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的那个方向,一片起伏的山丘,冬日里四野一片荒芜。
再远处,连绵几个山头,应该是长青灌木多,遥遥望去还是一片苍翠。
“荒山野岭,看什么呢?”尉迟澍知她心情必定有所起伏,这便才良心发现想逗她说说话。
按理说他都摆出台阶了,以傅云琅的为人,自是知道见好就收。
可是她依旧靠在那窗前没动,片刻后突然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山林:“那边的山头后面以前是一个叫南越的小国吧?据说,当年我父亲便是殒命那里的。”
她的神情语气都很平静,像是一个天真的孩童随意与人谈论起一些一知半解的琐事。
尉迟澍心间猛然一窒。
沉默片刻,他伸手,大掌包裹住她伸出窗外那只手,将她的手指拢起,尽数包裹在自己掌中。
傅云琅没有回头看他。
他兀自将下巴抵在她肩窝里,语气刻意放柔下来,轻声的问:“你想他吗?”
傅云琅在宫里这些年,她从来不提自己的父母,就仿佛她生来便是一个孤儿,他们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般。
傅云琅的心中其实确实没什么情绪起伏,她如实道:“很久以前我就记不清楚他的样貌了。”
上辈子的十六岁,她脑中或者还能有一星半点儿残存的印象,可是中间又隔了二十年,她是真的几乎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了。
尉迟澍再次语塞,他手掌抚了抚她的发,又过了一会儿,突然道:“一起过去看看吧?”
傅云琅错愕转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双眸,眼底有迷茫也有困惑。
半刻钟后,等清栀拿吃的回马车上,就看聂扶摇和一个瞧着有几分眼熟的侍卫分别穿着他俩的衣裳,一脸生无可恋表情的并肩坐在主位上。
“你们这……主子们呢?”
聂扶摇木着一张脸,嘴角抽搐:“私奔了。”
尉迟澍什么也没带, 只顺走了傅云琅的那个小箱子。
找一方颜色最不起眼的包袱一裹,两人换了侍卫和婢女的衣裳,佯装是去路边的山丘后面方便就牵着傅云琅趁机溜了。
傅云琅对他突如其来的叛逆之举很有些猝不及防, 尉迟澍也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她只得是跟着他走。
二人绕过两个小土丘,又穿过一小片灌木林。
当看见朔风带着几个普遍眼生的亲卫等在那边的小路上时, 傅云琅不免意外的脱口而出:“你不是回帝京了吗?”
朔风回避了她的视线, 未曾作答。
而傅云琅话一出口也立刻后悔。
她的确是以为朔风亲自回帝京去送婚书了,现在既然他没去,反而掩人耳目备好了马车在此等候,那么尉迟澍突然带她离队也就不可能是临时起意。
这里备着的马车, 外表乍一看去就是普通人家适用的大小和款式, 实则却打造得十分坚固,应该是四壁与车底都专门加厚过了, 叫人很有安全感。
尉迟澍将她扶上马车。
既然明知他是有意为之, 傅云琅也不多话。
等坐到了马车上,尉迟澍先将她安置好,方才挨着她在旁边坐下。
傅云琅心有疑虑,忍不住的眉头微蹙。
尉迟澍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 看她是不打算主动开口问询:“你就没什么话想问的?”
傅云琅思绪被打断,抬眸看向他。
见他唇角噙着一丝笑,闲适自在的模样, 她却始终觉得悬心。
自从早上出了襄州城开始,她就始终惴惴不安, 若是前世时候的那个危机依旧如约在等着他们, 那么走在两国边境上的这三日……
沿路的每一处都有可能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傅云琅自然也是怕死的。
“为什么我们要离队独行?”她终是道出心中疑虑,“欧阳大人带来的五千人马, 其中有两千羽林卫,另外三千也都是精锐,这等防卫之下,你是觉得还会有意外是吗?还是说……你这边已经得了什么消息,前方有凶险?”
