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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风月(随宇而安 )


道盟修士们受了一番惊吓,这时才见到微生明蕤口中被打成重伤的微生垚,却听微生垚说都是家事,只是一场误会,兄妹不合,让外人看了笑话……
微生垚赔尽了笑脸,这才安抚好了道盟的修士们,将人请去了前厅。临去时看了微生明棠一眼,又看了看拾瑛——后者一副护崽子似的模样把微生明棠护在身后。微生垚仿佛明白了什么,垂下眼暗自叹息,转身离开。
拾瑛这才狐疑地扬起眉看微生明棠:“你不是说你爹派人来抓你吗?”
微生明棠眨了眨眼:“啊……他刚才不是说,一场误会吗?”
拾瑛晃了晃脑子,她脑海中还嗡嗡响着呢,刚才撞了结界,脑门可疼了,这会儿一想事情就头疼。
微生明棠见她脸色又白了几分,散了那股怒气,人反而显出虚弱来了。他微一倾身,将拾瑛打横抱起。
拾瑛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攥住微生明棠的衣襟。
微生明棠长身玉立,抱着红衣少女穿过秋末里最后的一片绿意,两旁花草缓缓抽回枝叶,重新变得温顺平静,只在微生明棠经过时用叶尖戳了戳了他的手臂,作为友好的招呼。
拾瑛仰着头,看到碎金似的光斑落在微生明棠俊美的脸上,一股融合了花香与药香的温暖气息温柔地包围着她,让她心口不自觉地砰砰撞了几下。
拾瑛皱起眉,脑袋埋在微生明棠胸口。
“刚才受伤了吗?脑袋不舒服吗?”微生明棠担忧的声音响起,胸腔也随之微微震颤。
拾瑛苦着脸闷声说:“难受。”
脑袋难受,心里也好像有点难受。
微生明棠加快了脚步,将人抱回了屋里,轻轻放在床上,掖好了被子,又去柜子里取药。
拾瑛双手攥着被子,拉起来盖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琥珀色的大眼睛盯着微生明棠忙碌的背影瞧。
微生明棠采回了无浊圣果,又取了几颗灵药,这才回到床边,一一喂拾瑛服下。
拾瑛也没有问是什么东西,微生明棠给的东西,她总是会毫不犹豫地吞入口中,这样的信任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几颗药入了口,拾瑛脸上才有了三分血色。
微生明棠拿着帕子轻轻为她擦去鬓角的薄汗,拾瑛看着温柔而清俊的面容,心想这人若是不说话,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殊不知,微生明棠有时候也是这么想她的……
“微生明棠。”拾瑛忍不住问道,“你家里人为什么老是欺负你?他们是不是不喜欢你?”
微生明棠动作一顿,垂下眼与拾瑛对视,淡淡笑道:“嗯……我也不喜欢他们。”
“为什么?”拾瑛皱起眉头,“我在云梦的时候,看到别人家的小孩都有父母兄妹,他们一家人出门游玩,看起来很开心呢,我以为人间都是这样。”
“能被外人看到的,都是光鲜的表面,那些藏起来的不开心,你当然不知道了。”微生明棠眼中光芒黯了几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样的家人。”
拾瑛好像明白了一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人间也是有阴墟的啊……”
微生明棠笑了一声,声音却一片冷意:“是啊,你无父无母,而我的父亲,杀了我的母亲,其他人,都是同谋。”
拾瑛也不知道,是无父无母更凄凉,还是生父杀母更悲惨,不过她并不会因为无父无母而难过,微生明棠看起来却十分低落痛苦。
这是不能报的仇,他只能用最无力的方式来反抗。
