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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风月(随宇而安 )


羞耻!可恨!
她甚至分不出来,是自己对公仪徵示弱撒娇比较让人羞恼,还是“公仪徵”对自己的亵渎挑衅更加让人气愤。
晏霄急切地想要甩脱公仪徵的手,但对方似乎早有预料,更加用力地攥紧,轻咳了一声,忍着笑意低声道:“晏霄……”
“闭嘴!”晏霄哑声低斥,“之前的事不许再提!”
言下之意,她也不追究镜像时空中“公仪徵”的失礼之举了。
公仪徵倒有些遗憾——那个时空中的回忆对他来说颇值得回味,他也没想到,分裂出的自己会如此狂妄大胆,几乎越过了晏霄的底线。
公仪徵打了个响指,指尖燃起火光,照亮了周围。
这是个洞穴,向前不断延伸,不知道通往何方。
“这里应该是山中腹地。”公仪徵牵着晏霄的手向前走去,“我们已经从法阵中出来了。”
晏霄闷闷应了一声。
公仪徵偏过头看她,借着火光看到她微肿的红唇,上面还有若隐若现的齿痕——都是他在阵中犯下的罪行,如今他一一回想起来了。
对他高傲的尊主,他一直都是循循善诱,隐忍克制着自己的欲望,好不容易才勾起她几分心动。如今倒好,分裂出一个贪婪的自己,揭开了温柔的表象,几乎是踩着底线以下犯上。
公仪徵噙着笑想,自己如今也有几分恃宠行凶的意味了,晏霄对他的底线也是在不断后移。
晏霄抿了抿唇,努力想无视唇上细微的刺痛,却又让自己忍不住又回想了一遍。
她是对“公仪徵”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咬他一口,但事实上她也咬了,虽然是镜体的自己所为,但如今合二为一,她也明白了,两个都是她自己。
此刻公仪徵肩上还染着红,让她的怒气也消了九分。
而且公仪徵说的那番话,总是萦绕在她心头。
——我喜欢晏霄的每一面,你藏起来的柔软,还有你二十年间被迫生出的每一根冷刺,失去了任何一面,都不是完整的你……
那双眼睛太过深情,会让人忍不住沦陷。
“前面有人。”公仪徵的声音拉回了晏霄的思绪,她抬起头看向前方,放开了自己的感知范围。
“是七煞!”晏霄眉梢一动,松开了公仪徵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转过弯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自黑暗中钻出。
正是那个身高八尺的白无常——七煞!
七煞看到来者,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半跪下来,恭恭敬敬俯首行礼:“属下拜见尊主!”
“不必多礼了。”晏霄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喜色。在人间救回一个忠心得力的下属,毫无疑问还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七煞抬起头,看了看晏霄左右,欣喜又忐忑地问道:“敢问尊主,可知道拾瑛下落?”
“放心吧,拾瑛没事,被本座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晏霄答道。
七煞担心多日,这时终于可以彻底松了口气了。
七煞还记得当初在阴墟,是公仪徵挟持了晏霄,也不知道两人如今关系如何,但他外粗内细,心思玲珑,看到两人肩膀之间的距离,便猜到公仪徵与晏霄的关系已经是不一般的亲近了。
寻常人相处,会保持半臂的距离,一旦太过靠近,便会感到领地被侵犯的不适。而像阎尊这样的身份,别说半臂了,除了拾瑛化为猫身可以躺在她膝上承欢,其他人根本无法靠近她两丈之内。
