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就在这时,监牢的门突然被打开,林儆远猛然抬头,想要看清又是谁来看他的笑话。
出乎意料的,进来的居然是一个女人,女人已经上了年纪,颜色残败,但很显然是精心装点过的。
看着这个女人,曾经被遗忘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到心头,林儆远缓缓收敛疯狂的神色,平静下来:“是你。”
听他这么说,袭母的心中顿时一喜:“少爷……哦不是林相,您还记得我?”
林儆远缓缓收敛表情:“当然记得。”
袭红蕊出在他府上,她的底细林儆远自然知道,当得知袭红蕊她娘就是和自己有过一段的通房丫头后,林儆远就开始疑惑,自己当初为什么没直接把她娘弄死。
不过袭母显然不知道林儆远心里怎么想的,立时流下泪来,走过去,将食盒放到地上,百感交集地抬头。
林儆远平静地看着她:“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吗?”
袭母:……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只能又落下泪来,抬起头,期期艾艾道:“老爷……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林儆远一点点听着,到最后不敢置信地抬头:“你说什么?”
袭母低下头去:“就是这样……”
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林儆远用了很长时间消化这个消息,当他理解了袭母说的话后,猛然抓住袭母的手:“真的吗,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和我说,如果知道你们母子存在的话,我肯定不会让你们留在奴婢堆里吃苦的啊!”
袭母:……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当时的情况很复杂,不安道:“我害怕你怪我,当初……”
林儆远却老泪纵横,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我怎么会怪你呢,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若不是夫人逼迫,我绝对不会放你走的,如果你有了我的孩子,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你留下了,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呢!”
袭母久违地被拥进怀抱,忍不住泪流满面,她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可能是林夫人的死把她吓住了,也可能是只有一个女儿,她不能赌林家是不是想要,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也不太确定到底是不是……
不过若是能重回过去,她一定会在故事的开头就说的,也不至于弄到如今这个父女相残的地步。
林儆远老泪纵横,搂着袭母泣不成声:“翠翠,你给我生了一个好女儿啊!你给我生了一个好女儿啊!”
袭母被这过于庞大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只能拍着他的脊背安慰他:“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们父女重归于好的。”
林儆远这下是真喜极而泣了,天无绝人之路啊,谁知道会有这样的际遇呢,袭红蕊居然是他女儿,哈哈哈!
泪眼朦胧地拽住袭母的手:“可是我这些年愧对你们,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我不知道红儿会不会原谅我。”
袭母跟着泪流满面:“你放心,这事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应该瞒着你们,那丫头一时可能会生气,等过段日子,肯定就放下了,你到底还是她的亲生父亲啊。”
林儆远嚎啕大哭,激动得宛如第一次当爹:“对,她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女儿啊!”
主仆二人抱头痛哭许久,才平静下来,袭母擦擦眼泪,将食盒摊开,宛如少女般娇羞道:“老爷,吃点东西吧,过了今天就没事了,我会让红蕊把你放出去的。”
林儆远看向食盒,异常感动:“这都是我喜欢吃的菜,难为你还记得。”
袭母害羞地低下头去:“记得,当然都记得。”
林儆远心怀大畅,抑郁的心情一扫而空,拾起筷子尝了一口,抬起头深情道:“味道还和以前一样。”
袭母绞紧手指,害羞地不敢看他。
因为心情郁卒,林儆远自进来后就食不下咽,如今终于能敞开心怀享受酒菜了,一边吃,一边询问着袭母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谁还没有过少女情怀总是诗的时候,面对自己初恋男神的温柔攻势,袭母当时就招架不住了,柔情似水,说说笑笑,仿佛又成了当年的小姑娘。
等他吃完了,袭母上前去扶他:“你放心,我这就让人把你弄出去。”
林儆远满面柔情,因为几个月的牢狱之灾,他的身体变得很不好,伸出手去扶袭母,然而突然间,脸色一变。
袭母一看他神色不对,不由一愣:“怎么了……”
林儆远瞪大眼睛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蓦然喷出一大口血。
他似乎想竭力去抓袭母,然而最终却抓了一个空,身体扭曲地倒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袭母:“你……你……”
袭母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扭头跑出牢房,却见袭红蕊早已等在外面,笑意盈盈地等着她。
袭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瞪大眼睛冲过去和袭红蕊对峙:“你不说不杀他的吗!”
