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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狗血文的早逝白月光(濯雪一汀)


张筌深深俯首,“回陛下, 日前修扩帝陵, 日子原是够使的,只是连日来的暴雪,终究还是耽搁了些, 恐怕现下, 端懿皇后是入不了帝陵的。”
沈邺皱了皱眉, 半晌无话。
他似乎在掂量, 隐隐有发怒的征兆。
百官这些日子以来, 深知帝王对逝去的端懿皇后的在意,见张筌未能办好淑妃陵寝之事,皆是诚惶诚恐,唯恐火烧到自个儿身上。
负责修扩帝陵的张筌亦是心惊胆战,甚至不敢抬头看帝王一眼。
沈邺忽然面无表情道,“告诉朕,有无两全之法。”
“帝陵之侧有先帝命工匠修建之贵妃陵,不知,陛下何意?”张筌连忙道,他说罢有些忐忑的抬头。
谁人不知,那贵妃陵乃是先帝为温贵妃修之,其布局、规模仅次于帝陵,只因温贵妃死时,钦天监卜了一卦,称此处风水与温贵妃八字不合,这贵妃陵便也搁置了下来。
钦天监虽是如此说,百官却心知肚明,陛下不欲让温贵妃入主贵妃陵。
张筌年纪尚浅,是沈邺继位后提拔上来的,不知往日太后与温贵妃之间的恩怨,且随着时间流逝,当时知晓内幕的大臣大多都已入内阁,或是卸甲归田,是以,他说出这样的法子倒不显得奇怪。
沈邺又沉默了好半晌,摆了摆手,眸色忽然阴沉下来,“不可。”
没人料到他会拒绝,百官之侧站着一身缟素的长公主,她眸光闪烁了几下,上前劝道,
“陛下三思,帝陵修扩尚未完善,只贵妃陵才能够的上端懿皇后的品阶啊。”
她这番话说的诚恳,百官暗暗点头。
沈邺却幽幽瞥了她一眼,恍若未闻,“贵妃陵风水不好,端懿入妃陵,同……”
他顿了一下,似乎想不到能同端懿葬在一处的皇妃人选。
沈清则懒洋洋的接了话,“孝安皇贵妃陵,品阶也够得上。”
“对、对。”张筌还在地上跪着,闻声连忙应和,几息后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会儿。
“端懿皇后不能葬在侧寝,那势必要扰了孝安皇贵妃安息……”
沈邺怒了,抬脚便踢在了张筌胸膛,冷斥道,“废物!”
“为何不早些来报!”
张筌吓了一跳,立时嗑头求饶,用的力度不小,不过几下,额头鲜血直涌。
沈清则压着眉眼,唇角却勾成一抹浅淡的弧度,“父皇啊,这可是目前能想出来的唯一万全之法,您莫不是为了皇贵妃才不愿采用这个法子?”
“万全之法?”沈邺气笑了,他的声音压得略低,“孝安好歹是你姨母……”
今日这一出,无非是为了让孝安不得安息,原来他这个刚找回来的儿子,竟是个如此记仇的主儿。
沈清则也笑,垂着眉眼:“孤没有姨母。”
他凑近了些,几乎离沈邺只有一个手指那么近,他的语声晦暗不明,“儿臣没猜错的话,贵妃陵里有父皇的秘密……”
沈邺猛然抬头,目光直直射向沈清则的眼底,后者倒也不惧,坦然回望。
半晌,终究是沈邺歇了阵,他语声低沉,“传朕的旨意……”
“且慢——”一道如金坠玉般的声音响起。
几乎是同时,有小兵远远跑过来,高声道,“报——”
“朔州江都王求见——”
江都王?
众人低垂的头颅下意识抬起,后头的女眷更是微微仰着头去瞧。
只见一个男人立在灵柩之后,他白甲玉鞍,系着白色抹额,这是朔州服孝风俗。
他身姿挺拔,渊渟岳峙,生得一双寡淡摄人的眉眼,眼睫微颤时,动人心魄。
众人被他容貌震住,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们后知后觉地想,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男人身形高大,双目犹如黑夜中的寒星,迈步而来时,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沈邺眯了眯眼,盯着他的眼睛,眼瞧他立在灵柩后,半晌,才朝沈邺走过来。
程识云极其敷衍地行了个礼,唇角抿得平直,情绪不明:
“陛下,别来无恙。”
沈邺眸光一沉:“江都王,你无召入京,意欲何为?”
