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让侯官衙出来的侯官监进户部,职业确实相当对口。
只是不知道户部的人,是什么感受呢,哈哈哈。
崇文帝被这种前所未有的创举笑到了,立刻允准了秦行朝所求。
又看向秦行朝,赞许道:“你母亲寡母一人,独自将你抚育成人,教养的如此识大体,殊为不易,朕便赐她一个诰命,以为嘉奖。”
“想她在宫外时和宸妃娘娘有些缘分,如今宸妃在宫中寂寞,有时间,也可以陪她说说话。”
秦行朝没想到连母亲都受到了嘉奖,立时感激涕零,重重谢恩。
抬头时,又向崇文帝求道:“感谢陛下体恤微臣一家,微臣替家母拜谢陛下!只是微臣还有一个心愿,不知当不当说?”
崇文帝挥挥手:“话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当说的,说吧。”
秦行朝立时连连叩谢,抬头看向崇文帝:“微臣还有一幼妹,如今正值婚配年龄,不知能否再请陛下或者娘娘,赐我妹妹一段婚姻?”
崇文帝好奇地看着他:“哦,这倒是一桩喜事,不知令妹想嫁与何人呢?”
秦行朝古板木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这个人陛下也认识,就是陛下现在身边的侍卫统领燕小飞,在侯官衙时,他算是微臣一手带上来的学生,微臣很信得过他的人品,早就想将妹妹嫁给他了。”
“此次将家中妹妹接到京中,也是为了完婚。”
“臣下的妹妹因为微臣,已经耽搁了一些年岁,正急着办婚事,如今得蒙圣眷,所以微臣斗胆,再向您讨一个恩典!”
崇文帝哈哈大笑:“这算什么难得的事呢,你在我身边也跟着这么多年了,我照顾你家里人也是应该的。”
随后叫德仁把燕小飞召进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既然你和秦爱卿的妹妹,早已郎情妾意,寡人正好成人之美,叫上宸妃娘娘,一起给你们赐婚,顺便给新妇一个诰命,再给你的官衔抬一阶。”
燕小飞这真是升官发财娶老婆,高兴的不能自已,连连叩谢皇上大恩。
崇文帝哈哈大笑,这几件事就都这么定下来了。
圣旨来到秦家小院后,秦母和秦雁兰眼睛都发懵了,两个诰命,什么概念啊?
一开始,左邻右舍嫌秦家母女这两个乡巴佬,没见过世面,明里暗里看笑话。
现在却都一改往昔,热烈的祝贺起来。
等夜深人静,人散去的时候,秦行朝关好门窗,将母亲妹妹单独留下,看向妹妹:“我把你嫁给燕小飞,你有什么想法吗?”
秦雁兰茫然地看向他,虽然说女子嫁人,是一生大事,可她现在,居然也想不出什么想法。
只能道:“哥,我没有什么想法,反正爹不在了,我听你的就是了。”
秦行朝摇摇头:“现在不可以没有想法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将你嫁给燕小飞吗?”
秦雁兰:……
“哥,你不是本来就准备将我嫁给他吗?”
秦行朝又摇摇头:“不一样了,以前我将你嫁给他,是因为咱们两家,门当户对,他是我手底下的人,我对他知根知底,且能压的住他,不管将来他变不变心,都不敢欺负你。”
“现在不一样了,你哥哥我即将去户部任职,也就是实权大吏,你现在不仅可以嫁入更高的门楣,甚至连最近风头正劲的光王世子,王子王孙,都可以嫁,而我依然让你嫁给燕小飞,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雁兰:……
“因为我们不能背信弃义?”
秦行朝:……
“这当然也是一种原因了……人无信不立,言行相悖者,失他人之心,祸虽不显,待其时也,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我曾经是侯官衙的人,你们知道,民间是怎么称呼我们这种人的吗?”
