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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春庭(弦珂)


宋絮清闻言,回眸睨了眼长宁宫宫门,她只知裴牧曜很少回宫,但并不知这些事情。
后来,阖宫上下都道皇后娘娘狠心,稚子年幼时便将他送去南涧寺养病,这些年也未曾与他见过几面,裴牧曜不愿进宫也是正常的。
然而仅论上一世陪同皇后相见贵女之时,宋絮清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皇后对此的重视,所见的贵女不论家世不论学识不论长相,只是想选个他心悦之人。
最后一次陪皇后出席相看宫宴时,裴牧曜依旧没有来,兴致盎然入宫的众人败兴而归,送走各家贵女后,宋絮清也就起身离开。
当她走到门口时,听到皇后对贴身宫女道:“花意,我从未后悔过将他送出宫……”
后面似乎还说了些话,但宋絮清没有并未听清。
“皇兄,你怎么在这儿?”
裴徽澜稍稍拔高的嗓音唤回宋絮清的思绪,下意识地以为是裴牧曜,可当她抬眸望去瞥见裴翊琛的身影时,流动的血液在一瞬间凝固,逐渐变得冰冷,冻得令人牙齿发颤,漫天的恨意犹如冬日飘雪袭来。
刺入胸口的利刃搅动着,宋絮清眼前闪过一片红,那是自她胸口溢出的血液,将白雪染成了血红色,痛得她浑身发麻。
宋絮清微微垂下眸,极力遏制着呼吸,修长的指甲紧紧地抠住掌心,生怕这漫天的恨意化作冲动。
裴翊琛眼眸掠过宋絮清,不过须臾间就收回了目光,“刚从皇祖母宫中出来,正要出宫,你这是要去哪里?”
裴徽澜瞥了眼微微垂头的宋絮清,有点儿疑惑但并未多嘴,只是说:“我是从母后宫里出来,想着今日天色不错,出来走走。”
“原来如此。”裴翊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眸光转向一侧,“想必这位便是你的新伴读?”
清冷的嗓音回荡在耳畔侧,宋絮清刺着掌心的力道一重,生生地压住差点溢出的痛吟。
身侧的裴徽澜‘嗯’了声,“是宣武侯家的姑娘,叫宋絮清。”
宋絮清闻言闭了闭眼眸,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再睁开眼时眸中的恨意已然散去,“臣女宋絮清见过太子。”
“宋絮清。”裴翊琛似笑非笑地重复着,“是听说过。”
宋絮清浑身一僵,霎时间想起在昭庭司时他也是将名字和人对上了,心中渐渐漫上一股寒意。
她太了解裴翊琛了,不管是谁都好,平常人根本无法入他的眼,除非他主动去了解。
此时的她还尚未及笄,距离赐婚圣旨也还有很长一段时日,然而裴翊琛已然是将她纳入眼中……
裴徽澜也觉得有些奇怪,略带狐疑:“我之前都没有听说过,皇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闻言,宋絮清凝眸盯着裴翊琛。
然而他神色未变,只道:“恰好和宋二公子相熟,曾听二公子提起过。”
裴徽澜不知宋二公子是谁,但见宋絮清没有反驳,想着应当是有这个人的。
沉默须臾,裴翊琛抬手点了点裴徽澜的额头,语调稍显无奈:“既然有了伴读,你要记得往后莫要骄躁行事。”顿了顿,眸光扫向宋絮清,话锋一转,“宋姑娘可及笄了?”
宋絮清微怔,不曾想他会问出这种话来。
“皇兄,你逾矩了。”
正在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宋絮清忽而听到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声音,倏地回眸望去。
裴牧曜嗓音中夹杂着一丝冷意,在一众人的注视下,他不疾不徐地从后侧假山中走了出来,眸色晦暗不明。
他走来的方向,恰好正对着裴翊琛。
裴翊琛并未想到他在假山后,平缓的眉梢微微蹙起,“三弟这是何意?”
