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梦神色淡淡地扫了下首一眼,一看裴嬷嬷看着她双眼放光的老脸,就知道了她打的注意。
回头看了林绾一眼。
这个新主子,虽然并不算难缠,但在世子爷身上,却着实有几分拈酸吃醋的本事。
她自小跟在世子爷身边,比世子爷大个三岁,年少时,少不得些耳鬓厮磨。
世子爷一天天长大,她原以为世子妃进府后,许能是个大度的,让她多年心事,熬出头去。
但现在想来,恐怕是一场痴想了。
如今她已然被耽误了年岁,再好的,也望不上了。
裴三,倒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于是沉着稳重地福身:“是,世子妃娘娘。”
裴母一见这,顿时开心起来,拉着凝梦,陪衬着世子妃说了好半天话。
裴三进来的时候,正好就看见这一幕,不由疑惑道:“娘,你怎么也来了?”
裴母白了他一眼:“你心思天天放在那小贱蹄子身上,还管你娘我啊!”
“娘!”
裴母哼了一声,耿着脖子不去看他。
林绾淡定饮茶,一看这情形,就知道是“婆媳矛盾”。
不过袭红蕊这样的女生,就算是放到现代,也有思想保守的婆婆受不了,更不要说古代那种环境了。
她不想在这看他们扯皮,就放下茶盏,淡淡道:“是来送账本的吗?”
裴三顿时止住了话头,将所有账册恭恭敬敬递过去:“是,请世子妃过目!”
凝梦将账册从箱子里取出来,递到林绾面前。
这才是古代大家闺秀真正要学的理家本事,像是什么琴棋书画,笼络男人的手段,不过是以色侍人的妾室才需要钻研的东西。
林绾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别的不说,在数学算术这方面,肯定吊打古代人,看个账本完全没有问题。
不出她所料的,短短一月,盈利就非常可观,看来其他连锁铺子也可以开起来了。
但让她非常意外的一点是,在盈利里面,香皂占的居然不是大头,这是为什么,玲珑阁靠的就是香皂打出去的名气啊?
抬头问了一下裴三,裴三心里一惊,他没想到居然被那小丫头说着了!
一瞬间,心里生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就好像被打了脸一下,平白在那小丫头面前矮了一截。
不过那好吃懒做,爱慕虚荣的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肯定是歪打正着吧!
因这奇妙的思绪,裴三抬头看了世子妃一眼,最终只是拱手道:“世子妃配置的香胰子如此出众,满城皆知,连带着带起其他货项也是有的。”
林绾一想,也是,她虽然给香胰子定价一银一块,但总归是本土的传统项目更赚一些,也就不再追问了,而是看向裴三。
“你这些日子也辛苦了,我想你一个人总是劳累些,就把凝梦派给你一段日子吧。”
裴三微愣,裴母却喜气洋洋,连连称谢。
正在裴三想要开口时,凝梦走过来,端庄福身:“劳烦了。”
礼罢,抬起头,对他微微一笑,虽无十分颜色,但也是温婉可人。
裴三顿时停下了舌头。
他倒也不是有别的想法,只是他突然想到,袭红蕊总是张牙舞爪的样子。
虽然偶尔很得情趣,但总是闹腾,也有点烦,为什么她就不能像凝梦一样温柔知礼呢?
看着凝梦端庄持重的样子,再对比袭红蕊,难怪世子妃逐渐厌弃她了。
他突然想,让与她不对付的凝梦来,给她点压迫感,会不会就会把坏毛病改好点呢?
