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知鸢说完后,宋絮清等了许久都未听见谢子衿的回话。
云光和隔间的两人都不熟,只是看宋絮清神色不大对劲,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的掌心,指了指珠帘外无声地问:“走吗?”
宋絮清收回眸光,微微颔首和云光走了出去。
珠帘相撞发出声响的刹那,隔间倏地静了下来,就连茶杯相撞的声音也没有了。
阶梯在谢子衿那一侧,宋絮清走过去,待她站在珠帘外的那一瞬,谢子衿眸底闪过一丝慌乱。
宋絮清将她的神情收入眸中,神色淡淡地一笑,算是和她打了招呼。
走出皖庭轩后,宋絮清和云光二人漫步于长安街一侧。
长安街街道两侧灯笼都已被点亮,乍一望去就像是闪烁的繁星,幽暗狭长的街道恰如白日通明。
采桃落在她们身后,不一会儿小跑上来道:“小姐,奴婢听闻今夜江边会放烟花,要去看看吗?”
宋絮清疑惑,“今日是什么节日吗?”
采桃摇头:“并不是,听闻是有位公子为博佳人欢心特意准备的。”
云光道:“那是要去看看的。”
说着就拉宋絮清就往江边赶,凑热闹这事她从未缺席过。
宋絮清忙不迭地跟在后头,靠近江边的时候,往来的人流明显比长安街上要多上不少。
江边微风徐徐吹过,有不少的摊贩寻了位置在摆摊,卖的多是姑娘家喜欢的团扇代面簪子的玩意儿。
才经过几家摊子,跟在云光身侧的丫鬟手中就已经被各式各样的玩意儿占满了。
‘咻~’
宋絮清侧身抬眸望去,恰好看到升空的烟火于半空中绽开,点点星火缓缓垂落,紧接着就是第二束烟火升起,与第一束不同,这一束绽开的竟是桃花的形状。
“云光你快看!”
宋絮清微张着嘴侧眸,径直坠入裴牧曜黝黑的眼眸之中,满天的烟火自他身后坠落,照亮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
裴牧曜不知是在想着些什么,并未开口,只是默默地凝着她。
身侧的云光不知哪儿去了,就连采桃也不见踪迹,在她舒缓的眉眼皱起之时,就听到裴牧曜说:“她带着你的丫鬟追赶卖龙须酥的老人去了。”
宋絮清不可思议地‘啊’了声,云光去追就算了,怎的采桃也去了?
烟火升起,绽放,坠落。
裴牧曜将目光锁在她的身上,适才的恍惚感不知何时已经消散开来,只余下宋絮清此刻的身影。
沉默良久,裴牧曜抬眸撇了眼夜空,问:“好看吗?”
宋絮清颔首,“一瞬即逝的样子很漂亮。”
裴牧曜垂下眸,眸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她的身上,“上次看是什么时候?”
江边摊贩的吆喝声和往来人群闲谈声错错落落,绽开的烟火响彻云霄,可这一切的声音传至宋絮清耳畔时,就好像被无形的墙壁隔住那般。
若真要说起上次看烟火,还是她嫁入东宫那一日,漫天的火光照亮了整座盛京,好生漂亮。
但要是以这一世来说,应该是元宵佳节那日。
宋絮清敛下思绪,“元宵那日在长安街见过。”
元宵那日,裴牧曜在宫中度过的,并不知长安街有何活动。
可适才在遇见她的瞬间,烟火绽放映衬着这张小巧的侧脸,一道他从未见过的场景倏地钻进眼眸之中。
她身着一袭妃色华服站在阁楼高处,微抿的唇瓣随着绽开的烟火而微启,明媚的双眸映衬着缕缕烟火,就连垂落的眼角也染上了点点笑意,可也仅仅是一瞬罢了。
“姐姐,要买个狐狸面具吗?”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小姑娘扯了扯宋絮清的衣角,眼眸怯生生的,“是我自己做的。”
宋絮清上街经常遇到这种事,习以为常地弯下身和她平视着,摊开手:“给我看看吧。”
小姑娘眼睛一亮,手忙脚乱地从篮子中找出一张面具,“就是这个。”
宋絮清接过面具细细地打量,面具上绘画的狐狸与摊子的样式不甚相似,多了些许的童真,抬眸唤道:“采桃。”
喊完后她才记起采桃和云光去追卖龙须酥的老人去了,面色犹豫。
“给。”裴牧曜半蹲下身,将铜钱给到小姑娘。
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接过铜钱,道谢后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宋絮清也不占他的便宜,将面具递过去,“你付的钱就是你的东西。”
裴牧曜接过,借着灯火扫了眼面具上的小狐狸,唇角微微弯起。
宋絮清不知所以地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应该是不喜欢这类小玩意儿的,道:“徽澜公主可能会喜欢,你可以给她。”
裴牧曜半蹲着,眸光往上抬了几许,不知为何,只觉得这面具上的狐狸骄矜娇憨的模样与她尤为相似。
这么想着,他微微抬手。
宋絮清眼前忽而一黑,再反应过来时,已然透过两个小洞看清站在她跟前的身影,不多时他收回了手,没了面具遮挡后才看清他眼眸中的黠笑。
不过一瞬的功夫,面具落入了她的手中。
裴牧曜道:“既然和你如此相似,那便是你的东西。”
(你和我儿认识?)
