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怨啊,可是不敢怨林贵,会被打,也不敢怨几个儿子,那是她以后的依仗,所以就只敢怨两个女儿。
可袭红蕊是什么人,一句话不对,立起眼就敢掀桌子,谁让她不好过,她就让所有人都不好过,她娘敢骂她,她就敢叉着腰把一家子全骂的祖坟冒烟。
时间久了,她娘就不敢了,加之袭红蕊聪明伶俐会来事,很快得了嫡小姐的眼,被收进房里。
一家子全指着她在主子面前的体面,越发把她供成菩萨,袭母找不到人使眼,便把所有的气,全撒到了袭绿烟头上。
袭绿烟在她爹在的时候,也算是个“娇小姐”,袭红蕊还记得,挺小的时候,她还会背三字文。
但这一脚跌到坭坑里,这辈子就起不来了,她好生好养的些许教养,除了让她变得更好欺负外,没有任何好处。
前世袭红蕊看她其实也烦,泥巴地里,你当哪门子菩萨。
但比起她,袭红蕊当然更讨厌林贵和他的小野种了,所以每当看见那俩老小杂种,欺负她认可的弟弟妹妹时,她都会毫不犹豫大嘴巴抽过去,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家的老大。
许是这样,袭绿烟那一颗软弱的心,就把她当救世主了。
前世她被发卖到妓馆,一败涂地后,所有人对她避恐不及,只有这个懦弱的妹妹,偷偷跑到那种脏地方,用尽积蓄打点里面的人,让里面的人对她好一点。
袭红蕊是真不知道,自个都保不住自个的人,干什么要学人家当菩萨。
但当时落魄的袭红蕊,确实被菩萨的光辉闪到了。
后来袭红蕊因为杀了那些嫖客,被送入死牢,秋后处决时,她的亲大哥和便宜二弟,来给她送了最后一碗断头饭。
袭红蕊打眼看去,没看见那个软蛋妹妹,还是有点失落的,就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绿烟没来啊。”
听到她的问话,她大哥沉默了,而拿东西的二弟动作一顿。
生命的最后一刻,袭红蕊反而产生了一种难得的平静,仰头望着死牢看不见的天:“也好,她那么胆小,看见也害怕。”
碗筷落地发出重重的声音,袭红蕊循着声音看去,就发现袭绿柳的手一直在发抖。
他和袭绿烟是孪生兄妹,所以总是有点像的,抬起头的时候,袭红蕊就有一种看见了袭绿烟的错觉。
袭绿柳嘴唇颤抖地看着她:“大姐……她来不了了……不过大姐,你很快能见到她了,到时候黄泉路上,照看着她一点……”
袭红蕊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一下子抓住牢笼:“什么意思?”
袭绿柳看着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嚎哭起来,他泣不成声,一旁沉默寡言的大哥,缓缓给她讲起了始末。
故事很简单,那就是袭绿烟,不明不白的怀孕了。
她还没有出门子,这个孩子,只能是不知是谁的野种。
她很害怕,但是她谁也不敢说,所以自作主张地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自己从高处跳下来堕胎,结果胎没了,人也没了。
那时候袭红蕊很慌张:“孩子是谁的?”
她很害怕,别是看她的时候,被那些下九流……
然而真相显然比她想的还不堪,大哥沉默了许久,垂头丧气地告诉了她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
袭红蕊看了一眼涎着脸笑的林贵,早知他是个畜生,却不知他是一个这样的畜生。
然而当她看向袭绿烟的时候,又生出另一种恼火:“你个废物东西,长手是干什么的,你就不会抽他吗!”
死都不怕的人,到底是在怕什么啊,怕什么啊!
袭绿烟被刚刚那变故骇的说不出话来,只敢看着袭红蕊。
看着好久未见的大姐,顿时找到了主心骨,人还未开口,眼泪先掉下来:“大姐……”
哎呦我天呐……
袭红蕊看着她的眼泪珠子,就一个字,烦!恨不得给谁邦邦两拳!
但你有什么招呢,人家活不下去了,就死,你有什么招呢?
没招!就忍!
