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跟她谈孩子的问题,两个人还更有共同话题一些,立时让人将两个孩子带过来。
宁澜从奶娘怀里接过小女儿,小女儿性子可能像母亲,不怎么喜欢哭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
不过她的长相很像他,尤其是一双丹凤眼,仿佛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以至于不少人开玩笑,果然女儿像爹,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人呢。
宁澜又将视线落在大女儿身上,大女儿的眼睛就和他不怎么像了,她的眼睛更像她的母亲,所以她和她的母亲拥有一对一样很显眼的双眼皮。
循着这些,宁澜又回想起他两个儿子的长相。
孩子太小,看不出什么,但小太子那双奇特的眼睛,和林绾的那番话,一起印在他的脑海里,宛如石沉海底。
深夜,宁澜一个人独坐室内,身处在豪华福王府,此刻却如置身囚笼。
宁澜平静地思考着一切,他在想,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那个换子计划将会包含哪些人。
首先得是如意,这么大一个局,必有人主持全局,在关键时刻,控制住所有人的行动。
其次是腊梅,在这种局中需要一个人接应,如果如意已经投靠袭红蕊,那么腊梅必然也是。
当然还有他的妻子,以及——
宁澜不禁想起那个秋风飘摇的沙滩,袭绿烟舞动的发丝,和她略微发颤的声音:“……你喜欢我吗?”
簌簌的雪花中,凝梦的脸比雪还要苍白,她三魂出窍地跪在他身边:“我的婆婆,好像出了一些问题,求您帮帮我……”
一切的一切,串联在一起,让宁澜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计划的最后一环,是他。
他原以为自己一直在暗中观察,其实一直在裸衣起舞。
他和他原来那个愚蠢的妻子,在袭红蕊面前可能都没有一丝秘密。
跳梁小丑,尤不自知啊,呵呵呵。
袭红蕊到底对他知道多少呢?
知道他的野心,知道他的算计,也许连他伪装残疾这件事, 她都知道。
她对他的观察、谋划, 不是一天两天, 大概更早,早在他对袭绿烟发出第一次试探, 早在她将白怜儿撬在手中, 甚至早在裴三事件中, 她甩掉所有人进宫。
在他以为自己藏得无比安全时, 她早已经对他洞若观火。
有什么比躲在阴影里, 无所顾忌,丑态百出, 一回头发现自己正被人放在视线下细细观摩, 更让人难堪。
这是一种可以击毁人意志的情绪,然而在排山倒海的软弱情绪倾泻而来时,宁澜反而开始变得平静。
过往的一切都不可靠, 好在现在的一切, 都可以重新构建。
他终于发现了背后无处不在的视线, 在可窥视的情况下, 成了一个不可窥视之人。
在意识到这点后,宁澜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让林绾别轻举妄动。
这个女人真的是太蠢了,宁澜完全不知道她在袭红蕊面前暴露了多少,至少她“穿越”这件事,袭红蕊绝对一清二楚。
林绾之前隐藏自己, 全是白费心机,袭红蕊只是要将她打成一个完全的“古人”, 让她拥有的惊世利器,一点不敢显露出来。
当初他其实也早有了这方面的猜测,但那时为什么没有强令林绾打开心扉呢,因为他有了另一个穿越女。
这就是这件事最搞笑的地方,他以为自己的隐藏天衣无缝,所以接受了袭红蕊送来的另一个穿越女。
现在想想,让他同时确定林绾和袭绿烟异界来客身份的那封信,来自凝梦。
因为那封信,那个“天真”“冒失”“赤诚”“干净”的穿越女,就那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了他身边。
他居然真的为她心动过。
他居然真的想过是不是能得到那颗独一无二的心。
而到最后,那个看起来最不可能欺骗他的人,骗他最深。
他以为自己是垂钓者,却原来是钓钩上那条鱼。
但现在他没有哀怨的机会,他得用最大的冷静面对如今的局势,所以他完全不能相信林绾。
倒不是他不相信她说的话,他只是不相信,林绾有多少想法是自己能够控制的,而又有多少隐藏的心思,是可以不被袭红蕊发现的。
袭红蕊是真的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放松了警惕,还是又给他设的一个局呢?
