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澍抬了抬手,后面的话,没叫他说完。
傅云琅却是懂的——
要么找个精通制毒解毒这方面的大夫来救,要么就得找害他中毒之人拿解药。
她心中瞬间冒出个想法,暂时却顾不得,因为尉迟澍已经吩咐大夫:“先替我将这毒箭拔了处理伤口吧。”
他这样身份的人若是在自己手上出了事,怕是得连累全家都跟着遭殃,大夫已然失了平常心,去握那箭矢时手都隐隐抖得稳定不住。
傅云琅看得心急,刚要叫聂扶摇帮手,尉迟澍已经先不耐烦:“叫朔风上来。”
他这是……
已然恼羞成怒,信不过自己主仆了吗?
傅云琅心思烦乱,一瞬间就想了许多,但她依旧强作镇定先喊了朔风上车。
为了事后无从追查真凶痕迹,荀越的人用的这批箭矢都是新铸的,并无任何特殊标志,并且,应该是他们自诩人多势众胸有成竹,箭头就用的一般的箭头并未做倒钩暗刺之类。
朔风是见惯了鲜血与杀戮的,在大夫指引下稳稳拔出箭矢,大夫又快速用涂了金疮药和有清热解毒功效的药粉捂住伤口。
尉迟澍的运气尚可,并未伤及大血管,血倒是很快止住。
他翻身坐起,一边解身上脏了的衣袍一边就打发了大夫:“下去配药吧,本宫若是有事那便是时运不济,不会迁怒于你,但是管好你的嘴巴,不要乱说话。”
大夫连连应诺称是,快速收拾了药箱退下。
朔风却是表情惊悚骇然,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他,低呼道:“殿下……”
他是刚从尉迟澍的言语之间才听出了不对劲儿。
倒也不怪他迟钝,毕竟不是医者,尉迟澍那伤口处流出的血只是与正常的颜色略有不同,显然那位下黑手的钟参将也不是各中高手,并不精通于练毒之道,而一般取自动物或者植物上面的天然毒药不经特殊的处理保存,暴露出来,很容易就会减轻或者失去效力,应该就是因为他的不专业兼之未曾一箭正中要害,才使得尉迟澍暂时保下一条命。
“箭头淬了点毒而已,既然是刺杀,用这点手段算什么。”尉迟澍的语气依旧轻松,从容宽衣。
见他褪下上衣,露出习武之人特有的肌肉紧致结实的胸膛,聂扶摇蓦的羞红了脸,匆匆背转身去。
傅云琅亦是心中局促,微微垂下眼睑尽量非礼勿视,然后从角落的柜子里飞快找出干净衣物递过去。
伺候尉迟澍换好了衣裳,朔风立刻又再紧张发问:“大夫究竟是怎么说的?殿下您这伤……”
尉迟澍示意他再扶自己趴回去。
傅云琅一直有暗暗注意观察他的神色,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箭头拔出刺激了伤口和血液流通,此时他面色除了之前一直以来的微显苍白以外又透露出更多反常。
唇色红得怪异,额上也隐隐泌出一层细汗。
但他表情正常,傅云琅又拿不准他是毒发了依旧在隐忍,还是因为方才一番活动才热出的汗。
“你拿那个去找欧阳方,他身边不是有个行家么?找他看看能不能配出解药,暂时赶路要紧,先莫要大肆声张。”躺回榻上之后,他开始有条不紊的吩咐。
朔风一把捞过毒箭就要下车,却又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朔风不解,再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尉迟澍于是盯着他的眼睛,继续一字一句的警告:“吩咐底下的知情者都给本宫管好你们的嘴巴,昨夜的实情,不准对任何人提及,稍后无论何人问起你只说是遭遇伏击,不晓得是何人下的毒手。”
这是命令,亦是旨意。
朔风闻言,下意识转头先看了傅云琅一眼。
傅云琅也未想到他特意叫了朔风上车,竟还是为了嘱咐此事,她人且在惶惶之时,表情错愕的来不及收拾。
朔风看着她苍白虚弱的神色,想想昨夜的惊险,虽是心中对荀氏父子有火,终究看尉迟澍的面子而未曾迁怒,点头郑重应诺:“是。”
“去吧。”
尉迟澍打发了他,脑袋就落回枕头上,闭了闭眼。
傅云琅爬过去,给他掩了掩被子,他却又再睁开眼对聂扶摇道:“你也出去吧。”
聂扶摇转头来看傅云琅,见傅云琅点头,这才顺从推门出去,坐在了车辕上。
车门再次合上,偌大的鸾凤马车里就只剩他与傅云琅二人。
傅云琅跪坐在床榻旁边,看他神色恹恹趴在那张明显不很大的榻上的模样像是一只倦怠嗜睡的温顺大狗。
“荀……”心中酸涩又彷徨,她守在他身边,终是将憋了整晚都不知如何开口的话挑明:“安国公世子能精准追踪到你的行踪,你就不怀疑是我与他串通一气将他们招来的?”