宋絮清听出裴翊琛淡薄话语中的威压,看着裴牧曜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担忧,抿了抿唇。
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听到他似有似无地笑了笑。
裴牧曜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侧,眼皮微掀与裴翊琛对视着,敛去眸中的笑意,仅剩点点薄凉,轻笑了声:“姑娘家的年龄可是密事,皇兄如此一问,不是逾矩是什么。”

霎时间, 偌大的南花苑静谧无声,适才吹动的枝叶也止住了。
宋絮清诧异地侧眸望着裴牧曜,映入眼帘的只有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难以看清他的神色。
许是察觉到她的不安, 裴牧曜微微瞥过,恰好撞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 稍显怔愣后又看向裴翊琛, 道:“臣弟无意冲撞皇兄,不过是此处人多眼杂,给皇兄提个醒罢了。”
站在一侧的裴徽澜听到这儿, 下意识地扫过周遭环境,此处除了他们四人之外连只蚊子都不见得,哪儿来的人多眼杂?
但这话她自然不会说出口来打亲皇兄的脸面, 只是不由得用余光悄悄地睨了眼宋絮清, 咂咂舌。
裴翊琛温润如玉的脸上出现了道僵硬的裂缝, 不过须臾又恢复了冷静,语气淡淡:“原来如此, 那孤还要多谢皇弟指点。”
“皇兄客气了。”裴牧曜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举手之劳而已,皇兄不必挂在心上。”
裴翊琛:“……”
他侧眸扫了眼裴徽澜咬着唇忍笑的表情, 本已平静的眸色又出现了道裂痕,余光瞥见宋絮清眸底一闪而过的惊诧,心顿时沉了几分,有意无意转移话锋道:“你今日进宫是为了何事?”
裴牧曜不紧不慢地说:“父皇召我进宫谈点事情, 恰好有段时日没有探望母后, 就一道来看看。”
他并没有将话说的过于明白, 但彼此之间都很清楚, 皇上为何突然召见他。
裴翊琛状似无意地笑了笑,摆着兄长的架子,“你若是有心就多回来看看,母后天天念叨着你。”
“这是自然。”裴牧曜道,顿了顿,眼眸微眯:“适才我从父皇那儿出来,他与我提了点事情,恰好皇兄在此,我便不用再跑一趟,在此就和你说了。”
“何事?”裴翊琛问。
裴牧曜稍稍往前走了几小步,拉近和他的距离,撇见裴翊琛眼底的审慎也不在意,道:“父皇道,大理寺少卿顾长风之妹顾沁宁已然回到京中,皇祖母听闻其幼时的经历疼惜她,故命我在接风宴日前去为顾大人道喜。”
宋絮清只与他们隔了点点距离,他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她还是听到几个溢出的字眼,心中默念着顾沁宁的名字。
同在东宫,宋絮清曾与顾沁宁接触过数次,与一般恃宠生娇的侧妃不同,其性格尤为温婉可人从未僭越,说话时柔声蜜意就像是水做的,别说是男子,她也尤其喜欢。
与她正对的裴翊琛温润的眼眸闪过一丝不耐,饶是上一世逼宫失败那日都未曾见过他如此,这还是第一次,也是有些新鲜。
裴翊琛嗓音沉了几分,“你想说什么。”
裴牧曜退回适才所站的位置,勾唇一笑:“不巧,那日我有点事不能去,若皇兄那日无事,想麻烦皇兄替臣弟跑一趟。”
闻言裴翊琛眼眸暗了暗,双眸肆意打量着他,不多时扫向抿着唇的宋絮清,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他不过是提了一嘴,就能瞧见裴牧曜这一面,就算是被他驳了脸面但也不亏,“若我那日没有公务在身,便替你跑一趟。”
“那就多谢皇兄了。”裴牧曜将他的神色收入眼中,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垂眸不知在想着什么的宋絮清,想到适才眼前闪过的场景,负在身后的手握成拳,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带她们二人回去了。”
裴翊琛点点头,离去前深深地看了眼宋絮清。
宋絮清捏着手帕的指腹紧了紧,抬眸一动不动地任他打量着。
临近夏日,背后却冒出了道道冷汗。
直到裴翊琛消失在视野之中时,宋絮清心中暗暗地松了口气,可不等完全踏实下来,下一瞬就对上了裴牧曜若有所思的眼神,她心下一凛。
差点忘记了,这儿还有个需要面对的。
且看裴牧曜的神色,似乎并不好应对。
宋絮清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故作镇定地与他对视,“适才的事情,谢殿下出手相助。”
裴牧曜语气淡淡地‘嗯’了声,侧眸扫过在一侧看热闹的裴徽澜,点了点她的额间,“回你自个住处去。”
“啊?”裴徽澜眨了眨眼眸,小跑过去挽住宋絮清的手,义正言辞道:“可我们还要一同去放纸鸢呢。”
裴牧曜闻言,神色自若地颔颔首,眸却一瞬不眨地盯着她们二人看。
宋絮清默然,如炬般的视线落在头上,下一刻她的发丝就要化成灰烬随风飞走了。
顶着这道炽烈的眼眸,裴徽澜到底还是败下阵来,撇撇嘴:“知道啦知道啦!”
