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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间风月(随宇而安 )


“咻——砰!”
“咻——砰!”
玉带河畔,此起彼伏响着烟火燃放的爆炸声,每一声响起,都预示着一朵烟花的绽放。夜幕被绚烂的烟火染上了各种色彩与花纹,或如蝶翼,或如荼蘼,五光十色,炫目迷离,映亮了漆黑的夜空,也点燃了清澈的河水。倒映着烟火的玉带河,也仿佛神女的丝带坠落人间,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晏霄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上,无言地眺望这番美景。
不知何时,身旁多了一个人,她没有回头,夜风早已先一步送来他的气息。
“这是烟火。”公仪徵的声音轻轻响起,“你从前应该未曾见过。”
“但我知道。”晏霄抱着双臂,仰着头看漫天璀璨,“我在书上看过,丹修炼丹失败炸了炉子,才有了这东西,放在战场上,这可是杀人的利器,如今居然被拿来放着逗乐子,还真是不怕死。”
公仪徵闻言,不禁轻笑出声:“十四州已多年未有战争了,如今天下虽仍偶有纷争,也有邪祟宵小,但也称得上是海晏河清,安居乐业。每年神农祭前后七日,各州府都会燃放烟火,与民同乐。”
晏霄听着风中送来的欢笑声,说道:“看着这种转瞬即逝的烟火,就有那么快乐吗?”
“万年不变的月色,转瞬即逝的烟火,各有各的美好。”公仪徵道。
听到月色二字,晏霄脑海中不自觉掠过与公仪徵亲密厮磨与画面,她眼神微闪,忽地有些明白公仪徵的话——最美不是天边月,而是心上人。
古往今来赏月的人,热爱的难道是月亮本身吗,应该是思念曾经并肩赏月的人吧。
就像她这样,可能以后每次看到月亮,都会想起那个涛声起伏的海边,与唇上的温热。
“公仪徵,你晚上去哪里了?”晏霄问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三分自己也未有察觉的怨怒,像是质问晚归的丈夫。
公仪徵微微一怔,品出了这三分怒意,反而笑意更深。“我需要找一些东西结阵,推算七煞所在的位置,本想找人知会你一声,但又担心仆人会惊扰了你休息。”他说着顿了一下,才又道,“而且我想,我几时回去,你应该并不在意,便没有人让人向你通报消息。”
晏霄冷笑了一声:“我没有在意,只是问了一句。我还以为今日下午我说的话狠了一些,勾起你的心魔了。”
公仪徵噙着笑斜睨晏霄,心道他的尊主又开始嘴硬了,明明是关心的话,却要用伤人的语气说出来。
“你说的那番话,确实是让我伤心了一阵。”公仪徵幽幽一叹。
晏霄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公仪徵又道:“但我想过,你说的话虽然伤人,却是事实。我生来拥有的便比别人多,无论是师尊的恩宠,还是同门的关照,抑或是天下人的恭维,纵然没有母亲陪伴,父亲也是全心全意地爱护着我,也不像微生垚那样续弦再娶,与明棠父子成仇。我当时不明白,你为何会突然动怒,出言相激,后来我才想明白……我习以为常的这些,都是你从未拥有过的,我的自怜自艾,在你眼里,与炫耀又有何异?”
晏霄喉头一紧,不自觉攥紧了袖中的手,僵硬着道:“我何时动怒了?你说的这些,我又何曾在意了?”
“是,你不在意。”公仪徵暗自叹息,放柔了声音轻轻道,“是我在意了。”
晏霄眼波微颤,映着天上的焰火,那焰火在她眼中坠落,落在了心上,似乎烫了一下。
冰冷的夜风吹拂着鬓边散落的碎发,迷了那双清亮的凤眸。男人修长的指尖撩起她的鬓发,别在耳后,却又不舍离去,温热自耳后蔓延,顺着她单薄的肩颈而下,顺势将她拥入怀中。
晏霄一惊,却忘了将他推开,可待回过神来之时,也不想推开了。
——就当今日伤人之言的补偿,容他放肆一回。
她这么告诉自己。
阎尊难得地收起了冷刺,没有预想中的抗拒,公仪徵微微一怔,随即低笑一声,埋首于她颈侧,轻嗅幽香。
晏霄被冷风吹得冰凉的身躯,似乎在公仪徵怀中被一点点捂热了,一种异样的酥麻顺着尾椎向上攀爬,在心口处扩散开来,那种仿佛灵气枯竭的无力感让她有些心慌,她下意识抓住公仪徵的腰带,声音莫名地有些低哑:“抱够了就松开。”
半步法相的耳力,岂会错过怀中失序的心跳声,公仪徵没有听话松手,反而加重了些许力道,将她抱得更紧。
晏霄脸上浮起薄红,眼中闪过慌乱,气恼道:“你信不信我把你摔下去!”
