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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了一个老皇帝(初云秀儿)


素白的手指,在漆黑的砚台上研磨,一下一下,宛如墨砚上绽出的白玉兰,眼中极为专注,所谓红袖添香,不外如是。
崇文帝饮了一杯茶,只觉帘外落日,帘内静好,笑吟吟地看向她:“你对这家店倒是很上心。”
“那当然。”
袭红蕊双眼明亮地抬了一下头,似乎在相处的过程中对他放下了一些戒心,小声说起了心里话:“我想赚好多好多钱,然后给自己赎籍。”
崇文帝也意识到了这句话中更亲密的依赖,立时来了兴趣,有些好奇地问她:“那你赎籍要多少钱呢,卖簪子那五百两不够吗?”
袭红蕊有些沮丧道:“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我是相府的家生奴婢,相府也不差这几个钱,放不放全看主子恩典,若是主子不想,再多钱又有什么用呢?”
“就是这样,我才那么想帮世子妃做好铺子,希望有朝一日讨得主子欢心,念在我的功劳上,把我放出去,以后堂堂正正做人,光明正大嫁一个良人,再不做奴婢了,结果弄成现在这样。”
“我的这番心思,别人不理解也就罢了,怎么裴三也不理解呢?他和凝梦回去,一定会告我的状,世子妃一生气,把我转手发卖了也是有的。”
“我也没有别的指望了,幸好宋婶子人好,不会贪墨我的钱,也不会欺负我,我便帮她多赚点,以后真有那么一日,就让她把我买过去,这样也不至于随随便便流落到其它脏的臭的地方,否则,奴婢还真不若死了干净。”
“好好的,说什么死呢!”崇文帝连忙拍拍她的肩膀。
袭红蕊抬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素日里她就是哭,也要哭的中气十足,翻天覆地,生怕别人看不见,闹的所有人心乱如麻。
如今却是紧咬红唇,只在眼尾泛点红,半点不肯落下。
“黄大官人,你是不是也觉得奴婢在痴心妄想,一个天生卑贱的奴婢,好好当别人家的丫头也就罢了,居然想这些不安分的主意……”
崇文帝看她一副带哭不哭的倔强样子,一颗心都要化了,立时捧起她的脸,郑重道:“你怎么是天生卑贱呢,你是天上的仙女,总有一天要飞到天上去的!”
袭红蕊却是不信,闷闷地哼一声:“真的吗……”
崇文帝认真地看着她:“当然是真的!”
这可是上天赐给他的天命之缘,他的天命之缘,怎么可能天生卑贱呢,只不过是投胎时误投了凡胎罢了。
然而就算沦为了这世间最低贱的奴家女,依然这么洁身自好,不甘堕落,聪明伶俐,宛若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蕖。
凡夫俗子有眼无珠,诋毁他的小仙女,像是燕雀诋毁鸿鹄,只能与之失之交臂。
只有他这个真龙天子的到来,才能让这颗煌煌明珠,重现光辉。
见崇文帝说的不像作假,袭红蕊“噗嗤”一声笑出声,娇哼一声,转过头去。
这天下的事就是这样啊,好与坏从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寡妇不是个好词,用来招揽客人,却能赚个盆满钵满。
不安分不是句好话,换个说法,却又立刻成了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蕖。
可见这世人说话有多少水分,不过是你糊弄糊弄我,我糊弄糊弄你。
捡自己需要的听,按别人需要的说,也就够了,至于心里怎么个想,那可不好说~
袭红蕊极为开心地看着崇文帝,那架势分明是见到了此生最投契的知己,满眼孺慕与钦佩。
崇文帝被这崇敬的目光看得很舒服,撩起袖子,提笔挥毫,不多时,几个笔走龙蛇的大字就出现在上好的宣纸上。
袭红蕊震惊地捂住嘴:“天哪,大官人你写的这是字吗,我怎么感觉有一道惊雷劈了过来……”
崇文帝提笔,异常惊讶地看向她:“你懂字?”
袭红蕊连忙摇头:“奴婢哪里懂这些。”
她只是知道崇文帝给自己的字,取名为“奔雷体”罢了。
但嘴上却是:“奴婢只觉得眼睛看到这些字,耳边就响起了雷声,有龙飞出来了呢。”
“哈哈哈!”
崇文帝笑得分外畅快,目光灼热地看向袭红蕊,这小丫头真是上天送给他的宝物啊!