临近夏日时节,夜间微风徐徐吹过,不似白日那般闷热,暖玉阁内灯火通明,风吹得窗户嘎吱嘎吱的响。
守在门扉两侧的画屏和采桃望着静坐榻上的小姐,她眼睫低垂,白里透粉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手中的面具,神情尤为专注。
两个丫鬟侧眸相视一眼,相似的面具暖玉阁中没有十副那也有七八副,比这个精致的面具多的去了,两人都不知道这面具有何好看的。
“画屏,采桃。”
“哎,小姐。”
听到内侧传来的呼声,两人迈着小碎步往里走去。
宋絮清举着面具,侧眸问,“这和我像吗?”
两个丫鬟皆是一愣,靠近细细打量了一番,都摇了摇头。
闻言,宋絮清垂下眼眸,娇憨可人的小狐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也觉得不怎么像。
裴牧曜应当是看花了眼,才会觉得相似。
如此想着,她将面具递给画屏,掩嘴打了个哈欠,“你收起来吧,我歇下了。”
画屏接过面具,同采桃侧身退至卧榻侧方将帐幔缓缓放下。
休息一日后的宋絮清早早便投入课业学习之中,誓要将以往落下的课业都要补回来。
以前总觉得课业学习是世间最为烦闷之事,可相比起在东宫无所事事那段时日来说,课业学习慢慢进行下去,倒也品出了些许愉悦来。
由于要进宫面见皇后娘娘,宋絮清在送走各位先生时又告了假,直至夜间送走萝音,才真正地松了下来。
宋絮清顶着疲惫的身躯伸了个懒腰,“画屏,备水。”
“课业结束了?”
徐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宋絮清回眸一看,嘴角微微扬起,跑到她跟前,“娘亲,你怎么来了?”
“你明日一早就要进宫,我自是要来跟你说道说道的。”徐氏捏着手帕,心疼地擦拭着女儿额间的碎汗,“别失了礼仪。”
伺候于身侧的丫鬟嬷嬷听出徐氏弦外之音,便不在往前跟着。
宣武侯府家大业大,徐氏和其他夫人不同,并未自幼就要求女儿恪守礼仪,学着那些吃人骨头的东西,只希望她能够过得愉悦自得,不必饱受规矩所带来的困扰。
所以这些年她也未曾想过要带着女儿多多进宫,只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也只能在入宫前夜将些许规矩交予她。
当今皇后徐槿澄乃武将之女,父辈伴于先皇身侧征战南北,却未能等到立都那一日,双亲战死疆场后,老国公与其夫人收养了当时还尚未及笄的皇后,视如己出。
“娘娘未出阁前我同她见过几面,也算是旧相识。”徐氏牵着女儿的手,漫步于暖玉阁庭院间,“娘娘性情中人,不似外人所言那般不近人情,你若能得她欢心自然是好事,但也不必强求。”
徐氏伸手拂开落于头侧的树枝,继续道:“娘娘经丧子丧女之痛,尤为疼惜小辈,你不必有过大的负担,养的徽澜公主性子无拘无束,皇上和娘娘也不愿意拘着她,也不会要求你们如何,安安心心地入宫便好。”
宋絮清侧眸瞧了瞧娘亲的神色,点了点头。
徐氏说的这些宋絮清都是知道的,她并不畏惧见到皇后,而是怕在这短短的时间中遇见裴翊琛。
思忖须臾,宋絮清抿抿唇,故作开玩笑之意问:“娘,你觉得我当太子妃如何?”