这么大的破绽,有可能被林绾随意发现吗?
不过没有关系,这些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要重新获得站起来的力量。
不管林绾送给他的筹码是真是假,他现在只面对一个现实,那就是不管握着什么样的筹码,都无法打出。
他握着袭红蕊的秘密,袭红蕊也握着他的把柄,真到了“对簿公堂”那种地步,任何证据都没有意义,对拼的只是双方实力。
这场“官司”被告是个民望一身,马上就能登临极顶的实权皇后,裁判是老皇帝。
就算他不怕同样握着他无数把柄的袭红蕊清算,还能寄希望用单眼皮双眼皮这种说法,打赢这场官司吗?
党争不是一件可以说退出就退出的事,尤其袭红蕊犯的还是偷龙转凤,混淆皇室血脉这种,可以被新任掌权者拿捏,清洗一空的弥天大罪。
以袭红蕊为首的太后党根本没办法无痛跳船,那大概率会和她绑定至死,其中甚至包括老皇帝。
这些年来,老皇帝一直利用袭红蕊弹压朝臣和宗室,一旦这件事爆出来,他对宗室将再无丝毫抵抗之力。
老皇帝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轻力壮的强权皇帝,怎么能指望一个宁愿扶持太后摄政,也不愿意传位给侄子的老皇帝,会在“宁氏江山”,和自己的身后事中,选择前者。
直到此刻,宁澜终于清晰的意识到袭红蕊已经拥有了什么样的力量。
每个摄政者,不管是太后还是大臣,在最后都可以一定程度践踏皇权,而袭红蕊在权力初具雏形时,就已经有了这种无所顾忌的底气。
意识到这点,哪怕知道后悔是一种独属于弱者的无用情绪,宁澜也无法让自己不后悔。
人的思维和决断受限于当时所处的环境,不能要求每个决断做的都完美无缺。
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在袭红蕊每个崛起的瞬间,都作出了最下乘的选择,然后让袭红蕊壮大到无可匹敌的状态。
如果当初的他坚定地选择林绾,那他就不会失去林家,至少不会失去一个拥有海量未来知识的穿越者。
如果他坚定地选择白怜儿,那他不会失去国公府,袭红蕊也不会因为储国公这个勋贵代表的加盟,获得第一笔政治资本。
如果当初关于白怜儿的计划谋划失败,他顺势换袭红蕊入宫,袭红蕊还可以成为他的棋子。
甚至当初如果他不选择伪装残疾的话,作为一个健康的王府世子,他还拥有更强的竞争力。
此刻蓦然回首,才发现过去的每个决定,竟然都是错的,他将自己置于了如此任人宰割的境遇。
宁澜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的自己在无可避免地煎熬着,懊悔着,另一半的则在异常冷静地分析着局势。
还不算晚,现在从头开始还不算晚,至少在所有错误的选择中,他还获得了唯一一项资本,那就是奠定袭红蕊根基的太子是他的儿子,至少表面上是。
只有这一个点就够了,只有这一个点就够了。
从现在开始,将一切,一点点逆转。
虽然身体已经糟糕到了如此地步,崇文帝还是越来越乐观,概因朝堂上被老婆压着,没有丝毫问题,而在家里,他老婆对他还挺好的,嘿嘿。
历朝历代,不管皇帝年轻的时候活得有多风光,老了也比较容易没有尊严。
被宫人怠慢,饿死在后宫中也是有的,崇文帝没有亲生儿子,下场悲惨的可能更大。
如今就是他最残弱的时刻,如果他真的过继的是一个侄子,那么皇位上坐的都不一定是他,一个残废的太上皇在后宫会得到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而他老婆不一样,他老婆有良心多了,将全宫上下治理得服服帖帖,关心他的身体,关心他的精神,积极帮他恢复身体。
他还可以随意发脾气,还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生活,羡慕死一群有儿子的老皇帝。
就是每天都找人督促他出去遛弯,锻炼身体挺烦的,不过既然是为了他身体好,他就听了吧,出去遛弯!