这一晚上,她也在想,荀越究竟是从何处追踪到她和尉迟澍的所在。
可是,没有想明白。
若非她就是当事人,甚至连她自己都要疑心她便是荀越安插在尉迟澍身边的细作。
可是事发到如今,尉迟澍却连一句的怀疑质问都没有,甚至还试图替她遮掩。
虽说他对她有好感也有所图,但是以傅云琅对他的了解,他还不至于色令智昏到这等地步,是非不分,不计后果去维护一个想害他的人。
尉迟澍看着她凄惶无措的脸,想抬手摸一摸,却一时疲乏的提不起力气。
然后,他只是听了句笑话似的扑哧笑出声,反问道:“你不是要做我大魏的皇后吗?”
傅云琅蓦的瞪大双眼。
就因为她曾经私心暴露,说要谋他未来的皇后之位,而若是现在害死了他,这个愿望就注定无法达成了?
可是……
如果她真要害他,这能拿来算做开脱的借口吗?
更令她意外和吃惊的是,尉迟澍居然听到了她私底下的心里话?!
明知道她的动机不纯,心思不正,又是一次次处心积虑的算计利用他,他却不仅没有戳破,甚至装聋作哑的一直纵容,直至如今身中剧毒随时危在旦夕,甚至都未曾因为荀越而对她生出半分的疑心来。
尉迟澍对她心存好感,她是知道的,却有些难以理解他居然会为她让步到了此等程度。
她从未敞开过心扉真心对待的人,他凭什么一厢情愿对她这般宽纵的?
即使曾经共患难过的楚怀安,他都未曾被表象所迷惑,分得清楚谁才是倾心托付值得他回头的。
傅云琅嘴唇动了动,心中有诸多的疑问与不解,一时之间更多的却是发自于心头的酸楚。
各种情绪激烈倾轧的太厉害,她说不出一句话。
“你想不明白?”尉迟澍终究还是抬手,指尖蹭了蹭她的脸颊。
“本宫这十七年的人生里,可谓求仁得仁,拥有的挺多的,方方面面都无所匮乏。即使明知你未曾心仪于我,无形中也依旧还是能有一双推手将你送到我身边……”少年的面上,带着孩童般顽皮的笑容,娓娓道来,“可能是因为太顺遂了吧,就一直都没什么人或者事是需要值得我去花心思的,索性便将这运气匀出一点给你好了。”
他心仪的这个姑娘,前面的这整整十年都过得谨小慎微也不开心,他在痛恨她不肯托付真心的算计之外一直以来更多的都是疼惜与无奈。
可是要强迫一个人打开心扉,太难了。
所以,既然心知肚明她不可能背叛,即使他心中再是小心眼的介意她对荀越的“旧情意”,也不舍得迁怒苛责她半分的。
那不是她的错,她只是一直都拥有的太少,才会念念不忘曾经得到过的。
她这一路走来,已然足够艰难,总不能连他也一直拿权势压她,拿旧事为难吧?
可是他以玩笑和施舍的语气随意说出这番话,傅云琅如何不知他这只是宽慰她的借口?