“所以你一直躲在这里,不和他们见面。”拾瑛终于读懂了几分微生明棠身上的孤独与锐利。他们都是一样被抛弃的人,微生明棠拥有过短暂的幸福,又被残忍地剥夺了,而拾瑛曾身陷苦海,却又幸运地遇到了晏霄,得到她的庇护。
拾瑛觉得,自己还是比微生明棠幸运多了。
微生明棠叹息一声,轻轻抚摸拾瑛的脑袋,拾瑛耳朵动了动,却没有躲开他的手。
“我不喜欢人,只喜欢花草。”提起自己最爱的花草,微生明棠墨玉般漂亮的眼眸闪着温润的光,“花草无心,便没有人心中的污浊。只要你悉心灌溉呵护,它们便不会辜负你的心意,它们会抽芽、长叶、开花、结果,以芬芳和甘甜回报你的每一分心意。而人……”微生明棠笑了一声,眼中掠过嘲弄与恨意,“倾心付出,最终换来不得好死。”
拾瑛看着微生明棠的眼睛,失神良久,才缓缓道:“可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尊主就很好。”
这世上会说晏霄很好的,除了公仪徵,大概也就只有这只笨猫了吧。
微生明棠笑意柔和了几分,低声哄道:“是,你家尊主很好,你也很好。”
不过喂了几天饭,她便能奋不顾身来救他,这只笨猫,得亏遇到的都是好人,否则早被人抓去卖了。
他得紧紧看着她才行啊……
神霄派位于四季如春的南方,占地数十万亩,分为内门与外门。外门为道观,供奉的是神农无面像,每日都有不少香客上山,或祈愿,或还愿,香火鼎盛,游人如织,尤其是神农祭前后,更是挤得无落足之地。而内门则在后山清幽之处,有护山结界笼罩,仅有修道弟子可以进入,灵气浓郁,清雅幽静。
谢枕流一行人来到神霄派时已是傍晚,就连外门也即将关闭,而内门却反常地聚集了不少人等在山门下。
见几人御风而至,等候已久的神霄派修士们露出了欣喜激动的表情,立刻迎了上去,先向谢枕流行了个礼。
“晚辈神霄派弟子宗庆,奉命在此恭候剑尊!”
当先一人儒雅沉稳,仪表不凡,正是神霄派亲传大弟子宗庆。
宗庆直起身来,朝公仪徵笑了笑道:“小师弟,你终于回来了。”
宗庆一张国字脸,不笑的时候颇为严肃,令人心生敬畏,但笑起来却有几分亲和,看起来与公仪徵关系应是挺好。
公仪徵抬手行礼,微笑道:“让师兄弟们挂心了。”
神霄派亲传弟子人数不多,其中以宗庆年纪最大,而公仪徵年纪最小,因此众人称呼公仪徵,总是亲切地喊一声“小师弟”。
有谢枕流在,众人也不好寒暄,正事要紧,宗庆说道:“道盟七宗的来使都已在正道殿等候,还请剑尊随我前往。”
谢枕流点了点头,示意宗庆领路。
公仪徵转头看向晏霄,晏霄神色淡淡道:“我不是道盟之人,便不去了。”
公仪徵明白晏霄的顾虑,他点了点头,朝人群中招了招手,笑道:“静安,你过来。”
人群中钻出一个半大孩子,看起来十三四岁,相貌秀气,一双眼睛骨碌转,甚是机灵。
“小师兄!”陆静安咧着嘴笑,眼睛却不时偷瞄晏霄。
陆静安是内门弟子,入门晚年纪小,因此该叫公仪徵一声师兄,但因着亲传弟子们都喊公仪徵“小师弟”,他便喜欢叫公仪徵一声“小师兄”,倒显得更亲近几分。
公仪徵对晏霄说道:“晏霄,你跟着静安吧,他会带你去我的厢房休息。”
陆静安眼睛瞪得圆圆的,吞了吞口水,怯怯问道:“小师兄,这位仙子怎么称呼?”
公仪徵笑着拍拍他的脑袋:“叫师嫂。”
周围骤然响起一阵吸气声,一双双眼睛跟狼似的盯着晏霄。晏霄感觉汗毛都竖了起来了,镇狱山上被陆幽带人围剿都没这么可怕……
虽然这些目光好像没什么恶意与敌意。
陆静安人小鬼大,立刻甜甜喊了一声:“小师嫂,随我来!”
晏霄犹豫了一刻,见公仪徵和谢枕流已经随宗庆离开,她便也跟着陆静安往另一侧走去。
众人这才压低了声音沸腾开来。
“没想到小师弟真的把道侣带回来了啊!”
“看她气势凛然,我还以为她是破月剑尊的人呢……”
“胡说什么呢,那可是小师弟的心上人!”
“没想到小师弟看着不近女色的一个人,最后也不免着了色相啊……”
“但是他们站在一起好登对啊!”
