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南应了一声。
萧楚的声音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林之南吃杏干的动作停了停,然后才含着笑意答:“子时以后吧,至少陪你过完生辰。”
“好。”
萧楚声音传来,语气似乎也松快了一些,轻轻的水声响起,他道,“一会儿陪我做一件事吧。”
“什么事?”
林之南好奇问。
萧楚笑:“待会儿就知道了。”
林之南扬了扬眉梢,萧楚匆匆沐浴完,套了件里衣就出来了,林之南回头看到他发梢都还湿着,赶紧先给他披了外衣,然后把他按坐下来拿帕子给他擦头发。
“说了会陪你过完生辰的,不用这么着急嘛!”
她抬眸从镜子里瞥了他一眼,正对上萧楚也正从镜子里看她,两人对视,又同时笑了起来。
擦干头发,整理好着装,林之南又往萧楚身上披了件斗篷,这才被他拉着去了书房。
她正好奇他想做什么,就见这位在外头总是稳重成熟的太子殿下弯下腰,从一个柜子底下拖出一个大大的木头箱子。
他拖得吃力,林之南就过去帮他,等打开了箱子,她就见里头摆了不少长短不一已经初步削砍的竹条和绢布,还有一些木工工具。
这些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应该出现在一国储君的大书房里的。
萧楚已经从箱子里拿出一卷纸,在地上铺开,然后蹲在地上抬眼看她:“南儿陪我一起做完这只纸鸢可好?”
林之南看着晃动烛火下他的笑眼和他眼中的期待,眨眨眼,一时都有些发怔。
“月前送你离开时,师兄说三个月后我便能再见你,”
萧楚弯着眼睛笑道,“我便想,那不正是阳春三月可以踏春放风筝的好时候了么,你答应了要陪我去放风筝,必然是不会失约的,所以我得先备好风筝等你。”
“这图纸你从哪儿找来的?”
林之南举着卷轴歪头瞧上头详细的步骤图, “做个风筝而已,怎的还要画得如此详细繁琐。”
盘腿坐在旁边用一把小刀削着竹条的萧楚抬起眼,长长的睫毛下, 乌黑眼瞳闪着笑意。
林之南这时看到了那些图画旁边的注释,“咦”了一声, 看向他:“你画的?”
萧楚弯起眼睛:“我只是誊抄过来而已。”
他眼中闪过几分羞赧:“我不太擅长手工艺,又怕做出的风筝飞都飞不了, 所以就多寻了些书册参考。”
林之南咋舌:“你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快没了, 居然还能腾出时间来找这些?”
她蹭过去,从他手里拿过木条和小刀放到地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按到椅子上:“你坐着歇会儿吧,这些放着我来。”
“可……”
萧楚蹙眉,不大情愿。
“今儿是你生辰,自然该是我给你准备礼物, 哪儿有让寿星自己动手的道理。”
林之南想了想, 有了主意,往书桌上铺了纸,又把蘸好墨的笔塞到他手里, “这样,你来画风筝样子,你画得好,我就不擅长那个, 咱俩分工!”
萧楚抬脸看她, 她脸上笑嘻嘻的, 烛光映入她明亮眸子, 让她的笑容越加鲜妍明丽。
他的眉宇也舒展开来,笑道:“好。”
书房内烛火摇曳, 伴随着毛笔在纸张上划过的细碎声音,和小刀削着竹条的响动,萧楚上身笔挺地坐在书案后头,林之南则盘腿坐在临时休息用的塌上,两人各自做着手上的事,时不时出声交谈两句。
半个时辰左右,萧楚搁下了笔,略微呼出一口气来,林之南耳朵立刻支棱起来,蹦下竹塌蹿到了萧楚身后。
萧楚扬起唇角,双手拿起画好的纸鸢图,转脸看林之南:“南儿可还喜欢?”
林之南眨巴着眼睛盯着那画上的纸鸢,半晌竖起大拇指:“漂亮!”
萧楚笑得越加明显了些,林之南瞧他心情好,便也笑,拉着他到竹塌边,得意洋洋地拿起已经用麻绳绑好,初具形状了的竹架子:“阿楚可还喜欢?”