他也是为她好,否则她总是长不大,总是这么不知轻重。
想通这点的裴三,顿时对凝梦的到来,不再反对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袭红蕊说要来接她的人,却一点没来。
崇文帝的心情,顿时又好了一些。
凑过去,状似不经意道:“这么晚了,那个人怎么还不来呢,是不是一点也不把你放心上啊~”
袭红蕊一听,抬起头,眼中具是可怜小动物般的无助与落寞。
是呀,为什么还不来呢,她也不知道啊~
总之,她好可怜哦~
第17章 你知道红红多努力吗
少女本是石榴吐蕊的娇俏面容,现在蒙上一丝委屈,就像雨打湿的花瓣,带着几分湿漉漉的可怜。
崇文帝原本还在自得,看到袭红蕊这副芙蓉带露的样子,心里突然被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再也硬不起心肠。
走上前去,竟恨不得直接将这可怜的小人,揉在怀里。
然而当他伸出手时,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后宫任他采撷的秋荣夏芳,而是野外的一朵娇艳蔷薇。
他的后花园里有那么多奇珍异花,偏巧这株野生的蔷薇不属于他。
她为别的人伤心,为别的人摇曳,而他在一旁看着,竟不能握在手中。
这位富有天下的帝王,第一次生出了主动求索某物的渴望。
他希望这株不属于他的蔷薇,也为他摇曳,也为他神伤。
于是崇文帝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好啦,好啦,既然他不来,那我送你回去不就好了嘛。”
袭红蕊强打精神抬起头来,看着崇文帝,像努力推开云层的月亮,勉力一笑:“黄大官人,谢谢你,你真是一个好人。”
又是个好人?
再次被发了一张好人卡的崇文帝,远没第一次收到那么开心了。
但是看着小姑娘单纯懵懂的眼神,想着自己能做她父亲的年纪,顿时又心软起来,玩笑道:“那好人现在就送你回家好不好,还生不生气了?”
“噗嗤——”
袭红蕊忍不住笑出声,因着给几分阳光就灿烂的性子,高高地昂起头,恃宠而骄地娇嗔道:“才没有生气呢!”
崇文帝被她逗的会心一笑。
年轻可真好啊,这样无忧无虑的闹腾性子,竟仿佛天底下什么忧心事也没有,只在旁边看着,也能沾染上勃勃生气,让人怎舍离开。
崇文帝屏开其他人,和袭红蕊一起并肩下楼,偶尔瞥向少女娇艳的脸庞,心中就是一荡。
见正主动身,秦行朝飞快地跑到前面开路,一步三回头,生怕崇文帝因为太过专心看美人,再摔下去。
德仁也跟在后面,紧提着眼睛,提搂着精神盯着,只有袭红蕊“一无所知”,不时转头和“黄大官人”说笑。
不过老皇帝要是真滚下去,袭红蕊也自信自己能拉住他,顺道来个美人救英雄~
幸好崇文帝只是有点笨拙,还没有真的低智到那种地步,所以他顺利地走下了楼梯,还被身旁的小姑娘哄得心花怒放。
秦行朝拉来马车,放好垫脚,躬身搀崇文帝上车。
在将他妥善安置好后,一转身,对着袭红蕊恭恭敬敬地伸出手臂。
秦行朝毕竟是个壮年汉子,男女有别,袭红蕊看着他伸过来的强壮胳膊,不由自主后撤了一步,直接撞到了身后的大太监德仁身上。
德仁正在后面满脸堆笑地虚掩着,少女柔软的身体,就撞到了身上。
年轻的身体,尤其是年轻姑娘的身体,总是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直往鼻子里扑。
德仁老迈的,快要黏在一起的眼皮,突然因这奇异的芬芳,睁开一条厚实的眼缝。
抬眼看去,少女欲掩还露的丰润臂膀,跟随衣服的褶皱,漾起香波。
发现撞到他后,立刻回头,用扇子遮住脸,只露出一双小鹿般澄澈的眼睛,歉疚地对着他一笑。
大眼睛瞥了一眼秦行朝,又瞥了一眼他,最后还是落到了他身上。
左手换扇,伸出右手,搭在他肩上,微微用力,便撑进了马车。
德仁看着那只手,葱管般的纤长柔荑,生着寸许的指甲,指甲并未染色,透出几分少女天然的嫩粉,轻若拂水般一搭,转眼就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秦行朝粗壮的胳膊。
秦行朝恭请袭红蕊上车后,转头又对着德仁恭敬地伸出手:“管家老爷,您请。”
德仁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伸出右手转了一下左肩,掏出一块雪白的绢帕,垫在秦行朝的胳膊上,撑着他的手臂,坐上车辕一侧。
转头望了帘内一眼,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菩萨脸,竟不知在想什么。
贵人们全坐好后,秦行朝小心地叠好手帕,递还给德仁,跳上马车,开始驾马。
马车辘辘滚动,很快就滚到了金鸡巷。
袭红蕊欢快地叫秦行朝停在巷口:“就是这了!”