前后两世的这么多年里,除开沅沅,这是迄今为止第一个不离不弃维护她的人。
心中复杂酸涩的情绪泛滥,甚至直带着这种感觉冲到眼眶。
傅云琅垂下眼眸,遮掩情绪。
这一直以来,她都活得太计较了,一时之间只觉得惶恐又茫然,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尉迟澍这样的人。
上辈子,她和楚怀安也都曾在危机关头为彼此拼过命,可那一切都明明白白只是彼此在尽着为人妻为人夫的本分罢了,守的是生而为人的道义与道德,而非真情。
他如何待她,她便如何待他。
不动心,不用情。
不苛责别人,更不亏待自己。
她活得清醒明白,锱铢必较,旁人给她几分,她便还予几分,便当真谈不上什么真感情了。
何况,从一开始楚怀安对她尽的“夫妻之义”也是因他有愧于她在先,他也目的不纯,他也不是主动对她好的,只能说他做为一个利益捆绑在一起的盟友是合格的。
尉迟澍……
他与楚怀安是不一样的!
“应该是没事的,要死早就死了。”尉迟澍见她情绪低落,只当她还是为了自己这伤耿耿于怀,无奈就又蓄着力气又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力不支,心中绞痛到就快失去支撑,一瞬间陌生的惶恐之意袭上心头,便抓紧时间与她多说一些:“不过回头我若有个闪失,一旦我醒不过来,这次弯月峡谷设局的幕后真凶,他们一定会揪出来,届时你就找个借口将昨夜之事也推他们身上去。”
有人背锅了,就没人会怀疑到荀氏父子,进而猜疑为难到她头上来。
如果说前面的都还只算些许肺腑之言,那么这几句就算是在交代后事了。
傅云琅猛地回头,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少年唇角依旧扬着一丝漂亮的笑,眼眸弯起,眼底仿佛摇曳着星光,继续半开玩笑的安抚她:“你放心,本宫那位父皇吧……”
他说着,也卡壳了一下。
毕竟是太多年没见,他在努力试图回忆他父皇当初的模样,后又继续笑道:“他人还不错,即使你做不成大魏的皇后了,届时看我的面子,他也会好生安置你的。”
自她决定跟自己来大魏的那日起,她再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担着这么一个和亲公主的身份,大楚已然没了她的容身之处。
即使还有荀越给她兜底,可是要顶着流言蜚语再回去寻个安身立命也是千难万难。
虽然此时的尉迟澍已经不太想与她计较荀越了,可事实就是事实,无论他是生是死,舍得还是不舍得……她都必须顶着他妻子或者未过门妻子的身份终老了,大魏的朝臣百姓不会答应放她走,大楚的天下人也不会再接纳她回去。
这天下,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予她容身了。
傅云琅想的却不是这些。
她握住少年冰凉的指尖,终是道出了心中盘亘多时的话:“我去找荀越,他会……”
昨夜荀越为什么突然反水放了他们走,即使彼此不挑明,也都各自心里有数。
他既然对着她还会心软,肯放了他们走,那么她去求他要解药的话……
“你确定你去了就一定能见到他?”尉迟澍没叫她把话说完,他也未曾激动,许是也没那个力气表达丰富的情绪了,只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事实:“从昨晚来看,他分明不知道与本宫同行之人是你,可是依旧是被人蒙在鼓里摆了这么大一道,背后策划推动此事之人是谁?”
不用说,就唯有那位安国公荀宗平了。
傅云琅暂时还不敢深思和去直面的问题是——
荀越要杀尉迟澍和她表妹姜沅芷!