萧楚伸手,指尖轻轻摸过那些削得几乎同等粗细,打磨得光滑没有一点毛刺的骨架,想了想,学着林之南刚才的动作,也竖起拇指,笑眯眯说:“漂亮。”
林之南忍不住笑:“那你再等等,我马上就完工了,等我把骨架全做好,就可以把你的纸鸢图糊上去,那样风筝就完成了~”
“嗯。”
萧楚点头,他看林之南继续专注手上工作,便出去吩咐人拿了些点心宵夜过来,然后撑着脸,就着烛光,专心地看着她。
林之南终于把最后一根竹条弯好用绳子系紧,整个风筝骨架都做完了,她高兴地举起骨架,正要宣布这个好消息时,却愣了愣。
书桌后头的少年单手撑着脸,不知何时双眼已经闭上了。
她放下风筝骨架,悄悄走到了他身边,蹲着撑脸瞧他。
这些时日不见,他好像又瘦了些,本来就带着病气过于苍白的脸上,眼下又多了圈青黑,肯定很少睡觉。
本以为回了宫做回那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他过得能舒坦些,现在看来,反倒是比先前那三年更劳心劳力了。
一个十多岁的小少年,如今却已早早担上了一国重任,真是辛苦啊。
就连这样短暂的休憩,眉毛都是皱起来的。
她伸出手,想去戳戳他嘴角,刚碰到他脸颊,萧楚突然一个激灵:“南儿!”
他猛然睁大了眼睛,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眼中充满惊惧,呼吸也很急促。
林之南愣了下,赶紧说:“我在呢。”
萧楚乌黑的眼眸还有些失焦,他喘着气,眼睛直直看着她,看了好半天,才闭了闭眼,又睁开,长长呼出一口气来,揉了揉眉心道:“我好像做了个噩梦。”
林之南瞧着他神态,眨了眨眼,用袖子帮他擦额头沁出的冷汗:“没事,只是噩梦而已。”
“嗯,只是噩梦。”
萧楚轻声重复。
林之南歪头看了看他,忽然问:“师兄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萧楚揉眉心的动作微顿。
林之南叹了口气,她从地上站起来,随意的双手后撑着书桌,跳坐到了桌沿边,抱起胳膊垂眼看萧楚。
萧楚抬脸与她对视,过了会儿才摇摇头:“并未。”
“当真?”
林之南挑眉。
萧楚点头,然后才道:“只是我从师兄的话中,推测了一些……”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他眼眸略微睁大,愣怔地感觉到了脸颊两旁,耳朵上突然传来的温热感。
是林之南凑近,用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少女捂着他的耳朵,与他靠得很近地看着他,然后用口型说了三个字:“不要听。”
他们之前在兴远县重逢那日,柳雯儿愤怒指责林之南丢下萧楚,并想要告诉她萧楚过去三年的经历时,萧楚就是这样突然捂住了林之南的耳朵,并用口型对她说“不要听”。
如今,林之南同样是如此对萧楚说的。
萧楚抬头注视她良久,最后也同样与那日的林之南一样,点了点头。
林之南笑着放开了手,拉起来:“快,纸鸢就差最后一步就能完成了!”
天光刚刚照亮皇城的时候,萧宁就迫不及待地往东宫跑来,一边跑还一边嚷嚷:“阿楚,南儿,快起床啦,我让金陵买了上京城最有名的百花楼刚出炉的点心!”
刚进院子,她的脚步就顿住了,她看到萧楚披着一件厚厚的大氅,揣着手,正站在梅园最大的那棵梅树下,仰脸不知在看什么。
萧宁左右看了看,疑惑地走到他身后:“南儿呢?”
萧楚回过头来,笑了笑:“皇姐来迟了,南儿刚走。”
“什么?”
萧宁懊恼又有些气愤,“这丫头,怎的都不来跟我知会一句!”
“那她可说,何时回来?”
她又问。
萧楚还是笑,却摇了摇头。
萧宁皱起眉,脸上原本故作的气恼消失了,转而变得有些担忧,她小心地瞧着弟弟的表情,试探问:“南儿她……当真没事吧?”
萧楚垂了眼没作答,过了会儿才又抬起脸,望了望那棵梅树,“她应了我,说要回来陪我放风筝,想来是不会失约的。”
萧宁闻言,心下稍松:“那就好。”
林之南刚爬上马车,还未坐稳,扶着车厢壁的手指就猛然一紧,她控制不住地吐了一大口血出来,整个人的血色仿佛瞬间褪尽,脸色一下变得无比灰败。
她大口大口地吐着血,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颤抖,扣着车厢壁的手指死死抠着,力道之大,就连指甲也被折断,甲床渗出血来。
“该。”
轻飘飘的声音传来,有人拿开了她还死扣在墙壁上的手,他拍了拍她后背,又往她嘴里塞了几颗药丸,然后动作利索地锃一下拔出锋利匕首,往她腕间一割。
黑红色的血汩汩流出,很快染红了椅座上的软垫。
“……师兄。”
林之南满头满脸都是冷汗,沾了汗珠的眼睫抖了抖,猩红色视野里映出熟悉人影。
“还知道回来啊?”