程识云轻睨着帝王,淡淡一笑:“本王来带阿姐棺椁。”
静默了一瞬,沈邺笑了,“端懿是朕的皇后,你凭何带走?”
沈邺目光如炬,带着属于上位者的威压,“在朕面前,你该自称‘臣’。”
“凭陛下要将她葬入旁人墓穴。”程识云抬眸,分毫不退让。
“阿姐入宫二十余年,若与陛下无情分,得此身后事也罢。”程识云眉睫漆黑,容色过盛,唯眸底清清淡淡,让人生出退避三舍之念头。
他冷嗤:“那么,不知我朔州三十万炽军,可否令陛下易心?若阿姐死后要与一妃同寝,不若还于我朔州故土。”
程识云一向寡淡,今日这一笑,尽管是个带着淡讽的讥笑,也令女眷沉醉于中,感叹江都王的好颜色。
沈邺面色陡然一变,怒气几乎要压制不下去,他攥了攥拳,眸光紧摄对面的男人:
“你威胁朕?”
德阳门外寒意刺骨,一众王公诰命着孝服,无有敢外披大氅者,纵然冻得瑟瑟发抖,也只字不敢言之。
江遇宛站在女眷之中,脸颊起了层薄薄的红晕,额间碎发被寒风吹的微浮,身形略有些不稳。
她站了一个时辰有余,一双合在腹前的手冻得毫无知觉,唯有一双漆黑的眸,直直地盯着白袍男人。
她止不住地担心。
纵然她是女子,不问朝事,却也深知陛下忌惮朔州、忌惮江都王之深,今日舅舅说出这样一番话,日后陛下怕更会顾忌三分。
程识云倒不怕,他从南境而来,早知东境温二与太子谋合,已从浮州起兵,不日便要携兵往中原而来。
若南境与东境皆反,到时南昭真真是临于亡国之际了。
他便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无所畏惧地出言以讽。
程识云停顿了片刻,眉梢动了动,淡道:“陛下多心了。”
他虽是如此说,但那毫不在意的语气无不在告知沈邺——
是又如何?
沈邺瞳孔骤然一缩。
程识云回望之,眸光静静,如无波无澜的湖水。
程识云此来,原就是为了送阿姐最后一程,来之前,甚至来的路上,都没有生出过要将她带回朔州安葬之想法。
一来,朔州路途遥远,棺椁经不住长途跋涉;
二来,阿姐虽不求名利,可皇后薨逝,尸身反被遣送回故土,从无先例,到时引得百姓议论,反倒扰了阿姐身后宁静。
连日暴雪,他母亲身子抱恙,中途而返。他自己也是一路冒雪而来,耽误了许久,只赶上阿姐发丧日。
这便罢了。
可甫一到德阳门外,便听得礼部在禀报阿姐陵墓一事,他耳力极佳,自是听的一清二楚。
连同,要将阿姐与皇妃同葬那桩,听见之后险些便要提刀上去。
一朝皇后死后与妃同陵,确是极大的不合礼法,指不定后世要如何去说。
程识云自己倒不在乎后世言论,可他不能不为阿姐打算。
母亲刚得知此事时,也狠狠难过了几日,哭过之后倒是冷静下来了,只道:“已是多活了二十几年……”
程识云都知道,阿姐是为了他和朔州才入京为妃的。
若非心上还有牵挂,她那未婚夫死时,她便就殉情了。
程识云眸光一扫,瞧见了郑先其,后者面色平静,眸子低垂,瞧不出半点伤心。
他烦躁的瞥开视线,下意识想捏左手腕上系着的东西,到底是忍住了。
沈邺沉默良久,怒而挑眉:“朕怕你不成?”
“浮州二十万,再者禹州二十万,边关还有十五万,你今日敢来威胁朕,明日说不定便要谋反。”
“你认为,朕会让你从上京好生走出去吗?”