袭红蕊将眼睛瞥向她,缓缓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容:“对啊,我没有杀啊,那不是你杀的吗?”
“啧啧啧,翠翠,你居然杀了你家少爷,太不可思议了,哈哈哈!”
袭母:……
“啊啊啊啊啊啊!”
一时间,袭母忘记了一切,只想像小时候一样,打死这个死丫头。
但以前年轻力壮的时候她就追不上袭红蕊,现在就更追不上了,袭红蕊宛若一条游鱼般灵活地躲避着她的攻击,只留下一连串欢快的笑声。
“啊哈哈!”
发现徒劳无功的袭母终于停下了,气喘吁吁地看着她,眼泪扑朔朔掉下来:“你怎么能这样呢!”
袭红蕊终于收敛了笑容,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神情平静地看向她:“我说娘啊,你是不是最近的好日子过够了?”
“你现在有钱有势,有我二爹,老了老了,还给我生了一个新弟弟,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就算我二爹人老珠黄,你不满意了,换一个年轻的我也不会拦你,但你怎么能说我是逆贼林儆远的女儿呢?”
袭母胸膛起伏地看向袭红蕊,神情很激动:“可他就是……”
“嘘。”袭红蕊点住她的唇,“不要说这样的话。”
“且不说,还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身为皇后的你女儿我,又怎么可以有一个逆贼父亲呢?”
“你不是一个很笨的人,那我就和你直说了,我不怕你再给我找新爹,找多少个都一样,但是旧爹,不能留的,最好都丢掉。”
袭母:……
明明不是数九寒冬,她却忍不住打了一个颤。
抬头看着袭红蕊没有一丝表情的脸,终于忍不住崩溃起来。
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袭红蕊很平静地让人处置掉林儆远的尸体:“对外就说暴疾而亡。”
底下人顿时领命。
袭红蕊便又开口补充道:“厚葬。”
底下人再次领命。
转身离去,这还真是一个大惊喜,袭红蕊没想到她娘身上还有隐藏剧情。
那么前世,在她死的时候,她娘像现在一样,跟她“亲爹”求情来吗?
想到这,袭红蕊忍不住一笑。
没关系,没有发生的剧情,就可以当作没发生。
只凭二分之一的概率,凭什么断定她就是林老贼的女儿,可笑。
随着林儆远暴病卒于狱中,剩余的林党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林淑妃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林家其他人全部削籍流放,只剩林绾和林瑶两个怀有皇室血脉的被留了下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十月怀胎,终于到了分娩之刻。
袭绿烟在宫里和姐姐潇洒了很长时间,但是到了林绾临产之前,还是回来了。
身后跟着一堆婢仆,严阵以待地等在产室外,等待最终结果。
宁澜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忧伤,袭绿烟不想看这种眼神,别过头不去看他,不知过了多久,产室里终于传来了消息。
稳婆兴冲冲地冲出来报喜:“恭喜世子,恭喜世子妃,生了两个!一儿一女,儿女双全,龙凤胎!”
听到这,袭绿烟长舒了一口气,有儿子了,终于有儿子了!从此之后姐姐的位置彻底稳了!
从稳婆手里接过两个新生的婴儿,袭绿烟异常开心。
宁澜听到这个消息,也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袭红蕊对于宗室新出生的两个孩子,可谓是极为重视,严防死守,还没生产前,就来严密“布防”了。
这种情况下,他想做些什么手脚,简直难如登天,所以也只能等着老天爷赏饭。
还好,老天爷还是垂怜他的,居然真的是个儿子!