尉迟澍并未立刻作答。
他依旧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原是靠着身后车厢慵懒的瘫着,此刻他却突然坐直了身子,倾身向前。
傅云琅下意识的想要后倾身子,拉开距离,却又忍着没动。
尉迟澍在她全神戒备的注视下,最后却只抬手以指尖轻轻揉散了她眉宇间的疙瘩,这才不甚在意道:“之前不是你一再提醒本宫,叫我当心过境时会有危险吗?如若当真有人狗急跳墙,想在此处置你我于死地……前方二十里有处山谷腹地,是最适合重兵设伏的。最早今晚,最迟明日一早,队伍经过时自然可见分晓,叫欧阳方带人先去探探路。”
傅云琅做为一个久居在大楚帝京的闺秀,自然不可能知晓这一路上的地形。
尉迟澍的话,成功又激起她前世的阴影。
她表情越发紧张凝重下来:“那我们呢?等后续再乔装了通过?”
方才离队的只有她和尉迟澍二人,朔风带来的这批亲卫并不是在京时跟在尉迟澍身边的那几个,应该是他提前安排好,在这一带等着接应的,按理来说是不太可能有人注意到他们已经不在队伍里了。
可若是对方重兵设伏,有本事将他的五千迎亲卫队全灭,那显然就是宁可错杀不会放过,就算他们错开了时间再过关卡,也很难保证就不会有人继续设伏偷袭他们。
傅云琅向来冷静,难得见她这般紧张惶恐的模样。
她分明是一直都担心这趟南下的路上会有危险,所以才会顺姚皇后的意,替了姜沅芷过来。
同样都是一条性命,明明她也只是个小姑娘,没有那般悍不畏死的勇气,却就是能为了姜沅芷豁出去。
尉迟澍这些天心中一直未曾完全散去的怒意再次上涌,但他极力克制,不肯表露,只装作漫不经心道:“不。那里不是必经之路,只是因为那处地界无人管辖,大队人马可以无所阻碍的随意通行。我们抄近路,自前方一个部族聚居的山寨取道,如果顺利的话,应该还会早上他们半日抵达我朝边境。”
这里分散的小国,全都不服管束,自立为政,而一些隐居的部落又反感外人涉足他们的领地,所以为了相安无事,一般周遭列国有官方派遣队伍人马出行,都会选一些三不管地带的特殊路径走,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这些民俗,傅云琅大致有所耳闻。
既然尉迟澍安排妥当了,傅云琅也只得选择信他。
这会儿没了随行的庞大卫队束缚,她为了放松心情,便推开窗户往外看。
冬日里,山野之间的风景自是不如其他时候怡人,但是四野空旷,少了约束,她心情莫名的舒畅。
这般想着,她便是转头,跃跃欲试问尉迟澍:“我可以出去骑马看看风景吗?”
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无关乎利益算计,她当面对他提要求。
尉迟澍挑了挑眉。
傅云琅方才不过一时兴起,见他不语,立刻意识到是自己失态逾矩了。
她有些僵硬的扯了下嘴角,表现的无所谓的笑了下,只打算就此作罢,却看尉迟澍舒展了一下筋骨:“停车。”
朔风依言叫停了马车,他就率先跳下车去。
回头,见傅云琅还呆呆坐在车上就又冲她努努嘴:“还不下来?”