掀开帘,对着崇文帝回眸一笑:“大官人,今天多谢您了,您也赶紧回家休息去吧!”
崇文帝乐呵呵道:“好,咱们下次什么时候见?”
袭红蕊在笑露齿前,用扇子挡住脸:“那您自然是想见就见,奴婢一直在玲珑阁等您~”
“呵呵呵~”
崇文帝目送小姑娘轻快地翻下车去,逐渐幽深的夜幕中,她青翠的衣衫,水红的长裙,夜雾中翻飞,宛如一只羽翼绚丽的蝴蝶。
然而某一刻,这只蝴蝶突然停住了脚步,不敢置信地站在一家门口,高声叫了一句——
“裴三!”
崇文帝一愣,立时看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袭红蕊看着院中的凝梦,不可置信地嚷嚷道:“裴三!你们在干吗!”
裴三将凝梦接来后,正在忙前忙后地收拾屋子,凝梦站在楼下,微笑着看着他的动作。
等他忙完了下来,凝梦伸出帕子,给他擦擦汗:“多谢你,累坏了吧?”
手帕触碰到脸时,裴三一愣,低头看向给他温柔擦汗的姑娘。
相较于袭红蕊,凝梦的长相很普通,但正是因为这份普通,所以多了几分平易近人的感觉,没有那种时时会脱手的不安定感。
而袭红蕊则是养在手心的娇花,不仅带刺不说,稍微磕一下碰一下,都是了不得的事,好看是好看,但捧的时间长了,也会感觉累。
沉湎于这从未体验过的温柔里,裴三一时忘了动作,任由凝梦帮他擦汗,任由自己脏兮兮的汗水,一点点弄脏她洁白的手帕。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时,一声娇喝传来:“裴三!你们在干吗!”
裴三猛然回头,就见袭红蕊瞪大眼睛站在门口,气鼓鼓地看着他们。
裴三条件反射地将凝梦一推,赶紧跑过来:“你别误会,我们什么也没有!”
袭红蕊却是不听他的解释,整个人都炸了:“你送完账本不来接我,原是和这个小骚蹄子厮混是不是!”
裴三自觉理亏,但顾忌着凝梦在这,又不好弱了声势,只能用力去拉她:“你别闹了好不好,凝梦只是奉世子妃的命来的,我们什么事也没有!”
袭红蕊瞪圆了眼睛:“我闹?这是我闹了吗!我都看见她给你擦汗了!你是瘸了手啊,还是断了腿啊,不会自己擦!”
因着袭红蕊的嗓门大,四邻右舍,都亮起了灯,披衣起来,准备听热闹。
裴三一看这情形,着急想将她拉进院子,裴母却直接踹开门,站在院子里,叉着腰喝骂起来——
“你这不要脸的贱蹄子!就算我儿真的和凝梦姑娘好上了,又关你屁事,你在这嚎什么嚎!就你这样的,也想攀扯我儿子,做你娘的梦!”
袭红蕊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又看向裴三:“你说啊!关不关我什么事!”
这几日来,他们一直腻歪着,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袭红蕊这个娇小姐脾气,使唤人时眨巴眼睛,一遇正经的就扭头不松口,惹得裴三心里像是住了一只野猫。
听着她如今相当于明示的追问,裴三心中一喜。
然而听着四邻声起,心中又有点恼怒,袭红蕊怎么这么不懂事!
果然,还是得拿着她一点,不然这小妮子真的要傲到天上去了,于是冷冰冰道:“我娘说的是啊,我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呢?”
袭红蕊不敢置信地后退几步,嗫喏着嘴唇问:“你说什么?”
裴三冷着脸看她,一伸手就要去抓她肩膀:“快别闹了,怪丢人的,进来!”
然而等到的却是抡圆了的一大嘴巴子。
听着这记响亮的耳光,在场所有人都愣了,等反应过来,裴母像是只被激怒的母狮,迈着小碎步冲下来,扬着巴掌就要扇回去:“你这小贱人居然敢!我撕了你!”
袭红蕊却已经在扇完一巴掌后,“嘤咛”一声跑路了,裴母想追都追不上。
裴三捂着脸,不敢置信地停在原地,袭红蕊居然打了他!