“胡闹。”徐氏心下一凛,抬手戳了戳自家女儿的额头,神情严肃,“他非你良配,往后切莫不可再说这种话。”
宋絮清见她是真的生气了,忙摇了摇她的手,撒娇着:“知道了,我就是问问嘛。”
徐氏定定地凝了她好一会儿,见她眸色并无异常,好似就如她所说那般不过是在开玩笑,心中松了口气,又继续同她说道着。
翌日清晨,侯府马车已在门口候着。
宣武侯府距离皇宫有段距离,要是想要赶在约定时间前抵达宫门,就要早早出发。
马车不紧不慢地往目的地奔去,微风吹起帐幔时,缕缕斜阳倾洒而至。
神思异常清醒的宋絮清睨了眼落在膝上的阳光,悠悠掀开帐幔看去,街边已然有不少摊贩上街架起了摊子,等待客人的到来。
过了这条长街之后便是由侍卫队把手的街道,那儿并无多少人,路过这条陌生又熟悉的街道时,宋絮清的心轻颤了下,怔怔地望着街边的树木枝桠。
良久,宋絮清松开手,任由帐幔落下,镶嵌于帐幔上的珠链叮叮当当作响。
车夫将马车停靠在指定位置,宋絮清下马后递了些银子给画屏,命她们二人和车夫去寻个地等她就行。
守在宫门的侍卫们细细盘查着,盘查清楚后才前去长宁宫禀报。
宋絮清在宫门口等候了约莫一刻钟,宁保公公才领着一众太监宫女而来。
见她无所事事地站在那儿,宁保赶忙迈着碎步上前,弯了弯身,“姑娘久等了,请随奴才来。”
宋絮清笑了笑,跟在他身侧往里走。
这道宫门自长宁宫的路曾牢牢地刻在她的心中,就连途中要经过哪道宫门,那道宫门通向何处都一清二楚。
但那是作为太子妃的时候,此时的她不过是宣武侯幼女,经过这些地方时自该是目不斜视的。
宁保也不是个多话的人,但跟在皇后跟前多年,接见过不少贵女,饶是礼仪极为端庄的贵女们初次入宫时也免不得心生好奇,倒是极少见到如同宋絮清一般安静的。
直到走过最后一道宫门,隐隐瞧见长宁宫门匾时,宁保才道:“徽澜公主也在宫内,出来时公主还叮嘱奴才,要抄近路带您进来。”
宋絮清都能够想到裴徽澜在说这句话时的神色,脸上露出一抹笑,“多谢公主关心。”
然实际上宁保未带她抄近路,而是依照宫规带她走过道道宫门,但也不忘传达裴徽澜的心意。
待宋絮清踏进最后一道宫门之时,眼眸中忽而闪过一道身影。
裴徽澜自长宁宫中奔出,双手提着裙边兴高采烈地跑来,“好久不见!”
宋絮清莞尔一笑,弯膝福了福身,“公主。”
裴徽澜见状挥了挥手,“不必如此客气,上次走得匆忙,忘记和你说声谢谢了。”
“举手之劳而已。”宋絮清道,“公主若是喜欢,下次我便带你去别处转转。”
“好呀!”裴徽澜高兴极了,揽住她的手往里走,“哥哥带我出门都是去那些个我早就去过的地方,以后有你陪我,甚好。”
“你这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这就嫌弃上你哥哥了?”
略带笑意的声音传来,温婉婉转,听得人心情舒畅。
宋絮清循声望去,就见皇后执扇走出,簪在发梢处的珠子随着步伐而垂动,那双精致的桃花眸中蕴含着点点笑意,可对上眼眸的一瞬,她眸间自带的威严扑面而来。
她抿了抿唇,恭恭敬敬地福身,“臣女宋絮清拜见皇后娘娘。”
“上次见你时,你还不过五岁,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及笄之年。”徐槿澄抬了抬眸,示意身侧的人扶她起身,“若本宫没记错,你可是下月的笄礼?”