他的话音一落,周遭御前侍卫便做好了迎敌的准备,手握剑,身躯微微向前倾。
他们丝毫不敢懈怠,尽管江都王浑身上下甚至看不出带了兵器。
江都王程识云,能以一当十,战无不胜,与之战过的大将皆惧之。
程识云最善用弯刀,据说那秉银月刀重近七钧,削铁如泥,能拎起来的人少之又少。
遑论程识云一贯云淡风轻,君子如玉,杀人于无形。
这些侍卫架势很足,却无一人敢真正上前,皆踟蹰原地,犹豫不前。
程识云笑了声,嘴角浮出一抹戏谑:“陛下可以试试。”
“好啊。”沈邺冷然道,“将江都王关入大狱,择日审之,朕倒要看看江都王……”
他的话猛然被打断。
忽而有兵来报,步履匆匆:“急报——”
“浮州温氏反了——”
顷刻间,众人神色各异,有甚者,吓得面色发白。
程识云清冷眉目瞧不出任何情绪,他的视线略转,瞧见人群中,有个小姑娘探着头往这边看。
目光遥遥对上。
他眯了眯眼,微微一笑。
小姑娘似乎又瘦了些,尖尖的下颌偏过个弧度,眸光恳切的望着他。
想必在担心罢。
程识云皱了下眉,暗自叹气。
小姑娘自小心思敏感,病疾缠身却很懂事,知晓他忙,是痛的要死也不肯说一句疼的。
着实令人心疼。
......
沈邺只觉胸腔中梗着一口气,愣了许久,才面色难看的道,“大理寺卿何在?右侍郎何在?”
“羽林卫统领卫照何在?”
“两位大人被扣下。”那小兵道,犹疑一瞬,忍不住悄悄抬眼,斟酌道,“卫大人,已通敌。”
沈邺气息沉重咬着牙,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沈清桉前些时日从兰若寺失踪,他派了许多人暗寻,始终未能消息。
而卫照,是沈清桉的亲部。
他若通敌,恐怕,沈清桉已与温漳有了首尾。
怪不得,他寄予厚望甚至有些忌惮的儿子,肯为了个女子放弃一切,原是打了这番主意。
怪就怪在,他掉以轻心,为拿掉沈清桉余下兵力,令祁王势力扩大,将那些人派去浮州,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进退为难的地步。
“叛军如今行至何处?”他语气有些阴沉。
小兵一路快马而来,此时揩了揩汗,回道:“东往三座城池,不战而胜。叛军由卫照带领,一路打着回京复命的旗号,都大开城门相迎,唯凌江太守觉察不对劲,紧闭城门,派臣下来报。叛军如今已驻扎在凌江城外。”
凌江——
距上京不过一百里。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叛军到了凌江,这消息才传回上京,何等荒谬?
沈邺眸光慢慢落在程识云身上,他的面色一缓,露出个别扭的笑容,“与爱卿许久未见,方才朕是同爱卿开个玩笑。”
他上前拍了拍程识云的肩膀,“爱卿神勇,逆贼惧之,爱卿当为南昭一战。”
“本王无能。”程识云语调听不出喜怒,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能洞察一切似的,“陛下可寻能者上战场。”
沈邺面色更加难看,扶着他肩膀的力度大了几分。
程识云不动声色的挣脱,往后退了一步,低低笑了一声:“陛下既是同本王开玩笑,那大狱便去不得了。驿站何在?”
他随手指了个侍卫,“带本王去罢。”

◎“我不知质子性情如何,但不得不防。”◎
日幕渐退, 夜色渐浓,傍晚时分落了雪,地上沾了浅浅一层。
早前在德阳门前耽搁了会儿, 陛下令人点兵后,才又带着队伍出皇城。
最终还是取了折中的法子,将端懿皇后葬在了皇陵侧寝, 待皇陵扩建完好后再行迁致。
陛下贵为天皇, 以日易月,十三日除服, 定在除服日迁寝。
江遇宛傍晚时才得以从宫中出来, 身上还沾了几点雪,她匆匆绕过回廊, 踏入正厅中。
“郡主。”门口候着的人正是程宣, 他见到江遇宛还有些激动, 迈了半步见礼。
江遇宛冲他微微一点头, 也顾不得寒暄了, 抬步便走进去了。
她实在是慌的很,不知陛下同舅舅说了什么,从太极殿出来后, 舅舅便要带兵连夜赶往凌江, 临出发前要见她一面。
而她手中,还有姨母的遗言一定要先交代了的。
况且,她同舅舅有大半年未见了, 此去又不知要再过多久。
正厅里, 程识云一个人站在里头, 他一身白甲, 额上仍旧是白色抹额, 正遥望着窗外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色有些萧冷,程识云听到脚步声回了头。