莫非真是瑶池仙女感他寂寞,堕凡来陪他了吗,哈哈哈!
袭红蕊却像是感受不到他的目光,如获至宝地捧起这几个大字,回头俏皮地对着他一笑:“有了大官人这几个字,奴婢的生意就有着落了,不知为什么,自遇大官人后,奴婢的运道就越来越好了呢!”
崇文帝心情大好,百依百顺:“那我以后常来些,借你一些运气?”
袭红蕊拍手,喜笑颜开:“那可真是奴婢的造化!”
然而笑了没一会,又收敛了笑容,望着窗外怔怔出神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人。
她那副不自觉的低落愁思,却比笑时还要真实几分,让人牵肠挂肚。
只是她面对“好心大官人”时,只会开心的笑,面对那个叫裴三的“情郎”时,才会乍喜乍悲,乍忧乍怒,常常笑着笑着,便伤心下去。
这副喜中生忧的样子,怕是又想起那人了吧,崇文帝心中吃味,便状似不经意道:“这是想起谁了,怎么又不高兴了?”
袭红蕊抬头,没有强作平时那副欢喜的样子,神情有些软趴趴道:“奴婢只是想起了家中妹妹,她姐姐在外面过得这样神仙日子,却把她留在家里,受那……哎,罢了,罢了,我自要出人头地,也把家里人带出泥窝里。”
“你还有个妹妹?”
听到不是在想裴三,崇文帝心里顿生几分喜悦,对她的话也留心了几分。
袭红蕊转过头来,伤心立去,又露出了平时张牙舞爪的劲,翘起小下巴骄傲道:“那当然了,谁家没个兄弟姐妹,我妹妹可好了呢,有时间也叫大官人瞧瞧。”
崇文帝被她炫耀妹妹的样子弄得失笑,却又忍不住宠溺道:“何必等日后呢,你要是想,现在就把你妹妹接过来呗,这府上也不是住不下第二个人。”
袭红蕊猛然回头,面露惊喜,可上前没几步,又面露犹豫,瑟缩起来。
低下头失落道:“可是我们一家,都是相府的家生子,没有主子的允许,绝不能擅自去外面,别说我妹妹,就是奴婢现在……”
崇文帝毫不犹豫打断她:“那又如何,真出事了,有黄大官人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袭红蕊猛然抬头,眼中绽出巨大惊喜。
然而少时,就急吼吼地翻身跑出去,只留下一连串欢快的声音:“谢谢大官人!奴婢这就去准备!”
崇文帝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瞬间消失,只留给他一个翩跹的背影。
不由捶手笑骂,好丫头,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反复无常,无情无义!
天下的小女子是否都这样?
怎个没有女儿,也体会到了养女儿的艰辛,哈哈哈。
裴三回去后,只要一想起那小丫头吃瘪的样子,就忍不住笑出声。
冷她这一晚上,看她以后还怎么傲气!
第二天,迫不及待地赶往玲珑阁,等着看她的反应,却发现她根本没在!
不由皱起眉:“她去哪了?”
店里的伙计默不作声,他们也没想到那小妮子真就那么倔,半点不低头。
弱弱道:“她昨天和一个婆子走了,就是经常来咱们这卖酸梅汤的那个。”
“什么?”
裴三肺都气炸了,这和他想的根本不一样!
店里其他人也有些慌,他们排挤袭红蕊是排挤袭红蕊的,可袭红蕊毕竟是世子妃的陪嫁丫鬟,她要是气急了,去主子面前瞎说八道,告他们一状,那可如何是好?
就在众人惶惶不可终日时,凝梦站出来,皱起眉道:“天大地大,主子的事最大,这丫头怎么能抛下铺子不管,不知去哪逍遥呢,这件事,我一定会禀告给世子妃娘娘!”
周围的人一听,顿时有了主心骨,立刻聚拢到凝梦身边,七嘴八舌地数落着袭红蕊的不是。
裴三一听,忙道:“凝梦姑娘,她只是闹一些小脾气,倒也不需要闹到主子面前。”
凝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只是公事公办,若她冲着我来,再怎样我也不会同她计较,可是耽误了主子的事……”
裴三忙道:“我也知道是她不对,可凝梦姑娘就算看我的面子,也请放过她这一回!”
凝梦看了他好半天,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为她这样忍辱负重,她知道吗?”
