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里气温极低,这具身体无法承受,时间久了便愈发虚弱,若是再来几年,想必陆林之也活不久了吧。
陆林之想到在门前感受到的那一丝错觉般的气息,一时之间不知那是不是做梦,抑或他太渴望那个人活过来。
没等陆商动手,这次陆林之主动穿过雷墙,走进那汪蓝色的冷池,彻骨的寒凉刹那侵蚀他的全身经脉,胸口的灵种随着心脏而疯狂鼓动,好似要破体而出。
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全身上下便被冰雪覆盖,连睫毛都含了蓝色的冰,独独胸口灼烫剧痛,四肢百骸传来密密麻麻的啃噬痛楚。
他微微颤抖着,固执的不肯闭上眼,死死盯着池底那片蓝色的雪花,雪花上的气息与他在门前感受到的一模一样,这让他恐惧不已。
可愈是恐惧,愈是不敢逃离,他承受着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折磨,像一个在死亡边缘苦苦挣扎的可怜人,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不好受,陆商便好受了。
曲秋橙默不作声地旁观了全过程,她忍不住想陆林之究竟是不是这城主亲生的,他居然舍得把本来就身虚体弱的儿子送到这种地方受折磨?
这鬼地方别说待一晚,普通人就算只待十分钟估计都得冻死。
她现在不觉得冷,完全是因为殷折雪替她挡下了那阵蚀骨的冷意。
这么想着的同时,她恨不能把殷折雪脖子里的灰帛扯下来盖在身上。
陆商离开之际,几近昏死的陆林之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还好吗?不如换我来吧,我不怕那片雪,你现在的情况好像很不好。”
陆林之闷不吭声,生生忍下来自灵魂的恐惧与痛苦。
“你何必如此执着呢?”
陆林之冷冷地说:“你不是我,你不会懂。”
那个声音沉默片刻,语气艰涩道:“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没有人会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他们只会觉得陆林之生了病,或是被不知名的东西夺舍。
可他们的确就是同一个人,彻头彻尾的一个人,就连心上人都是同一人。
毕竟“陆林之”就是因为他的那位心上人而出生的。
角落里的曲秋橙听的目瞪口呆,这什么情况?少城主身体里还有一个人?系统不是说一个身体只能承受一个魂魄吗,陆林之怎么能有两重意识?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只是不甘心,想让爹承认你也是他的儿子。”
陆林之惨白着脸反驳:“我没有!”
“那你又为何宁愿忍下这种痛楚也不肯换我出来?为何要把浮仙舟失事的责任揽到你身上?
“你分明只是想气爹!”
陆林之疼得不想说话,每次被陆商这么对待时他都想去死,可他不能死,他若死了,这具身体也会死。
曲秋橙已经听麻木了,她现在强烈怀疑这位少城主其实是双重人格,但她从没见过双重人格还可以互相对话的。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过了不知多久,几乎疼晕过去的陆林之猛然一颤,他惊恐地睁开眼,目之所及仍是一片漆黑,眼神摇晃,颤巍巍地盯着某一处,此时竟连灵魂上的剧烈痛楚都不足为惧。
正好被他盯住的曲秋橙吓得后颈汗毛直立,她强烈怀疑陆林之看见了她。
她试图给殷折雪使眼色,他却看也没看她,只直勾勾地盯着陆林之的方向。
她靠在他肩侧,费劲巴拉地蹭了下他的灰帛,他没有任何反应,瞳眸漆黑,眼也不眨地凝着那方蓝色冷池,隐在半明半暗中的侧脸冷戾阴沉。
陆林之此时的精神已经被磋磨到极致脆弱,陆商不在,他根本无法坚持,嘴唇颤抖地吐出几个字:“谁、谁在那里?”
果然被发现了。
曲秋橙惊讶,陆林之看着虚弱,没想到居然能看见殷折雪。
陆林之自言自语:“那里有人吗?我并没有看见啊。”
“有,一定有。”
“你不会是冻出幻觉了吧?要不我们还是换一下,你正好冷静冷静。”
陆林之脸上爬满寒冰,眼底也覆上一层冰冷的薄冰,几乎看不清眼珠子,只有一层诡异的灰白色,可他神经质地死死盯着那处角落,重复呢喃着,到最后竟声嘶力竭。
“有人,有人,那里一定有人。”
“出来,你出来!”