秦母、秦雁兰:……
那她们当然知道,什么“走狗”“鹰犬”“活阎王”之类的,反正没什么好词。
但看着他的样子,秦母心疼道:“你放心,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长的一点都不像鹰犬,别听他们的。”
秦行朝:……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还是尽力道:“娘,他们说的没错,儿子就是皇帝的鹰犬,所存在的意义,就是替主子撕咬。”
“我们这样的人,主人在时,会很风光,但当换了主人后,新主人不会信任我们,他会自己挑选一条新狗,为自己撕咬。”
“而到了那天,一条知道了太多秘密,撕咬了太多人的狗,对于新主人来说,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无声无息的死去。”
“没有人会在意一条暗处的狗,所以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秦母和秦雁兰同时脸色大变,秦行朝止住了她们:“不用担心,我现在已经走出了一条不同的路。”
“现在的我,是正儿八经的文官,站到了台面上,无法无声无息的死去,就算有人要对付我,也只能用台面上的手段。”
“但我的一切,还是全部来自陛下,所以我要没有一丝转圜余地的,效忠陛下。”
“大梁城中有那么多王孙贵胄,妹妹,你却谁都不能嫁。”
“因为咱们家,根本没有联姻的价值,以前不会看咱们家一眼的人,现在也不会看。”
“如果有人在这时候伸出了手,那他图的就是你哥哥现在的价值,可只要握住那只手,你的哥哥,就会顷刻间失去这种价值。”
“你一个弱女子,不要指望夫家会庇护你,高门高户,一个女人的生死,无足轻重。”
“所以燕小飞,就是你最好且唯一的选择,因为他和你之前的哥哥一样,是完完全全,属于陛下的人。”
“而现在有皇上和宸妃娘娘的共同赐婚,你们的这段婚姻,又多了一层荣耀和保障。”
“记住,陛下和娘娘,才是你真正的娘家。”
“永远记住陛下和娘娘的恩德,这就是你一生顺遂的根基。”
秦雁兰连连点头,她好像今天才了解了另一个世界的事。
以前她还在想,大哥为什么一定要武转文呢,留在皇帝身边不好吗,转文还降了几品呢。
而今天,她才知道,这其中竟然有这么凶险的地方。
她突然觉得有点害怕,哪怕她们家得到了如今的荣耀,她还是有一种惊恐的,看不到明天的感觉。
秦行朝却并没有安慰她。
以前想着,若是突然有一天,莫测之祸到来,那就让他的母亲妹妹,什么都不知道的,当他意外死了吧。
燕小飞是一个下九流胚子出身,有几分道上人的仗义,顾念他旧日之恩,没准能照顾好他的家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了呢?
秦行朝回想,大概是被人从水里拽出来那天。
或许这是个预兆吧,有个眼神明亮的红衣姑娘,会将他从泥潭里捞出来。
若一直沦陷沟渠也就罢了,偏偏有一天,爬上了岸。
上位者都无法保全自己,下位者,又怎么能呢?
譬如蜉蝣,朝生暮死,也是一世。
既得良机一线,何不搏的个位极人臣,青史标名!
所以他的家人,现在得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是一种需要被一直记住的感觉。
崇文帝走进清华宫时,就见袭红蕊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东西,不由好奇:“这是干什么呢?”
袭红蕊回头,满面喜悦地看向他:“皇上,你不说秦大统领的妹妹要嫁人了吗,臣妾当然要备一份厚礼了!”
“说起来,臣妾和皇上的缘分,还多亏了秦大统领呢,要不是他掉水里,臣妾给捞上来,皇上是不是还不认识臣妾呢,哈哈哈!”
崇文帝一听,也忍俊不禁。
回想当时的情形,实在太搞笑了。
秦行朝这个人,是怎么做到那么老实,那么正经,又那么搞笑的呢,哈哈哈!