袭红蕊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复了一下心情,露出一个和蔼的表情,把东西还给她:“回屋把衣服穿好。”
自从袭红蕊跟着小姐陪嫁后,就再没人说话的袭绿烟,有无数话想说:“大姐……”
袭红蕊面带微笑,缓缓吐出两个字:“快去。”
袭绿烟:……
“奥。”
袭绿烟进门,袭红蕊转头,一个一个看过阶下的三人。
等她成了娘娘,飞上枝头变凤凰,她的母亲、兄弟、姐妹、自然也要跟着一起跃龙门。
常言道,千靠万靠,不如娘家人可靠。
她的视线落在腆着脸的林贵身上,心底不由勾起一抹冷笑。
但你这贱狗,如何能摸到凤凰的羽毛?
国丈你就别妄想了,今天就要你——
死在我手上!
“骟猪, 猪那玩意骟着干吗?”林贵打着酒嗝问。
袭红蕊冷哼一声:“你只说干不干吧,不干我自找人,骟一头猪七个大子, 不知多少人抢着干呢, 念你算半个自家人, 才便宜你这老狗,你还在这跟我废话?”
“干干干, 姑奶奶呦, 怎么出了门子气性还这么大, 是不是攀上当家老爷了……”
袭红蕊“啪”一巴掌甩过去。
林贵:嗯?
立时要凶起眼睛教训这贱蹄子, 可看着袭红蕊横眉立眼, 冷艳泼辣的脸,瞪了半天, 愣是没敢放出屁来, 捂着脸咕哝下去。
袭红蕊哼了一声,冷笑着看向他:“你个狗杂种,不要以为我离了这个家, 就是你的天下了, 也不看看如今这个家, 是靠着谁的体面立着的, 你求我的日子且长着呢,眼下就给我夹紧尾巴听话就是了,多什么嘴!”
林贵:……
不情不愿应道:“是,我的红姑奶奶……”
“哼。”
袭红蕊冷笑着对林贵立完规矩,又转头看向袭母, 询问道:“绿烟进房了吗?”
听到提到二丫头,袭母这才找到自己当娘的威严, 劈头抱怨起来:“你说起这个,我真是来气,当初我使了二两银子,才将这死丫头塞到五少爷房内,结果没几天,这完蛋玩意就被赶出来了,那银子白打水漂,还在她老娘我这白吃白住着,死丫头真是要把我气死啊,还不如趁早把她配出去呢!”
袭红蕊直接打断她:“以后别钻磨这事了,我在外面找了个短时间的营生,缺一个婢女,工钱可厚着呢,既然绿烟没进房,我就把她带走了。”
袭母一听,顿时急了:“你把她带走,谁在我这帮手啊,满府上下的衣服都我洗着呢,你是想累死我啊!”
袭红蕊一听,哼了一声,从荷包里倒出一把子碎银:“少不了你的。”
林贵和袭母一瞅银子,顿时不说话了,袭母忙不迭把银子收起来,不让林贵碰,喜笑颜开地应道:“行行行,你爱带哪去带哪去吧,不过也别太久啊!”
“知道了。”
袭红蕊将联络地址偷偷交给他们,让他们记下,等袭绿烟穿好衣服出来,袭红蕊就招呼他和林贵一起走。
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回头对着袭母警告道:“一奴二卖是什么罪名,不用我跟你们说你们也知道,你们要是想赚这份钱,就给我把嘴巴闭紧!”
“哎呀,知道啦!”
袭红蕊看了袭母一眼,一把拎过林宝柱,劈头又是两巴掌:“你知道了吗!”
林宝柱:……
“啊呜呜——”
袭母心疼地去打袭红蕊的手:“知道了,知道了,我会教给他的,你这死丫头动什么手!”