裴三一愣,她当然是不知道的,要不然怎么能如此不懂事,一点不考虑他的感受。
可谁让他就是喜欢她呢,为她做任何事也是甘愿的。
抬头看了一下凝梦,她眼中熟悉的光,让裴三产生了一些明悟。
凝梦其实也是偷偷喜欢他的吧。
可惜,喜欢这种东西不讲道理,他注定要为了那个蛮不讲理的小丫头,辜负凝梦这样的好姑娘了。
袭红蕊掀开马车的兜帘,正看见凝梦送客人出来。
因着不能回应感情的愧疚,裴三在旁边殷切地照应着,目光却时不时投向远方,好像在等着什么人回来。
凝梦每每看着他的神色,就悄然露出几分受伤的眼神。
裴三收回视线,正看到这份黯然,一颗心顿时揪成一团。
夏荷艳丽,秋菊又怎不动人心?
他裴三何德何能,让两个各具风姿的女子,同时为他倾心呢?
袭红蕊落下帘子。
哇,真是好痴情啊,感动天,感动地,感动你个大狗屁。
臭傻逼自在这唱他的深情戏码吧,她可要去做正事了!

破烂的窗户纸,不知被谁戳了一个窟窿眼,有人无声无息地趴在上面。
洞里的少女解开头发,解开衣襟,上身只穿着个肚兜,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将手放进盆里,撩起清水洗了洗手臂,又将整个头放进去清洗。
正在她闭着眼睛,认真洗着头发时,突然听见有人进来了!
女子大惊,正要反应,却有人一把扯掉她胸前的肚兜,兴奋地呼唤着往外跑,手里还不停挥舞着。
少女又急又气,慌乱地掩好衣服,连头发也顾不上擦,就追出门去:“宝柱,别闹!”
那小崽子却完全不听,继续挥舞着鲜艳的肚兜,满院子到处跑。
院内使劲搓衣服的袭母一见,当即骂骂咧咧道:“你这贱丫头!什么脏东西不知道收好,让你弟捡着到处跑,还要不要脸了!”
袭绿烟被抢了那贴身的东西,本来就羞气得不行,听亲娘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顿骂,顿时更忍不住哭起来。
墙角躺椅上,躺着一个喝的醉醺醺的男人,一翻身:“吵什么吵!”
坐起来,睁着血红的眼睛往四周一看,待落到袭绿烟身上时,眼前突然一亮。
十四岁的姑娘,正是要长开的时候,嫩生生的像一棵小葱,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
因着急出来,衣衫凌乱,脸颊带雨,怯生生的,看的人心底直痒痒。
舔了一下嘴唇,不知为什么,有点口干舌燥,抬手招呼道:“贱丫头,过来!”
袭绿烟衣衫不整,正被胡闹的弟弟气的直哭,抬头听见林贵在叫她。
这林贵是她后爹,喜欢喝大酒,脾气不好,平时叫的时候稍去晚了,便要挨劈头几巴掌。
袭绿烟不敢怠慢,忍下眼泪,走过去,嗫喏道:“爹,什么事?”
林贵看着她走近,烂红的眼睛越瞪越大。
一双眼睛咕噜咕噜地直往袭绿烟怀里盯,涎笑着伸出爪子:“你这么大姑娘了,也不好好穿个衣服,来,爹给你系上……”
袭绿烟宛如被雷劈了一下。
她这么大的姑娘,还是奴婢种子,早晚预备着进房伺候老爷少爷,早就知人事了。
看着林贵涎笑的脸,一种恐惧的感觉袭上心头,慌忙躲避。
林贵的脸色瞬间沉下来。
臭婊子,还敢躲,迟早被老爷们玩烂的货,还敢在他面前装什么贞洁烈女!
摇晃着起身,就要抓住这贱丫头给她一巴掌。
结果人没抓着,却有两记响亮的巴掌,抢先传来。
林宝柱抢了肚兜后,看着袭绿烟羞气的反应,快要乐死了,吐出舌头扮鬼脸:“略略略!你来抓我啊!我一会把它挂到树上去,臊死你,嘿嘿嘿!”
转了一圈又一圈后,转头就要往外跑,一时没看路,一下子撞到什么人身上。
林宝柱在家里横惯了,抬头就骂道:“谁撞了小爷!”
