚上要做噩梦的。”
“如今的世道,你们又焉知这些逃难的百姓里面没有自己的亲人?”
他身后的几人本就心有羞愧,此时也红了眼眶。
“管什么县守,老子听自己良心的!我听守正的,出城救人!”
城墙之下,叶沉鱼把长刀收到腰间,正打算把刚刚救下来的孩子送到城里。她刚刚把人拎起来,就看见渔阳县城里忽然出来了一对人马,看服饰盔甲应该是渔阳的守军。
叶沉鱼淡淡扫了一眼,左手将长刀向下压了压,露出一小截雪亮的刀刃来。
这队人马飞快地向东面行进,却刚刚好与叶沉鱼擦肩而过。叶沉鱼挑了下眉,手一松,刀刃落回了鞘中。
这时候,从队伍中出来了一人,骑马跑到叶沉鱼跟前。
这人对叶沉鱼一拱手:“多谢姑娘出手。”
叶沉鱼看着他没说话。
说话的人似是有些尴尬,等了一会儿又开口:“姑娘带着这孩子不方便,不如让在下将人送回城中?”
第八章 我在乱世养反派(八)
此人穿了一身渔阳守军的服饰,身上并无恶意。叶沉鱼把孩子拎起来,送到他手上。
被派过来的守军看见她的动作,嘴角抽了抽,赶忙把孩子抱了过来。孩子刚刚到他怀里,立时哭闹了起来。
五大三粗的男人手忙脚乱地一边哄,一边往县城里退。
叶沉鱼把手里的麻烦送了出去,刚想重新跳上城墙,就听刚刚的守军喊道:“这孩子我会照顾好的,姑娘安心去杀兴家军吧。”
叶沉鱼抬头一看,发现这个穿着渔阳守军服饰、面色黑红的男人紧紧搂着哭闹的孩子,眼眶半湿、一脸托付身家性命的模样。
叶沉鱼:”……“这个世界的人也很奇怪。
男人很快跑走,叶沉鱼扭头看了看追着兴家军而去的守军,又看了看城墙之上眼巴巴看着她的男孩,收刀回鞘,往东面赶去。
索性救到底好了。
…………………………………………
此时才入春不久,林子里的树叶还没长出多少,起不了多少遮挡的作用。好在树木众多,眼花之下,倒也看不清是不是藏着一两个人。
但是人多了就不行了。
谢群虽然年纪小,但逃难逃得久了,早有了自己的经验,知道什么时候跟着人走,什么时候躲着人走。
一进林子,他就找了一棵较为粗壮的树爬了上去。
他没敢跑进太深的林子里,一来山路不好走,二来春天的时候,猛兽冬眠刚醒,也很缺吃的。
爬上树之后,谢群才稍稍松了口气。往他这边走的人很少,他占的位置又高,随时能看见兴家军什么时候过来。
果然,他安顿好没多久,就看见打着“兴”字旗号的人马往树林这边过来了。
兴家军说是军队,不如说是马匪,不管是遇见官兵还是难民都照抢不误。
谢群紧张地屏住呼吸,看着人马进了林子,循着痕迹往前搜寻。渐渐地,往谢群相反的方向去了。
谢群悬着的心落下去半截,打算寻到机会下来逃走。这时候,在谢群目力所及之处,忽然多了两个人,毫无所觉地往谢群的方向跑了过来。
谢群暗骂了一句,按这两人跑的方向,肯定要被兴家军发现,说不定还要把兴家军引到他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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