公仪徵闷笑一声:“那我便抱着你一同坠落。”
晏霄身躯一震,停止了挣扎,良久才道:“你在怜悯我?觉得我一无所有,置身黑暗,很可怜?”
公仪徵温声道:“是心疼,不是怜悯。”
“那又有什么区别?”晏霄不解。
“怜悯可以给天下苍生,而心疼,只能给一个人。”公仪徵郑重地说,“你受过的每一道伤,都会在另一人心上刻下同样的痕迹,这就是心疼。”
晏霄怔怔想了片刻,她松开试图推开的手,双手攀上公仪徵坚实的后背,隔着肌理碰触到一颗有力搏动着的心。她的指尖在公仪徵的肩胛处上下划动着,似乎想撕开一道裂缝,剖出他的心看一看,到底心疼是什么样的疼。
“我感受过这世间近乎每一种疼,却未曾体会过你说的心疼。”晏霄淡淡笑了一下,“你说的心疼是什么样的?会比毒虫噬心,烈火焚心,万箭穿心更疼吗?”
“是会让人甘愿承受毒虫噬心、烈火焚心、万箭穿心的痛。就像那些凡人,明知烟火伤人,稍有不慎便引火烧身,可是为了转瞬即逝的触动,他们也愿意以身犯险。”
远处的焰火渐渐熄了,鼎沸的人声也逐渐消散,心跳与呼吸便更加清晰了。
晏霄沉默许久,忽地翘起唇角,自公仪徵怀中抬起头来,看着他清俊雅致的脸庞。
“我懂了。”晏霄凤眸中闪烁着愉悦的光,“你是在勾引我。”
公仪徵讶然,随即失笑,轻声问道:“那我成功了吗?”
“差一点。”晏霄似乎明白了公仪徵的企图,却没有推开他,她噙着笑道,“还好我及时醒悟过来。”
“那真是太可惜了。”公仪徵佯装遗憾地叹了口气。
晏霄定定地望着公仪徵,忽然伸手在他向前猛地一推,公仪徵毫无防备,登时向后仰面坠落。
九层高塔之上,一个身影翩然坠落,另一个更加单薄的身影随之一跃而下,两个身影交叠着,与夜色融为一体。
风声在耳边呼啸,公仪徵放松着,任由身体向下坠去。漆黑的瞳仁映着向他扑来的身影,月亮在她背后,他在她眼中。
晏霄扑进公仪徵怀里,右手撑在他搏动的左心口,凤眸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兴奋、愉悦、疯狂,在她眼中交织着的情绪,比刹那的烟火更加绚丽。
“你的心跳终于乱了。”晏霄的声音如梦呓般响起,“这是心动吗?”
公仪徵来不及回答,便搂着她的腰一同坠入了幽暗的玉带河中。
——是情动啊……
水冷而情热。
公仪徵想要伸手揽月,晏霄却灵动如一尾游鱼,从怀中滑走。
墨发在水中飘散,如溢散的水墨,她回身看向公仪徵,眼中露出得逞的笑意。
——我赢了。
她自觉勾起了他三分心动。
公仪徵亦在笑,三分无奈七分宠溺。
她确实是赢了,一开始就赢了。
被推入天眼的那一刻,他便万劫不复了。
或者是更早以前……
但他似乎也没有输得一败涂地,因为这一次——她陪他一同坠落。
第二日午时,公仪徵和晏霄前往药园探视微生明棠,也顺便将七煞的消息告诉拾瑛。
彼时拾瑛正在微生明棠的指点下,小心翼翼地给花浇灌灵液。
微生明棠拗不过拾瑛,还是在种涌灵花旁给她做了个窝,又支起一个棚子,晚上拾瑛便变回原形,长长的尾巴圈在涌灵花的嫩芽,警醒地当个护花无常。
见到晏霄前来,拾瑛浇灌完涌灵花便一脸兴奋地扑了上来。
“尊主尊主,我有好好看着涌灵花!”拾瑛邀功似的摇尾巴。
晏霄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她一眼便看到猫窝,自然也知道小无常有多尽心尽力,值得一个摸摸头。
“拾瑛,公仪徵查到七煞的下落了。”晏霄说着顿了一下,“如果引凤箫碎片还在七煞手中的话。”
“肯定在七煞手中啊,七煞那么强,谁能从他手中抢走!”拾瑛理所当然地说道。
若不是人间灵气稀薄,阴兵有灵气不支的威胁,七煞在人间应该难有敌手,而且七煞的引凤箫若是落入他人手中,他的身份也该曝光。晏霄原本也是如此猜测,直到公仪徵查到了引凤箫最后一截碎片的所在之地。
“截天教,离恨天?”拾瑛听到公仪徵的话,愣了一下,转头看晏霄,“尊主,那是什么地方?”
