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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庭(弦珂)


宋絮清心中冷笑了声, 面上却不显, 佯装出嫌弃的模样,娇嗔道:“听闻殿下的年龄比我长上不少, 自是不合适的。”
垂眸打量的宋淮安听闻小姑娘家家的语气, 身上的沉闷散去了些许,只觉得她娇气了点。
他笑着抬手摸了摸宋絮清的发梢,道:“殿下年岁是比你大了点, 但是若是能嫁给太子,于整个宋家而言都是有利的。”
闻言,宋絮清心下沉了几分。
宋淮安所说的并不仅是侯府, 而是宋家, 将二房的荣辱也押在了她的身上。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对宋淮安有了别样的疑心, 裴翊琛娶她这一事,他又费了多少力气, 宋絮清不得而知。
忽然想起前世赐婚圣旨下来前,京内就有不少的流言蜚语,彼时堂兄还找过她, 对她道若是她不愿不喜,自是会拼了命替她反对这桩婚事。
然而现在想起,这份关心有到底有多少是在试探她。
宋絮清抿了抿唇,再开口时已恢复适才的样子, 撇嘴道:“我可不管, 就是比我大, 我不喜欢!”
被她反驳的宋淮安也不生气, 脸上的笑容愈发宠溺,拍着她的肩膀道:“这世上最好的男子,自是只有侯府嫡女配得上。”
长袖掩盖下宋絮清绞着手帕的指尖发白,心凉了半截。
此时此刻,宋淮安将她刻意忽略的事情摆在了明面之上,在宋絮清这个名称之前,是宣武侯嫡女。
当朝并无立嫡立长一说,但早年间呼声最高的就是尚在人世的二皇子,听闻彼时甚至有人放言,若以天相为由,大公主为何没有资格?
随着二皇子和大公主的离世,立储之声沉寂多年,直至八年前才有官员提起这件事,彼时的裴翊琛已然成年,在朝堂之上也逐渐有了自己的话语权。
可宋絮清嫁入东宫才知,裴翊琛虽已贵为太子,然而庶出的身份令他常年处在紧绷之下,身处权力漩涡的他并不会觉得围绕在他周围的权臣不够多,而是只恨不得能更多。
所以,她是逃不掉的。
送走二房的几位小姐后,整个暖玉阁都陷入了沉默。
宋絮清将自己关在书屋内不见人,想要送点茶水入屋都被她拒绝,独留两个丫鬟在门外面面相觑。
里间许久都没有传出声音,采桃小心翼翼地走到画屏身边,如丝的嗓音问:“怎的出去一趟回来就成这样了?”
画屏担忧地看着紧合的门扉,小声道:“二公子提到了小姐的婚事,离开后小姐就这样了。”
采桃稍显诧异,“小姐尚未及笄,这事怎可着急,再说就算着急那也是侯爷和夫人应该关心的事情,公子是二房外男,怎可如此?”
画屏摇了摇头,也不知二公子是何意。
正当她准备再开口时,书屋的门忽然被人从里间推开。
画屏和采桃二人神色一凛,“小姐。”
宋絮清垂眸扫过两个丫鬟,给采桃递了张纸,“你替我去将上头的书籍买来,画屏去请先生,就道去国子监这段时间我都有空,请先生们按时抵达府中。”
两个丫鬟应声,弯身倒退几步后各自出府。
望着透过枝叶倾洒而至的阳光,宋絮清沉沉地呼了口气,将心中的烦闷挥去。
就算侯府已被裴翊琛列为囊中之物,她也不能故步自封坐以待毙,只要赐婚圣旨还未下,就尚有一线的转机。
距离国子监开课还有不到七日的时间,不能再荒废下去了。
此后几日,侯府众人明显注意到宋絮清用在课业上的时间也愈发多,多到不甚在乎女儿课业成绩的徐氏都出面询问,瞧见女儿眸底下淡淡的青丝,不由得心疼。
但不管徐氏如何劝说,宋絮清都未曾停下过步伐,她只能每日端上补汤来暖玉阁。
直到需前往尚书堂的前夜,门庭若市的侯府也静了下来,往来的课业先生们也得以休息,两个丫鬟端着补汤入屋时,宋絮清还在翻阅着手中的书籍,听到声响后才将书本合上。
采桃利落地将笔墨书本都收好,画屏才将补汤摆在她面前,“小姐,张嬷嬷适才送来的,热度刚刚合适。”
宋絮清垂眸睨了眼,抬首侧眸无言地看着画屏。
今日的补汤也不知是加了点什么,黑乎乎之余又带着点黏稠,看得她望而生畏。
画屏对上自家小姐的眼神,于心不忍道:“嬷嬷说这对身体好,要不就只喝半碗?”