可是那件事一目了然,荀越在发现马车上的是她之后的态度就已经说明一切,他在出手截杀尉迟澍二人时是毫不手软的,只是因为发现马车里的人是她才临时倒戈,改变了主意。
而弯月峡谷方面也出了事,她其实一直都是心存侥幸在逃避的,但也无可否认,上辈子的尉迟澍和姜沅芷也有概率就是死在荀越手上的。
不管他是为什么会被说服前去截杀尉迟澍和姜沅芷的,但是唯一有可能支使得动叫他来做这件事的就只有荀宗平。
有这么一位手眼通天,权势远在荀越之上的人物坐镇阻挠……
尉迟澍说得没错,就算她现在冒险回去,基本上能见到荀越的可能性等同于零,更遑论是求取到解药并且带回来了,荀越会对她心软,荀宗平可不会,那位安国公一定会先下手为强,叫她有去无回的。
这是一条绝路,也是一条死路。
这是第一次,傅云琅发自内心的想为尉迟澍做点事,也是她觉得自己唯一还有点作用和能力可以做到的事。
可是——
这个假设,不成立。
不知不觉间,尉迟澍已经昏昏沉沉合上了眼,她跪坐在榻边抓着他的手,眼泪无声砸落在他手背上,溅起破碎的水花。
第053章 心魔
另一边, 荀越以不可撼动的强硬态度按住了所有人,禁止他们再次追击尉迟澍一行。
随行的人员里头,除了戚枫与那位已死的钟参将外, 再没有人认得傅云琅。
当初荀越年少时, 为了回京去见傅将军家那位大小姐要死要活的闹,在整个军营乃至于襄州城里都不算秘密。
甚至于他还忤逆国公爷, 一个人跋涉千里偷跑回京过, 最后是被安国公派侍卫追到京城才绑回来的……
这些事,广泛流传。
但是因为荀氏一门历来镇守南境,军功赫赫,在襄州城这边大家只当是少年人年少轻狂时候的一些忤逆之举, 不会真的扣帽子到荀宗平的头上, 诟病他的人品,反而京城方面很有些人都从背地里开始借题发挥, 暗暗鄙夷他的。
所以, 对于荀越的突然反水,底下人全都一头雾水,感叹功败垂成实在可惜,又都敢怒不敢言。
远远近近, 百余人的精锐,大家全都注视着高坐在马背上的年轻男子。
荀越的表情,甚至从始至终都没变过。
四野遍地而起的火光映在他脸上, 却给人一种错觉,叫人觉得他斧凿刀刻一般英俊凌厉的眉眼竟还透着几分嗜血一般的狰狞。
明明勒令放走大魏太子一行的人是他, 他此时这浑身凝满杀气的模样又是所为哪般?
可是, 没有人敢问,也没有人敢多言语。
众人一直随他在业火燎原的野外杵了大半个时辰, 估摸着是已经彻底失去大魏太子一行的踪迹了,他方才一声不响扯动缰绳。
“回城!”
身边人将钟参将横死在地的尸首拖上马,戚枫又细心收拾了他的物件,以防遗漏踪迹。
一群人风驰电掣而来,四蹄生风而去。
周遭烧了半夜的大火,更是将洒落在地的点点血迹焚灭了踪迹,天亮以后任凭是谁人经过附近也不会知道此地曾经展开过一场惨烈厮杀。
他们马不停蹄赶了一夜,赶在黎明之前,城中百姓还在安睡时候进的城,又一路打马回营。
荀宗平彻夜未眠,是因为有心事。
他了解自己这儿子的性情,虽然照他的计划,这次是该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了却一切的后顾之忧了,可是依旧忐忑悬心中途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
可是,这心事不能与任何人说,黑暗中佯装一夜好眠,天将亮时,他又如常爬起来去练了一趟兵。
等到刚回帅帐洗漱完毕,荀越就一把掀开毡门,大步走了进来。
帐篷里服侍的两个亲兵还不及反应,紧跟着一具死不瞑目口鼻沾血的尸体就被重重掼在地上。
帐中三人,包括荀宗平在内都惊了一下。
待到看清那具面容因为恐惧而扭曲的尸体,一个小兵就砰的掉落了手中铜盆,惊呼出声:“啊!钟参将!”
荀宗平瞳孔剧烈一缩,腮边肌肉也不受控制的抖动了一下。
荀越已经横了一眼过去:“拖出去!”
两个目瞪口呆的亲兵以为他是喊人拖走尸体,不想却是他身后跟进来的亲卫不由分说就将他二人架了出去。
小兵被拖出去,帐篷外面这时才又追进来几个人,是昨夜跟随荀越出城办事的荀宗平方面的心腹。
荀宗平看一眼站了他小半个帐篷的他亲儿子的那些亲卫,脸色完全阴沉下来:“你这好大的威风,带着亲卫闯进你老子的营帐,还有点规矩没有?”
荀越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脸,胸中有些情绪反复冲撞折腾,冲击的他整个人都仿佛要受不住的炸裂开来一样。
他早就知道自己这父亲是个怎样为人,因为失望太过,也早就不再对他抱着任何的希望,可即便是这样……
也终究是他太天真也太愚蠢了,还是高估了他这父亲的人品,并且鬼迷心窍被对方又狠狠摆了一道,并且背刺了一刀。
本就是失望到极致的人,他甚至都不屑于与他多做争执,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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