晏霄道:“公仪徵,你来说吧,你更了解。”
“截天教是不弱于道盟七宗的强大宗门,甚至一度成为道盟第八宗,但是因为他们宗门教义不似正道,而在道盟决议中被否决了,甚至被很多人认为是邪教。”公仪徵徐徐说道,“截天教总坛圣地在西洲,分为自在天与离恨天,立教已有三百年余年,在西洲和北地都有大批信徒。前任教主危刑天便是不输七宗掌教的法相尊者,底下两部一文一武,自在天负责传教,离恨天专修功法,鼎盛时期可谓强者如云,恐怕可与万年古刹悬天寺一较高下。不过危刑天陨落之后,其弟子神启继位,截天教又遭到悬天寺的排挤,势力已是大不如前。”
拾瑛没耐性地催促了一句:“那和七煞有什么关系!”
“截天教势力虽然不如以往,但是顶尖强者依旧不少,尤其是现任教主神启,听说青出于蓝,胜过当年的危刑天,也正是因为他醉心修炼,才会荒废传教事务。我昨日查过引凤箫的下落,指向的地点正是神启所在的离恨天。如果是神启,或者离恨天中的护法级强者出手,七煞恐怕很难护住引凤箫,而且截天教对七煞下手,识破了他的身份,也不会告诉道盟,因为截天教不满道盟已久。”
拾瑛惊道:“那七煞岂不是很危险?我们是不是要赶快去救他?”
“不。”晏霄道:“七煞已经不需要我们救他了。”
拾瑛惊讶地看向晏霄。
公仪徵道:“不错,无论是截天教强抢引凤箫,还是七煞主动投诚,他都已经过了最需要我们解救的阶段。”
“七煞如今还活着,说明截天教的人无意杀他。”晏霄说道。
“一个无常使身份的阴兵,无论是对道盟,还是对截天教来说,都是十分稀罕的存在。活人永远比死人有利用价值,尤其是一个聪明人。”公仪徵道。
拾瑛听着两人一唱一和,脑袋也跟着一左一右来回转动,她迷糊地说:“那我们就不管七煞了吗?”
“当然要管。”晏霄道,“截天教不是道盟七宗这种恪守规矩的名门正派,所以他们能容得下七煞,但是道盟不会。”
“我们能查到引凤箫在截天教,道盟七宗其他人也会查到,这是属于道盟七宗的宝物,怎会容许落到其他宗门手中?所以道盟应该很快便会派人赶往离恨天,与神启谈判,让他交出引凤箫。”公仪徵道。
晏霄道:“神启如果不是个蠢货,就应该知道,引凤箫碎片不是宝物,而是烫手山芋,会引来道盟七宗的针对。他敢占据碎片,就是明知后果,仍然有恃无恐,想以最后一片碎片为筹码,向道盟七宗谈判。”
“七个碎片缺一不可,拥有六片和拥有一片,筹码其实是一样的。”公仪徵失笑摇头,“当年截天教与道盟闹翻,这次的谈判不会顺利。”
晏霄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道盟七宗自诩名门正派,不屑于使用旁门左道,但是你手中的三个碎片,道盟手中的两片,究竟是怎么来的,那可说不准了。”
水至清则无鱼,道盟七宗也难免有阴暗的角落,神霄派有人与暗地与宋千山勾结,其余宗门中也有同样的情况,各家掌教知不知道,查不查,那都是关上门来的事了。但是在与截天教的谈判上,却必须光明磊落,不能落人口实。
公仪徵自是知道晏霄的言外之意,但此时此刻,他也不愿当着微生明棠的面说起自家门派的阴私,唯有苦笑地摸摸鼻子,似是而非地抱怨了一句:“这些碎片怎么来的……不都是你震碎的吗?”