笑过之后,突然又觉得,或许真的是缘分。
秦行朝和他的红儿,说不好,是谁把谁带给他的。
不过他们有个共同点,就是都是能为他身前身后效力的人。
这或许是上天的指引,有助于他的人,都会以各种方式,聚集在一起。
他怎么能看着手下各种人,稀里哗啦,全跑去新帝那呢?
搞清楚,谁才是他们的主人!
天气转冷,新年临近,明明是应该欢欢喜喜过大年的时候,朝野上下,却噤若寒蝉。
原户部司左曹,被调任吏部,新的户部司左曹,由秦行朝接任。
原左督盐提监,罪不容赦,抄没家财,罪首伏诛,其余亲眷,男子流放,女子没官。
而宸妃娘娘的兄弟,献新制盐法,居功甚伟,特任命为新的左督盐提监。
一代新人换旧人,底下群臣看着上首的皇帝,终于从里面品出几丝嗜血的意味。
不知是不是因为朝堂上唯一活泼的秦行朝,从谏官位上调走了,以至于没有任何人,发出什么声音。
崇文帝看着底下安安静静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仰头笑起来。
“临近年节,也到了筹谋年事的时候,以往宫宴,都由贵妃和淑妃一起主持,今年却是不巧,淑妃娘娘病了,朕便想着,由贵妃和宸妃一起主持吧,诸位爱卿,有什么意见吗?”
底下群臣:……
“但凭皇上做主。”
崇文帝哈哈大笑着离开。
能知道谁做主就好了。
现在就想着站队新主,未免太早了些!
大梁城, 从来是一个风雨无常的地方,只一天,所有人便都知道, 又变天了。
随着朝堂上的君王, 越来越老迈, 挑选新主,已经成了刻不容缓的事。
而现在, 无数王爷和宗室子中, 又出了一个新的人选。
新人选说来好笑, 居然是一个女人。
然而不好笑的是, 这个女人身后, 是皇帝。
一个卑贱的女人,他们确实可以扯起礼法的大旗, 将她轻易击溃。
然而现阶段, 对这个女人所有的攻击,都会被王座上的帝王,视作对自己的攻击。
他们押注新帝, 是为了身家性命, 自身荣辱。
难道要为了一个待定的新皇, 激怒现在这个, 正坐在王座上的帝王吗?
虽说自古以来,在皇位新旧交替这个特殊时期,想乘龙而上,不付出代价是不行的。
可看着依然有点年轻的老皇帝,底下的人突然发现, 自己的骨头,好像也没有那么硬。
于是一种万能的, 无功无过的沉默,开始蔓延起来。
在沉默的水流下,所有人却在暗地里,期待着一个打破沉默的契机。
那个契机是什么呢?
或许是光王世子侧妃肚子里的,到底是一个男孩,还是一个女孩吧。
或许是幼帝成长的速度,和老皇帝衰老的速度,谁更快吧。
或许是这个无比幸运,恰逢此会的女人,到底能不能当得起,她这份幸运吧。
只是不管是什么,在那份契机出现前,所有人最好的选择,就是保持沉默。
林绾心魂失守地伏在榻上,脸上火辣辣的痛,又浮现上来。
她想起林儆远毫不留情的那一巴掌,比疼痛更显著的耻辱感,让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趴在床榻上痛哭失声,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一切!
她哭得太专注了,甚至没注意到,宁澜什么时候到来。
直到被人从背后触碰,才发现宁澜不知不觉的,出现在她身后了。
一瞬间,所有无法发泄的委屈,都找到了出口。
林绾泣不成声道:“我真的不知道袭红蕊是怎么弄走那个制盐法的!我甚至从来没在这里弄过!她不应该知道的!根本不应该有人知道!”
宁澜听她的话,心下一动。
没在这里弄过,“这里”指的是哪里,世子府吗?
可是不对啊。
这话的意思是,她没在“这里”弄过,所以袭红蕊不可能知道。
但袭红蕊是她的陪嫁丫鬟,在相府陪伴她的时间更多,只是没在“世子府”弄过,怎么能杜绝那种可能呢?