江遇宛将身上的白狐裘脱下,放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她身骨纤薄,又穿着素衣,抬眼时像极了他的长姐。
程识云一时陷入恍惚。
他慢慢记起,少年时,他的家人们还在的时候。
长姐程妙意与面前的小姑娘一样,有双水润的桃花眼,她爱研读古卷,喜欢看那些天南海北的志怪故事。
长姐不像少年的他一样张扬,不像二姐娇蛮任性,她温和纯善,于用兵之上亦有独到见解,是父亲最喜欢的孩子。
他和二姐在外面闯了祸,夜半而归时,都是长姐在墙后面守着,为他们兜底。
后来,长姐死在叛军手上,连具尸身都没留下。
棺椁里头只是她的衣冠。
战争之下,将领死以报国,仍有数以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乃至失去性命。
此一战,他定要去。
不为南昭,只为了百姓。
直到江遇宛将一张纸递到他跟前,又挥动了几下,他才回过神来。
“舅舅,这是姨母口述给我的。”江遇宛抬眸去看他,妄想从他的表情、或者是眼神中窥探他的情绪,却是徒劳,“我怕忘了,就写了下来。”
程识云此人,极善藏匿情绪,时常挂着张寡淡冷清的脸,偶然露出的几分神色,亦是他想展露于人前的。
他很少有失控的时候。
几乎没有。
江遇宛反驳自己。
有一次,他的梅花败了,那天,他罕见地冷下了脸,整整两天,一字未发。
程识云伸手接过了那张纸,眼睫垂成个低顺的弧度,细细去看。
良久,他的视线紧紧落在上头,捏着纸的指骨用力的有些发白。
“舅舅......有心上人?”江遇宛觑他面色,小心翼翼问道。
程识云忽而浅淡地笑了一声,面色无异地将纸收到了袖腕中,揉了揉面前小姑娘毛茸茸的脑袋。
“是安安有了心上人吧。”他的声音很淡,隐约透出三分揶揄。
他似乎在笑,眸底却全无笑意。
江遇宛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她脸颊略红,微微垂了垂眼,“舅舅都听说了?”
“那位质子,他母亲是梅氏女。”他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重重烛火倒映进那双深如寒潭的漆眸中。
江遇宛诧异掀眸,有些不解他怎么突然提及了梅氏。
“北襄皇室大都有些疯症,武帝的皇后正是被他自己害死的,这么些年来,他求长生,无非是怕黄泉之下,碰到昔日心上人。”他倒也不避讳,将其中利害皆说了出来。
“我不知质子性情如何,但不得不防。”他沉思了几息,很快道,“你姨母的暗卫,除寄灵......殉主外,代亦年纪大了,我会派人将她送回朔州养老。”
他提到‘寄灵’这个名字时,停顿了一瞬。
江遇宛也不由抿了抿唇,心中有些扼腕。
淑妃死的第十日,寄灵便用一把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陛下感其衷心,命人将她的棺椁葬在了端懿皇后之侧,日夜以伴。
“你从朔州来时,不肯接暗卫。现下东面已乱,京中情势不明,尤其还有个质子......”他微微叹了下,“便由竹月和白青跟在你身边,保护你罢。”
程识云向窗外招了招手,便有两道身影无声无息地翻了进来。
二人一高一低,一男一女,恭敬向她见礼:“郡主。”
她用目光扫过两人。
女孩子脸颊肉肉,身形却瘦,不像是会武的人。
男子个子很高,剑眉星目,脸方气正,是很周正的长相。
江遇宛轻轻蹙眉,水润的眸中透着一丝抗拒:“舅舅,我真的不需要。”
先不说她还要完成系统的任务,避免不了的会有一些奇怪举动。
再者,男子跟着她,也确是不妥。
程识云整了整袖子,淡声道:“若不愿,那本王便去陛下那里求道圣旨。”
他用了‘本王’这个自称,便是在压她。
江遇宛声音有些闷闷的,“什么圣旨?”
“你那桩婚事,本王不满意,让陛下收回成命。”程识云狭长的眸中划过一丝暗光,似笑非笑地道。
江遇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像只炸毛的兔子。
程识云忽而笑了声,抛下三个字:“愿意吗?”
随后从她身侧走了出去,他身材高颀,走过时带过一阵阴影,落在江遇宛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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