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走进了庭中,坐定,道:“听闻音楼中乐师技艺一绝,弹奏之曲如九天仙乐,不知是否能听上一听?”
宫羽汐神色惊讶,悄悄拉他的衣袖:“你不着急走了吗?”
还有空听小曲?
谢玄无言斜她:“……”
宫羽汐:“……”
懂了,别问为什么,闭嘴就是了。
琴音自然不会拒绝,抱过琵琶,轻拢慢捻抹复挑,琵琶声切切,萦绕在碧落院中。
一曲毕,谢玄淡笑道:“一般,不像练了很久的乐师。”
宫羽汐一惊:“谢谢!”
好没礼貌哦!
琴音神色果然僵了僵:“……”
只不过,他并非因为谢玄说他技艺不精而难受,而是谢玄三言两语间,似乎都在有意无意说他别有用心。
难道他已经看穿了自己的真身?
琴音心中郁郁。
一切都很顺利,他成功潜入了避玄宗,宫羽汐也很好哄骗,可是她身边的这些人,却是一个比一个难缠。
宫羽汐出来给琴音解围:“没关系了,反正你以后也要修道,琵琶弹得难听点算不得什么,我弹琵琶也那样嘛!”
琴音:“……多谢姑娘宽慰。”
只是你弹琵琶我是听过的,比我弹得难听多了吧。
“你要修道?”
谢玄神色淡淡,忽道:“既然如此,不如与我过几招,我指点你一二吧。”
他又想试探自己。
琴音心中猜测,正要拒绝:“不……”
宫羽汐却一下替他答应了:“好啊好啊,琴音,谢谢很厉害的,你跟他过几招,一定会有长进!”
说罢,推了推琴音。
琴音差点摔了个狗啃,勉强站稳,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谢谢。”
作者有话说:
更了一万字,要命了嘞
(可是我好在乎你)
碧落院中, 谢玄提出要指点琴音,琴音本想拒绝,却被宫羽汐一把推了出去,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说实话, 要不是他知道宫羽汐的本性, 他很难不怀疑她是故意的。
琴音看了看谢玄, 心中微动。
这个人对自己总是持有敌意,莫不是喜欢宫羽汐?
琴音已有计谋。
二人比试, 谢玄并未拔剑,毕竟琴音如今只是个没有修为的凡人, 他让琴音出剑。琴音应声,拔剑而上,谢玄侧身躲避, 相近之际,琴音却神色骤变,躬身捂着手臂。
再拉开距离时, 琴音的左手已经流血了。
谢玄神色冷漠至极:“……”
如此拙劣的作派,装给谁看?
宫羽汐惊呼:“琴音, 你受伤了!”
谢玄:“?”
他瞥了琴音一眼, 只见琴音神色微白,却依旧笑了笑,柔柔道:“姑娘, 我没事……”
谢玄:“……”
看不下去了。
“没事?”
谢玄瞬间闪到琴音身边,微微一笑,抬掌落下:“那就再接我一招。”
话音刚落, 掌力已至。
琴音本就不设防, 如今被谢玄这毫不留情的报复性一掌击中, 顿时呕出一口血来,摔到了地里。
他神色扭曲:“……”
这家伙,是真下死手啊?
“琴音!”
宫羽汐慌死了,连忙上前扶起琴音,探了探他的脉搏,松了一口气,还好,他还活着。
仙门中的修士若是打死了凡人,是要被正派除名,人人唾弃的,她不能让谢谢变成那样的修士。
宫羽汐朝谢玄皱眉:“谢谢,你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他只是个凡人啊。”
谢玄顿了顿:“……”
他当然不是平白无故下这么重的手的。
除了趁机在琴音身上设下追踪的秘术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心底那若隐若现,连他也不曾察觉的嫉妒心吧。
思及此处,谢玄沉默了:“……”
他看着宫羽汐护在琴音身前,眼中微暗……算了,自己为何要为了她苦心谋划至此,变得有口难言?明明还有更值得的事等着他去做。
谢玄冷冷拂袖:“抱歉,我的手段就是这般狠毒。”
说罢,转身离去。
宫羽汐起身欲追:“谢谢……”
琴音却拉住了她的衣袖,咳出一口血,气若游丝:“姑娘,我好疼。”
“……”
宫羽汐最终还是没有去追谢玄,留下来找了伤药,给琴音包扎好了伤口,“还好伤得不重,对不起啊,谢谢他不是故意的。”
琴音顿了顿,道:“姑娘为何要为他道歉。”
“因为他是我的……”
宫羽汐话及此处,又忽然停住,陷入思考……对于她而言,谢谢是什么呢?