“你出来啊!”
“你来这里不就是想找被他们抢走的东西吗?它现在就在这里,你为什么不出来?”
“你现在已经变得这么胆小了吗?区区一个城主就能让你变成阴沟里的老鼠,这样的你也配做我们的君上?!”
曲秋橙被他突如其来的大爆发搞得毛骨悚然,心脏怦怦跳。
什么叫“被他们抢走的东西”?“君上”又是什么?殷折雪?
当殷折雪竟当真抬脚朝那边走去时,她潜意识觉得不太妙,仿佛只要他走到那里,就会有什么东西开始失控。
她试图阻止他,根本使不上力气,急得满头大汗也只将他颈间的灰帛稍稍扯松。
“殷……”她费尽力气从嘴里挤出一个字,焦急地看着他。
殷折雪置若罔闻,兀自朝那边走。
这该死的缚灵珠,她真的是一天恨不能骂上八百遍。
“雪!”
这两个字耗尽她最后的力气,呼吸急促地软在他怀里,手指也无力地垂下,脑袋摇摇晃晃快要滑下去。
他却蓦地停下脚步,迟缓地低头看她。
曲秋橙看见他黑色眼睛隐隐泛起猩红的色彩。
果然很不妙,大反派黑眼睛时并不可怕,若是红眼睛,那可就有点骇人了。
她使劲朝他眨眼睛,眨眼速度太快,眼前晕出淡淡的残影。
静默良久,殷折雪终于恢复正常,抬手将她脑袋扶正,语气也一如既往的讨人厌:“你眼睛抽了?”
曲秋橙怒了。
她眼睛抽都是为了谁?他但凡有一点良心也不会讲出这种气死人的话。
殷折雪出来时嫌麻烦便将她头上的凤冠摘了,她的头发凌乱散在身前,脸上也落了几缕发丝,似乎有些生气,恶狠狠地瞪他。
站都站不起来,还敢用这种眼神瞪他?
殷折雪若无其事地看着她:“你不想我过去?”
曲秋橙眼神很纠结,他便明白了。
然后继续抬脚往那边走。
曲秋橙:你这人简直是想气死我。
他很快停在那方冷池前。
灰白色的冷雾有意识般化作锁链束缚着陆林之的身体,它们缓缓收紧,将他的身体勒出一道道结了冰的血痕,他依旧看不见殷折雪,只隐约察觉到越来越清晰的令人恐惧的气息。
方才离得远,看不出这些灰雾竟如此厉害,一层雾都这般不得了,更别说下面的池水。
曲秋橙感觉双脚落在地面,腰际横着一条手臂为她做支撑。
殷折雪将她放了下来,只用一只手将她禁锢在怀中,她虚软地倚着他,眼睛却盯着那池水。
陆林之终于看见了他们。
“苏姑娘?”
“君上,你终于肯出来了!”
传说中一张脸又哭又笑就是他这样了。
池水寒凉入骨,清透澈底,那片蓝色雪花安静地沉在中央,四周被下了复杂的禁制,小小一片雪花弱弱地蜷缩在那里,竟如一只累极的困笼之兽,它在等待着谁。
曲秋橙莫名的鼻尖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还不受控制地抽噎了两下。
殷折雪侧了下脸,语气冷淡:“被困在那里的又不是你,你哭什么?”
