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媳妇嫁进去就是一家人了,可又有多少人,真的把媳妇当一家人呢。
她怎么那么幸运,小姑子当娘娘,将全家带出泥坑不说,还这么向着她。
现在街市上都说,民间出的娘娘。是天上的仙女下凡。
她却不那么觉得。
小姑子一定是菩萨转世吧!
田芳是比袭红蕊大多了的人,此刻却忍不住扑进袭红蕊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袭红蕊:……
也罢,也罢。
哭吧,哭吧。
哭完了,就彻底是她的人了。
一个女人,是不可以没有娘家的。
虽然这世上所有人都在告诫女人,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
但男人这么说也就罢了,女人信就真傻逼了,不信试看四周,哪棵树是没有根长大的。
树没根都不能活,女人却被鼓吹离开根去四处飘零,甚至念多了“根”,都是罪过。
她怎么能做这无根之人,进宫飘零,等待不知哪的秋风,将她吹落。
现在她得到的荣宠已经足够尊贵了,自然要让自己更强壮一些。
天生有着血脉亲缘的娘家人,自是她第一个要用到的人。
只是这是她的根,不能长成她的瘤子,她得把这条根脉攥在手中。
家和万事兴,第一步,就是这个家得和。
袭红蕊揽住田芳的肩膀,任她将自己当依靠,不禁感叹,女人可真好收买啊。
因为没有见识,所以只要有人给她一点点甜头,就会觉得那人是个彻彻底底的好人喽。
深夜,袭红蕊躺在榻上正要睡,却听到有人敲门。
袭红蕊打开门,就见袭绿烟在外面怯生生看着她,小声道:“大姐,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袭红蕊:……
抬头看了一下窗外,这也不打雷不下雨的,和她一起睡干吗?
不过袭绿烟眼巴巴看着她的样子,确实让人很难拒绝,于是就把她放进来了。
原来在家里睡大土炕的时候,她们两个女孩自然挨着睡,后来就少了。
如今倒是个难得的机会。
袭红蕊见她来,就顺道说了:“等我进了宫,这个宅子就会空下来,你搬过来单住,别和他们去侯府挤,要不然咱娘肯定要攀扯你,你弄不了。”
“哦。”袭绿烟用力点头。
袭红蕊又道:“之前我问这里的人,谁愿意跟我进宫,媚儿应下了,所以剩下的那十二个,都留给你,以后你就是她们的新主子了,你好好对她们,她们也会好好对你的。”
袭绿烟又点点头:“哦。”
“之前学的算账什么的也别落下,女人总要掌握一门本事才好,你小时候不喜欢读书吗,现在也可以重新拿起来,反正咱家现在有钱。”
“哦。”
“对了,宋寡妇,她那个面汤馆可得好好开着,我就想知道,等第一批骟过的猪肉上架后,吃过的食客都什么反应,想想就挺好玩的,哈哈哈。”
“哦。”
袭红蕊说了很多,突然发现,袭绿烟好像一直没开口,一直在那“哦哦哦”,不由偏头看向她:“你在那哦什么呢?”
袭绿烟:……
“我觉得大姐说得都对……”
袭红蕊:……
我对不对,自己还不知道吗,还用你说!
没见过这么聊天的,嘁!睡觉!
袭绿烟:……
安静了好半天,袭绿烟突然去扒她的后背,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大姐,你情愿吗?”
袭红蕊:……
一下子翻过来,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啥?”
袭绿烟:……
还是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大姐,你嫁皇帝情愿吗?”
袭红蕊:……
她这个妹妹,总是有些超乎她想象的想法……
许久才冷哼了一声,直接了当地问:“你当奴婢情愿吗?”
袭绿烟:嗯?
袭红蕊劈头接连不断地问:“你爹突然消失的时候你情愿吗?”
“林贵欺负你的时候,你情愿吗?”
“这世上有多少事,是你情愿的呢?”