师兄扶着她让她背靠着车厢壁,没好气地说,“怎的不干脆死在你那小太子身旁一了百了?”
他一边说,一边握紧了她还在往外渗血的手腕,指尖略微用力挤压那伤口,让有些凝固的伤口继续往外涌出血水。
林之南“嘿”了一声,血色尽失的嘴唇稍稍挑了挑:“那……那不成,会……吓到……阿楚的。”
话未说完,又是咳出一大口血。
“啧。”
师兄放下她手腕,又拿起另一只手,又是一刀割在腕间,“你倒是记挂他,可人家就光惦记他的齐国百姓了,如今还是没坐上那个位子,就已经抽不开身,等这老皇帝死了,他坐上王位,三宫六院的,妃嫔美人,估计啊,更没空闲咯~”
林之南全身都在痛,血管里仿佛都有火在灼烧,要把她的血都烧光,但是随着手腕上血一点点流出去,那种灼烧感稍微有了缓解,只是失血带来的晕眩寒冷和无力却让她的眼皮变得沉重。
她又“嘿嘿”地笑了两声,声音虚软无力,几乎如同梦呓:“那也……等到……以后再说……罢……”
“我能不能……活到……那天……都不知道呢……”
师兄无语地看了她一眼,她腕间渗出的血的颜色已经逐渐由黑红变得正常起来,他瞧着差不多了,自腰间取出一个小瓷罐,拔开盖子从里头导出一枚圆圆的黑色东西到掌心。
他催动内息,掌心的黑色圆球表面突然有了动静鼓起一块,没一会儿,那黑色表皮被撑破出了一道裂口,然后,从里头钻出一对蓝紫色的蝶翼。
蓝紫色的蝴蝶翅膀抖动两下,从他掌心飞起,循着血液的味道落到了林之南无力垂下的手腕上,它翅膀晃动,抖落磷粉,那些肉眼很难察觉的磷粉落到了伤口上,渐渐止了血。
林之南眼睛无力地半闭着,看到停在手腕上的蝴蝶,就想伸手去戳,可惜她现在抬一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行了,闭眼吧。”
一只手按在了她眼睛上,她的视野黑沉下来,只能听到师兄的声音带着些许蛊惑意味地传入耳中,
“死不了的。”
第五十七章
阳春三月, 又恰巧连日晴朗,北齐皇宫一扫连月阴霾,由公主萧宁带头在宫里办了赏春宴, 请了上京城里不少官宦小姐来宫中赏春,一时间宫里环佩叮当欢声笑语, 很是热闹了一番。
萧宁摸着膝上团着舔毛的雪团儿,看着眼前在花园中玩闹嬉笑, 衬得春花都失了颜色的小姐们, 不由感叹了一声:“谁能想着,这里三个月前还是地府般的景象呢,现在想想过去三年都好像是做了场噩梦……”
“谁说不是呢。”
无双给公主添了茶水,附和道,“一定是因为咱们太子殿下回来了的缘故,现下民间都在传呢, 太子殿下就是天命所归的王上, 殿下出了事,北齐就差点亡国,他一回来, 瞧瞧,旱灾水灾的全没了,朝局也一下子就稳定了。”
萧宁闻言笑着摇摇头,却也没说什么, 只是心下有些荒诞的好笑。
那些说辞她自是不信的, 因为身在皇宫里, 她是看得最清楚的, 她亲眼见着阿楚是如何殚精竭虑地处理朝政,看他忙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成日里召集朝臣们布置各种赈灾事项,短短几个月,本就消瘦得不行的人硬生生又消减了一圈,看着都叫人揪心。
而一句轻飘飘的“天命所归”,就将他付出的心血与努力全数掩盖过去了,仿佛他这个太子爷,就是简简单单往那位子上一坐,北齐立刻就风调雨顺了一样,真是可笑。
萧宁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即便是在无双面前,也不会去驳斥这番说辞,因为她知道,北齐现在正是需要这句“天命所归”的时候,唯有这样,才是最能安民心,最能让阿楚得到民望的。
她捻了块梅干吃着,又觉着有些无聊,视线在园中转悠了一圈,忽然落在不远处亭子边,独自坐着的一个少女身上。
那女孩十六七的年纪,穿着淡粉色裙装,她没有与其他小姐们在一处玩闹,甚至连个聊天说话的人都没有,一个人坐在那儿发着呆,神容颇有些憔悴抑郁。
萧宁觉得她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便问无双:“那是谁?”