有了这个儿子,袭红蕊的权势将达到巅峰,但他也不是一穷二白了。
不过为了维持人设,宁澜还是得作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绿烟,你真的要把阿绾的孩子从她身边夺走吗?”
他了解袭绿烟,如果这样说,肯定会让她心里倍感折磨与煎熬。
只可惜他不了解袭红蕊,所以袭红蕊在这个时候,直接一脚踢开门扉,破门而入。
当她进去的时候,扫视了在场所有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宁澜身上。
一步步走过去,在走到近前时,俯下身,居高临下地露出一个没有一丝温度的笑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心里有怨吗?”
“那你告诉本宫,你是在怨恨本宫的妹妹,还是在怨恨我呢?”
宁澜呼吸一滞, 没想到袭红蕊居然亲自来了,还来得这么及时。
这些手段,用在袭绿烟身上还算有用, 用在这个冷酷无情, 铁血手腕的皇后身上, 未免就太可笑了。
像是一只被骤然攥住咽喉的狐狸,宁澜呼吸都轻了下来, 不露一丝痕迹地继续保持着一个不染政事的世子所能拥有的天真。
神情哀伤地看着袭红蕊:“人伦天性, 岂可断绝, 皇后娘娘, 孩子现在还太过年幼, 让他们的母亲养育他们一段时间可以吗?”
袭红蕊审视的眼神,扫过他的脸, 每一下都犹如钢刀划过。
逡巡了一遍后, 轻笑一声,装得还真像那么回事。
如果不是袭红蕊洞悉一切先机的话,她大概都不会意识到这个残疾的、荏弱的世子, 才是背后最毒的那只蜘蛛。
而知道后, 袭红蕊再看他, 心里就充满了玩味。
轻笑一声放过他, 走到袭绿烟近前,小心翼翼抱过两个孩子,脸上都是开怀的笑意:“哦,这两个小东西真是……呃,现在好像有点丑, 但没关系,将来一定会很可爱, 绿烟,真是辛苦你了。”
随后抱着孩子,走到他们的亲生父亲,和真正辛苦的人面前,微微一笑:“爱子女则为之计长远,这样好的一对孩子,难道你们忍心他们将来被别人嘲笑,说是小娘养的吗?”
林绾手指使劲抓着床褥,哪怕是咬紧牙关,眼泪还是忍不住扑簌簌掉下来。
她刚刚经历此生至痛生下的一儿一女,却连抱一下的权力都没有,就要被人夺走了。
胸腔被怨恨填到爆炸,却一个怨恨的表情都不能露出,为什么,为什么,袭红蕊不是一个女人吗,用这样的手段践踏另一个女人,就让她这么快乐吗!
那袭红蕊确实很快乐,不管怎么说,这个儿子确实就位了!
将两个孩子抱在怀里,再不看林绾一眼,转头对着宁澜和袭绿烟笑道:“我看这两个孩子真是喜欢得紧啊,你们还年轻,最重要的任务是多为皇室添嗣,照顾孩子也麻烦,不如我帮你们养一段日子吧。”
现在这个时候,就算袭红蕊光明正大地抢孩子,也没人敢说什么了,只有宁澜还依然隐忍道:“男孩子好养,就劳烦娘娘了,能不能把女孩子留下呢?”
袭红蕊歪头想了想,毫不在意道:“也行。”
随后将两个孩子一个自己拿走,一个塞到袭绿烟怀里,仿佛分西瓜般乐呵呵道:“你一个,我一个,咱俩一人一个,哈哈哈!”