好像又不止。
宫羽汐想了又想,朝琴音道:“过了今日的晚宴,龙虎山就要打道回府了,你也不用再担惊受怕,索性就搬到弟子舍去吧。”
琴音愣了愣:“姑娘……”
宫羽汐抱歉地笑了笑:“对不住,因为谢谢他好像很介意你,我不想让他伤心。”
琴音若有所思,亦十分体谅,一笑:“姑娘不必跟琴音道歉,能得姑娘几日照拂,已是琴音三生有幸了。”
心中却暗想,今夜是千灯会的晚宴,那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谢玄回到弟子舍时,脚步微顿,回首望了望,见身后之路空无一人,眼眸敛起。
他想,小白眼狼。
季影已经干净利落收拾好了弟子舍,瞧见谢玄,忙上前禀报:“少域主,属下已经处理好了一切,您可以放心回皇城去了。”
谢玄冷冷反问:“我为什么要走?”
季影蓦然被凶了一顿,小心翼翼道:“是,是您之前说要走的啊……”
而且,千灯会已经结束,很快便是仙门大比了,域主这段时日也在催促少域主回皇城处理相关事宜。
不该走吗?
季影看谢玄,却看见谢玄脸色越来越臭了。
他大惊,上次大荒域出了十几个反贼的时候,少域主的脸色都没这么臭的!
季影如坐针毡:“要,要不不走……”
正在此时,宫羽汐穿过紫藤花架,从远处来,挥手喊:“谢谢!”
“有人来了!”
季影如释重负:“属下先行告退!”
谢玄:“……”
他没有理会季影,而是回首望了望宫羽汐,她一路小跑而来,巧笑倩兮,衣袂飞扬,鹅黄色轻纱裙如花苞绽放,洋洋洒洒地散开。
谢玄眼中微缓,停在原地等她。
“谢谢!”
宫羽汐跑到谢玄身前,拉住谢玄的衣袖,可怜巴巴道:“你就别生气了嘛?”
谢玄哼了哼:“谁生气了?”
宫羽汐:“太好了,那你就是不生气了,喔!”
谢玄脸色微凝:“……”
他能收回前话吗。
宫羽汐无辜笑了笑,又悄悄道:“好啦,我已经让琴音明天去弟子舍住了,你就放心吧。”
“是吗?”
谢玄脱口而出,又敛敛眸,沉声:“他去哪里住与我何关?”
宫羽汐摸摸下巴:“是吗?你不在意?那还是让他接着在碧落院住吧。”
谢玄不说话了。
他瞥了宫羽汐一眼,只问:“你为何要让他去弟子舍住?他只是个‘凡人’,若被人打伤了该如何是好。”
“是啊。”
宫羽汐叹了一口气,一双眼眸却灿灿地望着谢玄,认真道:“可是我好在乎你啊,我不想让你伤心。”
谢玄眼皮倏然跳了一下。
他抬眸,望着宫羽汐,心中忖度她这番话有几分真心,却发觉自己思绪停滞,已然无法思考。
良久,谢玄只能嘱咐宫羽汐:“这些话……别跟其他人说。”
宫羽汐点点头:“嗯嗯。”
她又拉起谢玄的手腕,雀跃道:“我们去上清殿吧,今夜是千灯会的临别宴,可热闹了!”
谢玄瞥她的手:“……”
宫羽汐连忙松开手:“啊,我忘了你不近女色了。”
她拉拉衣袖,裹住自己的手,隔着一层轻薄的衣衫,再次握住了谢玄的手腕。
宫羽汐:“这样就可以了吧?”
谢玄:“……”
有什么区别。
千灯会,临别宴。
众人再次聚在一起,举杯对饮,只是一段时日后,气氛已然有了变化——
凌云渡送给清瑶一对流苏珍珠簪后,他们便走得越来越近了,而锦瑟已经彻底放弃了萧竹声,扭头撩起了姬野,姬野社恐得连连后退,并且退到了萧竹声身后。
灵门寺这边,无若虚心地朝宋语桃请教功法,听罢连连赞叹:“绝妙。”
他热心地拉上张楚玉:“此番心得很适合龙虎山,施主也听一听——”
张楚玉脸色骤变:“不必了!”
