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怎么能是他错,而袭红蕊对呢,那样袭红蕊知道后该多得意!
脑海里浮现出袭红蕊抬起下巴,冷笑着拿捏他的样子,裴三心里就有点不适。
不过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干什么总觉得自己很了不起!
再怎么说, 袭红蕊也只是个贱籍奴婢。
而他虽然也是王府下人,但他娘,可是给世子爷喂过奶的, 世子爷待他们一家与众不同, 根本没收他们的奴籍, 也就是说他是个良民,袭红蕊按理都配不上!
出身这么低贱, 到底是谁给她的底气这么傲, 这么不把别人当人!
裴三心里难受极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上不下的梗在胸口, 让他呼吸都费劲。
凝梦原本心里也堵的慌, 然而当她注意到裴三的表情时,心内一凝。
看了看账本, 又看了看裴三,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完全不需要和袭红蕊在这件事上争输赢。
就算是店里的收益降了,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这又不是她的店。
世子妃那边问起来, 她只推给袭红蕊便是, 毕竟她出走这几天的事实板上钉钉, 世子妃讨厌她,自然会相信她的说法。
而且只是收益少了一些,又不是赔了,就算真的赔了,那也是世子妃的事。
世子爷本来也没指望世子妃能做成什么事, 如果赔了,把香胰子的配方接过来, 找别人做就是了,这对世子爷没有影响。
而世子爷如果因为这件事,对世子妃的好感降低的话,凝梦心里,其实也挺开心的。
世子爷她这辈子是望不上了,但世子妃依仗的,也不过是出身好而已,就算光明正大地嫁给他做正妻,还不是得不到世子爷的心。
想明白所有后果后,凝梦瞬间什么都无所谓了。
被一直以来看不上眼的贱丫头,在某方面击溃,确实让人的心情很难舒展开来,但那是无关紧要的战场,她真正的战场在这。
凝梦看向裴三不知不觉暗下的神色,袭红蕊不仅赢了她,还赢了裴三。
试问哪个男人,能容忍女人赢他,袭红蕊自以为得到了胜利,其实已经输得一塌糊涂,就像主子并不需要一个比她好看,比她勾人的婢女,男人也不会喜欢一个比他强,伤他自尊的女人。
凭美貌她赢不了袭红蕊,但是凭智慧,她赢定了。
垂下头,露出一些失落,小声道:“我是不是比她差了很多。”
裴三正处于无法言说的憋闷中,凝梦的这句话,精准飘进耳朵里。
无论怎么自我安慰,都无法甩脱的挫败感,因为这简短的一句话,突然消失了。
对啊,他有什么好憋屈的,输的根本不是他啊。
袭红蕊再怎么厉害,还不是喜欢他,这不是他和她的战争,而是两个女人,为了争夺他发起的战争。
她们两个在争斗中,各自展现出了自己最强的一方面,可是无论是谁击败谁,都不算真的赢。
因为衡量胜利的标准,是握在他手中的,不是谁赢了谁就赢,而是谁更得他喜欢,谁才是真正的赢。
于是裴三温柔地拍了拍凝梦的脊背,安慰道:“别这么说,你那么努力,我们大家都看的见,一定是袭红蕊在背后搞了鬼吧,仔细想想,她那个性子,怎么可能看我们好呢,这些天一直没出现,会不会是躲在暗处搞事!”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瞬间恍然大悟:“我就说嘛,她那天为什么走的那么痛快!”
“老客都是她联系着,她是不是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找那些客人说我们坏话了!”
“太狠毒了这个女人,为了自己拿大,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凝梦犹疑了一下,不安地看向他:“真的是这样吗?”
裴三伸出宽厚的手掌,抚摸了一下她的耳鬓,皱眉道:“不是这样是什么样呢,你没有我了解她,她这个人又喜欢掐尖,又喜欢显摆,只在意自己,根本不在意别人,被咱们指出了她的心思,肯定恨毒了咱们,背地里一定在这盯着,等咱们栽跟头,好去求她。”
周围伙计顿时一片哗然,凝梦有些惊慌地抬头看向他:“那现在怎么办?”