袭绿烟张大嘴巴,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
袭红蕊一指头弹在她那呆头呆脑的脑门上,明明世上有这么多不情愿的事,却只纠结嫁人情不情愿,蠢!
真不想和她说了,等嫁入皇宫,这世上,自然再没有可以让她不情愿的事。
可望着眼前漆黑一片,为什么在这么安静的夜里,心如擂鼓呢?
皇宫到底是什么样的?
就算是戏文里,也没人给她描述过,因为凡夫俗子,终其一生,可能都没见过那座云上的宫殿。
她在里面会怎么样呢,她的未来会怎么样呢,那是她新的开始,还是她注定的坟墓呢?
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
她在黑暗中抬起自己空空的双手,总觉得还不够啊!
凝视着这片黑夜,直到曙光来临。
袭红蕊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夜没睡。
看着缩着身子抱住她,睡得很好的袭绿烟……
哈!这家伙把她弄睡不着后,自己睡着了!
袭红蕊刚筹谋做娘娘的时候, 满心满眼都是对未来的畅想,有干劲的不行。
然而越临近封妃大典,内心却越焦灼起来。
她心中的烦躁不可胜数, 最后竟数起念珠来。
袭绿柳看着她手上的念珠, 一脸殷勤地凑过来:“大姐, 你这是拜佛祖吗?”
袭红蕊手中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你这兔崽子有话没话, 我让你办的事呢?”
“哎嘿, 都办好了~”
说罢捧出一摞子书, 边摆边跟她显摆着:“我把市面上好看的闲书, 都敛落来了, 保准有意思,给大姐解闷。”
“不过这市面上再好看的戏折子, 又哪有大姐的这出戏精彩, 现在大家都羡慕咱家出了个娘娘呢!”
“哼。”
袭红蕊看向倍殷勤的袭绿柳,她这一家子兄弟姐妹,都是老实木讷的人, 只有她和袭绿柳, 庄稼地里长异苗, 鬼精鬼精的。
所以她混到了小姐身边后, 袭绿柳扒着她给个机会,顺利地混到了少爷身边。
眼下拿出伺候少爷的劲伺候她,那也是够够的。
捡起桌子上的书,饶有兴致地翻起来。
这些天给袭绿烟请了个夫子,教她读书识字, 袭红蕊也跟着学起来,当娘娘的人了, 总不好不识字。
只是一看这些字,再听着之乎者也,袭红蕊脑壳都炸了,看着一脸认真听的袭绿烟,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听进去的。
强按着看了几天,看不下去后,袭红蕊直接摆烂了,让袭绿柳把他少爷喜欢看的那些闲书,都给她找来,然后让秦大统领一页一页念给她听。
你还别说,看那些四书五经,袭红蕊两眼直打花花,但看这些闲书,袭红蕊是真来劲啊。
最开始还要人念,几本书下来后,袭红蕊倒能自己翻了,虽说不是每个字都认识,但意外的,故事都能看顺。
袭红蕊越看越起劲,遇到不认识的,就圈起来,问秦行朝什么意思。
秦行朝毕竟是个文人,这点事还是信手拈来。
不过现在,可问不到他了。
朝堂上反对皇帝纳妃的声浪,逐渐平息下来。
一开始,诸大臣还在认真捍卫礼法,在发现崇文帝越顶越兴奋后,就彻底明白,皇帝这次是真找到好玩的东西了。
随便谏谏是情趣,谏大劲了,那可就不礼貌了。
虽说谏官的主要责任,是“察群臣之过,谏帝王之失”,身为文人,自当有风骨。
但崇文帝登基以来,在女色上的表现,简直是千古名君。
纵观历朝历代,当了皇帝后,哪有不疯狂往后宫敛落女人的。
有时候不算宫女,光有位份的嫔妃,就能达到几百个。
而崇文帝在位这么多年,后妃统共才十三人,历朝历代的传世明君,都没有他那么精简。
甚至因为没有子嗣,朝臣早年催他纳妃,比他自己都急。
现在他老了想再纳一个,你能说什么?