宁澜因为一个“这里”,心里打了个结。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下的事。
宁澜揽住林绾的肩膀,还是温柔坚定的一如往昔,神色郑重地安慰她:“我知道,我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只是那人,如今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的娘娘,她怨恨你,想针对你,你一个弱女子,又怎么能提防呢?”
“不要害怕,你是我的妻子,我会保护你。”
“不管是谁,想要伤害你,就要踏着我的尸骨过去!”
林绾听着他的话,抬头看向这张永远温暖而坚定的脸,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她从没想过,自己只是不小心招惹上了一个小丫鬟,就要遭受这么大的报复。
是怨恨给她当过奴婢,发达后,心里不平衡吗?
是怨恨她当初规劝她安分守己,觉得伤自尊了吗?
可凭什么只盯着她报复!
当初她要不是成了她的奴婢,一个长相出众的女孩,生在寻常人家,只会更惨!
普通老百姓家,就算卖儿卖女,也很寻常。
而在她身边当大丫头,吃,吃最好的,穿,穿最好的,不用遭受各方恶意的窥视,每个月还有丰厚的月钱挥霍。
升米养恩,斗米养仇。
她给了她一个奴婢可以拥有的,最好待遇。
当她跨越阶层后,却不是怨恨这个世道,怨恨压迫她的人。
而是反过来怨恨对她最好的前主人,没有将她想要的东西,全部给她。
林绾心中,不由自主的,也产生了无法言说的怨恨。
弱者抽刀向更弱者,小人得志便猖狂。
如今这位宸妃娘娘,身居高位,便开始磨刀霍霍,向着她宰割而来。
林绾眼中有泪,心中却开始产生了恨。
抬头看向依然坚定支持她的宁澜,终于毫不避讳的,扑进了他怀里。
以前,或许是因为一些残存的现代人灵魂,她对夫妻之间,不可避免的,还有一份爱的希冀。
然而现在她知道了,一个现代人的灵魂,是无法在这个吃人的封建社会生存的。
所以试着忘了自己是一个现代人,将自己从头到脚,完完全全变成古人吧。
袭红蕊现在一切的荣光,都来自她依附的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
而在封建社会,身为一个只能隐在幕后的女人,她想要战胜她,只能指望自己的男人,拥有超越另一个男人的力量。
可袭红蕊攀附的,是一个皇帝,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超越皇帝的力量了。
除了下一任皇帝。
林绾将自己投身到宁澜怀里,像是一根落水的稻草般,紧紧抱住唯一的浮木。
宁澜也回抱住了她。
两个人像是在乱世中浮沉的两棵孤草,紧紧相拥,以便从对方身上,汲取支撑自己的力量。
他们两个人心中充满了无法诉说的情绪,只有袭红蕊快要笑疯了,男女主终于要生了!
正常情况,男主肯定是不想生的。
他原本的竞争者,只有与他同列的宗室子,白怜儿是他的棋子,对于多数储位竞争者来说的“三角局”,对他来说只有两角。
崇文帝不能生孩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让生育能力,成了储君的重要指标。
而掌握两角的宁澜,面对同一赛道的宗室子,根本不需要在这方面证明自己。
但现在因为袭红蕊,原属于老皇帝那面的一角,彻底失控。
他不得不像其他宗室子一样,面对自己、其他宗室竞争者,以及老皇帝的大三角了。
而他没想到,在这个大三角构成的第一天,他就成了最弱的一方。
袭红蕊太毒了,得到那个盐方后,正常人会用来为自己牟利,她却用来构陷林相府。
原本处于左右相交替的绝佳时机,她一记闷棍,把整个右相府敲懵了。
原属于林相系的户部司左曹,直接被明升暗降到吏部。
原属于萧相的左督盐提监,好不容易被扳倒,却便宜了宸妃娘娘的妻弟。
宫里的淑妃娘娘还“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