就算是仙门中人,也不免有世俗的好奇心,关上门来八卦时与市井之人没什么区别,哪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模样。之前听说公仪徵有了道侣他们还不肯信,毕竟生死之事都能有假,更何况是道侣呢。听说今日公仪徵便会回来,还有可能带着道侣一起回来,众人这才从日出等到日落,就是为了第一时间看到公仪徵传闻中的道侣。
花神宫的修士说得有板有眼的,说那人修为深不可测,容貌倾国倾城,众人还都半信半疑,毕竟花神宫的宫主乃天下第一美人,门中修士也都以美为尊,这世上能得她们夸一句美的女子属实不多,但如今见了晏霄本人,众人又觉得花神宫的修士说的确实不算夸张。
晏霄极美,明艳得凌厉的美,那是第一眼就能夺去你所有心神的容貌,让你甚至忘了呼吸。明明一身素雅的青衣,落在旁人眼中,却有如一团静静燃烧的绿焰,让人不敢逼视,一眼心动,两眼便已是灼烫。
三等美人在皮,二等美人在骨,一等美人在魂。晏霄的美便是发自神魂肆无顾忌的张扬与霸道,凤眸灼然有神,似笑非笑,淡淡一瞥便足以倾倒众生,让旁人莫名生出一股压力,低头心生一念——我不配。
但是公仪徵的话……
众人不禁想到两人并肩而立的画面,男俊女美,公仪徵那春风化雨般的温润,在她身旁非但没有丝毫被压制失色,反而更显出几分温柔与包容,好像他们生来就该在一起。
“小师弟真不愧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找道侣都比别人强。”
“他这次把道侣带回来,是不是要拜见法尊,举行结契仪式?”
摆脱了身后那些如狼似虎的目光,晏霄暗自松了口气,她忽然发现被太多人喜欢,属实算不上什么好事……
引路的小道童叫陆静安,眼睛看着就是个机灵的,也是个自来熟的碎嘴子,在前头一蹦一蹦走着,不时回头看晏霄,刚开始还有点怯怯,但见晏霄虽然看起来冷淡,却也不凶,便敞开了话匣子和她攀谈起来。
“小师嫂,你是怎么和小师兄认识的啊?”陆静安小道士嘴叭叭的一点都不符合他的名字,“小师兄偷偷结了道侣,居然也不请大家吃喜酒。”
晏霄敷衍了一句:“他救了我,我也救了他。”
“哇,小师嫂一定很强了吧!”陆静安小道士一脸崇敬地仰望晏霄,“你能打赢小师兄吗?”
晏霄点点头,实话实说:“能。”
陆静安咽了咽唾沫,看晏霄的眼神更加闪闪发亮:“难怪小师兄从来不接受其他女修的示好,原来他喜欢的是比自己强的人。”
晏霄若有所思——原来他缠着我,是这个原因吗?
晏霄微抬眉眼,看向陆静安:“喜欢公仪徵的女修很多吗?”
“那是自然的啦。”陆静安滔滔不绝道,“小师兄天生道骨,修行资质万中无一,年轻一代中无人能及,长得那样英俊,性情还是一等一的好,谁不喜欢他啊,就连我们门中最凶的那只母猫都会叼死老鼠送他呢!”
晏霄唇角扬起,想象那个画面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花朝节送香囊,上元节送丝带,神农祭还有送扇坠送剑穗的……”陆静安掰着指头数都数不过来,“不只我们神霄派的师姐师妹,就连花神宫、四夷门的女修也常常寄来书信礼物给他呢。”
晏霄唇角压了下来,淡淡道:“那可真是多呢。”
“所以后来小师兄每到过节就往外躲,和师兄他们一起去聚仙镇最好的酒楼喝酒,小师兄说,等我过了十五才带我一起去。”陆静安惆怅地一声叹息,像个小大人似的,“还有三年呢……”
“他不喜欢别人送他东西吗?”晏霄问道,“他为什么要躲?”
“啊?”陆静安眨眨眼,“贴身之物当然不能随便收啊,她们是喜欢师兄才会送,可师兄又没有这个意思。”
晏霄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身上的罗裙——怎么不算贴身呢,他还在上面刻着法阵呢。
可是他送了,她也收了。
那就是互相喜欢了吗?