天知道,那天他信心满满地去收拾宋语桃,却被打了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从此他就暗暗发誓——
这辈子,都不要惹女人。
廊灯下,裴顾缓缓走来。
这几日,他拖着伤重之躯审问了左道,已经猜到了当年诛杀顾家满门的仇人,可是他的心情并没有一丝好转。
那仇人,势力太强大了。
就连宫千知晓了,也只是劝他先按兵不动,从长计议。
对了……
裴顾远远瞧见宫羽汐的身影,想起那日宫千说的话。
“我知道你的苦衷,可你也不该将汐汐打成那样,若不是你也受了伤,我必要揍你一顿的。”
宫千语重心长:“你去哄一哄她吧。”
“……”
裴顾回神,正要去寻宫羽汐,却见宫羽汐拉着谢玄走来,顿时停住了脚步,不再向前。
宫羽汐边走边问谢玄:“你知道这世上什么鬼不可怕吗?”
谢玄淡淡:“什么鬼都不……”
“没错!”
宫羽汐及时打断他,扮了个鬼脸:“就是我这样的可爱鬼!”
谢玄嘴角抽动一下:“……”
“……”
裴顾恍然如梦,曾几何时,宫羽汐也曾这些扮着鬼脸,哄他开心,可自从谢玉来了以后,一切都变了。
他瞬间掉头离开,却跟宋语桃撞个正着。
宋语桃也瞧见了宫羽汐,问裴顾:“裴师兄!小师姐在那边,你不过去吗?”
裴顾:“……不去。”
宋语桃却道:“你不去我去。”
她走到宫羽汐身边,自然而然地挽住宫羽汐的手,撒娇:“姐姐!你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我也想听!”
宫羽汐顿时神采奕奕:“小桃!我问你,这世上什么鬼不可怕?”
宋语桃:“死在我手下的鬼?”
宫羽汐瞪大眼眸:“……”
宋语桃:“……”
完了,一下子忘记装了。
她指了指裴顾,试图转移宫羽汐的注意力:“对,对了,裴师兄在那边!”
裴顾:“……”
宫羽汐这才注意到裴顾,二人隔着一条长廊遥遥而立,在人影重重,灯火阑珊中,相望了一眼。
恍然间,仿佛已经时过境迁。
他们几乎同时开了口:
“对不起。”
“没关系。”
裴顾愣了愣,换作从前,宫羽汐必然不会如此轻易说没关系,总得他哄个三四日才罢休,如今却变得十分豁达了。
宫羽汐仿佛善解人意般:“也许你也有你的原因吧。”
裴顾沉默不语:“……”
他很少见到这么懂事的宫羽汐。
宫羽汐却又道:“不过你如果真的觉得抱歉,可以给我磕个头认错。”
裴顾:“……做梦。”
果然,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
作者有话说:
千灯会晚宴, 酒过三巡后,宫羽汐提议众人一起打纸牌。
修真之路漫漫,除却寥寥几个突破境界的时刻,大多时候枯燥又无味, 故而修士们也会做些打发时间的趣事。
纸牌就是其中一种。
听闻这是境中的一位大能发明出的玩法, 简单上手, 有趣益智,在修真界中十分风靡。
左右无事, 众人纷纷表示参加。
姬野却打算默默离开,打牌玩一局要压一枚灵石, 他囊中羞涩,又不善交际,还是不去了。
宫羽汐却拉住了他:“三师兄, 你是不是没钱?”
姬野垂眸:“……嗯。”
宫羽汐塞给他一百枚灵石:“我借给你,不过你若赢了,要双倍奉还。”
众人:好黑的心啊!
姬野却陷入动容之中:“好。”
小师妹真的好关心他, 明明他那样的不起眼,她却总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的情绪。
众人开始了牌局。
宫羽汐:“一个二, 一个三, 再出一个二。”
凌云渡:“小师妹,对子要和对子出,不要拆开行不行?”
宫羽汐:“不——行——”
说完扭头看萧竹声。
萧竹声额冒青筋:“……别偷看我的牌!!”
宫羽汐:“大师兄你给清瑶送牌!”
凌云渡, 清瑶瞬间紧张起来:“没有!”