傅云琅此时已经不是很想骑马了,但是被赶鸭子上架,只得是硬着头皮下了车。
朔风等人面面相觑。
为了掩人耳目,尉迟澍的坐骑是留在了迎亲队伍里的,但朔风细心的重新给他备了一匹马。
他过去牵马。
傅云琅赶忙伸手要接缰绳,他却不由分说一把抄起她,将她扶上了马背。
傅云琅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却还不等她说什么……
果然,他随后也一并上了马。
马鞍上的地方狭小,他将她圈在怀里,轻车熟路的继续打马前行。
虽然隔着厚厚的冬衣,但是两人紧贴在一起,他呼吸间微热的气息甚至若有似无拂过她的耳廓。
傅云琅不自在的身体有些僵,试探着与他商量:“其实……我自己可以的。”
这话说出来,她心中是知道不应该的,也怕是会再惹恼了他。
但是还好,尉迟澍情绪平平:“我知道你会骑马,但现下不是时候,伤口好不容养得差不多,若是抻裂的话,便轻易不好愈合了。”
有伤在身的日子不好过,尤其若是伤口迟迟不能愈合,还容易感染进而引发恶疾,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傅云琅迟疑片刻,便没有再开口。
一开始,她依旧是十分介意两人共乘一骑,时时觉得窘迫,但她这一路走来实在是太久未曾这般自在的呼吸过新鲜空气了。
微透着寒意的风迎面扑来,因为身上穿的暖和,也不会觉得冷,反而只觉神清气爽。
渐渐地,她也就不介意紧贴在身后的尉迟澍了。
身边还一队亲卫跟着,尉迟澍也一直规规矩矩。
他没有真的带傅云琅去南越国旧址缅怀傅长青,时间不允许加上这地方不安全不适合逗留是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人都没了好些年了,现在重游伤心地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就按照他预定的行程继续赶路,只是这种山野间的小路颇是难行,冬日里天又黑得早,日头西陲时依旧还没见到他口中那个寨子的影子。
荒郊野外的,早晚温差也格外大些,当太阳只余一道残影时,众人呼出的气息在空气中都散得格外慢些,甚至隐约像是直接可以凝成冰。
尉迟澍收住缰绳,再次叫停车队。
“是赶不及了吗?我们要在这里就地将就一夜?”傅云琅拢紧身上的斗篷,四下观望。
这还是在路上,就算要就地歇息,他们没有带着帐篷,也该找个避风的山坳才好。
“前面还有十多里,这一带的人都排外,我们入夜以后过去才好,就在村寨外围寻个人家落脚,不惊动寨子里面的人,明日一早继续赶路也更方便。”尉迟澍解释。
说着,又转头吩咐朔风他们:“就地休息片刻,你们吃点干粮喝点水,一会儿还要继续赶路,就不要生火了。”
之后,他便牵着傅云琅去了路边稍远的河边滩涂。
傅云琅小解之后又就着尚未完全冻上的河水洗了把手脸醒神,方便过后,两人又回到路上。
因为天黑了,需要格外警醒些,这回尉迟澍只将傅云琅安置在马车上,他带着朔风等人打马护卫着马车前行。
傅云琅自小箱子里摸出夜明珠稍微借光,一个人缩在这一小方空间里属实无聊,她又试探着将窗户推开瞧外面。
尉迟澍就打马走在马车旁边。
朔风在另一边,其他人则是前后后,围成一个圈,将整辆马车密不透风的护卫在中间。
傅云琅看到这个阵仗,又是微微有几分担忧:“会有危险吗?”
尉迟澍转头看她。
车窗是推拉设计的,不能全开,借着夜明珠微弱的一点光,也只能看见她小半张侧脸。
微光之下,女子眉目如画,眼波清澈。
她这般聚精会神看着他时,尉迟澍的心中便莫名多了几分愉悦。
“应该没事。”他耐心解释给她听,“这一带虽是匪患严重,但是匪徒打家劫舍最终还是求财,我们只一辆车,既没带着行李又有不少的人手护卫,明显是一趟吃力不讨好的亏本买卖,即使落草为寇的人也没这么蠢。”
傅云琅心下稍安。
但她不愿一个人关在马车里,就依旧坐在这窗边。
目前而言,他二人之间也没多少闲话可说,尉迟澍只时而侧目瞧上她一眼。
“右边最角落的包袱里面有干粮,你若实在腹中饥饿就先吃一点垫垫,别多吃,一会儿到了落脚的地方才好生火煮饭。”
傅云琅依言,转身摸过去,果然在最角落里找到个包袱。
打开来,里面无非一些放的住的面食和肉干之类。
他二人的中午饭就没吃,不提不觉得,此刻便确实觉得饿了。
但是看着干巴巴冷冰冰的干粮,傅云琅也确实有几分矫情,没胃口。
她想,尉迟澍大约和她一样的情况,想了想,就取过旁边的水囊又爬到窗口递给他:“你要么喝点水吧?”