裴三手指抚过凝梦乌黑的秀发,她眼里的依赖,让他分外满足。
“我一定要把她找出来,给大家道歉,她要还和以前一样恶毒,我就要给她一些教训!”
围观的人顿时一片叫好,凝梦依赖地看向他:“那她现在到底去哪了呢?”
裴三顿时陷入了沉默。
一开始,他还想着袭红蕊没过多久就会撑不住,回来找他,结果过了无数天,愣是一点人影没见到。
后来他想就算袭红蕊自己不来,她也肯定会撺掇那卖酸梅汤的寡妇来,结果那个寡妇和她一样不见了。
袭红蕊闹她的脾气就闹,但卖酸梅汤的那个寡妇,怎么可能为了她,生意都不做了。
裴三脑海里灵光一现,该不会这几天,都是她在养着那寡妇伺候自己吧?
想到这,裴三顿时怒了。
袭红蕊有点大小姐脾气,他也知道,可这也太糟蹋了吧。
她平时就挺花费,现在再添个大头,当大丫鬟挣的那几个体己,还能剩多少!
虽然他平时也宠着他,给她买好些吃食水粉,可她也不能真的把自己当大小姐,可着劲的挥霍吧,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想到这,裴三终于理解他娘为什么看袭红蕊不顺眼了,她确实太不适合给人家当媳妇了!
转头又看了一眼凝梦,凝梦还是安安静静,充满依赖地看着他。
裴三突然想,或许他娘说得对,这样的贤妻良母,才是真应该娶回家的。
于是他下定决心:“你放心,我会尽快找到她的。”
众人确定袭红蕊是罪魁祸首后,顿时放松下来,等着把她叫回来,好好教训教训她。
到了吃饭的点,这些驻店伙计没有开火的地,都三三两两地去外面吃。
“今天别去那家了,听说曲水河边上新开了一家面店,老板娘挺好的,面也挺好。”
“真的吗,叫什么名?”
“宋寡妇面汤馆。”
“哈哈,这名还挺实诚,走,去尝尝!”
几个伙计顿时招呼着一起坐船去,裴三在听到“宋寡妇面汤馆”这个名字时,停住了脚步。
“宋寡妇?”
因这一点熟悉,裴三叫住那几个伙计,要和他们一起去。
裴三作为世子爷身边的人,待遇自然是不一样的,时不时就能下馆子不说,每天还能回家吃饭,他娘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顿顿菜里都有肉,哪像他们。
听说他纡尊降贵的要和他们一起去吃饭,几个伙计瞬间乐开了花,忙把他迎上船。
问了一下凝梦后,凝梦也点点头,跟着他们一起去。
裴三看着凝梦不管他去什么样的地方,都愿意跟着他的样子,心中一热。
心里开始犯起了嘀咕,怎么因为一个和袭红蕊有关的名字,就颠颠地去了呢。
等晚上,一定要让他娘割块肉,做点好的,补偿凝梦。
一路上,和凝梦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沿途的风光,都变得甜蜜起来。
然而等他上岸,看着宋寡妇面汤馆前,满面宽厚,迎来送往的宋寡妇,笑容突然消失。
居然真的是她!
袭红蕊趴在桌子上,敲了敲扇子:“怎么样?”
袭绿烟的脸顿时红了,将本子递给她看:“姐,给。”
袭红蕊不识多少字,不过该当用的字,还是认识的,翻了一下,来往账目记得都挺清楚的,这么短时间就学会了,不愧是她妹妹,满意地拍拍她的头:“真聪明,学得挺好,赶上一个老账房了。”
袭绿烟顿时更害羞了,脸上却露出了笑容,一旁的账房可听着不顺耳了,冷哼一声:“好什么啊,不过是最简单的记下数字,但凡一个学徒都做的,打算盘会吗,做账会吗,算术会吗,我且问你,一个笼子,上面有三十五个头,下面有九十四个脚,兔子和野鸡各有多少?”