而此刻,公仪徵站在晏霄身侧,晏霄的右肩若有若无地擦着公仪徵的左肩,她对此浑然未觉,显然是已经习惯了此人的气息,没有将他的贴近视为入侵……
七煞一个心念转过,已经拿捏好对待公仪徵的态度了,甚至不用旁人再多解释一句,他已经知道——这是尊主的男人。

“七煞,你是怎么到这里的?”晏霄道。
七煞俯首回道:“回禀尊主,属下自天眼处脱身后,身受重伤,便一直四处藏匿,暗中养伤。知道道盟正在北地四处搜查邪修踪迹,我便一路向西逃离,结果便在途中遇到了截天教的青龙护法,不敌被擒,带到了这里。”
七煞的运气可以说不好,竟然遇到了截天教四大护法中最强的青龙,那日代表截天教迎接的谢枕流一行人的青衫护法,便是青龙。
但七煞的运气也算不错,青龙若是道盟的修士,他此刻就已经在道盟的天牢中了,但青龙受命于神启,神启对道盟没什么好感,也不会完全遵从道盟的调派,他有自己的私心,派出青龙去北地搜寻邪修,为的可不是诛邪锄奸,而是找到引凤箫。正好,七煞身上就有引凤箫。
七煞被押到离恨宫后,神启亲自审问了七煞。他对引凤箫的来历非常好奇,细细盘问了一遍,得知七煞是阎尊座下的白无常,他又问了许多关于阎尊的问题。
“关于尊主的问题,属下不敢透露太多,只是捡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回答。”七煞心怀惴惴说道。
“无妨。”晏霄笑笑道,“本来你知道的,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她的秘密,这些无常使怎么可能会知道,就算是拾瑛,她也不可能会说。
“神启审问完之后,便将属下放出大牢,以礼相待。”七煞又道,“他说如今道盟四处搜捕邪修和阴兵的下落,若是落在道盟手中,只有终身囚禁一个下场。而且道盟追查引凤箫,迟早会找到我,他拿走了引凤箫,并且表达了招揽属下的意思。属下想着能从他口中探知尊主和拾瑛的下落,便假意答应。”
七煞对尊主很有信心,炼狱海都烧不死的人,怎么会死在天眼中呢。倒是那笨蛋拾瑛,就算出了天眼,只怕也要颠沛流离,不是欺负别人被抓走,就是被人欺负……
如今听说她安然无恙,又尊主照顾,定然日子过得舒坦,七煞也就放心了。
七煞又道:“神启虽然对属下甚是礼遇,但也十分提防,前几日收到拥雪城的拜帖,便让属下藏身此处,暂避风头。这洞中十分古怪,属下也不敢随意走动。”
公仪徵道:“这是衔尾阵,一入山腹,便如入蛇口,首尾相衔,有进无出。这是生门,九生一死,虽然古怪,但杀阵不多,只是会将人困住,让人迷失方向而已。”
七煞记得当时神启领自己入内,明明只走了不到二十丈的距离,但是当他按照原路返回的时候,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入口。他知道神启还是提防他,既不愿意道盟的人找到他,也不想放他离开此处,所以才把他困在这个山腹迷宫之中。
“这个法阵应该困不住你吧。”晏霄看向公仪徵,毕竟连那古怪至极的镜像时空他都能破。
公仪徵没有回答,他淡淡一笑,微偏过身看向来处,徐徐道:“找到阵眼破阵,真正的出口便会显现,在不打破护山结界的情况下,这是最容易离开截天教的方法。但是我们没必要破阵,有人会放我们离开。”
“谁?”
——还能有谁?
公仪徵看着虚空之处,颔首微笑道:“神教主,已经等了许久了吧。”
公仪徵话音刚落,便见前方虚空处仿佛荡开了一圈波纹,一道人影缓缓显现,正是截天教教主,神启。
神启的出现,让众人的压力陡然一增,七煞也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神启噙着笑看公仪徵,又将目光投向晏霄:“真是令人意外,没想到阎尊竟然没死,更没想到的是,堂堂神霄派首座弟子,会与阴墟阎尊勾结。”
七煞脸色发白:“尊主,属下没有出卖你!”