无双顺着望过去,面色露出讶异,赶紧弯腰凑到萧宁耳边低声道:“回殿下,是礼部侍郎章大人的长孙女章飞燕小姐。”
萧宁一听这名字,忽的就想起来她是谁了,忍不住“啊”了一声。
“……原来是她,”
她表情略有些复杂,迟疑了会儿,还是起身理了理裙袂,“去跟她聊聊天儿吧,也是个无辜被牵连的可怜孩子。”
“是呀,谁能想到呢。”
无双也面露同情,“去年圣上下旨把章小姐指婚给大皇子的时候,大家都晓得那肯定不是圣上自己的意思,章大人抗旨不接,领着全家跪在祠堂里,还备好了鸩酒白绫,说要以身殉国,差点就真喝下去了,还是大皇子听说了消息拼命赶过去拦下来的。”
“后头也不知道大皇子是如何劝说的章大人,那道指婚的圣旨终究还是接下了,本来说的待大皇子这次册封典礼结束,他俩就该完婚了,结果又成了如今的局面,现下朝中各位大人都避着章大人一家,各府小姐也不搭理章小姐,瞧她孤零零的也怪可怜。”
“婚约尚未废除,总归还是阿煜的未婚妻,是我未来的弟妹,不能让她受委屈了。”
萧宁抱着雪团儿,抬了抬下巴,脸上露出矜贵笑意,缓步朝着那粉衣少女而去。
萧楚自御书房出来,明媚的日光落下,让他一时感觉有些刺目,忍不住抬起袖子遮了遮眼睛。
“今日天气不错。”
他笑了笑,仰头望着皇城上空的蓝天白云,然后偏头想了想,“去御花园走走吧。”
“是!”
随侍的小太监立刻也高兴地应了一声。
随着天气回暖,万物复苏,草木萌芽,鲜花盛开,一路行去,皆是一派勃勃生机,瞧着都会叫人心情愉悦。
萧楚走了一阵,忽然抬头望向天空,愣了愣。
不远处的天上,正有几只色彩不同形状也不同的风筝在摇曳,他的脚步不由停了下来:“谁在放风筝?”
小太监瞧了瞧,立刻回话道:“今日公主请了许多官家小姐来宫里赏春,想来是那些小姐们在放风筝玩呢。”
萧楚点了点头,他又仰脸望了会儿那些风筝,略微出神,片刻之后,却是调转脚步,还是往东宫方向去了。
小太监疑惑地问了一句:“殿下不去御花园了吗?”
萧楚摇摇头,脸上带笑:“今日虽然适合放风筝,可少了人,终究不好,还是去瞧瞧东宫的桃花开了没有吧。”
小太监应了一句,随着主子往东宫方向而去。
距离林之南上次离开,已经过了快三个月,他们原本约定的是三月之后林之南会回来陪他一同去踏春放风筝,然而五日前萧楚收到了一封书信,信上是林之南的笔迹,说她此次无法回来,恐怕要失约,并提及之后她要闭关也许都不方便再写信过来,所以提前与他说一声,让他不要担心,待她出关,一定第一时间来寻他。
那封信萧楚这几日来回看了无数遍,信上语气一如林之南以往说话时那样总是故作轻松,遣词用句一点不讲究,但瞧着却仿佛她在亲口跟他说话似得生动,萧楚都能想象出她写信时,一只脚踩着椅子蹲在那儿笑嘻嘻写字的模样。
可终究还是不一样的,萧楚一眼就看出来,这封信的笔迹到后面,力道笔锋都有了改变,似乎书写之人力气渐失,笔都快握不稳了却还在努力咬牙维持。
相似小说推荐
-
华宫宴(蓝小岚ya) [穿越重生] 《华宫宴》全集 作者:蓝小岚ya【完结】晋江VIP2023.07.29完结总书评数:365当前被收藏数:2055营养液...
-
我在玄学直播讲概率论(闷闷就乐) [仙侠魔幻] 《我在玄学直播讲概率论》全集 作者:闷闷就乐【完结】晋江VIP2023.07.28完结总书评数:457当前被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