袭红蕊:嗯?
偏头看向这个得意洋洋的酸夫子,又看了看宋寡妇,眼神示意:哪里找来的人,这么晦气。
宋寡妇一见,连忙上去解围:“绿烟姑娘也是新学,先生您受累,多教着点。”
说罢一边给他上了茶水、糕饼果子,一边对着袭红蕊示意,没办法,读书人金贵着呢。
吴秀才矜傲地拈起一块糕点,似笑非笑地看着袭红蕊。
他虽时运不济,挣了多年还是个秀才,可毕竟也是个读书人,竟然沦落到在娘儿们手下讨生活,真是晦气。
好心教她们一点东西,谁知她们竟因这点皮毛抖起来了,可笑可笑。
袭红蕊:……
真是肚子里盛二两油,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不扇烂他的脸,还真当姑奶奶是泥捏的!
正在袭红蕊立起眼要发作的时候,袭绿烟柔弱的声音,缓缓传来:“有十二只兔子,二十三只鸡。”
众人都愣了:“你说什么?”
袭绿烟缓缓道:“十二只兔子,二十三只鸡,兔子的脚四十八只,鸡的脚四十六只,加起来九十四只,十二只兔,加二十三只鸡,有三十五只头,对上了。”
袭红蕊飞快地按袭绿烟的答案拨了一下算盘,瞬间笑出声:“对了!”
吴秀才却目瞪口呆:“怎么可能,是不是有人告诉过你答案!”
袭绿烟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弱弱道:“我没有……是我自己想的……”
“兔子比鸡多两条腿,所以鸡兔混杂腿的数量,肯定比单是鸡多,多出来的腿,全是兔子的,三十五只鸡,有七十只腿,但现在有九十四个腿,说明多出了二十四个腿,多的腿就是兔子的另两条腿,所以有十二只兔子,二十三只鸡。”
吴秀才:……
袭红蕊按照袭绿烟的思路飞快想着,可不就是这个理吗!
发现这点的袭红蕊,顿时笑得前仰后合,摇起扇子,斜着眼看向那秀才:“奥哟,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也值当的拿到我们面前来卖弄。”
吴秀才气得脸都涨红了,愤怒地站起身来:“真是从来没见过你们这样的女子,我不干了!”
宋寡妇顿时急了,袭红蕊却哼一声:“不干就不干,赶明,我让人上门把你预支的工钱拿回来。”
吴秀才瞪大眼睛,他没想到,这些女人居然真的敢这么对待他一个读书人,士可杀不可辱,当即甩袖子离去,及至大堂,还忍不住回头对着她们怒喝:“谁知道你们这些女人的钱哪来的,我吴某宁死不赚这个脏钱,呸!”
说罢甩袖子离开。
袭红蕊胸膛起伏的眯起眼睛,傻逼,你想赚也赚不到!
宋寡妇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转头看向袭红蕊:“姑娘,那新账房怎么办,我实实没有这方面的门路,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秀才公的。”
袭红蕊哼了一声:“就让袭绿烟来呗,她算的不比那老狗强多了吗。”
袭绿烟茫然抬头:“啊,姐,我不会啊?”
袭红蕊瞪了她一眼:“不会也给我会!”
转头一脸怒气地目视前方:“等回去,我高价聘请一个先生,专教你算账,对了,把府里那十二个也叫上一起学,到时候谁学成了谁上,拨弄几下算盘珠子的事,没道理被别人卡脖子,他不想赚这钱,自有人赚!”
宋寡妇见她说的这么斩钉截铁,心下不定也定了,忙活着去招呼别人,媚儿则神情难辨地看了一眼袭红蕊,说不好是什么感觉。
袭红蕊察觉到她的目光,立时看过来,脸上的怒容瞬敛,笑道:“媚儿姐姐这么看我干嘛?”
媚儿立时收敛了眉目,很快又抬起,直直地看着她:“奴婢想学也可以吗?”