事实上关于这场风波,争议点主要是新娘娘的身份,以及崇文帝超逾礼制的宠爱。
但关于这两点,众大臣看着杵在殿中的谏察院新司谏,陷入了沉默。
秦行朝光明正大的,站在文官堆里,穿着文官的禽兽官衣,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在即将奔四的年纪,他终于成功迎来了武转文,这么多年,谁知道他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虽然他体格彪悍,站在武人堆里,没有一点违和感。
但他真是一个标准的文人,一生寒窗苦读,就为了封侯拜相那种传统文人。
只不过当年考科举的时候,怎么考也考不中,越考越不中后,把他考急眼了,就想到了一个“歪门邪路”。
大齐重文抑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所以就算武举,也以文试成绩为主。
文举千军万马跃龙门,想脱颖而出,实在太难了。
某些考不上文举的书生,就开始琢磨着从武举迂回。
反正武举选拔,文试成绩才是占比最多的,体术考核就算过不了,也能靠文试成绩拉分,那些纯武夫,哪里考得过他们。
这样先从武举门路里拿到入仕资格,再拜山头转行,也不失为一个上进之路。
秦行朝被这个说法说动了,再加上考这么多年,实在考不起了,就走了这条路。
万万没想到,因为出色的文试成绩,和更加出色的武试成绩,直接被选成了武状元。
考官都震惊了,举办了这么多届武举,遇见过那么多混的,第一次遇见一个,一看就是诚心来考武举的人!
这不给状元能行!
秦行朝:……
啊?他不是啊?
但他说没用,一入武行深似海,从此仕途是路人,一路高升成如今这个伴驾皇帝左右的侍卫统领。
在外人看来,皇帝身边的侍卫统领,已经足够荣耀了。
可他就想当文臣啊!
本以为此生转职无望了,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遇到了娘娘。
袭红蕊和崇文帝在外面,每日寻欢作乐,谈情说爱,快乐的不知今夕何夕。
有一日谈着谈着,就谈到了自己曾经遇到过的那些糗事,袭红蕊笑得前仰后合,说完自己的,又指了一下身边的人:“你们也都说!”
秦行朝见大家都畅所欲言了,就将自己这件最大的糗事,说给了皇帝。
一群人笑得人仰马翻,实在是本想转文职,结果因为考得太好,没转成这事,笑点太密集了。
崇文帝差点笑背过气去,就着开心劲,直接大手一挥——
那朕直接给你转了吧,你想干点啥?
秦行朝激动地跪地谢恩,言称就算转文,也想继续报效陛下,请允准他进谏察院。
崇文帝还以为他会要个肥差,结果一听,就这?
一个谏官有啥的,小伙子要求一点不高,准!
于是谏察院,就这么多了一名新司谏。
一开始,崇文帝也没指望他有什么杰出表现,毕竟这人在他身边的时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结果秦行朝在谏场上,第一次小试牛刀,就惊艳了所有人。
大臣甲:陛下,你怎么能因为宠爱一个女人,就给她家人那么多封赏!
秦行朝:你给你小舅子的也不少啊,花的还是公家的钱,陛下花的可都是自己的私库。
大臣甲:……
大臣乙:此女身份过于低贱!
秦行朝:你是奴婢生的孩子,寄在你嫡母名下,不能因为有了“亲娘”,就嫌生娘吧。
大臣乙:……
大臣丙:从迎凤台走,太逾制了!
秦行朝:皇帝娶个媳妇,怎么娶关你屁事,你看你贬糟糠之妻为妾的事,陛下他管来吗?
大臣丙:……
你怎么回事啊!
谏察谏察,为什么谏在察前,当然是因为谏才是主要工作,你老察我们干什么!
秦行朝:……
那怎么办呢,那些文举生顺利毕业,疯狂积累工作经验和人脉的时候,他在哪?
他在暗无天日的候官衙,待了八年啊!