顿了顿,偏头看向宋絮清,亲昵地说:“可是我要先送清儿出宫。”
话音落下的刹那,一道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头顶,微微用了点劲儿将她转了个身。
宋絮清眼睁睁地看着裴徽澜的眼神从娇嗔变成了惊恐,不过眨眼的功夫,人就已经窜了出去,循着脚步声望去时只能看到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头也不回地挥手道别,独留下她与裴牧曜二人。
话语声阵阵的南花苑再次静了下来。
宋絮清沉吟须臾,掀起眼皮睨了眼看不出情绪的裴牧曜,“若殿下没有别的事,我就先离开了。”
“等等。”裴牧曜叫住她。
宋絮清止住微微抬起的步伐,踩实。
裴牧曜眸光晦暗不明,洋洋洒洒地落在她的头上,并不在意她是否注意到他的反常。
许久都没有听到讲话声,宋絮清问:“殿下还有事吗?”
在抬眸撞上裴牧曜的视线刹那间,宋絮清稍显怔愣,他看向自己的眼眸似乎要比往日里烈上几分,好似下一秒就要将她拆吞入腹。
眼前闪过上一世出宫时裴牧曜的神情,深藏玄机的,强势的,与此刻一模一样,没有一分一厘的差别。
意识到她骤然升起的抗拒,裴牧曜敛下眸中的幽光,恢复成往常的模样,“我送你出宫。”
宋絮清唇瓣微启准备拒绝之际,想起适才发生的事情,生怕离去时又在深宫中遇见裴翊琛,道:“谢殿下。”
裴牧曜转身往前迈了一步,“你不必和我这般客气。”
闻言,落在他身后的宋絮清仰首,看着他束起长发的后脑勺,点点头,点头后才意识到他看不到,又嗯了声,“好的。”
南花苑距离宫门并不算远,转过几个拐角后便抵达了供女眷出入宫廷的翎嘉门。
早时宋絮清就是从这儿入宫的,侍卫们也将其面容记下,此时见三皇子随她一同到来,推开宫门后均目不斜视地垂下头。
走到翎嘉门前,裴牧曜停下步伐,都不等他转身,忽而有道温热的身躯撞上他的后背,随后耳侧飘来溢出唇瓣的痛呼声。
裴牧曜侧身看去,只见宋絮清眼角蓄起了水光,双眸透过揉着额间的指缝与他对视着,他自认撞上的力道应当不重,可她额间却染上了粉嫩的颜色。
他想起了不久前给她喂药时不过稍稍用了点力气,待她离开时双颊也是红彤彤的,极其容易留下印子,细皮嫩肉得很。
裴牧曜盯着额间的粉嫩,再对上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眸,忍俊不禁地叹了口气:“我带你回去擦药。”
“不用。”宋絮清抬手止住他的动作,松开手,忍着额间的痛道:“我没有那么娇气的,一会儿就好了。”
“真的?”裴牧曜并不信。
“只是撞上了而已,哪有那么矜贵的。”宋絮清小声嘟囔着。
声音虽小,但也落进了裴牧曜的耳中,他弯了下唇,“那就送你到这儿了,我还需去一趟长宁宫。”
宋絮清‘嗯’着颔首,余光瞥见垂下头的侍卫们,福了福身,“谢殿下。”
而后便在他的注视下转身离去。
宫门合上,眸中不再有宋絮清的身影,裴牧曜这才转身往长宁宫的方向走去。
他才靠近长宁宫宫门,就看到有守在主殿两侧的宫女太监眼眸一喜,对主殿内喊道:“娘娘,三殿下来了。”
主殿内徐槿澄正临摹着字迹,听闻外边的通传随即放下双指间的毛笔,不再似往日那般端着中宫之姿,欣喜地往外走。
贴身宫女花意示意其他人收好笔墨后,紧赶慢赶地跟上她。
走到主殿门扉,还未踏出门槛时,徐槿澄就瞧见自家儿子不疾不徐的身影,眸间一热,气道:“你还记得来看看你母后呢?”