崇文帝被身边人带着,出去晃荡,看着园中的景色,心情非常好,而在某个瞬间,突然传来一阵嬉笑声——
“什么?你要调走了,调去哪里?”
“调去皇后娘娘宫里啊。”
“天哪,你也太走运了吧,我也想去,跟着皇上有什么盼头,谁不知道现在整个宫里都是皇后娘娘的天下。”
“嘻嘻,我不管你,你还在这继续伺候老头子吧,哈哈哈!”
话一出口,德仁勃然大怒,立刻要上前去将两个人揪过来,崇文帝却拉住了他。
两个宫人似乎毫无所觉,嬉笑着跑远了,等此地空无一人,德仁才小心翼翼看向崇文帝:“皇上……”
崇文帝的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他的脾气一向不好,喜怒由心,此刻竟然反常的没有一丝情绪。
转头看向身边跟着的人,多年身居高位的气势,就算是一个残弱的病体,也让身边的人瞬间跪倒一片,战战兢兢道:“皇上恕罪!”
德仁见状,厉声斥道:“今日之事,不许与任何人说起,哪怕是皇后娘娘,否则仔细你们的皮!”
底下人立时诚惶诚恐道:“是。”
这一下,崇文帝也再没什么遛弯的心情了,转身离去,德仁紧随其后。
等回到殿里,崇文帝第一次克制不住暴怒的心情,将茶盏狠狠扫到地上。
看着一地狼藉,德仁赶紧上前,去看他的手:“皇上……”
崇文帝冷冽的目光,却已经落到了他身上。
察觉到这种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德仁几乎立刻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崇文帝听不出情绪,断断续续的声音:“你……有什么……说的吗。”
德仁:……
撑起身子,头颅却依然低垂,颤声道:“皇上,有些事本不该老奴去说,只是不说,又觉得不行。”
“如今整个前朝后宫,连成一片,都被皇后娘娘握在手中。”
“当然皇后娘娘之心,日月可鉴,老奴不敢有一丝质疑,只是皇后娘娘的权力,实在太宽泛了。”
“在朝,有秦相为她统御群臣,在后宫,又有燕统领可以控制皇宫防务。”
“燕统领不仅是秦相的学生,还是他的妹夫,不说别的,一个宰相的妹夫任皇城司统领,本来就是一件非常不合宜的事。”
“皇上与秦相有知遇之恩,若秦相不是狼心狗肺,自然不会对陛下不忠。”
“只是人心隔肚皮,其势若此,又怎能让人不心惊胆颤呢……”
崇文帝:……
他知道现在这个局势,自己和袭红蕊的利益完全绑定,不应该对她有一丝质疑。
可是他无法克制地想起,就算是他最信任萧南山的时候,也没让他一家独大。
而现在前朝后宫,朝内朝外,乡野民间,竟然已经全部落入了袭红蕊手中……
于是袭红蕊正处理公务时,突然收到了德仁的传信,不由抬头,不敢置信道:“将燕小飞调任?”
德仁笑眯眯道:“是,燕统领在皇城司待了这么多年,劳苦功高,是时候享些清福了。”
“皇上想将燕统领调往东大营,负责京畿防务,同样是为君效力,不分彼此。”
“瓜田李下的,难免惹人非议,皇上这样做,同样是为了娘娘考虑,皇后娘娘,应该不会心有芥蒂吧?”
袭红蕊:……
沉默许久,缓缓开口,挤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当然不会,只是不知道新统领人选,是谁呢?”