袭红蕊哼了一声,这才拉起袭绿烟,转身往门外走。
等出门后,秦行朝正等在门外放哨,袭红蕊见到他,娇羞地低下头去,柔柔道:“秦大哥,您久等了。”
亲耳听到她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的秦行朝:……
“姑娘,上车吧。”
袭红蕊娇羞地抚了一下发鬓,随着她的动作,叮叮当当地垂下三个小指粗的银镯子。
仔细看过去,两腕竟各自带了三只,雕着密密麻麻的银花,无论是做工还是材料,都价值不菲,一旁的林贵,眼睛都看直了。
袭红蕊恍若未觉,拉着袭绿烟上了车。
袭绿烟很不安,无措地看着袭红蕊。
袭红蕊便抓住她的胳膊,将手臂上的银镯子退下来,滑到她的胳膊上。
袭红蕊的胳膊丰腴圆润,袭绿烟却瘦骨嶙峋,落在她胳膊上,一滑到底,只露出几块伶仃的骨头,和满是青紫的手臂。
袭红蕊将她的手,放在怀里,微笑着看着她:“我们姐妹好久不见,我送你件礼物,喜欢吗?”
袭绿烟看着这几只沉甸甸的银镯子,真金白银的物什,谁不喜欢,可是她为什么觉得,大姐说要送给她的,不止这些呢?
林贵看着袭红蕊身上明显不同寻常的气派,不由转了转眼珠,凑到秦行朝面前套近乎:“兄弟,你们这都是帮谁干事的啊?”
秦行朝怎么可能被他套话,看了他一眼,三言两语打个马虎眼就过去了。
林贵却没被他打发,眼睛转的更快了。
几个人很快到了郊外的一家养猪户,专门养猪的猪舍,老远就能听到猪叫声。
袭红蕊嫌味儿太重,直接把林贵赶下车:“就是这里,以后人叫你,你就来,干完活直接找管事领钱就好了。”
林贵点头哈腰地应着,目送着袭红蕊落下帘子,扬长而去。
等袭红蕊走后,林贵走进猪舍,养猪佬告诉他,这满圈的小猪崽都要骟了。
虽然不知道骟来干什么,但林贵是下九流中的好手,有一手骟马的好本事,用来骟猪也是快准狠,没一会满圈的猪都骟好了,养猪佬送来几百个大子,还额外搭了一条猪肉和几条猪棒骨。
林贵拎着东西,摇摇晃晃地回去,然而心里,始终不能忘记袭红蕊抬手时,露出的几只大银镯子。
“这贱丫头,是在哪里发财了呢?”
眼睛一转,回想着袭红蕊说的地址,直接奔了过去。
等看到那座低调气派的宅子,一脸玩味地摸了摸下巴,转头走向墙角一群乞丐。
提搂起手中的猪肉晃晃,指着宅子笑眯眯问起来:“这宅子,是谁家的啊?”
崇文帝早上要上早朝,一折腾起来就没完,所以他每次来,都是傍晚前后。
听说袭红蕊今天要接妹妹来,还特意叫德仁选了一些合时宜的礼物。
袭红蕊一回来就看见等着她的崇文帝和德仁,立时惊呼起来:“等一下,今天我到处跑,弄了一身臭汗,你们别过来,我们去换衣服!”
说罢对着他们俏皮一笑,直接拽着妹妹,换衣服去了。
京中贵女皆端庄守礼,温婉贤淑,哪个像她这样言笑无忌,生龙活虎,喜怒随心。
崇文帝和德仁两个老男人一起看着,只觉得心都化了,年轻真好啊!
等袭红蕊和袭绿烟洗刷完毕,挽着妹妹的胳膊进来,在场的人眼睛顿时都亮了。
两姐妹一个红裙绚烂,灿若芙蕖,一个绿裙清淡,嫩如烟柳,相携时若满院芳菲齐盛,怎不叫人赏心悦目。
崇文帝捻着胡子乐呵呵道:“这就是你妹妹?”
袭红蕊骄傲地点头:“正是,怎么样?”
崇文帝见惯了美人殊色,不是色中饿鬼,倒也没生出什么别的兴趣,只是样貌好的女子,确实比较得他的心,于是心中欢喜,捻着胡子道:“好!”
伸手招呼德仁,让他拿出礼物,袭绿烟怯怯地看着他们,躲在姐姐身后,不敢说话。
袭红蕊在崇文帝面前却早没了顾忌,大大方方的收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们:“大官人,今天加了我妹妹,正好有四个人了,不如我们一起玩叶子戏吧!”
崇文帝和德仁面面相觑,德仁的小眼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崇文帝,抬起一张胖脸小心翼翼地问:“姑娘说的四个人……也包括老奴吗?”