宋絮清知道她是要去回禀的,要求也不多,能少喝半碗已经是不易了,也就不再含糊。
喝完补汤后宋絮清坐在梳妆台前,采桃替她取下簪子,用梨木梳子将长发理顺。
梳发之时,宋絮清也捧着本书翻阅着。
采桃怕她看坏了眼睛,顺手将烛火放近了些许,道:“奴婢这几日上街,见到来来往往的先生都往各府奔去,书院的先生们忙得都不沾地。”
翻阅着书页的手微微一顿,宋絮清掀起眼皮,透过梳妆镜看向采桃,“国公府那边,傅琬有说什么吗?”
“昨日恰好撞见傅琬小姐身边的丫鬟。”采桃想起昨日听说的,笑了笑,“她说傅琬小姐在家中学习之余又颇为忿怒,直言下次碰到小姐时要好好和你说道说道。”
瞧见自家小姐眸中的笑意,采桃顿了顿,又道:“将军府那边奴婢也有关注着,谢家小姐似乎也比以往要用功上些许,听闻谢家小姐的课业成绩是可以入国子监学习的,只是不知她为何没去。”
骤然听到谢子衿的消息,宋絮清漠然须臾,身子往后靠了靠,道:“她那边你继续盯着,有不对劲的地方和我说。”
采桃应了声是。
实际上她也很疑惑,至少在落水前,小姐和谢家小姐未曾有过一丝交集,可不知为何偏偏盯上了谢家小姐。
宋絮清撇见丫鬟眸中的疑惑,只当没看见。
她倚着靠背,闭上眼眸养神。
翌日清晨,朝阳才露出头来,宋絮清启程往国子监去。
侯府的马车抵达国子监门口时,太傅府的马车恰好停靠在一侧。
宋絮清掩嘴打了个哈欠,昨夜洗漱后又看了好一会儿的书,休息得太晚,眼眸都有点儿睁不开。
陶怀夕踏下马凳撞见这一幕,松开丫鬟的手笑道:“你这几日看上去可是累坏了。”
“嗯。”宋絮清并未掩饰地点点头,接过画屏递来的书本,道:“要学习的课业有点多,多少还是有些累的。”
“你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赶考去呢。”陶怀夕挽过她的手,与她一同朝尚书堂的方向走去,“别说是他人,就连我爹都听说你尤其用功,以你为例在家劝诫督促我们好好学习呢。”
宋絮清没想到太傅都听说此事,解释道:“我是怕入尚书堂跟不上课业,临时抱了几日佛脚。”
“你们二人这是在讨论什么呢,如此开心。”
前方传来裴徽澜的声音,宋絮清循声望去,只见她背着光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们。
二人福了福身,“公主。”
裴徽澜随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宫女扶起身,瞥了眼宋絮清,道:“听闻你这几日在家颇为用功。”
宋絮清诧异地抬起眸,“公主也知道?”