曲秋橙有点崩溃,她怎么知道她为什么哭?就很莫名其妙,反正肯定不是她的问题,说不定是这具身体有问题。
她自顾自地想通了,自然也不再有心理负担,于是面无表情地继续哭。
……哭起来真是没完没了。
殷折雪不耐烦地擦掉她脸上的眼泪,动作有点粗鲁,指腹蹭的她脸颊生疼,剩下的眼泪生生憋了回去。
比起讨厌的殷折雪,陆林之就显得有人情味多了。
他已经冻得快要失去意识,却还记得小心翼翼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不愿让她见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然而下一秒,另一个陆林之就重新掌控这具身体,他目光灼热,看也不看她,眼里只有殷折雪一个人。
“君上——”
接着他脸色一变,身体里的两个意识都不甘示弱,试图争夺主权,表情在温和与狰狞之间来回切换,语无伦次,一会儿喊“苏姑娘”,一会儿喊“君上”。
两个意识争着争着就眼白一翻直接晕了过去,毕竟这具身体实在虚弱,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情绪波动。
灰色冷雾将陆林之的身体托到一定高度,剩余的齐齐朝殷折雪的方向凝聚而来,只是刚跑到池岸边便撞上一道看不见的雷墙,噼里啪啦的雷电无情地将灰雾打散。
大部分灰雾灰溜溜地缩了回去,还有一小部分不甘心,小心翼翼地重新挨过去,接着又被雷不分敌我地劈了一遍。
灰雾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自家的主人,可偏偏无法触碰他,顿时无能狂怒,聚起池水一下一下地撞击那道禁制雷墙,直到它们快把自己耗空,殷折雪才施舍般将右手缓缓探进雷墙。
雷电霎时对准他劈下来,比劈灰雾的更多更狠,动静之大甚至惊动祭堂外面的人。
曲秋橙只是这么看着便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疼,那可是雷电,密密麻麻全劈在他手上,他竟然还敢将手伸到池水里。
他不知道水是可以导电的吗?
话说回来,本该被雷电连坐的她怎么没事?
想来想去,只能猜测是因为这套嫁衣绝缘。
曲秋橙心惊肉跳地看着他神色不变地取出那片蓝色雪花,雷电越来越小,仿佛也被他无惧的姿态惊骇到,最后竟欺软怕硬地只剩下滋啦滋啦小电流。
殷折雪的手离开雷墙的那一刻,池子里水瞬间干涸,里面剩下的灰雾迫不及待地向他涌来,你拥我挤地钻进蓝色雪花,冰冷的蓝色逐渐变成低调的灰白色。
他修长干净的手指被雷劈的几乎只剩森森白骨,伤口边缘焦黑如枯木,连血都顺便给烧干了。
曲秋橙失神地看着他的手,很久之后才怔怔抬眸。
殷折雪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他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面对如此骇人的一只手,竟如此云淡风轻,宛如许多年前就经历过千万次,早已对此麻木。
她心中悸恸不已,突然之间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落泪,泪水恰好落在他往回收的那只白骨嶙峋的手上,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万千雷电劈下都无法使之色变的男人,此时竟然因为这区区几滴眼泪而怔了神。
她无声落泪,哭得几乎喘不上来气,心脏痛到抽搐,脸上却迷茫无措,她也不知为何会哭成这样。
殷折雪沉默片刻,垂下手,将焦黑的手骨藏进宽阔的袖摆中,另一只手还揽在她腰间,无法给她擦眼泪。
烦躁再次涌上心头。
他眼睫抬起又落下,灰帛下掩藏的喉结上下滚动。
他唇线拉平,垂眸冷冷道:“曲秋橙。”
这是他第一次喊她真正的名字,不知是不是为了威吓她:“你胆子这么小?有这么容易被吓哭?”
曲秋橙心想她又不是被吓到才哭,明明是这具身体奇奇怪怪的,搞不好是女主角后期的圣母心泛滥,见不得这种阴森可怖的伤口,这才导致这具身体做出下意识的反应。
她脑子里想了一大堆,眼泪却没有要停下的迹象,依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心里崩溃至极,精神也受到巨大折磨,最后终于哭晕过去,惨白脸颊紧紧挨着他的颈窝,泪水打湿他颈下的灰帛,氤出一团颜色更深的泪渍。
殷折雪紧了紧揽在她腰间的手,又抬起另一只手,指骨阴森嶙峋,足以将普通人吓哭的程度,几近麻木的痛觉迟钝地侵袭而来。
他面色冷郁,心中烦闷。
这只手不知何时才能长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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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又嗑到了是吗?◎
陆商察觉到祭堂中的禁制被人摧毁时已经迟了, 他赶来便发现陆林之摔在角落生死不明,而祭堂的冷池不知何时变成一滩死水。
雷墙破碎,耗费数年才布下的禁制被破坏的七零八落, 池底那片蓝色雪花消失不见。
失去力量来源的祭堂无比寂静,破碎的雷墙滋啦滋啦地流淌微小的电流,像一只夹着尾巴的败家之犬。
陆商袖中的手紧紧攥起, 神色阴鸷, 眼底却闪过几不可察的恐惧,片刻后, 他忽地发现什么, 弯腰捡起一样东西。
那是一方点缀金色流苏的红盖头。
他眉眼沉了下来,立即转身吩咐道:“封锁全城, 把苏轻挽给我找出来。”
修者们开始全城搜寻, 陆商则回到屋中以血画出红色传音咒, 他低声说了一句话便抬手轻挥, 传音咒便分别去往不同的方向。
天色大明, 陆商的脸色却越来越冷暗。
......