尉迟澍顺手接过她递来的水囊,没说话,唇角却是高高翘起。
待他正要打开水囊喝水时,却是动作猛地滞住,傅云琅从窗内鲜明感觉到他周身陡然被野兽般警惕又杀机凌厉的气息笼罩。
下一刻,他却果断抬手,一把将她脑袋推进窗内,顺势砰的合上了窗户。
马车里,只一颗夜明珠,根本无法用来照明视物,漆黑狭小的空间里,傅云琅一颗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她下意识贴紧一侧的车厢,寻找一丝的依靠与慰藉,然后竖着耳朵听……
外面利箭破空声自四面八方袭来,应该是尉迟澍等人在拔剑隔挡,又有七零八落的铁器撞击声。
朔风几个偶尔低吼暗骂一声什么,都被这些动静掩盖淹没。
傅云琅甚至鲜明的感觉到有箭头钉入马车车厢的动静,她惶惶的立刻从贴着的那边车厢附近退开,跪坐在了最中间的位置。
隐约间,又听朔风骂了一句:“火箭!好在马车整个加厚了一层铁皮。”
“他们人多势众,太子殿下您上车,属下等护着您强冲出去。”片刻,又有人道。
他们该是且战且退,声音已经贴近马车外面。
傅云琅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她手边既没有趁手可以防身的武器,而且此等境况之下,就算她能摸到武器,能顶什么用?
外面情况不明,她也不敢随意推开车门去看。
正在魂不守舍时,眼前突然火光大盛。
打开一半的车门外面,火光映出尉迟澍的一双眸子。
她认出他的那一瞬间,还来不及有任何的情绪……
几乎也就是趁尉迟澍靠近马车开车门这一个瞬间的疏忽,一道利箭精准又迅捷的朝着这边直射过来。
尉迟澍刚好背对着那边,傅云琅惊慌失措,下意识扑到车门大力推了他一把:“当心……”
外面应该是经过了几轮火箭攻击,周遭一片片火海蔓延。
处于全面应敌状态的尉迟澍下盘很稳,傅云琅这一下并未推得动他,只是适时提醒了他,他没有回头,却是反手一剑精准隔开射来的冷箭。
但是仓惶之间,傅云琅整个人却暴露在了八面埋伏的敌人视野中。
她本能循着方才利箭袭来的方向回望过去……
隔着四起的火海,那人的弓弦上已经又搭上一支箭,不偏不倚依旧精准的直指这边。
这一次,目标不是尉迟澍,是她!
而那个在重兵拥簇之下,高坐于马背上冷然举箭之人——
是荀越!
为什么会是她?
男人脸上势在必得的冷酷表情, 凝成一张彻头彻尾的面具,只有微微瞪大的双眼暴露出他此刻真实的情绪。
傅云琅跪坐在马车的车辕上,在一片火海与刀光剑影的厮杀声中与他遥遥相望。
四目相对的那个瞬间, 荀越突然怀着莫大侥幸的心思想……
还好她有差不多十年未曾见过他了, 她应该是认不出他来的。
否则——
这一刻,他会无地自容到不知道如何在她面前自处。
可是那个身处刀光火海当中的少女, 她在看到他时, 整张脸上的表情却是全线崩溃碎裂,迅速从惊慌恐惧转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沉痛。
傅云琅呆若木鸡,向来稳健冷静的她,这一次是当真无所适从的慌了神, 脑子里被混沌充斥, 茫然到不知如何是好。
在她的注视之下,荀越浑身的血液仿佛冻结了一般, 已然拉满的弓弦静止不动。
但是这一场杀戮还在继续, 尉迟澍挥剑替傅云琅挡掉朝他二人持续射来的冷箭。
“进去!”分身乏术,他只仓促冲着傅云琅低吼。
隐约迷蒙之间,傅云琅确定是听到他的声音了,可她只是一动不动看着远处的荀越, 还在艰难的试图消化接受眼前这一幕不可思议的事实。
她露面以后,冲进战圈的荀家部从就齐齐瞅准了这个漏洞。
当一柄利剑险险自她鬓边劈砍而过,剑锋削落他一缕发丝时, 荀越才如梦初醒。
“住手!”向来杀伐果断的男人甚至是有些仓惶的厉声呵斥。
这次跟来的这批人,近身杀敌的皆是他亲自带领的心腹, 但是为了给尉迟澍与姜沅芷编织一个逃不出去的天罗地网, 又随行了一批军中其他的人手。
此时正在战圈里同尉迟澍的侍卫厮杀者,皆是听他号令, 虽然不理解为何要在此等决胜的紧要关头停手,手下砍杀的动作却都齐齐一滞。
有人迷惑不解,有人回头去看他,想知道究竟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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