裴徽澜颔首,背过身领着她们往里走,“不只是我,三哥也知道呢,前日我想出宫寻你们二人玩,问三哥才知道你最近很是忙碌,连歇息的时间都没有,我便没有打扰你们。”
宋絮清讶然,仔细一想又觉得是正常的。
陶怀夕掩嘴笑道:“你的用功在盛京都传开了,都道你转了性子。”
谈笑间,三人穿过几道院门,走了好一会儿才抵达尚书堂,此时时间尚早,尚书堂内仅有太监和宫女候在两侧,见她们几人过来福了福身。
宋絮清在宫女的带领下走到座位上坐下,位置在书堂的第五排,就在裴徽澜的左侧。
摆好笔墨后,裴徽澜左右瞥了眼,凑近身道:“我特意寻人安排的座位,你前边就是三哥,你看我待你好吧。”
宋絮清:“……”
她眨了眨眼眸,不懂这有什么好不好的。
不过裴徽澜并没有看到她的不解,撇嘴自言自语道:“不过三哥这两年很少来尚书堂,每月来上两次都可以被称之奇观。”
“又在背后议论三哥,小心三哥下次不带你出宫。”
稚嫩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宋絮清等人不约而同地侧眸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年仅6岁的十皇子,他跟小大人似的负着手打量着她们。
宋絮清和陶怀夕起身给他请安,待他出声后才坐下。
裴徽澜拉过他的手圈入怀中,捏着他的耳朵道:“你若又去找三哥告状,看我怎么收拾你。”
十皇子轻哼了声,挣脱开怀抱径直走到第一排坐下。
宋絮清收回落在十皇子的眸光,倏地看向十皇子座位右侧的位置,那个位置同其他座位不同,不论是桌椅的装饰亦或是笔墨,都比其他人的要华丽精致上许多。
而能够有如此大的差别,也仅是太子和其他皇嗣的才会有。
“怎么了?”裴徽澜瞧见她浑身忽地一僵,顺着她的眸光望去,想起不日前在南花苑发生的事情,了然地捏了捏她的手,安抚道:“皇兄甚少来,只有年初入学时才会来过过眼。”
宋絮清撇头看向她,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大,抿抿唇顺着她的话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殿下也会同我们一同学习。”
裴徽澜摇摇头,又说:“皇兄入朝后愈发忙碌,就少来了。”
日日传来的政事就有够入朝的皇子们处理上一番,更别提裴翊琛还是太子,他需要处理的事情只会比其他皇子多。
渐渐的,尚书堂内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各皇子公主之外,还有他们的伴读们。
临近开课的时间点,宋絮清前方的座位还是空着的,她环身看了一眼身后,云光不知是何时来的,对上她的视线后隔着好几个人挥手。
第一节 课就是由太傅讲解的策论之道。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名声传到太傅耳中,或是身侧坐着的是陶怀夕,宋絮清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太傅时不时落在这个方向的视线,更为用功了。
尚书堂的课业同昭庭司确实不甚相似,课业与课业之间的休息时间也少了一刻钟,是连轴转的安排。
而直到傍晚下学,宋絮清前桌的人还是没有来。
裴徽澜百无聊赖地合上书本,道:“看来三哥今日又是不来了。”
宋絮清颔了颔首,侧身要寻云光时,恰好云光也朝着她这个方向奔来。
云光猛地环住她的腰身,额间在她的脖颈处蹭着,“你都不知道,在你转性的那几日中,长安街新起了位绣娘,绣工极其精致,绣在团扇上的动物栩栩如生。”
裴徽澜听闻来了兴趣,眼眸微微瞪大,“真的有那么好看吗?”
“额……”云光沉默了些许,道:“应该是比不上宫中的绣娘的。”
“我可不喜欢宫中的绣品。”裴徽澜见她言语间拘谨了些许,直言道:“绣娘手艺虽好,但是少了点风味。”
“那你应该会喜欢。”云光大大咧咧地说道,松开揽着宋絮清腰身的手,道:“听说三日后就是踏春宴,我昨日打听了下,踏春宴前绣娘会放出一批团扇,我们到时可以去看看。”
“什么踏春宴?”路过的十皇子停下脚步,仰首看着烈阳垂落的天色,“这都已经临近夏日,怎的还有踏春宴。”
“去去去,你个人小鬼大的小少爷。”裴徽澜拍拍他的脑袋,“你哪懂姑娘家家的小心思。”
若是想出游,别说是踏春宴,就连踏夏宴踏冬宴都能整出来。
不过此处踏春宴并非京内姑娘家筹谋的,而是国子监与昭庭司共同策划的春日宴会,供学子们外出散心用的,只是由于尚书堂特殊,并不在策划的名录之中罢了。
裴徽澜得知这个消息后,也不顾傍晚还有音律课业,马不停蹄地往宫内赶。
她离开尚书堂后,宋絮清和陶怀夕也就没有理由再在尚书堂待着,起身往供她们歇息的舍院去,供她们二人居住的舍院并不小,回去时丫鬟们也都已经在院内候着。
画屏和采桃瞧见了自家小姐的身影,止住了声走到她身侧。
两个丫鬟自幼伺候在身侧,宋絮清稍稍瞥了眼就知道她们有事需要同自己说,寻了个理由便往里走,恰好陶怀夕的丫鬟们也已经准备好洗漱的浴桶,点点头后就去了。
直到陶怀夕走入舍院后,宋絮清才敛回目光,问:“何事。”
采桃从袖中掏出锦盒,双手捧着递到她跟前,“适才我们进来时,恰好撞见了三殿下,殿下命奴婢将这锦盒送到您手中。”
“他来了?”宋絮清边问边打开锦盒。
锦盒中摆放着一块玉石,玉石被雕刻成兔子的形态,神态同那晚套中的兔子尤为相似。
宋絮清怔愣片刻,问:“他在哪?”