容非愁出门买了个烧饼,回来的路上就感觉整条街的气氛都不一样了。
他咬着烧饼,侧身立在角落, 眯眼看着一列修者急匆匆朝着空中不夜楼的方向而去。
这阵仗可不是一般人能搞得起来的吧, 少城主想找人也只是派人清了不夜楼的杂人,眼下这情况倒像是全城都为之出动。
想必是玄石城城主的手笔。
容非愁咽下嘴里的那块烧饼,心想那位主还真是闷声干大事, 明明看着低调不起眼, 干出来的事却一次比一次高调。
他摸了摸鼻子, 有点纠结, 这会儿回去可是会被玄石城连坐通缉的, 可若是不回去,接近那位的机会便会从手中溜走。
他思考了一秒钟,果断朝着不夜楼而去,毕竟过去的几年作为堕修的他不知道被通缉过多少次,多一次少一次也无所谓啦。
不夜楼已经被层层包围,容非愁叼着吃了一半的烧饼,面不改色地给无狱门的人发了一堆十万里加急传音。
发完传音,他费了点力气突破这层水泄不通的包围圈,正打算去把那位昏迷的小拖油瓶给薅出来。
然后他就发现一件非常扯淡的事。
小拖油瓶居然醒了。
玄鸟感觉到脖子里的项圈逐渐收缩,吃痛之下连忙张开翅膀飞了起来,很快便感觉到身体落下熟悉的重量。
“回去。”它听见那个男人的声音。
玄鸟不敢耽搁,调转脑袋便一腔热血地往回飞,一来一回耽搁了这么久,下方那么多的人竟然都没能察觉到它的出现。
黑色项圈隐隐散发着冷冽的光芒,玄鸟见它如此嚣张也没人发现,只觉得下面那些人实在太蠢,便更加卖力扇起翅膀,骄傲地加快速度。
殷折雪将曲秋橙放在它背上,玄鸟飞起来速度太快,她的身体被惯性带着往后滑,他不得不伸手将她拽回来。
“慢点。”他冷声说。
玄鸟委委屈屈地放慢速度。
昏迷中的人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哪怕玄鸟已经将速度调到最慢,她还是不停往后滑。
殷折雪皱眉看了会儿,在她又一次快滑到玄鸟翅窝时才不急不缓地伸出左手,温热掌心轻轻托住她柔软的后颈。
她脑袋顺势一歪,脸颊便毫无顾忌地枕在他腕上。
殷折雪:“……”
虽然知道这人惯会得寸进尺,但没想到她睡着之后依旧这么不知收敛。
他手指缓缓收紧,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要不掐死她算了,省的她天天不知死活地在他眼前晃悠,扰得他日夜烦躁。
他面上神色变幻莫测,盯着枕在他腕上的那张脸看了许久,最终还是面色不虞地松开手指。
算了,她若真死了,不仅对他没什么好处,反而还会让他失去唯一一个机会。
她半躺在他怀中,脸颊枕着他完好无损的左手,嘴角的肉被压成软软一团,乍看颇像一只无害的灵猫崽子。
红色嫁衣散开在黑色的羽毛上,冷风将过长的衣袂吹得猎猎作响。
确定她不会掉下去,殷折雪才取出袖中的东西。
雪花不知何时变成一枚不规则的白色碎片,碎片边缘锋利尖锐,表面却裂纹斑斑,裂纹缝隙中隐隐有灰色气流涌动。
碎片在他指骨中不受控制地细细颤动,渴望立即回到他的体内。
殷折雪无动于衷地看了一会儿,随手将它扔回芥子囊,凝视着在他怀中熟睡的曲秋橙,神色晦暗不明。
这是曲秋橙第三次做那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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