一个文人,在候官衙待着能干什么,还不是只能听点八卦。
圣人都说了,扬长避短,他不就这么做了吗。
先利用在候官衙积累的工作经验,搞定谏官这个工作,积累了谏官的资历后,就有可能进文华馆。
进了文华馆后,就有可能进六部,进了六部后,凭他在候官衙多年查官员贪污,钱粮流动什么的工作经验,那吏部、户部、礼部、兵部不随便玩吗。
刑部不行,他天生心软,干不了那种事,工部也不太行,他是个正经读书人,不弄那些奇技淫巧。
四部转过后,就可以考虑做一些地方官,积累政绩。
这么一圈刷过后,好像封侯拜相,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啊。
啊,终于走回了一个文人正常的路,未来突然充满了希望。
果然,娘娘是他的贵人。
崇文帝看着秦行朝,面无表情舌战群儒后,整个人快笑疯了,立刻找爱妃一起笑。
朝堂上的舆论风波,就这么平息下来,只等着秋后册封大典。
袭红蕊将书随便翻了几页后,抬头看向袭绿柳。
他和袭绿烟长得非常像,男人带点女相,自是好看的。
只是看着他点头哈腰,一脸谄媚的样子,袭红蕊无语:“你就不能站直了吗,好歹你现在也是个伯爷,干什么和一个偷鸡贼一样。”
袭绿柳:……
不好意思,在相府当小厮当习惯了……
袭红蕊把他身板训直了后,又看向一旁猫着腰,总用眼角余光看人的燕小飞。
不由无语:“你为什么也总猫着腰看人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顶替秦行朝的新侍卫统领燕小飞:……
不好意思,在候官衙当斥候当习惯了……
难怪雁儿妹妹总说他看起来贼眉鼠眼,原来真的有这么明显啊,娘娘都看出来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受封的日子终于来了。
袭红蕊焦灼了几个月,到这天,反而放松了下来。
反正坐上凤辇后,无论她怎样,都会有人将她抬去该去的地方。
这个时候,终于有了些离情别绪,袭绿烟眼眶发红,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连和她闹了那么多天别扭的袭母,也忍不住擦起眼泪。
看着她们哭,袭红蕊反而不想哭了,偏头看向另一边的宋寡妇。
宋寡妇看她的眼神,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托《跃凤台》这出戏,还有谁不知道宋寡妇面汤馆,如今面馆生意,火爆的想象不到。
袭红蕊便对她说:从今这家店的分成,改成你七我三,那三成,算你念我的情。
宋寡妇只想给她下跪了,原来天真的无绝人之路,路绝真的会遇菩萨啊!
袭红蕊看过所有人,就没什么留恋了,前方一定有更好的景色在等着她。
大齐后妃受封的袆衣为深青色,缀五彩云龙纹。
靛蓝花钗冠,嵌珠翠无数,两博鬓下垂过耳,缀以金钿珠翠,流泻下的金珠,随着辇舆动作,一摇一动。
崇文帝端坐在迎凤台上许久,见到佳人,终于展颜而笑,在随侍的搀扶下,缓步下阶。
袭红蕊被搀扶下舆,教习宫人已经多次告诫过她,在受封大典上,要肃颜肃容,袭红蕊却还是眨动眼睛,对着崇文帝盈盈一笑。
崇文帝原本被繁琐的礼仪,弄得很心焦了,看到这枚灵动的笑容,突然忍不住一笑。
无数靛蓝珠翠,像是一座密密实实的笼子,将一团温香软玉拘在其中,连面目都看不清了。
袭红蕊这一笑,却像是挣脱笼子的翠鸟,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崇文帝眯起眼睛微笑,对着她伸出双手。
这就是他喜欢的姑娘,遇到时方知人间有恨,有情人相见何晚。
袭红蕊拿眼睛瞥了一眼他的大手,又瞥了一眼他。
两靥珍珠面靥在浮起的梨涡下熠熠生辉,缓缓将白皙的五指搭在他手上,整双眼睛,却全盯在他身上。
崇文帝眯起眼睛:顽皮~
面上却是笑开了花,转头示意德仁,让他宣布正式的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