“是的。”宋絮清颔了颔首,“下月十五,娘亲自去岁就在准备了。”
“你娘亲就你这么个女儿,及笄礼自是要给你最好的。”徐槿澄走到树荫底下坐下,随手指了个位置,瞥了眼兴致极好的裴徽澜,笑道:“你到时若是想去,寻你皇兄带你出去。”
“母后最好了。”裴徽澜笑意盈盈地揽住宋絮清,小声道:“要记得递请柬给我。”
宋絮清‘嗯’地点点头。
徐槿澄缓缓摇着团扇,借着她们说话的功夫打量着宋絮清,平心而论,确实是生的尤为漂亮动人,举手投足间并无丝毫娇柔,反而是散发着缕缕朝气,就像是清晨初升的朝阳,亮眼而不刺眼。
她将团扇放下,抿了口茶水:“不久前徽澜回来提到你,说是你知晓许多姑娘家喜欢的铺子。”
徐槿澄语气淡然无波澜,听不出她话中的意思。
宋絮清唇瓣微抿,如实地点点头,“臣女好动,家中也不拘着便四处走动。”
徐槿澄闻言笑了笑,“你母亲未出阁前那可是我们之中出了名的端庄严谨,没曾想有了你后,倒是不拘着你。”
宋絮清听到这段话,心底松了口气,可下一瞬听清她说的话后,落在实处的心再次提起。
她说:“你和我儿认识?”
宋絮清静默片刻,“是的。”
裴徽澜看出她的紧张,娇嗔道:“母后,你怎么把我跟你说的小秘密都交底出来了,下次不和你说了。”
闻言,徐槿澄瞥了眼自家女儿,又看了眼眼眸微瞪的宋絮清,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那你寻你皇兄入宫来,母后亲自问他。”
说话间徐槿澄递了个眼神给伺候在侧的宫女,宫女挥了挥手,领着伺候在侧的人下去了。
“他不肯入,我可叫不动。”裴徽澜嘟囔道。
徐槿澄听到裴徽澜的话,笑容淡淡。
听二人话中的意思,裴牧曜应当是有段时日没有进宫过,宋絮清仔细回想了上一世,好似是很少在宫中见到他,就连宫宴都少见他来过。
场面一时之间冷了下来,宋絮清微掀眼皮,眸光落在茶杯中,有一缕茶叶漂浮在水面上。
正当她看得入神之际,忽而听到徐槿澄略带探究地问:“听闻他还救过你?”
作者有话说:
明天(周四)的更新时间推后到下午18:00。
徐槿澄问后,眸光一瞬不移,不动声色地凝着她。
宋絮清想不到皇后也知晓这件事,并未多想,颔颔首道:“不久前邀月阁着火,我在那边用晚膳,恰好撞见殿下。”
一侧的裴徽澜还是第一次听闻此事,娇嗔的眼眸中染上一丝诧异,嘴角微启却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就说她并未猜错,皇兄对待宋絮清就是与其他人不同!
徐槿澄无视了女儿的小眼神,平缓的嘴角缓缓扬起。
不日前裴徽澜回宫,三句话中有两句都和宣武侯长女宋絮清相关,一问才知道还是自家儿子介绍她们认识的。
思来想去徐槿澄便派人命泽川速速入宫,最初泽川还不愿说,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只是几日前再入宫时也不知怎么的,再入宫时竟然和她提起了这件事,并且还从宫中顺走了几样糕点,不喜甜食的人忽然如此,尤为反常。
可后来仔细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裴牧曜这是借花献佛去了。
许久都未曾听到回话,宋絮清捏着茶杯的手微微握紧,回想了下适才的话,是否有不对的地方。
徐槿澄将这一幕收进眼帘,笑了笑,话锋一转:“邀月阁近日可有何不错的吃食?”
宋絮清微微怔愣了下,并不晓得话题为何转跳至此,撇了眼皇后的神情并无异常,便顺着她的话走。
直到随着裴徽澜一同走出长宁宫时,宋絮清都不明白皇后娘娘此次召见她进宫所谓何事,若说是关于伴读,也未见皇后提起过,反倒和她聊起了这段时日京中盛行之物,好似只是为了认认眼。
聊了约莫一个时辰,皇后娘娘乏了要休息,便由得裴徽澜带她四处走走。
裴徽澜看出她心中的不解,出了长宁宫后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别想太多,母后听说你和三哥认识,便想要见见你而已,想从你口中听一听关于他的事情。”
这话说的,宋絮清顿时觉得有丝不对劲儿,“可我和三殿下只是认识,并不知他的事情。”
“三哥待你……”裴徽澜顿了顿,眼眸转动了几圈,道:“三哥极少回宫,他身边的人嘴巴又紧,若三哥不说母后便无法知晓他的近况,只能是从其他人那儿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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