宫羽汐又盯着无若:“灵门寺你们还有几张好牌,出家人不打诳语要实话实说哦。”
无若:“……”
他艰难开口:“我只能说剑心阁还剩……”
衡阳:“干什么!”
张楚玉:“四个王,还有谁哈哈哈哈!”
宋语桃:“四个一, 我赢了。”
张楚玉:“……”
裴顾:“一对五。”
谢玄:“一对六。”
裴顾:“……一对九。”
谢玄:“一对十。”
裴顾咬牙切齿:“……”
没牌了。
谢玄了然, 却故意道:“怎么不接了?”
众人左右观望:怎么有杀气。
战况正烈时, 谢玄掌心印记微动,他垂眸一望,见种在琴音身上的追踪术有了动静,若有所思。
那个乐师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也是,若如宫羽汐所言,过了今日,他便要搬去弟子舍去了,再不动手,日后更没有机会了。
何况今夜众人都聚在上清殿,谁会在意碧落院中的动静?
当然了,谢玄会。
谢玄起身,若无其事道:“我出去一会儿。”
众人在他手上输了不少牌,此刻只巴不得他快点走,根本没有人过问他离开的原因。
只有宫羽汐,搂过谢玄桌上的灵石,笑眯眯:“那我就先替谢谢接管一下他的筹码了。”
众人鄙视:“……”
夜色正浓,不远处灯火喧嚣,人声鼎沸,碧落院中却无人踏足,唯有淡淡月色照竹林,满庭幽静。
琴音换上一声便衣,悄然来到碧落院的后院,一颗一颗树查探过去。
就在此前,他把书阁中的法籍翻了个遍,却并没有找到分山定海术,思量之时,想起宫羽汐似乎说过她的宝贝埋在树下,他便立即来了此处。
然而,才查到第三颗树,林中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谢玄抱袖而立,神色在月色下如同蒙上一层寒霜,语气清冽:“你在此处做什么?”
琴音神色微僵,缓缓直起身:“我在打扫。”
“呵,这种话骗骗那个小傻子也就罢了。”
谢玄似笑非笑,直接戳破:“树下没有你要的东西,只有那个小傻子埋的五万枚灵石。”
“……什么?”
琴音凝噎,把灵石埋在树下?
亏她想的出来。
情势不妙,琴音并不想跟谢玄纠缠,谢玄跟宫羽汐不一样,他能这么快发现自己的轨迹,必然是个不简单的……
等等,他怎么来得这么快?
琴音运转灵气,发现了身上的追踪术,冷冷道:“你监视我?”
谢玄神色不变,淡淡道:“防贼,应该的。”
“……”
琴音凝眸,开始寻找逃走的机会。然而这一查探下来,却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入了谢玄的天罗地网,无论走哪条路,都能被谢玄死死压制!
他神色逐渐难看起来。
想要全身而退,只能与谢玄周旋了。
琴音忽然道:“倘若我在这里出了事,你说宫姑娘会不会怀疑是你动的手?”
谢玄敛了敛眸,冷冷一笑。
这个乐师,是在威胁他吗?
谢玄掸掸衣袖,漫不经心般:“把你杀了,死无对证的事,那个小傻子怎么怀疑?”
“谁是小傻子啊?”
月色下,宫羽汐一脸疑问地走了过来,正好走到琴音身边。
琴音:“……”
谢玄:“……”
完了,白搭了。
下一瞬,琴音已经掏出短刃,勒住宫羽汐的脖子,冷冷道:“不许动。”
宫羽汐:“……”
她瞬间明白了一切,巴巴地望向谢玄,那眼神谢玄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谢玄凝噎:救救,又救救?
琴音终于找到了突破的机会,挟持着宫羽汐,命令谢玄:“你别轻举妄动,否则我就弄死她。”
宫羽汐愣了愣:……
弄死我?真的可以吗?
虽然有点突然,但好像也不是不行。就是自己本来想回来拿钱去打牌的,怕是不能了。
宫羽汐不看谢玄了,她看起了琴音。
琴音手中短刀一顿:“……”
什么意思,这眼神什么意思,为何显得如此期待?
谢玄忽然轻笑一声,满不在乎般:“无所谓,你想弄死她就弄死她吧,左右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还能威胁得了我?”
宫羽汐一脸不可思议,一双清眸瞪了又瞪,盛满了心碎的光,不住地看谢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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