袭红蕊眼睛一瞪,转圈看了一下:“不是您还是谁呢,这屋子里还有别的人吗?”
“哎哟喂!”
德仁伸出兰花指捂着嘴笑了,抬头看向崇文帝,目光非常不好意思地试探道:“主子,这……”
崇文帝看着他娘们唧唧的做派,抬起头,嫌弃道:“好好好,那就咱们四个一起玩!”
德仁顿时乐开了花,积极地招呼底下的奴婢奉牌,袭绿烟不知所措:“我不会……”
袭红蕊却直接把她拽下,兴高采烈道:“什么不会,打一圈下来,什么都会了!”
然而她张罗事最积极,一圈一圈下来,却是她输得最多。
为了好玩,又不伤荷包,大家约定,输了的就要在脸上画一笔。
结果除了袭绿烟还不会的时候,画了两笔,剩下的都画到了她脸上,最后直画成一只小花猫。
袭红蕊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你们是不是耍千!要不怎么总是我一个人输呢!”
崇文帝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小丫头,手里摸到好牌后,心里就兜不住事,立时比谁都咋呼,一副聪明的天上有,地上无,这桌上谁也比不过,直接赢了的样子。
然而谁看不出她心里有几杆秤,每次她一蹦起来欢呼,其他人就相视一眼,默契的一人一张牌,给她压回去。
袭红蕊:……
不干!耍赖!
崇文帝眼瞅着袭红蕊小脸一垮,一副输委屈了的样子,顿时安慰她:“好了好了,之前是你手气不好,这把肯定能赢!”
说罢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德仁。
德仁笑的见牙不见眼,忙附和道:“对对对,这把一定行!”
袭红蕊攥紧拳头,重昂斗志道:“好!再来!”
这次她俨然吸取了前几次的教训,把牌捂得紧紧的,警惕地看着所有人,生怕被别人偷看了去。
目不转睛地盯着所有人出牌后,终于被她赢了一次,立时跳起来欢呼道:“我赢了!”
“哎呀……”
德仁放下牌,沮丧道:“这次是老奴输了。”
袭红蕊可算逮到了机会,仰天大笑,直接把笔抢过来:“我来画!我来画!我要画个大猪头!”
德仁哭丧着脸将老脸伸过去,任由袭红蕊涂了他个满脸花,剩下的人顿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牌局继续,牌桌上充满了欢快的笑声,突然间,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秦行朝快步走进来,看了一下牌桌上其他人一眼,最后落到袭红蕊身上,小声道:“红姑娘,白日见的林老爷,又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袭红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来干什么?”
秦行朝神色为难:“小的也不知道,他只说要见您。”
袭绿烟一听,顿时害怕地抓住袭红蕊的胳膊:“大姐,他是不是反悔了,要把我带回去!”
袭红蕊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别怕,有我在,谁也带不走你。”
说罢松开她的手,直往外面去。
袭绿烟六神无主,紧张地交叉双手,叠到胸口,袖子被沉甸甸的银镯子一坠,瞬间顺着伶仃的手腕滑下去,露出一块块青紫的瘀痕。
崇文帝眼睛一见,立时眯起眼睛,对着德仁使了一个脸色。
德仁心领神会,快步跟着袭红蕊的步伐出去。
他们在花厅里游玩嬉乐,不觉时间,丝毫没注意到,外面什么时候起了狂风。
袭红蕊被吹了满面沙土,鲜红的裙摆在大风里招展,看着门外的林贵,怒喝道:“你来这干什么!”
林贵看着她,眼中露出精芒,不紧不慢道:“红丫头,你老实跟我说,你在这大宅子里,干的到底是什么勾当。”
袭红蕊立起眼睛:“关你屁事!”
“哎,是不关我事,我赶明去世子妃府上逛逛,问问她的陪嫁丫头,是怎么跑到别人府上了~”
袭红蕊满面怒火:“你敢!”
林贵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看着她:“好好好,我不敢,那我现在就回家去喽~”
袭红蕊急了,快步追上他:“站住!揭发这件事,大家一起吃挂落,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林贵悠闲地转身看着她:“别,您老人家是得脸的大丫鬟,天塌了,自然由您顶着,我们这样的死鱼烂虾,哪放在眼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