晏霄神色淡淡:“我知道,你只是被他当成了诱饵。”
“七煞确实是谨慎且忠诚,不过他的问题便是过于忠诚。”神启气势凛然,但与之前在大殿所见却又有不同,晏霄意识到,他之前的张狂恐怕是一层伪装。谢枕流说,神启醉心修行,是个武痴,而这人看起来行事作风张狂肆意,当着谢枕流的面便对公仪徵施压,与公仪徵交涉之时又频落下风,处处给人一种有勇无谋的假象,但正是这层假象,骗过了谢枕流。
“七煞故作无意向我打听被道盟诛杀擒获的名单,这当中定有他在意之人,他甚至不敢向我透露那人的名字,想必那个人的身份极为隐秘。他没有在名单中找到他记挂之人,留在截天教,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我也好奇,那个能够躲过道盟追查的阴墟之人是谁?”神启目如鹰隼,锐利慑人,七煞自以为伪装骗过了神启,如今才知早已被神启识破。“阎尊已死,阴墟身份最为特别的,莫过于无常使。身为白无常的七煞身上有一段引凤箫碎片,那另外一个无常使身上是否也有引凤箫?可如今六段引凤箫都在道盟手中,却没有无常使被擒,那个无常使是逃走了,还是被擒了?那人既然与七煞关系密切,必然也知道七煞身上有最后一枚引凤箫,那人会不会也跟着道盟追来此处……”
晏霄迎着神启探究的目光,冷冷道:“所以那日你在殿上假意动怒,对公仪徵施压,只是想试探?你觉得我们这些人中,可能有阴墟之人。”
“另外两段引凤箫的来历我已经打听清楚了,而公仪徵一人独得四段,其中三段据说是杀了宋千山得来,那第四段呢?”神启笑了一声,“我已经不是怀疑了,我是笃定。我让七煞藏在此处,旁人或许找不到,但是明霄法尊的高徒一定能找到。”
公仪徵叹道:“七煞一言未发,神教主竟已算出全局,在下佩服。”
神启有句话没有明说,那就是他也没想到,公仪徵竟然识破了法镜之阵真正的破阵之法。整个山谷都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无数的迷障掩盖了真正的出路,想要诱使入侵者走进主人的棋盘上,在别人的棋盘上,又怎么可能会有胜算?
截天教创立三百年,从未有人识破过这些迷障,也没有人走出过法镜之阵。他的本意是刁难这两人,找回那日失去的面子,无论结局是本体死亡还是镜体死亡,他都会放他们离开,反正活下来的也只是个不完整的神魂,对他也不会再有任何威胁。没想到公仪徵眼光如此毒辣,下手如此果断,竟跳出棋盘之外,切断了法镜之阵的灵力之源,从而毫发无伤地离开法阵。
——也不是毫发无损,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公仪徵肩头显然受了伤。
神启的目光在公仪徵和晏霄之间来回一转,神色古怪道:“但我也实在没想到,七煞等的人,是传闻已死的阎尊,更没想到,明霄法尊的好徒弟,会和阎尊结为道侣。”
晏霄望着神启冷笑,修长的五指自袖中探出,销魂链如红线一般缠绕着中指,衬得皮肤越发白皙。
“那你后悔了吗?”晏霄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知道我的身份,还敢露面,不怕我杀了你?”
她把法阵中受的憋屈都迁怒到神启身上了。
“生死簿吗?”神启眼中掠过一丝好奇与跃跃欲试,“我也想见识一下传说中堪比神器的法宝。”
公仪徵微一抬手,拦住了晏霄,目光含笑注视神启:“神教主既无恶意,我们又何必兵戎相向?”
神启剑眉微挑,似笑非笑看向公仪徵:“你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这里,又十分笃定,我会放你们离开?”
“我们神霄派与截天教并无仇怨,截天教与阴墟也无冲突。”面对神启的威压,公仪徵始终泰然自若,从容微笑,哪怕相差一个大境界,他也从未被对方的气势压倒,“截天教向来对道盟的指令阳奉阴违,教主将七煞作为诱饵,引出同伙,无非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我能有什么私心?”神启冷笑了一声。
“自然是为了找到凤千翎。”公仪徵微微一笑,“二十三年前,将教主打成重伤的凤千翎。”
神启到此时,方才变了脸色。
这是公仪徵这两日探听到的消息,截天教的弟子虽然嘴严,但是公仪徵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一张嘴能气得人火冒三丈,自然也能说得人心花怒放,想要打探消息,还是很容易,从一些细节便足以拼凑出全貌。
二十三年前,神启重伤闭关,十五年前,神启出关,而危刑天陨落,将教主之位传给了当时的离恨天首座神启。
二十三年前,正好也是公仪徵出生的那一年,细问之下,神启闭关的时间还在公仪徵出生之前。
“这世上能重伤神启的人屈指可数。”公仪徵道。
神启冷然道:“那也未必是凤千翎。”
公仪徵故作诧异道:“我还以为神教主会谎称自己是修行之时走火入魔,没想到会直接承认是被人打伤。”
神启顿时攥紧了拳头,眉头一皱——他怎就没想到这个借口……
公仪徵笑着道:“晚辈并无任何凭据,一切都只是一种猜测。这世上有名有姓的法相尊者屈指可数,在那个时间点上,能打伤你的,可能是身份成谜的隐世强者凤千翎,也有可能是别人。但神教主也不是个输不起的人,与剑尊几回论道比斗,也都坦荡磊落,又何必对当年受伤之事讳莫如深?”