宁澜:……
林绾:……
袭绿烟:……
姐……咱们也别太过分了昂……
三下五除二将别人家的孩子据为己有,且瓜分了后,袭绿烟心中也忍不住生出一些别扭。
夜晚,离开母亲的小婴儿啼哭不休,袭绿烟在善济堂时经常照顾孩子,在这方面非常有一手,便和奶娘一起哄着这个小东西,终于把她哄得带睡不睡了。
而在这时,门外传来汇报声:“世子妃,世子爷来了。”
如今府中就一个世子妃,再叫郡主什么的反而不好,于是所有人默契地改了口。
袭绿烟其实还蛮别扭的,不过时间长了,也习惯了,对外点点头:“请进来吧。”
不多时,宁澜推门进来,他的身上带着清寒,面容还是多年如一日的俊美,在夜晚的灯烛下,很容易让人想到梅林的那次初遇。
可现在不知为什么,袭绿烟见到他就很抗拒,有什么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她不好说变的究竟是什么,但每当看到这张脸的时候,袭绿烟就已经本能的开始觉得麻烦了。
敛衣起身,略带疑惑地看向宁澜:“世子,你怎么来了?”
宁澜微顿,随后有点叹息道:“怎么,不想我来吗?”
袭绿烟:……
“那也不是……”
孩子还没生出来呢,当然得欢迎他来了。
但要想说太高兴,也没有的,只能转移话题道:“澜哥哥,你今天不陪林姐姐吗,她刚生完孩子,又很伤心,肯定很需要你。”
宁澜看着她,异常失落道:“可是今天,我想陪陪自己,我很想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我们所有人都回不到从前了。”
袭绿烟:……
视线移到旁边,缸里的游鱼还在欢快的游着,这是封禅路上他们的爱情见证,以前她每次喂鱼的时候都会很开心。
但不知为什么,不知从哪天起,她甚至都不太走到鱼缸面前了,感情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变的呢?
同床异梦,袭绿烟枕着自己的胳膊,第一次了解了这个词的意义。
而她以为自己把情绪藏得很好,其实对于宁澜来说一览无遗。
宁澜在幽深的夜里,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居然被厌弃了。
从来只有他在心里厌弃别人的份,还从没有哪个女人这么光明正大的厌弃他,最可笑的是,他还不得不放低身段,费尽心机地讨好她,因为她有一个那样的姐姐。
宁澜感觉自己的心,被毫不在意的攥紧,但还是得忍。
世人说起“忍”字,好像很简单,可忍的背后,就是这样零零碎碎,钝刀割肉的滋味。
宁澜不是一个不能忍的人,该忍不该忍的,这么多年也忍过来了,可此刻,竟由心生出一种难熬的情绪。
袭红蕊毫无顾忌,直接按死林儆远的操作,终是给他的心,也带来了创伤。
眼前的黑夜无尽,他不知道,像这样细碎的忍,还要忍多少,忍多久。
忍字头上一把刀,他到底已经忍了多少年了。
忍字头上一把刀,忍了当然会很痛苦,但不忍就会很快乐,所以袭红蕊现在很快乐,崇文帝也是。
经历过最初的危险期后,崇文帝的身体慢慢恢复起来,原本他因为身体肥胖,很不好动,现在倒是无论如何都想爬起来了。
因为他最大程度的积极配合,太医给他治病和梳理的工作反而简单起来,加上袭红蕊一直在旁边组织从评论区里看过来的“复健运动”,不断在他耳边念叨,“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老皇帝虽然因为复健运动痛得流泪,嗷嗷发脾气,但发过脾气后,袭红蕊就在旁边流着泪看着他:“皇上,您不想变回以前那样了吗?”
老皇帝顿时就没脾气了,继续艰难的锻炼。
复健活动是个很痛苦的事,要不依赖病人自觉,要不依赖家属自觉。
崇文帝一生啥苦都没吃过,怕痛怕苦怕累啥都怕,耐受度为零,让他自觉是不可能的,太医又不敢强迫他自觉,只能袭红蕊来充当这个威逼利诱的角色。
崇文帝一边气得流泪,一边又不得不进行复健运动,在最初哇哇哭的阶段过后,身体竟然真的见了一些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