德仁依然笑眯眯道:“既然燕统领调防东大营,那新统领就由原东大营的卫长侯元龙接任,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袭红蕊的眼睛眯了眯,还是微笑道:“顺理应当,既然皇上早有决断,那自然是极好的。”
德仁闻言笑眯眯地揖手:“娘娘能这么想就好了,如此一来,娘娘也可以专心前朝诸事,后宫的事,就不用多操心了,都交给老奴就好了。”
袭红蕊难得将郑重的目光,重新落在德仁身上,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将陛下交给公公,妾身自然是放心的,只希望公公好生照顾陛下,不要出了纰漏。”
德仁抬头看她,微笑拱手:“娘娘尽管放心。”
等德仁走后,整个凤仪宫突然陷入静默。
袭红蕊的神色不变,看不出什么,许久,才缓缓开口——
“言钰,道院的仙长们,药炼的怎么样了?”
第136章 绿绿
朝堂上任何风吹草动, 都不可能没有波澜,皇城司统领换任的事,立刻传到了所有人耳中, 这像一个信号, 宣示了新风向。
在此之前, 老皇帝和袭红蕊一直是坚定不移的战略同盟,万万没想到, 等袭红蕊的位置彻底稳固下来, 两人之间反而出现了裂隙。
不过这没什么奇怪的, 共患难容易, 同富贵却难, 一个皇帝除非踏进棺材,否则绝不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尽付一人。
老皇帝只是残了, 不是死了, 只要不死,属于皇帝的疑心就一直会在。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死不死对袭红蕊都没有什么影响, 以前袭红蕊很希望他活着, 现在却可有可无。
哪怕他不小心死了, 以他的身体状况也理所当然, 没有人能质疑什么,袭红蕊却瞬间一枝独秀。
只要意识到这一点,就足以让老皇帝夜不能寐,而只要意识到这点,就足以让朝堂上人心攒动。
袭红蕊这一路势如破竹,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将反对派压得喘不过气来。
看着她越来越稳固的统治,旧党感觉自己躺进了棺材,哪怕他们拼命挣扎,却也只能看着土一层层落下。
这种既躺不平,又掀不起盖的窒息感,让人绝望。
而现在,他们又见到了一线天光。
崇文帝以前视满朝文武为仇敌,是因为袭红蕊处在弱势,必须给予全部的支持,才能实现太后摄政,扶立幼帝,保住身后事的构想。
而现在情势逆转,除了袭红蕊外,所有人都弱,扶立幼帝的战略确实实现了,但矫枉过正,一下子搞得他生命都没有了保障。
所以短时间内,他得培养出一股新势力,约束袭红蕊,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不能让她一家独大,这正是他们等待的机会!
燕小飞被换下来后,原本和他交好的许多副将也被换了下来,纵然他不是什么政治特别敏锐的人,也发现了哪里不对,急匆匆去秦行朝府上求助:“师傅……”
如今秦行朝也是右相了,虽然依然身材高大,画风奇特,但从事文职久了,还真沾了点儒雅之气。
抬头看向燕小飞,平静道:“顺其自然,既然调你去东大营,那你就安心做你的事。”
燕小飞:……
皇城司负责内城守卫,东西两个大营负责外城守卫,虽然是平级关系,但将他调出核心,很明显就是不再信任他。
这很显然不仅仅是针对他的怀疑,也是针对他师傅,乃至宫里娘娘的。
这种东西,是可以顺其自然的吗……
秦行朝沉默不语,许久才缓缓开口:“不用想太多,一切都听皇后娘娘的。”
袭红蕊的一切都来自皇权,所以从根源上的动摇,对她来说也是最致命的。
皇城防卫事宜,瞬间换成了德仁掌控,而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左相白国公,也在这个时候显现出了存在感。
身为一个吉祥物,白国公存在的意义就是占一个坑,而因为袭白两家的联姻,他一直被默认为袭红蕊阵营,但直到此刻,众人才意识到,他其实是皇帝阵营的。
虽然不管什么阵营,都不影响他是个吉祥物,但只要有一丝差别,就足以成为一个突破口,踏上他府门的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