采桃:“奴婢瞧殿下应该是往凝玉阁的方向去了。”
凝玉阁坐落在尚书堂斜后方,是供太傅和教习先生歇息之处。
宋絮清垂眸凝着手中的玉石,余温透过掌心娇嫩的肌肤传递至心间,无功不受禄,“我去去就回。”
说着将玉石放入锦盒中,揣好后径直去凝玉阁。
不过宋絮清情急下倒是忘了,这虽不是她初次来国子监,然而是头次来尚书堂,对此并不熟悉,走了约莫一刻钟后,才意识到不对劲。
宋絮清细细地打量着周遭的花草树木,这条路适才似乎来过。
她迷路了。
垂眸凝着锦盒,宋絮清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往回走。
谁知转身的刹那,蓦然撞上裴牧曜清冷深邃的眸光,看到她时似乎也有点疑惑。
四目相对之间,宋絮清先开了口。
“这个东西过于贵重了。”
她眸中溢出些许拘谨,裴牧曜借着夕阳余晖瞥了眼锦盒。
玉石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玩意儿,可若要说贵重,这块玉石倒也担得上,毕竟也算是花了他小几日的时间雕刻的。
裴牧曜并没有接过锦盒,沉着嗓子道:“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暖玉阁所用的每一件物品皆是珍品,宋絮清初初看到这块玉石的成色就知它极其难得,更别提雕刻后的纹路,就差没将‘贵重’二字刻在上边。
裴牧曜也没有命她收下,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只是正好有人呈来,想起那晚的兔子,就给你送去了。”
顿了顿,又道:“你若是不喜欢,随手赏给别人就是了。”
宋絮清:“……”
他话中的语气,可不全是让她随意赏人的意思。
裴牧曜并未错过她眸底的纠结,勾起了唇角,“你来找我只是为了这事?”
虽是反问,却满是笃定。
宋絮清惊讶于他眼尖之余,又反思自己是不是藏不住事。
实际上若只是收到块玉石,她大可以找个机会或是命采桃她们送去,只是有件事压在心中许久,压得喘不过气来。
宋絮清想在裴牧曜这儿获得答案,在他的注视下,摇了摇头:“自然不是。”
裴牧曜倚着树干,看了她一眼:“你想知道些什么。”
宋絮清抿唇,想问的这事涉及到侯府涉及到皇子,父亲定是不会同她说,除去父亲之外,也只能问裴牧曜。
静默须臾,她抬眸直勾勾地望着他,沉声一字一顿地道:“我想知道,我对于你们而言意味着什么。”
问题溢出的刹那,裴牧曜眸中的笑意渐渐敛去。
指甲掐进掌心中的痛意顺着血液流入心中,宋絮清眨了眨眼眸,却未躲开他的审视。
裴牧曜微微抬手,拂过遮挡着她眼眸的发丝,嗓音冷而沉:“谁跟你说了些什么。”
宋絮清眼睁睁地看着他拂开额间的碎发,稍显亲昵的举措令她怔愣了下,摇摇头:“只是偶然想到而已。”
“这问题问的,不知情的会以为有人上门提亲了。”裴牧曜收回手,与她澄澈而惊慌的眼眸对视着,良久,侧身至她耳侧道:“自然是意味着权力,若有侯府作为靠山,再不受宠的皇子都能一夜之间变得赤手可热。”
闻言,宋絮清咬了咬唇,心中沉了些许,“所以,我是外人接近侯府最好的选择。”
裴牧曜并没有回答这句话,但宋絮清知道,是的。
裴翊琛看中的,本来就是她的家世,而皇上也是看中了这点,所以同意赐婚,至于外戚干权这事,若她嫁入后始终无子,又能够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宋絮清垂眸怔怔地盯着随风摇曳的花株,深深地叹了口气。
临走之前,她还不忘给裴牧曜行礼后才离开。
裴牧曜若有所思地盯着那道纤细的背影,“祈安。”
在不远处候着的祈安听到声音上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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