“凤千翎是个名扬天下的神偷,来截天教一游,应该不是纯粹为了和神教主比斗。可是离恨天如果丢了宝物,也不至于藏着掖着。”晏霄眸光一闪,戏谑笑道,“怕不是丢了人吧。”
晏霄一语双关,让神启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公仪徵轻咳一声,忍着笑意道:“截天教分文武宗,教主之下两大首座四大护法,当年的离恨天首座是神启,那自在天首座呢?我们竟从未见过,也未听过,门中弟子无人敢言。”
公仪徵心中已有了答案,他在自在宫看过那个女子闺房。自在宫与离恨宫布局对称,那个房间的主人地位应该在四大护法之上,与离恨天首座不相上下,除了自在天的首座,还能有谁?
晏霄支着下巴,故作恍然道,“至今,自在天首座仍是空缺,或许这才是截天教势力衰退大不如前的缘故。原来,截天教丢的,是堂堂文宗首座。”
公仪徵微笑注视神启,后者杀气已经快按捺不住了:“这才是神教主想要找到凤千翎,却又不敢让世人知晓的原因吧。”
神启克制着怒气与杀意,鹰眼暗沉,如翻涌的夜海,酝酿的风暴,拾瑛和七煞在这样的威压之下已经脸色发白,心慌腿软,而直面神启的公仪徵却岿然不惧,淡定从容。
神启冷冷开口道:“你说的虽未全对,但也基本符合事实。你如此有恃无恐,揭穿截天教的私隐,是料定我不会杀你?”
公仪徵笑道:“教主大费周章将我们引出来,当然不会为了几句而下杀手,我明白这个道理,教主自然也明白。既然都是明白人,彼此心知肚明的事,又何必藏着掖着,不如摊开来说。更何况,我有道侣保护,教主想杀我们,便杀得了吗?”
情感的波动,不会动摇理智的选择,这就是聪明人更容易被算计的原因,他们没有那么多莫测的冲动。
神启道:“既然你都知道,那我也不隐瞒,不错,我找凤凰冢,与自在天首座出走有关。”
听神启用上了“出走”二字,公仪徵眼波一动,若有所思。
“自在天首座是我的师妹,危情,她也是前任教主,我师尊的女儿。”神启道。
公仪徵问道:“她与凤千翎的关系……”
神启神色不耐道:“这不重要,你不必问,我也不会说。”
晏霄心道,你虽然没说,但好像已经都说了。
晏霄见公仪徵神色有异,自然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也不禁跟着皱眉暗骂一句——凤千翎真是个勾三搭四的人渣。
偷法宝也就算了,居然偷人,偷人也就算了,还偷了不只一个人……
算算时间,还可能是同时偷了两个人……
“我闭关疗伤多年,之后又寻遍天下,始终找不到危情的下落,直到前段时间,引凤箫现世,我才想以此为突破口,找到凤千翎,或许就能找到危情。”神启声音沉重,似乎还藏着不少秘密。
晏霄眉眼微动,忽然开口道:“神教主可有危情的画像?”
神启道:“你是怀疑,她躲在阴墟?”
晏霄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神启微微皱眉:“阴墟乃是无间地狱,她何至于此……”
话虽如此,神启却还是抬手在空中一挥,一幅画像徐徐显露于众人面前。
画中女子一袭青衫罗裙,纤腰如柳,墨发如瀑,立于雪峰之上,仿佛欲乘风而去,又似神女降临人间。她眉眼含情,朱唇含笑,纤纤十指扶着箜篌,画无声,众人却仿佛能听到仙音响起,飘渺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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