还未等他看清人脸,那人已经抬起手,左右开弓,劈头两大巴掌,将他掀翻在地。
林宝柱一下子愣住了,坐在地上身体抖了两下,“嗷”的一声哭出来:“娘!娘!娘!”
袭母一边大骂袭绿烟,一边想要抓住林宝柱,结果就见宝贝疙瘩被别人兜头两巴掌,劈翻在地。
从地上捞起自己的宝贝疙瘩,怒气冲冲地看过去,在看到人脸时,突然一愣:“红丫头?”
很快又反应过来,怒道:“你不是跟着大小姐一起嫁去世子府了吗,一回来就打你弟干什么!”
袭红蕊拍了拍自己的手,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的亲娘:“我看这小杂种,皮痒得很,今日不把他抽舒服了,他难受。”
林宝柱素来欺软怕硬,最怕这个大姐,听她这么说,顿时缩到母亲怀里,一抽一抽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什么妖怪。
袭母搂住自己的心肝肉,气得直跺脚:“他不也是你弟弟吗,你这个当姐姐的,怎么一点不心疼!”
袭红蕊嗤笑一声,一把将林宝柱手中的东西抻出来,走到檐下的袭绿烟身边,睇了一眼林贵,又立着眼睛扫了一眼下边。
“你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我什么性子你们也知道,真要是碍着我了,我哪管你们是谁,管好你的宝贝疙瘩,要是犯我手里,我让他后悔活着。”
袭母:……
虽说这世上没有老子怕小子的说法,但不知为什么,袭母对自己这个女儿是真发怵,只能抱紧小儿子,恨恨的不说话。
林贵原本正对着袭绿烟垂涎三尺,看着袭红蕊往袭绿烟旁边一站,顿生几分怯意,往后退了几步,点头哈腰道:“姑奶奶,今个怎么回来了?”
袭红蕊睨了他一眼,转头看向一旁泪眼朦胧,不知所措的袭绿烟。
袭红蕊有仨爹,一个哥,两个弟,一个妹,这个只会哭的完蛋玩意是她二妹,底下那个小杂种是她最小的弟弟。
她和大哥是一个爹生的。
袭家兄弟姐妹中长的随娘的,都挺好看的,因为他们娘年轻的时候,就非常好看。
但是丫鬟长得招眼,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也未必。
她娘没当上梦寐以求的姨娘,却先被主母视为眼中钉,配给了赶大车的家丁,也就是她的亲爹。
她亲爹姓马,她大哥叫马宝根,所以理所当然的,她原本也不叫袭红蕊,而叫马宝芳。
但袭红蕊的爱慕虚荣,是从小养成的,她巨讨厌原来的名字,马宝芳,真难听,怎么听都难听。
于是在她亲爹死后,没有一点心理障碍地跟着二爹改了姓,还仿照袭绿烟的名字,改了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袭红蕊。
这世上女子,本就是要嫁给别人家的,轮不到她传宗接代,那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将来把聘礼钱留下就行了。
反是她二爹喜她乖顺,给了不少好处,袭红蕊美滋滋,把一声声爹,叫的更甜了。
她二爹是一个走商,来京办事时,一眼看中了她娘这个风流俏寡妇。
她娘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自然不甘心守寡,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还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她二弟袭绿柳、和二妹袭绿烟。
她二爹在的时候,可能是她们一家过的最好的光景,但有一天,她二爹猝不及防的消失了。
袭红蕊至今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什么原因都可能,要不是走商途中遇到山匪不幸没了,要不是京中这边生意断了,要不是被家里的族老、大老婆什么的管住了,要不是单纯的,她娘老了,不好看了。
总之他走的干干净净,只给她娘剩了一儿一女两个拖油瓶,她娘气的天天骂娘,也没办法。
年轻时凭美貌得来的安逸,在老年时遭到了报应,这些年她娘什么也不会,只学会了靠男人。
所以靠着仅剩的几分姿色,又勾搭上了林贵,不图他人,不图他钱,不图他有本事,只图他是个男人,有一把子力气。
结果这林贵,确实是啥都没有,但有一把子力气,嫁过去没几天就把她娘打老实了。
她娘不仅没有找到依靠,反而被林贵榨干了体己,天天被打骂着干活。
这个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丫鬟,只能去做洗衣婆子,连府里贵人的衣服都捞不着,只能给最低等的下人洗臭衣服,养着林贵喝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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