袭红蕊立时笑出声:“啊,原来是把媚儿姐姐忘了,那还用说,当然可以了~”
媚儿听到这,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开心的笑容。
既然把账房气走了,袭红蕊自然是自己顶上了。
她在玲珑阁这些日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和袭绿烟一起合计起来,居然也干的有模有样。
就在她们几个对账对的不亦乐乎的时候,突然一声怒喝传来:“袭红蕊!”
袭红蕊放下笔,就看见裴三带着凝梦及一干人站在门口,愤怒地看着她。
见到真的是袭红蕊后,裴三心里瞬间升起和吴秀才一样的想法。
转头开这么大一个面馆,这钱是怎么来的!
袭红蕊啧了一声, 今天什么日子,这么晦气。
然而还是放下笔,瞪大眼睛在裴三和凝梦之间转了转:“你们怎么拉在一起!”
裴三却完全顾不上她的话, 快要气疯了。
视线落在袭红蕊身上, 只见她身上绫罗簇锦, 满头钗环,抬抬袖子, 便露出几只叮叮当当的银镯。
这副样子, 简直比花楼上的花魁还要花枝招展, 一个奴婢怎么可能有这些东西, 她这些日子都在干什么!
枉他这几天那么担心她, 她却在这里给他戴绿帽子!
怒气上头的裴三,毫不犹豫就要去拉袭红蕊:“跟我走!”
宋寡妇见势不好, 连忙拦在前面:“裴郎君, 有话好说……”
裴三却转手一巴掌将她掀翻在地:“老虔婆,也有你的账!”
看见老板娘被打,店里一片哗然, 袭红蕊见到这个情形, 终于怒了, 一巴掌扇他脸上:“你疯了!”
裴三摸了摸被打偏的头, 眼底一片血色:“贱人,你还敢打我!”
说罢伸出大手就要把袭红蕊拖出去。
袭红蕊双目怒睁,一把抽出头上磨得极为锋锐的硬簪,对着下面喊道:“秦行朝!”
早在她叫的时候,秦行朝便已经蹿了出去, 一把扯住裴三的肩膀,将他拽下去。
秦行朝虽是个读书人, 但生的膀大腰圆,一把子力气,看着他铁塔一样的身躯,和腰上的佩刀,裴三终于清醒了一些。
愤怒地质问道:“你这些天都在干什么!”
袭红蕊也愤怒地看着他:“关你什么事,当初不是你联合他们,一起把我赶走的吗!”
“我为什么赶你,你心里没点数吗!”
“为什么!那你倒说啊!为什么!”
裴三张口就要说,他觉得自己这段日子充满了无数愤怒,他有无数点可以指责,可话到嘴边,居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努力想找到最掷地有声的武器,可搜肠刮肚的想,居然想不出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话。
因为在离开的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对袭红蕊保持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想过无数次袭红蕊灰溜溜回来的时候,怎么用软硬兼施的语言压服她。
但那些话,都不适宜现在这种激怒的语境,所以他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反被袭红蕊抢先占领了语言高地。
她眼睛一软,就落下泪来,指着他颤声道:“你和那小贱人趁我不在勾勾搭搭也就罢了,还连同她一起排挤我出玲珑阁,将我大黑夜的留在外面,这么多天一次都没找过我,一点没把我的死活放在心上!”
“好不容易宋婶子心善,见我可怜没去处,将我收留在这,你居然一上来就打了她,是不是诚心想我死在外面!”
提到这,裴三终于想起了话头,指着袭红蕊一身穿戴怒骂道:“那你这一身行头怎么回事,你要是本本分分,哪里来的这么些钱!”
“放你娘的屁!这是我救了表姑娘的命,表姑娘给的赏,来得堂堂正正!不像你现在还带着那个小贱人在身边!”
凝梦听到这,上前一步,搀住裴三,无奈道:“红姑娘,要说多少次,我和裴郎君什么都没有,你……”
袭红蕊却抢先打断了她的话,嗤笑道:“你倒是想有,你个丑八怪,裴三看上你是他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