微生明棠听了半晌,才道:“截天教那边有七煞,道盟这边可是公仪徵自家宗门,你们要站哪边?”
晏霄慢条斯理道:“自然是两边不站,我又不要凤凰冢。”
“只要能找到凤凰冢,引凤箫在谁手上,并不重要。”公仪徵说着一顿,“不过师门若有命令,我自然是会协助夺回截天教手中的碎片。”
“恐怕会有一场恶战。”微生明棠皱起眉头。
“所以……”晏霄屈指敲了敲桌面,“必须等涌灵花成熟,我才有一战之力。”
她可不要战到一半力竭,还要等人渡气,危险不说,也十分丢脸。
公仪徵看着她微皱的眉头,一下子便猜到她心中所想,不禁有些遗憾……
他倒是挺喜欢这种渡气方式。

第二十六章
药园外,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盛装打扮的少女急匆匆地朝着灵气浓郁、仙草密布的药园跑去。
微生明蕤饭吃到一半,听仆人说公仪徵去了药园,当即扔下筷子要冲过来。但跑了两步,又折回房间换了一套新衣,仔细打扮了一番才过来。
以她对公仪徵的了解,他来药园总是会和微生明棠说上许久的话,不会那么容易跑掉。
微生明蕤激动得小脸通红,上次见到公仪徵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前些日子听说公仪徵陨落,她哭得险些晕死过去。迷迷糊糊醒转过来,又听到辟谣,说公仪徵死里逃生,她才喜极而泣。可是没等她高兴一会儿,又听丫鬟支支吾吾地说——公仪徵有一个道侣。
微生明蕤登时脸色惨白,如五雷轰顶一般,半晌回不过神来。
在她的认知里,自己才是公仪徵的道侣。他们二人年龄相仿,公仪徵与她那个贱人哥哥又是至交好友,两家也是世交,还有那条祖训在,四大家族不与外人通婚,但公仪家与微生家通婚,似乎也没有违反这条祖训。
微生明蕤见过公仪徵几次,七八岁时便生出非他不嫁的决心,为了追上他的脚步,她也是一直努力修行着。虽然微生家畏于祖训,不让本家子弟去七大宗门拜师,但父亲也为她请了最好的师父在家中教导。师父说了,她资质虽然跟公仪徵完全无法相比,但在普通人里也算是不错的了,至少比微生明棠好了几倍,多用点灵宝辅助,二十几岁也是结丹有望。
只是没想到公仪徵居然这么早便结了道侣,还领上门了!
微生明蕤又是激动又是心酸,只觉得有满肚子委屈和幽怨要向公仪徵倾诉,他怎么可以单方面撕毁她单方面的婚约!
而此刻的公仪徵对此一无所知,对于微生明蕤,他的印象皆来自于微生明棠的描述——刁蛮任性的妹妹。
微生明蕤闯进药园时,微生明棠和拾瑛正巧出去采集灵液,公仪徵便和晏霄在院中等着。公仪徵也算药园唯一的常客,熟门熟路地取了最好的茶叶,最烈的酒,慷他人之慨请晏霄赏味。
微生明蕤一眼便撞见温柔含笑的公仪徵,只是他的目光都在另一个人身上,他稳稳地斟上八分满的酒杯,温声说道:“这是明棠珍藏的猴儿酒,说是后山的猴子采集悬崖上的野果酿成,非常难得。”
“你不问自取,偷了他的酒,不怕他翻脸吗?”话虽这么说,晏霄还是拿起酒盏,小口品尝。
“他也是不问自取,偷了猴子的酒,我这是替猴子讨了个公道。”公仪徵自有他的道理。
晏霄哧笑一声:“真是个正人君子。”
“公仪哥哥!”被忽略冷落的微生明蕤红着眼眶喊了一声。
两人又岂会不知有人闯了进来,只不过晏霄觉得那是个修为低下的小孩,不值得分神,而公仪徵则是满心满眼装着晏霄,不愿因旁人的到来而打扰两人难得的温存。
然而微生明蕤开口了,他也不好充耳不闻了,当即抬起头看向微生明蕤,仿佛刚刚才发现她似的,微笑地点点头:“微生姑娘,好久不见,可是来寻找明棠,不巧他刚刚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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