凝梦从后面快步过来,先是给他看看伤。
等确定没什么大事后,担忧地看向袭红蕊消失的方向:“是我不好,让你们误会了,天这么晚了,她能去哪,快把她追回来吧。”
裴三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着,听到这话,更炸了,怒气冲冲地大吼道:“她爱去哪去哪!有本事死外面,一辈子不要回来!”
说罢不顾凝梦的劝阻,摔门离去。
裴母原本很怒的,见儿子这样,突然又开心起来。
恶狠狠地看了外面一眼,直接关上了大门。
小贱人,今天晚上就别想进来了,遇上拐子,把她卖了才好呢!
袭红蕊捂着脸冲出去,跑到桥上后,扶着石墩颤抖。
嘎嘎嘎!笑死她了!实在是太爽了!
两辈子,终于把这巴掌甩出去了,哦呵呵呵!
就在她笑得双肩颤抖时,一声急促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哎呀,我的红姑娘,可不敢跳啊!”
一回头,正是狂跑乱颠赶过来的德仁,那积极劲,简直和死了亲妈一样。
崇文帝也在秦行朝的搀扶下,滚下马车,伸出手大声叫着:“红儿!红儿!我在这里!”
袭红蕊见是他们,捂着脸,“嘤咛”一声哭出来。
知道在想笑的时候哭出来,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吗?
就冲她这么努力,以后不管是什么荣华富贵,都是她该得的啊!
啊哈哈哈!
第18章 好一个死太监
只要有人抢,臭狗屎都是香的,两个人的爱情很乏味,加上一个人后,就会变得很刺激。
她要的是让崇文帝体验“爱情”,体验“爱情”中的酸酸甜甜,起起落落。
让他揪心,让他不甘,让他嫉妒,让他付出,让他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在最后一刻才得偿所愿。
太轻易得到的东西,总容易被视为理所当然,轻拿轻放。
只有自己付出过的,才会觉得心疼,就算是不为那件东西心疼,也会为自己当时付出的心血心疼。
但是这件事不能做的那么难看。
在崇文帝狩猎的过程中,他当然迫切希望猎物踢走心上人,投入他的怀抱,来宣告自己的胜利。
可是得手后,征服欲被填平的他,就会开始质疑,质疑猎物的心,为什么那么不牢固,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像抛弃前恋人一样抛弃他?
所以“水性杨花”的人,不能是她,她要为自己的爱情,坚守忠贞。
只是这一场戏想要唱得精彩,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待在自己的角色里,不能“出戏”。
一但被别人窃取了机密,那就会产生无数不可测的变数,她一个小小婢女,怎么可能在那么多的大人物中,精准操纵局势。
而她现在,要怎么办呢?
一瞬间,袭红蕊把两辈子的伤心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扭过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冲着德仁哭喊道:“我……我才没想跳河呢……我……我就是哭一会……呜……”
德仁赶过去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杨柳岸上,轻衫薄纱的美人在夜雾里哭泣,白腻的脸颊沾满眼泪,在月光下闪着莹白的光,然而美人胚子就是美人胚子,就算是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眼泪,那也和花露水一样,越落越让人心疼。
德仁迈着小碎步跑过去,伸出干干净净的帕子,往她脸上凑,痴迷着脸唏嘘道:“唉吆喂,红姑娘,您有什么委屈,就和老奴说,可别把这张小脸哭花了,不然的话,不要说我们老爷,就是老奴看着心里也难受啊!”
袭红蕊抬起泪眼朦胧,花瓣也似的眼睛,手指攥在他伸出的手帕上。
结果却没有接,而是“哇”的一声搭在他左肩,撑着手臂哭起来。
哎哟喂!
这一靠,直把德仁的一把老骨头,靠酥了一半。
情不自禁伸出一双胖乎的看不见褶子的手,想冲着美人的香肩搂去,崇文帝却在这个时候赶来了。
德仁的手顿时停住,挤出两坨泪,尖细着嗓子对崇文帝哭丧道:“黄老爷!您看这可怎么办啊!红姑娘哭得这么厉害,老奴可是怎么劝也劝不住啊!”
崇文帝看德仁哭哭啼啼的样子,顿时一阵嫌弃,不愧是没了下面的阉奴,关键时刻,和个老娘们一样,一点不顶事……
真正的男人崇文帝,立生了几分男子汉气魄,迈着四方步过来,平复一下呼哧带喘的呼吸,镇定地看向这“娘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