她和公仪徵夜夜同寝,但以两人的修为并不需要睡眠,自答应了教她法阵,每天夜里公仪徵都会抽上两个时辰,教她铭记符文,握着她的手细心地教她书写。
他的掌心十分温暖,贴着她微凉的手背,沾着朱砂在符纸上徐徐游移。
“……法阵分为守、困、杀、奇四象,如聚灵阵、春秋阵,皆为奇阵,悲灵血阵为杀阵,护身结界为守阵,还有天下第一困阵名为玲珑枷。四象之力难以兼得,必有取舍。而构成法阵的基础,便是符文。”
“符文被认为是神族的文字,也是与天地沟通的文字,以有灵性之物为墨,书写镌刻相应的符文,便能借天地之力,再造乾坤。低阶修士须借助外物,如灵血与朱砂,而高阶修士便可以凝结自身灵力,凭空画阵,只是消耗较大……”
他自背后环着她的身体,体温与气息紧紧拥着她,若不是他说话的样子十分专注,她甚至会觉得他别有用心。
法相境都是过目不忘,但是会书写符文并不代表能写出符咒与法阵,这需要的是玄乎的悟性,对天地法则的理解与感悟。
晏霄的悟性也是极佳,只是试了一两次,便能绘出一个完整的符咒。指尖在符咒上轻点,符咒化为一阵旋风,卷起了摊开在桌上的天衣。
公仪徵按住了天衣,笑着道:“好不容易画完了法阵,险些被风吹走了。”
晏霄自己尝试过绘制符咒,才知道画出一个法阵细腰花费多大的灵力与心神,而公仪徵却已花费了数个夜晚,几乎是费尽了心思给每一件衣服都画上了高阶法阵。这些普普通通的衣物,在他手上都成了众人梦寐以求的法器。
晏霄心生不忍,不禁道:“何必这么麻烦,有一套穿着就够了,若是脏了便施个浣衣咒就干净了。”
公仪徵低头抚平了衣上的褶皱,清冷的月光落在漆黑的眼中,竟化成了水样的温柔。他温声笑道:“我答应过给你这世间万般美好,怎么能敷衍了事?”
晏霄看着他俊美出尘的侧颜,再冷硬的心也会一点点变得柔软,所以即便是在法镜之阵中,被他的镜体定住了身体,无礼地侵犯与掠夺,她也始终没有动用生死簿杀他。
公仪徵那么聪明,他定然是看穿了她的不忍。

第四十三章
神霄派的正道殿上难得地聚齐了道盟七宗的人,当中以神霄派掌教麟照尊者和破月剑尊谢枕流身份最为贵重,而其余五人,皆是受了掌教的指派到此,代表了各自的宗门。
公仪徵与几人也都是相识,都是各家掌教的亲传大弟子,甚至已经开始代行副掌教之职了,算起来,公仪徵还是当中年纪最小的。
花神宫的掌教名义上虽是群玉芳尊,但两百年前,群玉芳尊与万棘宫宫主结为道侣,便甚少露面,专心修行,少理俗务,将门中事务交给了最为信重的弟子花吟芳。因此花吟芳虽名为副掌教,实际上与掌教无异。
代表四夷门至此的,也是曦和掌教的亲传弟子,却是一个半妖修士,名为徐音。徐音貌若少女,但是公仪徵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也听人说过,徐音乃是半人半蛇,人身之时性情温柔和善,化出蛇身时便灵力暴增,性情失控,极难对付。半妖的修行方式与人族不同,但这徐音的实力恐怕也不在法相之下。
悬天寺派来的是苦嗔行者,苦嗔行者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模样,面容瘦削,一脸悲苦,与死在阴墟的苦无行者原是师兄弟,不过苦嗔行者秉性高洁,慈悲为怀,独行天下六十载,一身功德耀万世,都说下一任掌教非他莫属。
而灵雎岛的代表则是一只蓝羽鹦鹉,名唤兰彩罗,化为人形时是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稚嫩少年,然而在场众人,却是他年纪最大,已然一千五百多岁。
公仪徵拜见掌教之后,又和其余四人一一见礼,微笑问道:“万棘宫的道友还未到吗?”
花吟芳浅浅一笑,道:“万棘宫宫主有令,便由我们花神宫为他们做代表。”
两家宫主结了道侣,关系密切非比寻常,万棘宫的宫主千罗妖尊听说甚是惧内,最常说的话就是“芳尊说得对”,昔日追求道盟第一美人时,可真是剥了树皮脸都不要,也不管天下人如何讽刺奚落,他愣是追着群玉芳尊跑了几百年,一门心思想入赘花神宫,把自己种到花神宫门口去,甚至还拿着万棘宫给自己当嫁妆,万万没想到这一番死缠烂打,还真让他抱得美人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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