裴牧曜唤了声母后,上前接过花意扶着她的手往里走,“这不是也来了。”
徐槿澄可不吃他这一套,“你自己数数,你有多久没来了。”
贴身宫女花意掩嘴笑了笑,接话道:“回娘娘,已有近三个月的时间。”
“你听听,你听听。”徐槿澄气得用食指点着,落座道:“你今日必须给出个理由来。”
裴牧曜笑了笑,不以为然。
徐槿澄见他并不在意的表情,张张嘴,最终还是抿唇没有说什么。
约莫是十二岁起,他便很少回宫了。
最初还会一个月回来一次,后来变成了按季度回宫,现在基本上是有事才会进宫,母子二人相见的时间屈指可数,因此徐槿澄也不愿见面就变成批.斗他的场合。
裴牧曜此时入宫必然是有事而来,徐槿澄抬手屏退了主殿内的宫女太监们,待他们离去后才问:“你父皇和你说了?”
“嗯。”裴牧曜呷了口茶水,“祥瑞的瑞,父皇已经交代他们去办了,册封圣旨将在不日后下达。”
淡薄的神色仿佛此事无关紧要,和他并无干系那般。
徐槿澄见状,沉默须臾,道:“瑞雪兆丰年,他到底还是对你给予了厚望。”
言语间,她微掀眼眸撇了眼神色自若的儿子,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当今圣上迷信天象一说,徐槿澄那死去的两个孩子出生那日天降甘露,祀天阁夜观天象传出龙凤之相说法,然而她的两个孩子都未满年岁相继而亡,因这两个孩子命格呈祥瑞之状,故而满朝文武皆对即将出生的三皇子抱以厚望。
然而裴牧曜出生那日乌云密布,紧接着就是连绵不断的暴雨,南方甚至爆发了洪涝灾害,宫内流传着各式各样的流言蜚语,最终也由祀天阁出面将此事定性为其命格与皇宫相克,不可在宫中久居。
可如今这个封号中的意思,怕是又要引起不少人的疑心。
裴牧曜并未错过她眸底的忧虑,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道:“儿子不小了,有些事也该担起来了。”
徐槿澄闻言神色一紧,骤然想起失去的两个孩子。
大儿子中毒七窍流血暴毙而亡是有人刻意未知,至今无法查明真相,在她沉浸于儿子身亡之时大女儿无故落水身亡,最终查出的结果却是因身边人看管不力而致。
徐槿澄只是久居深宫却并不傻,知道这是后宫及皇权斗争下的结果,她只能咬碎牙吃下这个闷亏。
她深吸了口气,敛去眸中的悲伤,“你皇兄可有说些什么。”
“并没有。”裴牧曜转动着指节上的扳指,道:“若不出意外,应该是由他前去宣读圣旨。”
徐槿澄一听就知道皇上是什么意思,笑了笑:“皇上这是在给你皇兄立威了。”
裴牧曜眸光薄凉地‘嗯’了声。
这其中的意思不论是营造兄友弟恭之意也好,还是想让他明白二人之间的差别也罢,皇上都是在利用此事告诫敲打他,告诉他往后登基的是裴翊琛,他必须要明白其中的深意。
说到这个话题,长宁宫内霎时间变得沉默了些许。
徐槿澄略含深意的眸光转了转,敛下,开口道:“花意,用膳。”
“是。”候在门口隔绝其他人入内的花意掀开珠帘,示意其他宫女入内准备。
徐槿澄又道:“你遣人去南花苑将澜儿和宋姑娘叫回来一同用膳。”
“奴婢这就去叫公主,只是……”花意侧眸撇了眼裴牧曜的背影,极其小声地道:“宋姑娘已经出宫了。”
“出宫了?”徐槿澄愣了下,瞧见花意若有若无的眸色,霎时间明白了,失笑般看向裴牧曜,“你见到宋姑娘,还把人送出宫去了?”
裴牧曜点点头,未做隐瞒:“来前在南花苑碰见的。”
闻言,徐槿澄眸光一亮,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话锋一转,道:“你年岁也不小了,也是到了该选妃的年龄,你若是碰到喜欢的便来和我说,母后不会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情。”
裴牧曜:“……”
他眼皮掀起,薄唇微启:“并无。”
这毫无感情色彩的两个字令徐槿澄哑然无言,欣喜的话都在嘴边了又咽了回去,数落道:“不说别人,就是与你同年的子程都已经迎娶了侧妃,侧妃入不过半年便有孕,只待瓜熟蒂落那日,蕙妃日日同我炫耀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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